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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账

编辑:admin 阅读:229 次更新:2024-06-04 举报
我小时候,是不允许私人卖豆腐的。公社干部虽是吃供应粮的,但他们是吃不上供应的豆腐的,因供销社是不卖豆腐的。我家邻居二把兔就悄悄地做起了豆腐。公社干部和大队领导也知道,但假装没看见。二把兔的豆腐也不担出去卖。想吃豆腐的,都是去他家端的。
二把兔的豆腐是用模子压好后,再用尺子比着横竖各两刀划成九块的。因此,这豆腐是按块卖的。一锅豆腐用多少豆仁是有定数的,各锅的豆腐块大小是一样的。去二把兔家端豆腐的人,有的是用瓷盆端回来的,有的是用柳条笊篱端回来的。要是打发娃娃去端豆腐,怕端不稳,把豆腐跌到地上,就给娃娃拿块笼布,让他兜回来。双龙人说,豆腐跌到灰堆里,是吹吹不得打打不得的。这豆腐跌到地上比跌到灰堆里还残。我还见过有人是用手托着豆腐端回家的。我猜他家是连个空盆或笊篱也没有的。年轻人或许会以为这样端豆腐的人,是家里人给从地里往回走的人打了个电话,让他顺路端回来的。那时哪有电话了。通讯全靠吼的。距离远了,吼破嗓子也吼不应的。
当年,家里来了亲戚或媒人才舍得端块豆腐的。端豆腐也都是赊账的。到秋后,二把兔才拿着账本背着口袋去端过他豆腐的人家起账的。端了豆腐的人,也没现钱给的,给的是豆子或其它粮食。一块豆腐多少豆子或多少高粱或其它粮食几乎是一成不变的。


我见过二把兔的豆腐账。那是个长条的麻纸本子。短边的一头用麻纸搓成的绳子订着。账是从右往左竖着用毛笔记的。有的人名下,只写日期和块数的。有的人名下却写得很多。二把兔离不开索密痛(现在叫去痛片)。他来我家起账时,我把我大的索密痛给上他一片,让他说豆腐账记的为甚不一样。他说像我家这样的人家,记的就简单点。扛白货(赖账)记得就详细点,比如,要记当时的天气时辰,和他是拿甚家具来端的,是要招待甚人的,端时还有谁在场。在场的人各站在甚地方,他穿的是甚衣裳,他挑的是角上的,还是边上的。四角的略显大点,数中间那块显小。他那锅豆腐是用黑豆仁做的还是用黄豆仁做的。那锅豆腐是老了,还是嫩了。他都要一一记上的。
就这,那人要是还扛白,他也没办法要上。不过,他家人再来端豆腐,跪下叫他爷爷,说秋后加倍给豆子,也不端给他了。
二兔爷爷说,全村大部分人都端过他的豆腐,扛白货也就那几个。二兔爷爷还不舍得把索密痛一下咽了。他是含着索密痛闭着眼给我说这些的。
我翻了几页二兔爷爷的豆腐账,发现他记的没有一点规律。他既不是按人名部首记的,也不是按人名笔划记的,还不是按姓依百家姓的顺序记的。我问他,要账时,咋能一下就找到那家人的。他说是按住址记的。他先把西头的人记前面,而后再往东排,排到他家止。他家村东的人少,是按住户从东往西记的。这样记,要上账后,虽然口袋越背越沉,但离家也越来越近了。这样,起完一家的,去下家就不走回头路了。起上谁家的,就在谁名下划勾。我大念过私塾,对我说,这就叫一笔勾销。
现在想二兔爷爷的豆腐账本简直就是一本简要的双龙人的人性史啊。凭记忆,我又盘点了一下扛白货的后代。这些后代不扛白的还真罕见。还有个别的扛白货,把自己扛到了黑道上,并扬言有人罩着,便横行乡里欺男霸女。还有人把自己扛到了公安局局长的位子上。
(2024.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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