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巷的桃花开了

短篇小说

　　王家巷的桃花开了

　　郭平和

　　一

　　农历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俗话说，打灶老爷上天起就算是开始过年了。县城里到处开始装扮街景，搭彩门，挂红灯，小区居民楼用流动着五颜六色的光带画出了社区美丽的轮廓。雪花纷纷扬扬飘着，预示着来年的丰收。街道上车水马龙，有已经放假的学生，也有提前结账回家过年的民工。他们怀揣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和奖状，或提着买好的年货，或开车，或打车匆匆离开这座城市，而更多的则是为了回家过年，从全国各地涌来的人流。

　　过罢小年，俺和老伴就天天盼望着在省城读书的外孙子瑞儿回来，腊月二十六，瑞儿终于到家了。街坊邻居都来话短问长，一番寒暄之后，小瑞说：“没有什么事，大家还是各回各家吧。”一句话把众人说得云里雾里，小瑞站起来有送客的意思。

　　我正要责备瑞儿没有礼貌，喇叭里传来社区支部书记牛大虎播报的重要通知：“2020年1月18日，武汉发现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这种病毒传播速度快，传染性强。有专家指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肯定是会人传人的。国家已经启动一级疫情防控了，请社区居民有从到武汉或者湖北回家过年的学生或打工人员，跟社区文书报告一下，逐个登记，不要遗漏了！”通知一遍一遍重复播报，大家听了面面相觑，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早，大孙女一通电话，打破了全家人欢欢喜喜过大年的奢望：“爷爷，您和奶奶就乖乖地呆在姑姑家过年吧。县政府新冠病毒疫情防控小组发了通告，要求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严防严控，防输入、防输出、防扩散。我们家和叔叔家都不去给您拜年了。”看起来这次疫情真的来得突然、来势迅猛啊！我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女儿说：“哎呀，这个年真是过不好了。豆豆是医务人员，她的话还能假？瑞儿，你爸爸也隔外头了。”瑞儿说：“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只顾工作不顾家的，也只好委屈老爸了。”果然，女婿打来的电话得到了证实。

　　年货虽然备了不少，但是在这种形势下谁知道能维持多久？女儿觉得还需要补充一些生活必须用品，就推着购物车出去了。不一会儿，她推着满满的一车东西回来了，说是牛书记带着社区工作人员正在各个出入口搭建卡口，张挂抗疫标语，可能明天就出不去了。

　　老伴说：“老天爷，这是怎么了？零三年刚刚过了‘非典’一劫，怎么又来了个“新冠”病毒。非典那会说是有人吃果子狸惹的祸，这回又是哪个不觉死的吃啥了不是？”

　　一家人谁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播的与疫情有关的报道一遍一遍地看，综艺节目播放时，什么内容其实并不重要，全家人盯着的是屏幕下面那些与新增病例、死亡人数有关的，揪心的的字幕。

　　除夕的早上，听见门外有声响，从猫眼里向外看看，有人在喷消毒液。再过一会儿听见门外又有声响，从猫眼里向外看看，电梯门已经关上。出门一看，楼道里粘贴着社区通知和温馨提示，内容大抵都是：“冠状病毒不可怕，就怕人们不听话。不走亲，不访友，不往人多地方走。防控新冠第一条，出门正确戴口罩。宅在家里不添乱，就是为国做贡献。勤洗手，常通风，出现症状找医生……”等内容。门把手上附带每户一张出入证，背面印有文字说明：每户两日可以有一人凭证出入，需要佩戴口罩，在卡口测量体温，登记后方可出入。

　　吃过早饭，女儿在微信上建了一个家庭群，叫做“东海龙宫”。不一会儿，滴答滴——滴答滴——消息不断，有照片，有短信，有视频，也算是儿孙满堂辞旧岁了，唯独没有大孙女的信息。

　　“叮咚——”门铃响起，是谁这会子还敢串门？

　　“爷爷奶奶，我来给您拜年了！”

　　“豆豆，你怎么来了？”老婆子这会儿比谁都敏捷，一下子站起来就去开门。

　　果然是大孙女站在门外，一身洁白的工作服，带着口罩和护目镜。要不是听声音，根本认不出来。旁边站在她的同事，也是一身“戎装”，向我们鞠了一躬说：“爷爷奶奶过年好！”老伴忙往屋里让，豆豆说：“奶奶，不用了。这是我的同事玲玲姐。我们都是弈星苑社区的签约家庭医生。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说着送上一本防疫手册，一瓶84消毒液和一包医用口罩。讲了一些疫情期间的注意事项以及口罩的正确佩戴方法就要走。

　　老伴说：“晌午了，吃了饭再走。”

　　“不了奶奶。”孙女的话不容商量。

　　老伴说：“能不能多给几个口罩？”我在一旁踢了她一下。

　　“不行呀奶奶，这可是防疫物资，谁都不能乱用，动了要犯法的！”

　　豆豆还要解释，老伴说：“真是个好孩子，奶奶都知道。就是想看看你们在大是大非面前能不能坚守底线，不犯糊涂。快去吧，注意保护你们好自己。”

　　“记住了！爷爷奶奶保重。”玲玲随手关上防盗门。

　　二

　　2020年元月25日是一个不平常的春节，这一天失去了往年的喧闹。街道上一排排无人观赏的花灯自顾自地发着无精打采的光，灯光下空无一人。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睡着的车，醉了的树，笼罩在女娲还没有造人之前的童话世界中。

　　过年本该是阖家欢乐，亲朋好友一大家人团聚、坐在一起磕着瓜子，吃着糖果，聊着过去这一年的辛苦与收获，分享满满的幸福感的时候。然而今年却家家不得不闭门不出，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让这个春节变得异常冷清。

　　上午的任务主要是不停地接拜年的电话，在微信上不停地给孙儿孙女们发压岁钱。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在过年时候，“吃”竟然变得如此地不重要，餐桌上的菜几乎没有怎么动。午后，我怀着抑郁的心情趴在窗台上看外面下雪。

　　初时，雪并不大，也不太密，如柳絮般随风轻飘，不一时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整个弈星苑像盖上了一层硕大的棉被，高大的居民楼，低矮的四合院，以及周边密密匝匝的轿车被埋在雪堆里，形成了一个个方的，圆的，馒头似的起起伏伏，层层叠叠的雪域城堡。到处都是白皑皑的，真的，这个春节有点冷。

　　就这样一天天煎熬着。电视节目在放在，不知道啥内容；抖音在刷着，不知道啥意思；零食在吃着，不知道啥味道。

　　时不时地有社区工作人员和签约医生配送防控物品，测量体温，记录身体状况。只有这时候才能和大孙女说上几句话。老伴的焦虑一天比一天厉害，豆豆除了说一些安慰的话，还送来一些安神解郁颗粒和谷维素等药品。说喝了会好一点。

　　正月初五，救护车的嘶鸣声打破了多日的寂静。我时刻提防着，又时刻克制着的不期而遇的声音撕碎了我的心。

　　等待，等待——我不知道在等什么，为什么这么焦急地等待。我不知道大孙女在哪里，问她吧，总是简单地回答说在值班。

　　滴答滴——滴答滴——消息来了。（2020年1月31日13:55:35）手机上弈星源社区党群联系群发布通告：“重要消息：我社区王家巷的王某某，男，35岁。腊月二十八日从武汉自驾车从武汉返家自我隔离。王某某信息已经上报县新冠病毒疫情防控小组，前天有发烧、咳嗽及浑身乏力症状，经县医院诊断，已经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为我县确诊的首例病例。希望大家不要惊慌，但是，自即日起，王家巷居民请自己在家隔离，做好自我防护。如需购物或必要的服务，请把诉求贴在门外，由社区抗击疫情志愿者竭诚为您服务。谢谢合作。”

　　我或然明白我在等什么了，但等来的结果使我六神无主，心慌意乱。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只能无助地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

　　虽然家住在五楼，向下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王家巷口那棵在寒风中挣扎的桃树。

　　三

　　滴答滴——滴答滴——消息又来了。是大孙女发来的：“爷爷奶奶你们好。我们医院召开了支援武汉的动员大会，要抽调三名医护人员到省里组成医疗队。我报名了，也写了《请战书》。”

　　我们老两口，还有女儿和外孙，一下子不知所措。虽然很吃惊，但是也好像都曾经想到过一样。看见老伴泪光闪闪，我说：“你害怕了？”老伴摇摇头，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说：“能不怕吗？可我们也不能拦着她呀！”

　　我为豆豆点了赞。接下来“东海龙宫”里噼里啪啦点了一片赞。豆豆妈留言说，为女儿感到骄傲。奶奶说了许多出门在外，一定保护好自己，注意吃饭，喝水，休息等等没有逗号的话。豆豆打来电话说：“奶奶，还不知道能不能选上呢，等定了再说吧。我要去找院长争取争取，一会儿再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关注起全国各地驰援武汉和湖北的医疗队伍，关注起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方舱医院来了。时不时和大孙女视个频，看一看她洁白的衣装。摄影交流群，诗词交流群不停地发表战疫的照片和诗歌，赞美逆行着的“白衣天使”。

　　我或然觉得：“天使”怎么能和战斗在抗击新冠病毒前线的医护人员相比呢？首先天使不是中国元素，不能用来形容中国抗疫的英雄人物。再者，天使是上帝派到人间来拯救众生的，怎么能够和一个个按下鲜红指印自觉献身白衣战士相提并论呢？我按耐不住激动的情绪，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显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耀眼的、缤纷的洁白：

　　你不是花儿

　　也不是云彩

　　你包含了光谱中所有的颜色

　　是一片缤纷的洁白

　　我不想用天使来玷污你

　　因为天使来自天堂

　　你却植根于人寰

　　天使受上帝的指派

　　你却自觉献出了

　　生命中所有的爱

　　你不源于昆仑

　　也不来自海外

　　你拥有如圭如璧高贵的琅玕

　　是一种冰心的洁白

　　我不想用美玉来玷污你

　　因为玉是权的标志富的招牌

　　你却是晶莹剔透的平凡

　　美玉逃不脱赏玩

　　你却在黑暗中释放出

　　生命中全部的光环

　　你是最美的花儿

　　也是洁白云彩

　　你包含了光谱中所有的颜色

　　是一片缤纷的洁白

　　天使和美玉在你面前相形见绌

　　诗人的赞美之词总是显得苍白

　　愿寒冬早些过去

　　盼春天早些到来

　　往事会过去

　　爱不能忘怀

　　让我们记住缤纷的白

　　让我们记住洁白的爱

　　四

　　元宵节刚过，县人民医院首批支援湖北医疗队5名队员启程奔赴湖北疫情防控一线，遗憾的是没有我的大孙女。当县委、政府等领导参加送行的新闻播出时，豆豆哭了。她在电话中说：“爷爷奶奶，我争取了，但是还是没有我。是不是我不够优秀？”我说：“闺女，你敢于报名，敢于请缨，已经很优秀了。优秀的人很多，就要接受国家的挑选。既然是挑选，就有数额的限制，总要有选不上的人。只要你在抗疫时期坚守岗位，恪尽职守，无论你在哪里都很棒。”

　　豆豆说：“爷爷，我会的。”

　　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弈星苑传来好消息：王某某治愈出院了。由于社区领导重视，防控措施得力，全体居民积极配合，除王某某之外，没有一人被感染，受到县镇党委政府的嘉奖。

　　“东海龙宫”里每天在晒美食：凉皮、面筋、油圪麻，春卷、薄馍、豆腐花，变着花样地吃。客厅里成了练功房，做着俯卧撑，平板撑，踢着毽子，摇着呼啦圈。

　　天气一天天好起来，蓝蓝的天空，暖暖的太阳。楼下的广场，远处的公园，偶尔也有几个人在散步。人们虽然还是严严实实地戴着口罩，远远地保持着距离，但是心情好多了，招招手打个招呼，隔空问候。空气里荡漾周艳泓甜美而欢快的歌声：

　　春季准时的到来

　　你的心窗打没打开

　　对着蓝天许个心愿

　　阳光就会走进来

　　花儿竞相的绽放

　　你别总是站着发呆

　　快让自己再美丽一些

　　让世界因你更可爱

　　有冷就有暖

　　冬天是否让你好烦

　　黎明醒来请揉揉你的眼

　　你会发现天那么蓝

　　桃花也红了

　　心情也好了

　　冰封的情感请解除冬眠

　　风也变暖了

　　云也变淡了

　　往事已飞了

　　飞过那忘川

　　……

　　阳光下，我看到王家巷口那棵桃树有了暖暖的绯色，随手拿起华为P30pro手机，用50倍的长焦把它拉过来，咔嚓按下快门。喊了一嗓子：“哎呦！你们快来看哪，王家巷的桃花开了。”

　　地址：山西省晋城市陵川县怡枫苑小区17号楼一单元501

　　电话：134536072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