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母亲父亲和儿子》三十五

 强天强是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他为人谦虚诚实，待人诚恳，乐于帮助别人。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请教他，他都有求必应，不厌其烦地跟你耐心地讲解。学校布置下来的各项任务，他都勇往直前不折不扣地去完成，再苦再累他也无怨无悔。尤其是在学习方面，强天强在初二年级时，就把初三年级的课程自学完了。升入初三年级，他又开始自学高一年级的课程了。按照这样的发展趋势，强天强完全可以跳过高一年级，直接考入高二年级就读了。强天强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在各方面的表现都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一致认同和赞赏。

   学校团组织准备培养发展强天强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班里的团干部已经找强天强谈过话，并告诉他共产主义青年团的每个团员，必须忠于共产主义，忠于共产党，忠于人民。每个共青团员不光自己还要团结广大青年一道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终身。对于共产主义强天强在书本上也看到了一些，但了解得并不深刻。这几天他在团干部的关心帮助下，逐步了解认识到，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类最理想的美好社会。到了那个时候，人的思想极大地提高了；社会财富极大地丰富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那时候的社会十分文明和谐，真可以夜不闭户了。强天强非常憧憬这样的文明和谐美好的社会。他愿意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主义青年团员，团结广大的青年男女，艰苦奋斗，顽强拼搏，为实现文明和谐美好的共产主义社会而不懈努力。

   强天强想，要是他爸爸强震虎遇上这样的文明和谐美好的社会就好了。人们的思想觉捂高，社会和谐了，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没有了尔虞我诈，就没有人会公报私仇，他爸爸强震虎就不会经受那么多的磨难和痛苦，就能尽其才，凭其力而立足于社会，也不至于被冤屈致死了。强天强觉得他爸爸强震虎的运气就没有他的儿子强天强的运气好了。强天强遇上了实现美好和谐文明的社会的绝佳环境，自己才有了实现美好文明和谐社会的决心。强天强觉得他很幸运，也感到很高兴。强天强诚心诚意地写了入团申请书。

   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是每个青年，也是强天强生活中的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他必须郑重其事地对待它。团干部拿来一张申请入团的表格来让强天强填写，并告诉强天强要实事求是，不能夸大事实，或者隐瞒真象，对团组织要忠诚老实。其实这一点对强天强来说，是用不着担心的，用不着怀疑的。强天强跟他爸爸强震虎一样，是个非常忠厚老实的人，哪里会鬼舞三道呢？

   强天强看了这张入团申请表格，觉得不难填。强天强这些年来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学校和同学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写出来的都是大家熟悉了解的，绝没有夸大事实的嫌疑。他们家祖孙三代的历史都清白得很。爷爷强大榆和父亲强震虎都是帮工的出身，祖母强王氏和母亲紫芸都在家种田种地，都是地地道道的的农妇。三个哥哥，一个被万恶不赦的小鬼子血腥杀害了，两个死于瘟疫；唯一的一个姐姐强天兰被可恶歹毒的小鬼子掳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当强天强看到社会关系这一栏，他有点犯难了。强天强想了想，觉得这是个难题，这外祖父外婆，还有舅舅和舅母究竟是那些人哪里人呢？强天强对此压根儿都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有听他母亲紫芸提起过说起过。强天强也曾经问过他母亲，他也想往到外公外婆家里跑跑，跟他们去亲热亲热，接受一下他们的爱抚吧。可是，强天强每次问起这件事，母亲不是不做声，就是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母亲还笑着说，也许是你祖母在哪个偏僻的地方，或是哪个灰堆里捡来的，差点送了小命，哪还知道你说的什么外公外婆呢？打那以后，强天强就再不去打破沙锅问到底了。要是那样，只会让母亲为难，并勾起母亲对自己身世的回忆而伤心流泪。

   这回要填入团申请书了，这一栏是不可以空着不填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只有家庭成员，而没有至亲近戚呢？不填写怎么说得过去，交代得了呢？强天强决心回家一趟，问清母亲，把这一栏认真填写清楚，给组织上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

   这天，强天强盘腿一个人坐在操场偏东南的一个角落里，他的对面是一片水域。强天强眼睛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他看见层层叠叠的山峰的上端，一阵阵雨云翻滚涌动着，他心潮起伏，也像层层叠叠的山峦上的雨云一样翻滚涌动不停。强天强此时此刻心急如焚，申请书上的社会关系这一栏怎么填呢？不填是万万不行的！可是，他一旦向母亲提起外公外婆的事情，母亲就不高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时候，强天强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他随手捡起一快小石头用力甩出去。小石头落在水中，“咚”的一声溅起了细小的水花，水面上立刻漾起了细小的涟漪。强天强决心一定要把这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可是，母亲总是说不知道。过去母亲年轻，强天强尚小，说不知道还情有可原，现在强天强都是一个大小伙子了，母亲都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母亲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信息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呢？人们常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嘛，在这么大一个徐村，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呢？强天强断定他母亲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说，不想说罢了。这里面一定有隐情，有苦衷和难言的悲伤揪心的事。强天强怎么才能从母亲那儿获知真实情况呢？要是母亲坚决不说怎么办呢？强天强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无计可施的时候，看着远处的层层叠叠的山峦高峰出神思虑时，田丽芳悄悄地来到强天强的身后，用纤纤细手，从背后捂住强天强的眼睛。强天强先是吓了一跳，而后他用手一摸，感觉到是一双细嫩而又光滑滋润的手，断定这是女同学的手，强天强认定不是别人，一定是田丽芳。于是强天强不假思索地大声说“放开吧，田丽芳！”

    田丽芳松开手，笑盈盈地一针见血地说：“我看你出神发愣，一定有心思。”

   “我哪有什么心思？我是在想问题。”强天强否认道。

   “想问题不是这么想的。”田丽芳像看透了强天强的心思一样，她说，“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我都急死拉。”强天强终于坦白了，他拿出入团申请填报表，坦然地给田丽芳同学看，并说，“这社会关系一栏我怎么填写呀？”

   田丽芳看了笑了笑说：“这还不好填嘛，实话实说，有一说一，有一填一不就得啦。”

   “你田丽芳说得倒轻巧，这外公外婆是谁？舅舅和舅母又是谁？”强天强既为难又着急地说，“我娘又不肯说，我填谁？”

   是呀，强天强的老娘不说，这外公外婆、舅舅和舅母是谁，谁知道？田丽芳看到强天强急成这样，她想到上小学时，徐文和徐武逼着强天强喊他们舅舅的事，就想借此事跟强天强逗逗乐子，让强天强开心一下，缓解一下强天强那焦急烦躁的情绪，就说：“这还不好填嘛，舅舅就填徐文和徐武呀，他们还未成亲，舅母就不填；你外公当然就填徐云豹了，至于外婆嘛，就填两位，诚然是三姨太贡美丽和二姨太了。”田丽芳说完就咯咯咯地像摇振银铃似的笑开了。

   “我都快急疯啦！你田丽芳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还笑得出来？”强天强有点哭笑不得了。

   田丽芳虽然说的是逗乐子的玩笑话，然而她也从中得到了一点启发。田丽芳冷静下来想了想，徐文和徐武是一对活宝，这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人纯粹是调皮捣蛋。他们两人曾经骂田丽芳是汉奸的女儿，这是因为她娘田嫂曾经嫁给过大汉奸李五，徐文和徐武才说出伤害田丽芳的话的。那时，徐文和徐武也曾经叫强天强喊他们舅舅，而没有叫田丽芳喊他们舅舅呢？当初私学的徐老先生批评徐文和徐武时，也说是“在私学馆读书的，都是同学，不分舅舅外甥的。”田丽芳觉得徐文和徐武调皮的行为，或是调皮的语言，或多或少都有点影子，何不从这里找找原因，打开缺口呢？说不定徐文和徐武两个活闹鬼，还真的是强天强的舅舅呢！于是田丽芳一拍大腿说：“天强呀，你回去问问你娘，你外公是不是徐云豹？或许能问出些名堂来。”

   田丽芳的一席话提醒了强天强。他也想到了徐文和徐武调皮捣蛋时，逼着他跪在娘娘菩萨面前求取宽恕的事，是因为自己出天花死后复生，是徐泰安老爷子用秧蓝把他背回来的，强天强确实有过“秧蓝背”的名号。后来徐文和徐武又逼着他喊他们舅舅，恐怕也是有原因的。

   记得那时，强天强把这件事告诉母亲紫芸，母亲听了先是一惊，而后又强笑着说：“你别听他们瞎嚼鬼蛆，你外婆只生了我一个。”

   “我外婆是哪个呀？”强天强天真地问道。

   “死了。”母亲有些伤感，流下了眼泪。

   当时强天强就没有往心里去，也没有再问下去。现在想来，这事还真有点蹊跷。强天强把前前后后的情况联系起来一分析，觉得田丽芳的说法和分析也不无道理的。于是他决定回去问他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能问出点名堂，理出点眉目来。

   星期六下午，强天强上完了两节课，背了书包，急急忙忙赶回家去了。

   母亲紫芸见儿子强天强回来了，心里非常高兴。母亲赶忙杀了一只鸡，烧了几样可口的菜。吃饭时，母亲不时地往儿子强天强的碗里夹菜夹鸡块，生怕儿子强天强不好意思吃一样。强天强看着母亲如此这般地疼爱他，心里暖暖的，像通了电一样。强天强也不无感慨地笑着关心母亲说：“你别光顾我，娘，你也吃呀！”

   母亲笑嘻嘻地夹了一段鸡脖子放在嘴里啃着。强天强立刻夹了一只鸡腿塞到母亲的碗里。母亲要把鸡腿放回菜碗里。儿子强天强不允许，自己又夹了另一只鸡腿说：“娘，你吃一只，我吃一只，公平合理，行不？”

   母子两人吃着鸡腿会心地笑了。

   晚饭后，母亲收了碗筷，洗了碗刷了锅，走出厨房，看见儿子强天强坐在桌子前在填写什么表格。母亲不识字，也不想打扰儿子强天强的学习，就静静地坐在儿子强天强的对面，像古人陪公子读书一样陪着儿子强天强。

   强天强笑着告诉母亲，他正在填写入团申请书，他要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了。强天强还跟母亲说了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宗旨和目的，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的美好社会。强天强也深深知道，跟母亲谈这些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不过，强天强觉得只要经常对着牛弹琴，时日多了，时间长了，听惯了，听熟了，这琴声的悦耳动听，美妙的韵味，牛也能听得出来，听得懂而驻足聆听的！

   强天强告诉母亲，这表格要填家庭成员、社会关系。社会关系就是要填外公、外婆；舅舅和舅母等等。这些儿子强天强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办呀？

   母亲听了说:“没有就不填呗！”

   “那可不行！”强天强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让母亲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问题，“娘，我外公是不是徐云豹呀？”

   母亲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问话，先是一惊，刷地脸红了。儿子强天强的这一句问话，触痛了母亲多年的隐私；触痛了母亲多年的创痕和伤痛。霎时间，母亲的眼泪像瓢泼大雨似的扑簌簌地流淌下来了。母亲对那个无仁无义，心狠歹毒的徐云豹，只有满腔的怨和恨。母亲真不愿意想，也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想把这些事烂在棺材里了事。可是，儿子强天强一再恳求母亲说出事情的真相。母亲见儿子强天强焦心如焚，苦苦哀求，几乎要哭的样子，她心疼了，心碎了，就把她从出生到嫁给他爸爸强震虎的前前后后的遭遇和受到的伤害和盘托出，告诉了她的儿子强天强。母亲眼泪汪汪地说，这些年来，他们家一直受到了徐云豹和三姨太贡美丽的剥削和压迫，以至于遭受到他们的栽赃陷害。母亲说到悲伤处，就痛哭流涕；说到愤恨时，就咬牙切齿，骂不绝口。母亲还说，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家，你还提它干什么，你还填它干什么？

   强天强听了母亲的如诉如泣的叙述，对母亲的悲惨遭遇，痛苦的身世十分同情；对家庭遭受到种种磨难和惨烈境遇感到异常痛心；对徐云豹和三姨太的恶行感到无比愤恨！

   只要你提到徐云豹和三姨太贡美丽，母亲就切齿痛恨。母亲憋着一肚子的气，窝着一肚子的火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都跟他们断绝关系了。我原来叫徐紫芸，现在叫强紫芸，连姓我都改掉啦，你还填它干什么？”

   “要填的。”强天强认真地说，“这一栏空着不填，对组织不好交代。”

   “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就没有别要再填了。对于这样的人家，拉屎都得离他们三尺呢！”母亲愤然说。

   “为了对组织的忠诚，还是要填的。”强天强劝告母亲说。

   “这不是逼着我撞墙，硬让我认賳作父吗！”母亲不服气也想不通。

   “不管怎样，这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强天强郑重其事地说，“填还是要实事求是地填的，将有些事情跟组织说清楚，组织上也会弄清楚，实事求是地对待的。”

   这样，强天强就在入团申请书里填了外祖父是地主徐云豹，外婆是徐云豹的大姨太陆俊霞，因为分娩难产，生下母亲紫芸后，就去世了。

   强天强把表格填好后，如释重负，十分高兴，非常满意地交给了团组织，就等着组织上的审核查对，讨论通过，批准他早日加入他梦寐以求的团组织，成为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