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父亲

 一直以来，总想为父亲写点什么，却一直没有动过笔。忙似乎不应该成为借口。至大的原因或许应该是心不静吧？！我经常谴责自己的懒散，更迁怒于自己的不孝。于是当稍稍有了点时间，当稍稍平静了一下心，确切地说，是当看到父亲头上一日多于一日的白发，我觉得自己确实该为父亲写点什么了。是到了我该为父亲写点什么东西的时候了。

我不是诗人，无法为父亲写出优美动人的诗篇；我不是画家，也画不出父亲那隐藏在皱纹里的爱；我更不是歌手，自然也唱不出对父亲的那份深情。笨拙的我，只能动用手中的笔，将父亲一生走过的路简单地描画下来。

             （一）

父亲的一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农民。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涂满皱纹，生活的压力让他的背不再挺拔，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夹着一道道松皮似的伤疤。这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上世纪40年代出生在一个大家庭里。他是长子，下边还有八个弟弟妹妹。那时家境虽然也不错，但由于多子的原因，父亲在13岁那年，被爷爷奶奶从学校拉回了家。他们的说法是，父亲要下地挣工分，供弟弟妹妹上学。于是父亲便终止了他的学业。回回考试得第一的父亲，为了八个弟妹的前程，毅然决然地提着皱巴巴的书包，离开了他心爱的学堂。那一年，我的父亲只有13岁。

繁重的体力劳动，困难时期的艰苦生活，使得原本清瘦的父亲更加清瘦。作为长子长孙，他承担着大家庭中的所有重任。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

父亲很有才气，因此被生产队列为重点发展的年青人，经常去外村开个会什么的。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的母亲。于是在父亲21岁那年，结束了他的单身生活。谁知刚结婚不久，正逢征兵，结果父亲就响应了党的号召，开始了他为期几年的部队生涯。在部队，父亲自学完成了中学课程，也算是对他没完成的学业的一种补偿吧！至今说起来，母亲还抱怨呢，说父亲是傻瓜，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别人，如今没人欠他情；还说父亲没良心，结婚了还跑去当兵。我替父亲开脱：“谁做事只是为了让人去夸啊？至于当兵嘛，当兵好啊，你还有机会当一次军嫂，还有机会去探亲。”母亲一翻眼：“我才不稀罕呢！”我哈哈大笑。

几年的部队生活，更熔铸了父亲刚正不阿的性格。不向恶势力低头，不为权贵折腰，不被世俗左右。哪怕是天王老子出了错，父亲也敢当面指出。他的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为此父亲常常得罪人。在这点上，哥哥算是秉承了父亲的这一个性。母亲总是数落父亲。可我自始至终没认为这是缺点。人嘛，就应该坚持点什么。正直，这应该是做人最起码的准则。

当兵回来后，父亲被安排到电厂工作。谁知还没等去上班，就被村里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女孩给缠上了。那女孩天天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让父亲把工作名额让给她，说什么父亲是男的，干什么都能吃上饭，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什么也干不了。开始父亲没怎么理她，后来她干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给父亲看。父亲看不下去了。尽管当时已经有了姐姐，父亲承担着养家糊口的重任，可父亲还是把全乡仅有的一个名额让给了那个和他非亲非故的女孩子。父亲说：“我就不信，一辈子修理地球会饿死我！”于是，父亲又回到了他那一亩三分地上，抡起了他的撅头。再后来，乡里又给了父亲一个名额，可是不知因为啥原因，父亲又让给别人了。善良的父亲，因为有着一颗善良的心，白白地失去了两次脱离黄土地的机会。

后来，父亲到了乡里的管理区，当了书记的秘书兼会计。一干干了十几年，直到后来撤了管理区。尽管如此，就因为父亲的耿直，就因为父亲的不善谄媚，父亲始终没能再往上爬。他又回到了黄土地。村里全力支持他干支书，被母亲全力挡回去了，理由只有一个：他不是当官的料！

             （二）

童年的记忆，像一片荒芜的草地，找不到一顶点儿父爱的温馨。印象中的父亲，永远是那么刻板，那么不苟言笑。沉默如山，从来不多说一句话。我们兄妹三人害怕他，害怕他的沉默，害怕他的严肃。我们不敢跟他多说一句话，惟恐会说错什么。有时候做错了事，说错了话，父亲并不凶我们，只拿眼一瞪，我们就心跳半天。看见他在家，我们就偷偷的躲到一边。不仅我们，就连五个姑姑，见了他都怕的要命。父亲的一句话，就会令她们不敢喘大气。即使是村里年轻一点的，见了他也感到害怕。至今我都无法理解，父亲之于我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威慑力？

但是父亲从来不打骂我们。记忆中，父亲只"打"过我一次。那时我大概五六岁的样子。那次父亲喝了酒，躺在床上睡觉，我和哥哥在玩扑克，小姨在看着我们。玩着玩着哥哥就将扑克都据为己有了，我要不来，便大哭。小姨提醒我们：爸爸在睡觉，不要吵醒他。我不听，依旧大哭。父亲可能是实在被我烦极了，忽地一下起来，快步走到哥哥身边，朝着哥哥的屁股就是重重的一巴掌，然后又朝床走去。哥哥也大哭起来。估计是觉得只打一个不公平，快走到床边时，又掉过头朝我走来，轻轻地朝我的屁股拍了一下。我反而不哭了，心下想：打的又不疼，哥哥干吗要哭呢？如今回想起来，父亲那时是偏爱了我而真打了哥哥。

我做的最令父亲伤心的一件事，是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从三年级开始，我被班上的几个捣蛋鬼拉下水了，天天跟在她们身后乱窜，迟到，早退，有时甚至逃学，于是成绩一落千丈。两年的美好时光就这样被不谙世事的我轻易地挥霍了，我不知道心疼。升五年级时，老师以没给我定书的理由强制我退级，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当我惴惴不安的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父亲说了一句我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话：“你哥哥倒粪，你又倒粪，我可是没有指望了！”父亲的这句话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也就在那一刻，我彻底清醒了：除了玩之外，我确实该坐下来学点东西了，不仅仅为了自己，更为了父亲。

自从知道学习了以后，我把能利用的时间尽可能的都用上了，有时甚至连帮母亲烧火时都拿着书，忙中偷闲的看一眼。随着对父亲的了解越来越多，我终于明白，父亲是把他儿时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全寄在了我们兄妹身上了呀？我怎么可以辜负他的期望呢？我拼命地学习，不仅仅是用身心的劳累来忘却心灵的苦痛，更是想给父亲那绯色的幻想添加一点点真实的色彩。

            （三）

和父亲的交流渐渐地多起来，应该是从初中开始的吧？自从我上了初中后，父亲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每周回家，他都要问问我的学习情况，但话仍然不多。高中是在县城上的，离家远，每月才回家一次。进门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喊“妈妈”；学校发生的事，从来都是跟母亲讲。只有在吃饭的时候，父亲才问问我学习的事。我不知道我和父亲之间究竟有没有为彼此担心过。但后来发生的几件事，让我改变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有一次，我村里的一位高中同学告诉我：那周她回家，看到父亲在村口的地里干活，却不停地向村外的小路望。那条路很长，在那段时间里，父亲不知望了多少次。同学说：他是在等你。我听了心头猛地一震。

还有一次，母亲告诉我：看电视时，父亲指着某电视台播音员说，这个像咱二闺女。母亲问：“你觉得你闺女很好吗？”父亲笑笑，没有说话。那一次，我也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我听了，眼睛湿润了：父亲心里其实是有我们的，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我觉得我应该与父亲好好沟通一下了。

父亲不爱说话。我便想：我为什么不听听父亲难忘的童年往事和部队生活呢？果然，父亲的话多了。喝点酒，便大谈他的艰难的童年和值得炫耀的部队生活。我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

父亲很爱看书。我便把学校图书馆的自认为好的书借给父亲看。父亲看得很痴迷，有时甚至因此而耽误了干农活。母亲的抱怨来了，说什么再往家带书就给我们撕掉。书我照带不误，但也从来没见过有哪本书缺了一个角。父亲每看完一本书，便与我谈论书中的某个人物，某个情节。

身为党员的父亲最关心国家大事，新闻联播是他每晚必看的节目。有时与我谈论某个领导人，我说不知道，父亲便叹息：这么多年的书是白读了。于是我真的感到很惭愧。

          （四）

立业成家后，我整天穿梭于工作家庭和孩子中，忙得一塌糊涂，回家的次数少了，与父亲的交流自然也少了。每次打电话，只要父亲接，永远都是那句话：“我叫你妈来接。”我们说得最多的一次，是四川汶川发生大地震时，我和父亲足足谈了七八分钟。

周末回家，下午急着往回赶。父亲问：“明天不是星期天吗？”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很内疚地说：”明天我还有事，元旦放假再在家住下吧。”父亲又问：“什么时候元旦啊？”我鼻子一酸，扭过头去，怕父亲看到我那不争气的眼泪。这就是我的父亲，我那不善言谈的父亲！父亲啊，深邃如您，如果我是一泓清泉，您就是那一片汪洋大海；如果我是一棵小草，您就是哺育我成长的大地；如果我是一只小鸟，您就是任我翱翔的天空。

父亲的一生，是诚实的一生，他从不知道谎言为何物。父亲对我们的教育，永远都是身体力行，而不是挂在嘴上的。父亲对我们的爱，都隐藏在那深深的皱纹里。父亲是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更是一部永远没有页码的教材。他的正直，诚实，善良，忠诚以及刚正不阿的品质，是值得我用一生去学习的。

父亲，您知道我有多爱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