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好文：最后的母亲节 | 王家华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没想到2017年5月14日，是我和妈妈度过的最后一个母亲节。人生真的太短暂，母亲的生命已然停滞在岁月的长河之中，现在再也不能陪妈妈过节了。母亲走了，留给我的却是难忘的回忆和无尽的思念。

　　依稀记得17年母亲节当天，我无意间看见朋友圈里的微信祝福，才突然记起今天是母亲的节日。想到母亲一人独守空巢的孤寂，已经好久没有去看望她了 ，于是毅然放下手头的事务，马不停蹄地跑到市场买好新鲜的荤素菜肴和干货礼品，也没顾得上和母亲打个电话，便骑上摩托行驶了二十多公里的路程，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中，算是给妈妈来了个惊喜。

　　母亲刚从自家菜园里回来，看见我好似从天而降，不禁喜上眉梢，“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怎么突然回来啦？”我笑道：“今天是母亲节，回来陪陪您呢！”母亲答道：“还过什么母亲节？你们哪天有空回家，哪天就是我的节日。”此时我放下手中的物品，坐下来一边帮她拾掇刚从菜园里摘来的蔬菜，一边同她聊起天来。我们信马由缰海阔天空，聊起了老家过去的历史，农村新近的变化，各家人事的沉浮等等，母亲很健谈，记性也好，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后的事都无所不知，娓娓道来。

　　时光在悄悄流逝，堂前闹钟提醒我们已近中午时分，母亲起身便准备去做饭，我说：“今天您歇着，午饭我来做。”母亲看见我执着的样子，高兴地点了点头。于是我们一起来到厨房，我开始准备好要做的食材，母亲则用脸盆打来了一堆大米。我看了看盆里的米说：“妈妈，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米。”母亲笑道：“今天不用电饭煲了，用铁锅煮饭，多烧点你喜欢吃的锅巴粥，饭吃不完不要紧，我回头热着吃就是了。”说完便坐在灶门口帮我点着了柴火。

　　平时我很少做饭，但今天不同，我想好好地露一手，让母亲吃上一顿现成的可口饭菜。首先我洗好野生鲫鱼，沥干水后热油下锅，煎至两面泛黄，加入料酒和陈醋除腥，煎好后加入冷水，同时放入大蒜生姜辣椒酱油等佐料小火炖煮，母亲适时地帮我掌控着火候，不一会儿，一盘味道鲜美色香味俱全的鲫鱼便出锅了，这可是妈妈平生的最爱。接着我还兴致勃勃地做了土豆烧肉、洋葱炒肉、韭菜炒鸡蛋、紫菜猪肝汤等四菜一汤，这些也都是母亲平时爱吃的菜肴。做饭虽然辛苦点，但做给母亲一起吃其实也是一种享受。人生仿佛如此，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母亲吃得特别开心，我也感到格外惬意，不知不觉中饭已吃完，还额外喝了一碗妈妈熬好的锅巴粥，原汁原味，香气扑鼻，感觉这是既原始又环保的人间美味，似乎又找到了儿时的记忆。现在每每想起，仍然回味无穷，恍如昨日。

　　母亲一生中吃的苦多，享的福少。早年时候，家境贫寒，人多菜少，母亲很少上桌，往往是一筷腌菜或是一块腐乳就能咽下一碗米饭，然而此刻，母亲就坐在我的面前，慢慢品尝着儿子做好的饭菜，不紧不慢并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咽，边吃嘴里还边喃喃自语“嗯，好吃！”那种满满的幸福感始终洋溢在脸上。我真的希望悄然流淌的时光能在此刻凝固，母子共餐的画面也能在此时定格，可是时不我待情何以堪，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母亲前后生育了我们兄妹九个，除四弟生病夭折外，其余皆长大成人，期间经历的苦难和艰辛可想而知。母亲和同时代的人们一样，经历了“土改”运动，三年自然灾害，以及改革开放等诸多风云变幻。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环境演绎着不同的人生故事，尽管时代在变形势在变，但母亲不甘屈辱的初心和坚强刚毅的性格始终不变。

　　母亲的一生，除了勤劳节俭精明能干之外，最大的特点是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处境，都能坚守底线不失骨气，关键时候，她不畏强权，正义凛然，用智慧和生命捍卫着全家人的尊严。由于父亲性情儒雅懦弱性格忠厚善良，“文革”时期遭人陷害，一夜之间由贫下中农变成了“牛鬼蛇神”，之后一家人便受尽了屈辱和磨难，母亲自然就成了我们的超级护神和坚强后盾。她常说的一句话是“人不跌志”，并谆谆告诫我们“要想出人头地，惟有发奋读书”。她用自己的亲身体会和做人原则对我们进行言传身教，她说“只要你们愿意，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读书”，所以我们兄妹几人中，除个别特殊情况外，大都读完了中学。往日里，大凡有县乡干部下乡蹲点，她几乎都要巧借机会适时邀请他们上门作客，品尝她拿手的农家美食，不仅是为日后办事提供方便留有余地，更重要的是为了让我们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母亲说过“荆条挡不住门，筷子却能拦住门”，她宁可平时省吃俭用，请客吃饭却从不吝啬，由此可见母亲的良苦用心。

　　有一年暑假里的一天，太阳当空，烈日炎炎，四周不见一个人影，我在自家菜园地砍地坝（本土话，就是砍柴之意），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我把割下的柴草整齐地铺成一排暴晒，准备傍晚捆好挑回家，就在我转身正要离开时，队里看管柴山的S手里拄着一根竹棍愤愤地奔了过来，他和我年龄相仿，但个头却比我高，此时他指着我瞪眼道：“谁让你砍地坝？” 我不解地问：“我砍自家的地坝，别人能砍，我为什么不能？”他蛮狠地说道：“别人能砍，就你不能，你家是FN。”我反驳道：“FN也是人，别人能砍我就能砍。”他见说不过我，就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来，一边嘴里气愤地说道“我叫你砍”，一边用手挥舞着竹棍，将我铺在地上的柴草挑起，挥洒得满天飞舞遍地开花，不仅如此，还想冲过来夺我手中的镰刀。刹那间使我想起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风卷茅草的情景，我血涌心头忍无可忍，于是便一个箭步迎上前去，冷不防夺下他手中的竹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掀倒在地，并顺势骑在他的身上，用竹棍压住他的脖子，随手给了他两个耳光，质问道：“你把我砍的柴捡起来，捡不捡？”这时他央求道：“我捡我捡。”我立起身，等着他帮我收拾柴草，可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起身便跑，嘴里还不停地哭喊着：“‘黑五类’狗崽子打我，我要告诉队长。”我没有理会他，一心整理刚才被他弄乱的柴草。

　　等我挑着一担茅柴回来时，只见家门口已围满了人群。C队长领着S的父母及部分社员正在我家门前兴师问罪，并要我下跪道歉。平时与人偶有摩擦，母亲总要先教训我一番，这次我以为闯下了大祸，少不了一顿严惩，可母亲却一反常规，她看见我回来，忙拉着我到旁边简单地问清了情况，然后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镇定自若地说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的孩子我知道，他从不轻易惹祸。砍地坝可是你C队长在会上亲口规定的，他砍自家菜园地坝犯法了吗？……”母亲据理力争，毫不示弱，C队长等自知理亏无言以对，最后带着众人怏怏而回。母亲朝我点了点头，这是自“文革”以来我们首次取得人格捍卫战的胜利，母亲用自己的行为给了我们正义的力量和做人的底气。

　　想到母亲的自尊自强及短暂艰难的一生，我便不胜感慨，潸然泪下。不曾想到，就在这个母亲节过后的第二年年初，母亲因哮喘病复发前后两次住院，终因抢救无效而不幸病逝，走完了她人生中八十三年的艰苦历程。有道是“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此生只剩归途。”每当母亲节来临之际，我的思母恋母之情愈浓，如今母亲走了，母亲节也随之而去，唯一寄托哀思的方法，只能是面朝故乡方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祝愿母亲在天堂里开心快乐一切安好，同时也衷心祝福普天下所有的母亲身体健康生活愉快！

　　202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