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杨奔先生
与杨老遗体告别时,我终于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尽管早知他此“坎”难迈。
此前几日,最后一次去探望,他虽然十分憔悴、疲惫,但思维依然清楚,告辞时,他执意要送到楼梯口,牵着他的手,从他那愁苦的眼神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百般不舍!人生过八十,算是长寿,即便不幸去世,也是喜丧。然而,对于杨老的故去,思想起从此再也不能与之相见、聆听其教诲、和他共饮同酌,一个长者、一个老友、一个好人就这样永远地走了,在情感上总还是大不忍!
我与杨老相知相交近三十年。
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们初次见面印象深刻:那个阳光明媚秋意微凉的上午,耘春兄跟我说,带你去会一个人,他也不说是谁。在平阳县人民大会堂前的广场边,我们在等待着。一会儿,不远处来了一位“老者”,他那满头银发在初秋的阳光下熠熠闪光,他脸部微黑,皱纹不少,写着岁月的沧桑。耘春兄为我们彼此做了介绍。他没有客套,没有寒暄,表情“微微”(没有“一笑”。表情淡然,似见非见的样子)——这样,我们算是认识了。那年,我才二十多岁,杨老长耘春兄八岁,耘春兄大我十九岁——此后,我们仨“莫逆于心,遂相与友”。
我生也晚,可是他们从来不曾以长辈自居,没有也不会“居高临下”、“好为人师”。我们之间没有代沟,谈话从来都是平等的。因为我少不懂事,真率直言,他们一直把我当成小兄弟。时日一长,我越发“放肆”,常常没大没小,口无遮拦…
杨老一生坎坷,青壮漂泊,老年丧偶,大半生在政治上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命运多舛,可以说是苦难的一生。然而,他从不向人言及一切,包括晚年痛失爱孙,全都一个人默默忍着!有时候,他来我家,大都也是言辞不多,冥然兀坐,默默地来,默默地去。
杨老有些木讷,这是命运捉弄形成抑或是性格使然,不得而知。但,这只不过是表象而已,其实,他内心感情世界异常丰富。他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是个品行高洁有着大爱的人,他不擅口头表达,却把自己所思所想、所爱所恨全都诉诸于笔端。
他愤世嫉俗,对时弊深恶痛绝。“逐臭趋炎休未休,绣衣珍膳拟王侯。边城学府莘莘子,半碗木薯暗掩眸。”(原注:电视中见云南大学女生以木薯为主餐。)他用强烈的对比,无情抨击那些趋炎附势,整日沉迷灯红酒绿之辈,而对贫困的莘莘学子抱以极大的同情。又《感时》中的另一首:“结发夫妻已厌陈,‘三陪’靓女为尝新。烟花交易随金尽,却咒婆娘不是人。”也是对社会龌龊丑态的不屑!《龙门石窟》则是对国宝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惨遭毒手痛心疾首——“龙门窟里无量佛,不是无头便截肢,闻道家先引外鬼,至今伊水泣陵夷。”(原注:自北魏至南北宋,共有二千一百余窟,造像十万余尊,被盗无数。)
杨老没有城府,对朋友讲真话不虚伪。记得那年他写完《苍南历史人物》一书后,嘱咐我为之设计封面。当年,我在浙师大艺术系进修,学业很忙,且彼时还没有用电脑设计,要靠手工绘制,我画了几个稿子,让杨老自己挑选,他看了觉得都没有合适他的原意,他给我写信,坦诚说明不用我的设计稿的缘由,没有半点虚与委蛇。
他的孙子喜欢文学,这是他晚年最感欣慰的事。一次,他为爱孙向我借去一套外国文学名著。我对书籍有洁癖,生怕小孩会把书弄皱搞脏,当面不好意思明说,心里又觉得别扭。于是,我就拜托耘春兄转告,意思是请他孙子爱护书本,不久他孙子看完后即送还。如今看看自己书架上那套整洁如新的名著,想起当年那种小器,真是羞愧难当!再看看杨老送我的著作,每本扉页上那亲自题签清秀熟悉的字迹,特别是《霜红居夜话》出版后,他在扉页又写上“宗武兄指正 杨奔”然后,亲自送给我。面对宽厚仁慈的长者,我无地自容。
杨老平素喜欢喝两盅,而我嗜酒数十年。因为有此共同癖好,我们在一起相聚的日子就更多了。早些年,他受耘春兄之邀到《苍南县志》担任副主编,我在县政协供职,同在一个楼层办公,天天见面,也常常小聚。酒过三巡,杨老就不“木讷”了,话比平日多起来了,这时,只有这时,他像换了个人,一反常态,酒话“滔滔”。
喝酒的时候,也是杨老最开心的时候。情趣氤氲,意味绵长——而如今,少了杨老矣!
作者:叶宗武(本文网上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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