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性与世界性交融的杰作-----诺贝尔文学奖 《素食者》赏析
十月十日韩国女作家韩江凭《素食者》一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围观好奇者多多,但多是人云亦云,不知所以。一千个人的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本文乃笔者咀嚼原著独有的感悟,绝非附庸风雅,以飨读者。
一、 魔幻而又现实的故事
《素食者》是由《素食者》、《胎记》、《树火》三部中篇连体组成的长篇小说,分别从丈夫、姐夫、姐姐的视角和心理活动描叙了主人翁英惠的凄苦生活。
《素食者》里,妻子英惠本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妇女,只是沉默寡言,不穿内衣,因此在丈夫上司的一次家宴上受到了女眷们的歧视和嘲讽。后来英惠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大口啃食生肉,场面格外血腥,醒来后的她,就开始素食。丈夫对此很不理解,告知英惠的父母家人,在刚乔迁新居的姐姐家里,大家对英惠的素食一片怼声,乃至父母暴力强制英惠吃肉,父亲还动手扇了英惠的耳光。倔强的英惠用刀割脉自残,被姐夫果断迅疾背上送去医院,于是冷漠的丈夫与英惠隔阂越来越大,最后解除婚约。
《胎记》里,作为艺术工作者的姐夫以绘画摄影为业,他偶然得知英惠屁股上有胎记,由此打着所谓艺术的幌子耿耿于怀,一天到晚总是对小姨子裸体下的胎记想入非非。当英惠精神不正常时,他却说服她到他借用的画室做模特,处在婚变而又精神恍惚中的英惠接受了姐夫的“好意”邀请。在画室里姐夫对英惠进行了多番裸体彩画摄影,见英惠留恋身上的彩画,为达到他的兽行,便请人在他自己身体彩绘摄影,最终诱奸了英惠。
《树火》里,姐姐发现丈夫与妹妹昏睡在一起,录像带里有两人不堪的裸体影像,随即报警,丈夫被带走,英惠被送到精神病医院 。离婚后的姐姐自始至终照顾妹妹,英惠则不配合医院治疗,曾逃离医院,总是喃喃自语说自己是荒野里生长的树。姐姐极力帮助说服英惠治疗,但英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乃至于经常倒立,说自己是一颗树,不需要进食物,只需要水。最终医院没有办法,姐姐只好叫了救护车转院,而躺在车上的英惠则奄奄一息……。
韩江通过三篇独立而又连体的故事,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因素食而备受世俗歧视、打击的柔弱女性形象,英惠的命运令人叹息,催人猛醒。同时,自私冷漠的丈夫、虚伪变态的姐夫、屈辱负重的姐姐乃至狂躁暴力的父亲都给人清晰的形象。
二、独到的取材和深刻的主题
《素食者》的创作源自韩江十年前的情结,韩江说:“十年前的早春,我写了短篇小说《我女人的果实》。故事讲的是一个女人在公寓的阳台上变成了植物,然后生活在一起的丈夫把她种到了花盆里,我当时就在想总有一天会继续创作这个故事。”也就是说,《素食者》的主人公英惠是《我女人的果实》里“妻子”的延伸,不过妻子身上的淤血变成了英惠身上的胎记。写女人、写弱小的女人、写变成植物的女人既是韩江续梦,自然也是她的强项。
在《素食者》里,英惠从小受到家里父亲的暴力,结婚后的素食则被丈夫遗弃,精神恍惚时又被姐夫奸污,最后只得在精神病医院了却残生。英惠的人生轨迹就是在那种充满了丑陋、自私、冷漠、歧视和排斥的男权社会里很多女人走过道路,素食、变态、抑郁症、非先天性的精神病,就是这种社会的产物。小说里的英惠、英惠的姐姐乃是现代社会相当一部分女性的代表,而丈夫、姐夫、父亲则是现代社会很大一部分男性的缩影。韩江以女性独有的敏锐和视角,将世界上这类女性的困境展现出来,揭示出女性意识的真正觉醒乃至求得女性的自由平等是一个非常艰辛的旅程。
《素食者》三篇,每篇都有各自的内涵表达。
上篇《素食者》里写了素食者与食肉者两类人,“妻子”属于素食者,“丈夫”及家人属于食肉者,两类人在这个世界本应该并行不悖,然前者远远少于后者,看似平和的社会,较多的一类人就是容不下另一类人,于是人与人之间构成了强烈的矛盾冲突。也许,这就是一批素食者真实生活的存在,这批人世界各国都有,小说中的家人对英惠的“素食”行为极力反对乃至暴力制止,应该也是世界很多国家的普遍现象,故具有世界意义。
中篇《胎记》中的姐夫是一个变态的艺术工作者,而英惠由于素食遭家暴,乃至自伤,身心上频受摧残,已经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但姐夫狂恋着英惠屁股上的胎记,利用艺术绘画奸污了英惠。也许,这种精神病人与“艺术病人”在社会生活中的存在,在中国只是被人忽视了而已,而西方社会则见怪不怪,所以这样的题材读者喜欢,尤其是西方读者。
下篇《树火》中的姐姐与妹妹同病相怜,姐姐深知英惠小时遭家暴在心灵里留下的创伤,只不过她没有走英惠的路罢了,而且也开始醒悟。与此同时,作者通过对英惠所在医院多个病人隐隐约约的描写,从侧面折射出英惠的“病”并非个例,英惠的“病”即是社会的“病”。主题是什么呢?这是作者完稿后留下的语言:“某个漆黑的夜晚,我在等公交车时无意间碰触到了路边的大树,树皮潮湿的触感就像冰冷的火一样烧伤了我的手心。心如冰块似的在出现一道道裂痕后,变得四分五裂了。不管怎样,我都无法否认两个生命的相遇,以及放手后各走各的路。”韩江所言的“两个生命”应该泛指社会上各色各样的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但传统、世俗却永远是一部分人强制另一部分人。
在这部连体的长篇小说里,英惠之所以成为素食主义者,有其早期的家暴因素,也与其丈夫的冷漠有关,自然也是个体的自主选择。英惠素食,就是想要摆脱这种人类固有的暴力和欲望,正如韩江所言,英惠吃素,是因为她认为素食是一种不对任何事物造成伤害的方式,而食肉者正好与之相反,所以她选择素食,想要以此来清除自己身上的“暴力”。但是,传统、世俗、偏见是一种无形巨大的力量,“瞧瞧你这副德行,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把你吃掉!”真是太直白了,一针见血!
三、诗意般的语言和多样化的表现手法
瑞典文学院授予韩江的颁奖词是:“用强烈的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毫无疑问,“强烈的诗意散文”是韩江最大的艺术特点,在《素食者》里,我们读到不是赋有什么特别情节的故事,而是在诗一样的语言里让人去体会、想象,众所周知,诗是必须有意象的,而韩江的语言就是如此。
比如上篇,丈夫 “我扒开妻子紧攥的右手,一只被掐在虎口窒息而死的鸟掉在了长椅上。那是一只掉了很多羽毛的暗绿绣眼鸟,它身上留有捕食者咬噬的牙印,红色的血迹清晰地漫延开来。”这里的“死鸟”寓意捕食者的暴力,而憎恨暴力的英惠则无能为力。又如中篇姐夫的心里活动:“假如没有发生这件事,那么女人臀部绽放花朵的画面也不会成为刺激他灵感的瞬间。小姨子臀部上仍留有胎记的事实与赤裸的男女满身画满花朵交融的场面,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清晰且准确地形成了因果关系,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臀部绽放花朵”竟变成了姐夫的灵感刺激源头,岂不是变态的艺术家的艺术?再如下篇姐姐的视线里:“救护车行驶在开出祝圣山的最后一个弯道上。她抬起头,看到一只像黑鸢的黑鸟正朝着乌云飞去。夏日的阳光刺眼,她的视线未能跟上那只扇动翅膀的黑鸟。” 我们在这个画面里看到的:就是“黑鸢的黑鸟”跟在“乌云”后,“那只扇动翅膀的黑鸟”还在飞……。
《素食者》获奖,实至名归,韩江把自己的个性交融在整个人类社会里,用其独特选材和诗意散文,表达出了一个深刻的主题思想。仔细品味,韩江艺术手法还有多种。
用悬念紧扣读者心弦。小说中,作者总是通过制造悬念紧紧抓住读者的好奇心。第一篇写英惠的梦,并没有直接写,留下悬念,到第二篇才说,是梦见了一张脸,又没有再写。“脸,”什么脸?读者可以想到肯定是一张恐怖的脸,即英惠小时遭受家暴的意象。在写法上,英惠的梦与英惠丈夫的梦似乎在交替,有些诡异,非常巧妙。“睡着后,我恍惚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正在杀人。我用刀子剖开那个人的腹部,掏出又长又弯曲的内脏,像处理活鱼一样只留下骨头,把软乎乎的肉都剔了下来。但我杀的人是谁,却在醒来的那一刻忘记了。”感觉上类似于鲁迅的狂人日记,可以肯定,韩江非常崇拜鲁迅,但并没有十分明显模仿的痕迹。
对话很有跳跃性,心理描写细腻。这篇小说的对话描写很特殊,跳跃性很大,而心理描写却很细腻,这样不但刻画人物很成功,而且增强了这篇小说语言的诗意散文特点。比如在第二篇写姐夫与英惠的互动:“……因为梦。”“梦?”他反问道。“因为做了一个梦……所以不吃肉了。”“那是……做了什么样的梦啊?”“脸。”“脸?”望着一头雾水的他,她浅浅一笑。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让人觉得充满了阴郁。“我都说姐夫不会理解的。”在这段跳跃性的话里,大部分都是姐夫心理的描写,既符合姐夫变态肮脏的内心,也与英惠含含糊糊不善言语相吻合。韩国基本都已经西化,韩江也深知西方人喜欢探究人的内心世界,这种细腻的心理描写为她的作品添彩,而此方面则是中国作家的弱项。
紧扣主要人物和主题着笔。如第三篇,姐姐看到妹妹与其丈夫昏睡于一室时,“你这个混蛋!”妻子强忍着眼泪,压低嗓音喃喃地说:“你居然对精神恍惚的英惠……对那样的她……”妻子湿润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英惠这才意识到姐姐来了,她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们。对于丈夫肮脏的兽行,这里并没有写姐姐的呼天抢地,而是直接写其报警,后来写其与丈夫解除婚约仅是一笔带过,而这种简笔也用在英惠与丈夫的离婚上,这就是韩江的笔力所在。按一般作家着笔,多多少少要花点笔墨,但韩江就是酣畅淋漓,一笔也不拖沓。
结束语:说实话,我是首次接触韩江的作品,她的悲(悯)鸣,使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的诗一样的散文,则使人真正感觉到了文学的魅力-----,喜欢文学的读者,不妨去读读她的短篇《我女人的果实》及其它。
2024年11月1日于长沙金色山庄
上一篇: 减字木兰花•落落大方
下一篇: 微小说:苟有才的传奇人生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