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

我家门外有一棵老槐树，二人合抱的树干，据说是爷爷的爷爷的父辈们栽下的，至今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说来也怪，槐树就生长在一块大石头旁，周围全都是沙石，几乎没有泥土。可是自打我记事起，每到发芽时节，老槐树就凭空冒出那么多的青枝嫩芽。尤其是夏天，那一片浓荫会招致许多路人驻足，在树下歇息片刻。

记忆中，永远都有那样一幅画面：奶奶手扶拐棍，坐在槐树下的大石头上，我伏在她腿上，听奶奶讲那过去的故事。奶奶看过许多书，经过很多事，故事讲得自然生动有趣。有时听着听着我就想：老槐树要是会说话该多好啊，她知道的故事肯定比奶奶多得多。偶尔，我也会趁奶奶不注意，偷偷溜到树上，躲在树叶缝隙间。在奶奶急切地呼唤我时，我便从树上投下一片树叶。奶奶嗔怪道：“你这孩子！不要摘树叶！”这样的恶作剧多了，不见我时，奶奶便故意不找我。等急了，我会突然大喊：“奶奶，我在这儿呢！”奶奶吓一大跳。我大笑。奶奶便也笑起来，露出仅剩了的两颗门牙。

那时没有好玩的场所，老槐树便很自然地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哪家孩子找不到了，只要来树下找，保准错不了。我们在树下乘凉，玩耍，比赛爬树，抓住树枝荡秋千……最刺激的是在树上捉迷藏：把一个小伙伴的眼睛蒙上，其余的在树枝上爬来爬去。这种游戏比在地面玩捉迷藏的难度大，危险也大，如今想想还心有余悸，但那时我们却玩的不亦乐乎。在奶奶一声高似一声“小心点”“小心点”的叫声中，我们在树上像猴子一样的窜来窜去。那欢乐的叫喊声，震得树叶都落了下来。

经济大潮的声浪冲击着人们的思想，也冲击着我们的老槐树。自从知道树上结出的豆豆能换钱后，每到槐树结豆的时候，村里的大人们都赶来折。不一会儿，地上便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青枝嫩杈。奶奶一个人没办法阻挡，只能在人们离去后，一手抚着树干一手抹眼泪。后来，我给奶奶想了个好主意”:将大便抹在树上，看谁还往树上爬。然而大人的招更绝。他们有的拿来钩子，连树枝一块折断，有的干脆搬来梯子，不通过树干直接上树。

老槐树每况愈下。不几年的功夫，便一扫往日的浓密，变得稀疏了。烈日当头时，树下竟见一丝丝的阳光了。奶奶也越来越苍老了，但仍旧每天做在大树下，守望着祖辈留下的这株古树。

再后来，不知听谁说，老槐树的皮能治什么病。于是人们又拿起刀子，对准树干，一点一点地往下刮树皮……

我一直想知道，那么多吃过老树皮的人的病不知道好了没有。如若好了，那么老树也该为自己能给人们带来幸福而感到高兴吧？可是我清楚地记得，老树皮被刮得伤痕累累的那个冬天，奶奶走了，到了那没有纷争的极乐世界去了。奶奶的一生，经历过无数次战争的纷扰，晚年只为寻求一方宁静，可临终也没能遂了自己的心愿。那个世界里，应该也有一棵老槐树陪伴孤单的奶奶吧？那棵树应该不会被折枝，被刮皮，一如儿时浓密的不见一缕阳光吧？

如今，我早已成家立业了。但每次回娘家，我依然要到树下坐坐。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大石头上。看着稀零的树枝，抚摸着利刀刻过后印下的伤疤，想想老槐树经历的那些事，想想老槐树曾经带给我的快乐，想想奶奶为了保护老树所做过的努力，想着想着便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家乡的老槐树啊，你目睹了中国农村几百年的发展变化，你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你历经沧桑却依然倔强地挺立着。你是我心中不灭的一盏灯啊！

真的，无论我内心多么的苦楚，只要一看到老槐树，一触摸她那伤痕累累的树干，我的起伏不定的心就异常地平静。老槐树就像一面镜子，时时净化着我漂泊的心灵。

那令我魂牵梦绕的老槐树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