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老青菜

　　老青菜真的很老，烂乎乎的，却能一入口就化开，还藏着一丝丝的微苦。

　　据说，从祖父到我，老乔家祖孙三代都独爱这一碗老青菜。扬州人桌上的青菜大抵都是指小白菜，小白菜和白沾不上太大关系，却长得绿油油的、圆润润的、矮胖矮胖的，那就叫青菜了。小白菜不老，无论是煮汤还是清炒，都是一等一的，而我们家却独爱老青菜在煮透后的那一份香醇与回甘，两天不吃就觉得瘆得慌。

　　我是没有见过祖父的。听家里说，祖父算是个老封建，在吃饭的问题是甚至是苛刻。父亲年少时家里穷，祖父又尤其爱吃，便常自己炒两个小菜，就着一方矮矮的、比黑白电视大一些的小破桌，嘬着酒，能快活一下午。这是独属于祖父的欢乐时光，任何人都不能打扰，父亲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也只能躲在看不见的角落吸溜着口水，远远的馋着，否则就是一顿收拾。

　　等有了我的时候，祖父早已不在了，只是那张小破桌却留了下来。小破桌很破。桌面用不知道哪来的木板拼接而成，四条腿长短不一，好在农村里地也不平坦，东挪西转，总能找到个地儿把桌子放平稳。小破桌很破，却很干净，桌面有些坑缝儿，却不见油污，也常见桌上放着一碗老青菜。碗是不讲究的，可以是盛饭的小瓷碗，也可以是盛汤的大汤盆。

　　父亲不爱吃独食，他总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加上那时候也确实是穷到底了，这一碗老青菜上得了饭桌，也充得了零食。他们常把小破桌放在院子里，一人一个更小的小板凳儿，整个人都蜷缩在桌旁，一边吃着，一边说着。生活的滋味儿和老青菜的醇厚混在一起，甘苦自知。

　　我从小是不爱吃老青菜的，整天嚷嚷着要吃肉，还得是瘦的，哪怕是和老青菜一起煮的肉片儿，我也不会正眼看一眼。也许是那时候太小了，味觉太敏感，受不了老青菜的那一份微苦，就连和老青菜一块煮的河蚌都一起记恨上了，直到现在我都不吃河蚌。小时候的我又及其受宠，父母从不在吃上为难我，只要不犯大错，父母总是尽可能地满足我的心愿，当时我毫不怀疑，母亲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我。

　　我开始喜欢上老青菜应该是在高中毕业后。日子越过越好，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吃腻了大鱼大肉，坐在饭桌上却没胃口，只看到父亲对着这一碗老青菜下筷如飞，便鬼使神差地在父母诧异的眼神中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的味道有些难以言明，不像大鱼大肉那样能给味蕾带来刺激的感受，却胜在平平淡淡，变化无穷，先有细不可察的微苦，之后是浓厚的香醇，最后泛起一阵阵甘甜。

　　“怎么样，苦吗？”父亲问。

　　“不苦，还有点甜。”

　　父亲笑了，生活好起来了，儿子也长大了。

　　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小破桌没了，碗也换了，一碗老青菜也不觉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