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生母坟前诉苦痛，大观园里闹鬼魂

  宝二奶奶薛宝钗听薛瑞雪说，巧姐儿在潇湘馆伤心痛苦地哭了一会儿就走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宝二奶奶薛宝钗非常着急，就把这事告诉了王太太。王太太心急如焚，派人四处寻找巧姐儿。

   二老爷贾政听说巧姐儿走了，一方面着急，一方面又发恨，觉得巧姐儿性格叛逆，跟家训家规格格不入，有点放荡不羁，是个麻烦制造者，这会儿又使性子跑到哪里去了呢？琏二爷贾琏听了也气冲冲地说，巧姐儿太任性，不听家人的话，把她找回来找个合巧的人家嫁了算了，省得给家人找麻烦添乱子。平儿奶奶急的流着眼泪冲着琏二爷贾琏说道：“巧姐儿毕竟是你贾琏的女儿，是贾府的千金小姐，你不赶快着人去找，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安的十么心啊？”琏二爷贾琏道：“脚长在巧姐儿的腿上，她要跑你让我上哪里去寻找她？”平儿奶奶道：“万一巧姐儿有什么闪失，叫我怎么向她的娘凤儿奶奶王熙凤的在天之灵交代？”平儿奶奶说着极其伤心痛苦地哭起来了。

   宝二奶奶薛宝钗道：“巧姐儿是个聪明伶俐的才女，好歹巧姐儿是贾府的一个姑娘，一个千金小姐，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既然她走失了，还不派人分头去找，更待何时？”王太太道：“长话短话都不要说了，快派人去找找。”琏二爷贾琏道：“上哪儿去找呢？是不是又被人绑架去了？”宝二奶奶薛宝钗道：“不会的，巧姐儿一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心里难受，在潇湘馆伤心痛苦地哭了一会儿，走出去的。”王太太道：“那就派人到大观园、栊翠庵、刘姥姥家都去找找。”

   平儿奶奶就吩咐麝月和秋雯去了刘姥姥家，派蓝花和秋菊去了栊翠庵四姑娘惜春那儿去看看，派两个婆子和五儿她们几个人到大观园里到处看看找找。还是宝二奶奶薛宝钗想得周到，她想，最近二老爷贾政不准小金石接近巧姐儿，说是巧姐儿会把小金石带坏的，为了迎合二老爷贾政要对小金石进行测试，也就没有让小金石到巧姐儿那儿去学习画画，巧姐儿心里有想法，感到孤独苦闷，觉得大家都在欺负她这个没有娘的姑娘，巧姐儿会不会跑到她娘王熙凤的坟上去哭去诉苦了？于是宝二奶奶薛宝钗就吩咐巧姐儿的两个丫头黑妹和白玲到城北的山林间，巧姐儿的亲娘王熙凤的坟地去了。

   五儿和两个婆子在大观园里，四到八处，边边角角的地方搜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巧姐儿的蜘丝马迹。雪瑞雪回忆说，当时巧姐儿哭着朝前不要命地跑，青儿急得跟在后面大喊大叫着追赶去，巧姐儿不在大观园，要在大观园里还用得着那么多人去找吗？宝二奶奶薛宝钗听说有青儿妹妹追赶去了，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下了，于是她说道：“有青儿妹妹陪着巧姐儿，看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等那几处的人回来再说！”

   蓝花和秋菊从栊翠庵四姑娘惜春那儿回来说，巧姐儿没有到四姑娘的栊翠庵去，四姑娘惜春说，要是巧姐儿来栊翠庵，就不会有什么事了。巧姐儿是四姑娘惜春的侄女，她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和劝告巧姐儿的。四姑娘惜春说了，巧姐儿跟她娘凤姐儿王熙凤的脾气一样，个性强，有些事就不要强求她为难她了。既然巧姐儿心情不好走失了，可不能马虎大意，把巧姐儿找回来是当务之急的事。要是找着了巧姐儿，别忘了告诉四姑娘一声，免得她牵肠挂肚，急得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麝月和秋雯两丫头去了周刘庄刘姥姥家，这是她们第二次到刘姥姥家了，第一次还是巧姐儿被王仁拐骗劫持那次，这次是第二次了。刘姥姥正坐在堂屋里理着蔬菜，看见麝月和秋雯两个丫头来了，吓了一跳，她断定荣国府一定出了什么事了，于是道：“两位姑娘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两位姑娘风风火火地来到姥姥家，想必荣国府一定有什么事了？”麝月和秋雯两个姑娘听了，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会儿，麝月道：“姥姥，你怎么知道荣国府有了事了？”刘姥姥笑道：“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你们两位姑娘在百忙中，这会儿跑到姥姥家来，没有事也不见得是来访友做客的啊！”秋雯道：“姥姥，巧姐儿——”刘姥姥急忙道：“巧姐儿怎么了？”麝月道：“巧姐儿在家哭了一会儿，走失了。”刘姥姥惊呼道：“啊？巧姐儿走失了？”秋雯道：“姥姥，巧姐儿没有跑到你这儿来吧？”刘姥姥听了生气道：“这话，你怎么想得起来的？巧姐儿怎么可能来姥姥家呢？”麝月忙解释道：“我们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刘姥姥道：“你们想想看，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们不是不知道，板儿都被解聘了，巧姐儿也不傻，她也知道贾府的家规，她能往姥姥家跑吗？即使巧姐儿一时糊涂跑来了，姥姥不糊涂，不会把她藏起来的，定会把她送回去的！”

   麝月知道刘姥姥有点生气了，慌忙打招呼道：“姥姥，我们只是急疯了，才来问问你的。您老别往心里去。”刘姥姥道：“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巧姐儿走失了，我心里也急呀！”秋雯道：“大家都急，这才来问姥姥的啊。”刘姥姥道：“问吧，她没来，巧姐儿是多么好的姑娘，她真的没有到我们家来，你们赶快到别处去找找，别耽误了。”麝月道：“姥姥说的也是，我们打搅你了，给你添麻烦了。”刘姥姥道：“不麻烦，快去吧，找巧姐儿要紧。”麝月道：“姥姥，板儿呢？”刘姥姥叹了一口气道：“板儿呀，发生那件事后，他在家闷睡了几天，饭都不想吃，心里一直替巧姐儿担心，总觉得对不起巧姐儿。前几天，板儿突然爬起来，背了个书包，说是拜师学艺去了。”秋雯问道：“板儿到哪里拜师学艺去了？”刘姥姥道：“板儿说到少林寺，还有什么武什么山的。”麝月道：“叫武当山。”刘姥姥恍然大悟道：“对了，是叫武当山，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麝月和秋雯两个丫头，告别了刘姥姥，回到贾府，把她们了解知道的情况向王太太、琏二爷贾琏、宝二奶奶薛宝钗和平儿奶奶做了汇报。大家急得不得了。大观园里不见巧姐儿的踪影；栊翠庵不见巧姐儿的蜘丝马迹；巧姐儿也没去刘姥姥家，巧姐儿究竟去了哪里了？

   却说巧姐儿自从板儿遭毒打被解雇后，心里一直愧疚不安，郁郁不乐，深深感到她对不起板儿，都是他害了板儿。板儿是巧姐儿的救命恩人，却因为巧姐儿遭到二老爷贾政的责罚，并把他赶出了大观园，巧姐儿在良心上也过不去啊！巧姐儿在潇湘馆睡了几天，不画画不写诗，茶饭不思，抑郁寡欢，萎靡不振，人也消瘦了。宝二奶奶薛宝钗见巧姐儿像这样孤苦纳闷，忧心重重，缄默不语，心想，这不把身子急坏拖垮吗？宝二奶奶薛宝钗十分心疼，为了调整巧姐儿的心绪，缓解巧姐儿的愁闷，就把巧姐儿最喜欢的小弟小金石带到潇湘馆，要求巧姐儿教小金石画画写诗。这样小金石经常围绕在巧姐儿身边转悠，常在巧姐儿姐姐身边亲昵，巧姐儿的心绪好了一些，渐渐地心情开朗了，脸上的愁容也消失了。可是最近一些日子来，小金石不到巧姐儿的潇湘馆去了，又听人说是二老爷不允许小金石跟巧姐儿接触，是生怕这个说话离经叛道，行事放荡不羁，个性桀骜不驯的巧姐儿把小金石带坏带上邪道。巧姐儿想想气愤难当，这是怎么了？把巧姐儿当成什么人了？宝二奶奶薛宝钗也听二老爷贾政的话，也不让小弟小金石到潇湘馆来了，巧姐儿在他们的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坏蛋了！巧姐儿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气，她像芒刺在喉，心力憔悴，她感到孤苦伶仃，在无尽的痛苦愁闷中，想到了她的亲娘凤儿奶奶王熙凤。她觉得她很苦很不幸，自小就没有了亲娘，失去了母爱，要是她的亲娘王熙凤在世，谁敢欺负巧姐儿呢？于是巧姐儿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哭喊着“亲娘呀，亲娘啊！你怎么早早地就去了，丢下女儿巧姐儿不闻不问了？女儿好苦好苦啊！娘，我的亲娘呀！亲——娘——啊！”巧姐儿这样痛苦伤心地哭喊了一会儿，就冲出门，像离弦之箭一样地消失在门外了。青儿丢下手中的东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跨出门追出去了。巧姐儿一口气跑出了京城，来到城北的荒野林莽，找到了她娘王熙凤的坟茔，跪在她娘王熙凤的坟茔前，伤心痛苦地大喊亲娘，大声嚎哭，那声音震撼山林，听了令人撕心裂肺般地难受。青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陪着巧姐儿跪在凤儿奶奶王熙凤的坟前，也伤心痛苦地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了。青儿想，巧姐儿，你哭吧，大声地哭吧！哭出来就好，哭出声了就好，否则憋闷在心里会憋闷坏人的！巧姐儿哭诉着：“娘呀，我的亲娘，你不该把女儿巧姐儿丢下不管啊，女儿跟了你去吧！”青儿哭着道：“巧姐儿，别这样，还有青儿妹妹陪着你呢！”巧姐儿用手抓坟土，又拽坟头上的草，声嘶力竭地哭道：“亲娘呀，你好狠心，丢下女儿，他们都欺负我这个没有亲娘的孤苦伶仃的巧姐儿，都把巧姐儿当成坏人了。娘呀，我的亲娘呀！”青儿劝巧姐儿别伤心了，还是跟她回去吧。巧姐儿哭得更凶，显得更伤心痛苦了。

   正当巧姐儿伤心痛苦得不能自拔，哭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黑妹和白玲两个丫头找来了。黑妹和白玲两人看到巧姐儿如此伤心痛苦，也陪着流下了眼泪。黑妹道：“巧姐儿，你不能这样，一家人都急疯了。”巧姐儿道：“他们急什么？一个个都巴不能够巧姐儿死了才称心呢！”白玲说：“巧姐儿，可不能这样想，大家急得四到八处找你呢！”巧姐儿又伤心痛苦地哭了一会儿，黑妹、白玲和青儿三人好说歹说，百般安慰，七劝八劝才把巧姐儿搀扶着回到潇湘馆。

   巧姐儿找回来了，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巧姐儿见满屋子的人，都在等着她的消息，对谁也没有瞅一眼，就进了房间倒头便睡了。大家面面相觑，也都不再说什么，唯有平儿奶奶和宝二奶奶薛宝钗两人跟进了房间，劝说安慰了一番，疼爱地安抚了一会儿，也陪着流下了伤心悲苦，心酸疼爱的眼泪。

   晚上，青儿。黑妹、白玲和两个婆子都劝说巧姐儿起来洗洗脸，漱漱口吃点晚饭。巧姐儿怎么也不听劝说，仍然睡在床上不肯起来，也不肯吃饭，只喝了一杯开水。

   夜晚，巧姐儿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脑子里纷乱如麻，像水牛打汪一样胡思乱想。她想到了板儿这么好的一个青年，忠厚诚实，善良淳朴，亏了他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救了巧姐儿，他又因为巧姐儿受到拖累，遭到责打，又被二老爷贾政解雇了，巧姐儿实在过意不去，深深地感到对不起板儿。其实这事跟板儿毫无关系，不怪板儿，二老爷贾政竟然如此无情刻薄地对待板儿，这就有点过分了，叫巧姐儿怎么向板儿解释交待呢？巧姐儿总觉得这个家庭中的人，思想顽固，因循守旧，非得要巧姐儿依照他们的宗法思想循规蹈矩，否则就是离经叛道，就是大逆不道。诚然，你们有你们的那一套规矩，可巧姐儿自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道理，你们也应该考虑一下巧姐儿的感受吧？想不到巧姐儿的亲娘不在人世了，二老爷贾政和王太太欺负巧姐儿不说，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贾琏也顺着他们欺负巧姐儿了。巧姐儿越想越气，心里越感到苦，也就更是想念她的娘王熙凤，一时间，心里悲、苦、愧、恨、气五味杂陈，怎么也睡不着。虽然平儿奶奶护着巧姐儿，可是琏二爷贾琏大声对着她一声呵斥，平儿奶奶就不敢吭声了。这家人把巧姐儿当成什么人了？就说邢夫人吧，为了一己之私，曾经想把巧姐儿嫁给那个外藩王爷做小妾，企图巴结那个外藩王爷，去搭救那个社会败类人渣邢大舅；二老爷又不准小金石接触巧姐儿，硬说巧姐儿会把小金石教坏带坏，都把巧姐儿当成坏人了！如果巧姐儿的亲娘王熙凤还活在世上，谁敢如此羞辱欺负巧姐儿？巧姐儿流下了伤心痛苦的眼泪，打湿了枕头。

   夜深人静了，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巧姐儿虽然有点累，但她始终不能入睡，心里像着了芒刺一样烦躁难受。她爬起来轻轻开了门，迷迷糊糊，恍恍惚惚走出了潇湘馆。天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稀拉拉的星星闪烁着，天黑得对面不见人。大观园里万籁俱寂，连小虫子的叫声都没有，巧姐儿更感到孤寂苦闷。虽然老天刮起了西北风，巧姐儿穿着单衣单裤，然而恍恍惚惚，精神麻木的巧姐儿，也不知道冷了。巧姐儿迷迷糊糊地向前走去，走到离潇湘馆不远处的沁芳亭桥上，就蹲坐在沁芳亭桥桥头上，伤心痛苦地呜呜呜地哭起来。巧姐儿哭的是她亲娘王熙凤，抱怨她娘王熙凤早早地离她而去，丢下可怜的女儿巧姐儿不管，使得巧姐儿无人呵护，受尽欺负；巧姐儿是以泪、用悲声来释放她所受的委屈和心中的痛苦。

   巧姐儿蹲在沁芳亭桥的桥头哭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走下了沁芳亭桥。她听到桥下有潺潺的流水声，但她恍恍惚惚地看到的却是一条反光的道路，看见她娘王熙凤在向她招手，于是她走下了桥，下到了水域，冰冷的溪水没到了她的胸口，她觉得刺骨寒冷，方才惊醒地知道她下到水域里了，她开始清醒了，又自己爬上岸来浑身颤抖着走回潇湘馆，自己换了衣服和衣睡下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巧姐儿蹲在沁芳亭桥的桥头上呜呜咽咽哭泣，一个婆子下夜班，从沁芳亭桥边路过，听到呜呜咽咽哭泣的声音，紧张害怕极了。这个婆子早先听人说过，说是有人在沁芳亭桥看见过鬼，潇湘馆里常常闹鬼，还有人听到鬼哭的声音，当时她还有点将信将疑，今晚她亲耳听见鬼哭了，而且哭的是那样伤心。她想，这个呜呜咽咽哭泣的鬼魂，美菲是林黛玉姑娘的阴魂不散，跑到沁芳亭桥来哭泣了！婆子这么想着，汗毛紧竖，心慌紧张，心跳加快，调头就跑回去了。

   第二天，大观园里闹鬼了，有人亲眼看见在沁芳亭桥听到鬼魂呜呜咽咽哭泣的消息传开了，大观园里又开始笼罩着恐怖的气氛。青儿、黑妹、白玲三人又发现巧姐儿的衣服潮湿了，他们问巧姐儿是怎么回事？巧姐儿只是呼呼大睡，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便认为一定是魔鬼夜半三更，把巧姐儿勾引了去，是林黛玉的鬼魂把巧姐儿送回来了。这样一来，大观园里闹鬼，巧姐儿被魔鬼勾引去，林姑娘又把巧姐儿送回来了的消息便沸沸扬扬传得尽人皆知了。一个个害怕紧张得一到了晚上便不敢出门，早早地便关门闭户了。

   巧姐儿醒来了，青儿她们问巧姐儿的衣服怎么打湿了？巧姐儿神情紧张，万分恐惧地瞪着眼睛看着青儿她们一言不发。青儿她们确认巧姐儿一定是遇到鬼魂了，这是哪个恶鬼泼了巧姐儿一身水呢？巧姐儿受到惊吓，被吓傻了。巧姐儿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是瞪大眼睛带着惊慌恐惧的神情定定地瞅着屋顶，就是迷迷糊糊地入睡，巧姐儿多半是着了邪了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