渡娘
一条河横亘在村子和集镇之间,像一把大刀,把贺家滩一分为二。
贺家滩分东西。河东称东贺家滩,河西也叫西贺家滩。
村和镇之间隔着一条宽宽的大河,人要赶集或是进城办事,都得乘船而行,渡娘就是专门在贺家滩撑船的女人。
贺家滩大部分人都姓“贺”,渡娘没有姓,人们都叫她“荷花”,一朵盛开在贺家滩的美丽荷花。几十年过去,索性大伙就默认她姓“贺”。在贺家滩,我们都亲切地称她为“荷花姨”。小时候,我每次放学都会跑到渡口坐在河边看着清澈透明的河水里欢快的游鱼发呆痴想,荷花姨瞧见了,就过来和我搭话,解开我心里的迷惑,拿糖给我吃。然后摸摸我的后脑勺,冲我甜蜜蜜的一笑,又起身摇橹划船了。
一河的水,静悄悄的,环着贺家滩流淌。山水通人性,贺家滩的河水亦是。晚上坐在渡口,思绪在空中漫游,听星星窃窃私语,和它们一起翱翔。
一对明亮的眸子,闪着银光,终日对着河水打发时光,与一条还算过得去的木船相依为命。有时,渡娘也换成翠姑,但绝大多数时间是荷花姨。
荷花姨撑船细心用心,来人了,她都要礼貌地问上一句:“上集啊大爹”。顿时让人心里暖洋洋的。碰上老人过河,背着重物,荷花姨都要帮着接下重物,安放在船上。
“大爹大妈, 船要开了,坐稳了啊。”
荷花姨为人和善、大气。
对于她来说,有事可做,就是幸福。逢上街天,村民带着猪啊鸡啊鸭啊的上街,荷花姨是最忙的,来来回回一天要划四十多次船,从晨曦忙到日落,有时饭也忙不迭吃,荷花姨就带点烙饼,趁村民上船时简单对付一口。船靠岸,赶集的人卖货的人上了岸,从一块跳板走过去,跳板的另一端搭在石阶上,一端搭在船帮上,跳板多是给年迈的老人预备的。灵活的年轻人抬腿就蹦过去了。
船上的人也是五花八门。有男人女人,有老头小孩。碰上好看的姑娘,或者新媳妇,船上的男人也会打趣说:“又去找男人了。”姑娘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低着头,不说话了。渡娘回过头红着脸瞅一眼男人,男人不好意思,也暗自低下了头。
一条宽阔的大河,冬春异常清澈,河里的游鱼摇头摆尾,清晰可见。夏秋雨水充沛,水浑浊不堪,夏天撑船最危险,有时上游下暴雨,下游不下雨,上游涨水,流速快,船就顺着河冲跑了。记得荷花姨跟我说过,她有一年夏天撑船渡人过河,险些丧了命。
月亮爬上屋子,夜就黑透了。一条河上飞舞着密密麻麻的萤火虫,小小的身子闪着亮光,和着流水的声响,贺家滩人在自家屋子的平床上打着鼾声,做着恬静的梦。
荷花姨撑船不要钱,她每日就这样工作,有人过河她就撑个船,无人过河她就打理小院,守着家,一个院子栽满了花,一年四季花意盎然。
在渡口,每天能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听到各式各样的事。荷花姨不去串门,就在这河船上即可知道村里的大事小情。这女人,很奇怪,她也不插嘴,不嚼舌根,就认真听着,一听而过,像耳畔滑过的清风。
我自幼是极敬佩荷花姨的。
荷花姨做的糖醋鱼最好吃,我无事常去蹭鱼吃。荷花姨是有丈夫的,听说在部队当兵,几十年,丈夫没回过家。我听奶奶说,她的丈夫,叫志雄。志是志气的“志”,雄是雄伟的“雄”。一个粗壮实干的汉子。荷花姨刚嫁过来那天晚上,汉子就被部队带走了。往后的日子,荷花姨天天守在渡口,守着这个家,一个人过着清贫的日子。操持家庭,照顾老人。多少个日夜,荷花姨都是一个人守空房、睡空床。每天傍晚,她都要依在渡口的木栏上翘首以盼,她在等待她的夫君归来。一晃就是几十年。几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
几十年来,渡娘孤身一人住在渡口的屋子里,夜籁人静时,风吹过,一扇破旧的木门开动,门轴和门臼摩擦,发出悠扬的吱呀声,她终日就是伴着这样的声响和流水的声响度夜的。
女人都是爱孩子的。荷花姨没有孩子,所以我大概理解为,荷花姨对我的好,是把自己对孩子的渴望寄盼在我身上。
二十年后的一个冬天,大雪漫天,白羽似的飞雪急匆匆地降落在贺家滩,渡口一片洁白,那些零碎的白雪落在河面上迅疾融化了。
这个冬天的夜晚,有消息传来,荷花姨的男人牺牲了。荷花姨哭成个泪人。奶奶说:其实,荷花姨的丈夫参军的第二年就牺牲了,只是一直瞒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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