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亭不阁

　　亭，只有一层，有顶无墙，设美人靠。

　　阁，至少两层，周边砌墙，墙上设窗。

　　——题  记

　　老梅从无菌中心退休，一时难以适应，一头扎在家里不出门。多年在无菌的环境里已铸就洁净的理念。虽然时常有人向他灌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他总不相信有病毒的脏水能够养出对人体健康无害的好鱼来。

　　住的是几年前买的别墅，底层占地面积一百零六平方米，一楼做厨房、客厅、卫生间。自己与老伴住二楼，孩子住三楼。卧室、厨房小是小点就算了，只要能用就行。可是书房转不过身，客厅来个把人便觉挤脚夹手。考虑再三，老梅决定在屋后的园地东侧盖个两层建筑，取亭和阁的特点，底层为亭，作待客用；上层为阁，做书房用。

　　计划一定，老梅要选几根通木做柱子，走遍所有的木料市场，都没有称心的。有人建议他到博艺商贸游园去找，什么高级漂亮的品牌都有。老梅心动了，要建就建第一流的，于是便到博艺商贸游园去。

　　一进大门，首先见的是奇形根艺，琳琅满目。接着是园艺，各色盆景，形态多姿。就是不见树木。询问之后，才知园林在市场的西边。老梅往西边一看，老远处的确有一片园林，此时太阳已近林稍，便匆忙赶了过去，各类树木展现在夕晖之中。大门内最显眼的是冬瓜树，老梅曾听在家务农的弟弟说过，冬瓜树泡拱拢宠，晒干做柴都不好烧。旁边是杉老拐，质地比冬瓜树稍微硬一点，但弯叽咕扭，根本做不来木柱。

　　老板以为他嫌枝干不够弯，就招呼说：“这棵枣子树怎么样？”

　　老梅一看，眼前的枣子树一节一个弯，当然更不是做柱子的料。老梅举目四望，园里的树都七弯八拐，千奇百怪，尤其是那冷饭果、粗糠树、水马桑全都又矮又弯，形象丑陋极了，便问老板：“这里有没有又高又直又铁扎的大树？”

　　老板惊愕了，反复审视着眼前这位顾客，看来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剩人。于是笑着回答：“现在哪个还喜欢又高又直的树？齐唰唰的松树林、直喵喵的杉树林有什么好看的？那样单调的林子连鸟都不愿飞进去，这些年你见还有谁去里面旅游过？” 老板的女儿在一边扳弄花枝，看到老梅不理解的样子，插嘴说：“现在的男女都去那杂树林里拈花惹草，寻欢作乐，哪个还去钻松树林、杉树林？为了生意，即使还有松树林、杉树林，也早被山林承包人砍了改栽杂树啦。”

　　再往前走，是一排清香树，老梅家乡就有这种树，又高又直又铁扎，用来做亭阁的楹柱多好。可是眼前的却是弯扭拗曲、且不规则地任意盘旋。老板介绍说：“本来清香树的枝干是直的，为了‘美’的需要，工艺师故意扳弯的。” 老梅不解，从小就学过，树干笔直挺拔、枝丫绝不旁逸斜出的白杨树受到作者和全国人民的赞扬，这里却把树枝故意扳弯。难道“美”的内涵变了吗？

　　前边是一排矮化的榕树。老梅印象中的榕树虽然做不成建材，但它高大挺拔，可是这里却变成矮小的灌木。老板说：“榕树虽属乔木，但为了需要，我不让它长高，它就不能长高。所以，它一长高，我就把它剪断。因为有人喜欢用这种剪矮的榕树拦园边。为了钱，即使它有灵性，我也只好说对不起它了。”老梅摇头思忖，对自然界如此做作也太过份了，自言自语地说：“长不高的灌木多得很，高的让它撑天挡风沙，矮的让它伏地拦园子，各得其所，不更好吗？”站在一旁的老板娘以为老梅是在对她说，赶忙解释道：“园艺界就是这样不尽情理 ，能长高的偏不让它长高，明知长不高的偏要把它扶持起来。只要你一想到眼前的利益，这样就好理解了。”

　　老梅沮丧地回到家来。他不能理解远近闻名的博艺商贸游园，竟有这么多扭曲的理论，来往的客人居然认同。他决定回老家去找。曾记得村里不远的山上就有大片大片的松树林和杉树林。

　　多年没有回家，家乡的面貌他几乎认不出来了。寨内房屋焕然一新。山上一片葱绿。他向弟弟说明来意，弟弟说：“那大片松树林和杉树林早被砍了，全都改栽杂树啦！”

　　老梅要到别处去找，弟弟告诉他：“别处更没有你要找的树啦。家里盖房时，还剩下几根木头。只是有两根短点，你看可以就拿去。”没有办法，老梅只好带回城里，将就使用。包工头建议，把短的两根接起来用吧。老梅认为接起来的不牢，就像两代人合在一起还有代沟，何况于死的木头。只好将就两根短木，忍痛将长的也锯短了使用。

　　亭阁盖好了，不伦不类。虽然不亭不阁，但他对自己的杰作却非常称心，惟一不足的就是层高太矮，圆形门额总会碰着头。他曾为来访的朋友担心，没曾想，来访者进出都自觉低头弯腰，他们说早已习惯了。次数多了老梅方才理解，这低头弯腰的事，还是要学习的，要不然就会碰个头破血流。

　　可是因患骨科病刚好不久，已不会低头弯腰曲膝的老伴出入亭子总是碰着头，为了老伴的爱好，只得忍住不进。可是，忍耐是有极限的，终于有一天，梅夫人找人来一帮人，一下就把不亭不阁推倒了。

　　一向惧内的老梅虽有怨言却不敢吭声，只好回到原来的屋里会客读书。开始几天，还生怕碰着头，进出时下意识地弯一下腰，或者佝一下头，后来发觉这是多余的，大可抻直腰杆，进出自如。几天后，他终于对老伴说出了心里话：“老伴呀，哪怕只有容膝之地，还是要抻直腰杆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