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婚礼

　　西方天主教结婚仪式，鄙人在电影上见过。感觉比较简约。教堂里，亲友分坐两厢，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中，新娘拖着长长的婚纱袅袅而来。虽然那音乐，听走板了，有点告别自由世界的惶惑之感，倒也颇具感奋庄严。而后新郎新娘站在神父面前，回答询问，接受祈福，交换戒指，起誓，亲吻，随即在亲友的洒下的欢笑花雨中登车渡蜜月去也。

　　当然，我看见都是表面过程，至于之前之后是否有什么恼人复杂的讲究，就不知道了。

　　国人的婚礼我倒是亲临多次，从前较为传统，不外乎饱餐一顿之后闹洞房。现在稍稍铺排一点的，便要土洋结合：仪式亭、红地毯、司仪代行神父之职，但斯人重要的任务则是如节目主持人那样搞出许多噱头来活跃气氛。不过有时候主人家的别出心裁，足以让司仪望而生畏、自觉脑残。我见过一场婚礼，那公公乃是财大气粗的社会活跃分子，朋友中自然也颇多这种分子，拿一块纸板大书“扒灰协会会长”，挂在公公胸前。公公喜形于色，仿佛已然骑上共享飞车，于嘤咛声中转一圈回来了。而那书写挂牌之人等，油汗满面，啸啸然相互击掌，狂呼：“吔！”俨然强调自个儿也是乱伦协会的发起会员。

　　彼时儿子媳妇就在公公旁边。这是干什么呀？我不禁大为震恐。担心儿子媳妇忿然拂袖而去。然而没有，小两口脸上不仅未露不悦之色，甚至言笑晏晏，附和阵阵喝彩。

　　我只能钦佩今日年轻人的孝顺程度，俨然令“卧冰求鲤、老莱娱亲”之辈望洋兴叹。

　　酒足饭饱之后，自然是簇拥新人还家。大闹洞房。

　　我参加婚礼，从来都是吃了就撤，没有闹过一次洞房。我厌弃那一番颇多恶作剧的喧哗。结婚不是演马戏，新人并非猫狗，需要钻火圈，叼皮球，娱乐观众。亲友们若是衷心祝福，便应该尽量让新人少些劳累，之前的繁文缛节已经让新人疲惫不堪了，就让人家回洞房喘息去吧。倘若新人觉得意犹未尽，要赚个人气，小闹一下亦无不可，诙谐调侃，以不伤大雅为宜。至于穷追猛打，挖空心思，想出种种促狭甚至下流的怪招来折腾新人，这到底是庆贺呢，还是为了宣泄嫉妒无聊？借酒发疯的恶徒或于洞房中强奸新娘，打死新郎的惨事也有耳闻。将婚俗陋习演绎到犯罪的地步，实在是国人素质卑劣低下之极端。可恶！

　　没闹过洞房，迎宾的情形却是屡见不鲜的。新人身着婚纱西装，早早的就站在入口处，未见来宾，呆若木鸡；既见来宾，打躬作揖。如此反复，长达两三个小时，不只是腰酸背痛腿抽筋，面部肌肉也几近雕塑化了。假如废除这个礼节，就是不给来宾面子，那还得了！又有一些彼此心里有数的重要人物，若未到场，婚礼便不能开始，而他自恃地位显赫，偏要姗姗来迟。他闪亮登场之时，昂首挺胸，气宇轩昂，新郎新娘趋前恭迎，唯唯诺诺，更有一帮马屁蜂拥而上，谄笑搭讪，倒好象今日大喜的是他本人。只见他哼哼哈哈，左右点头，手掌合十，频频作佛门居士状，于是人们便见到了他的钻戒、劳力士和黄花梨手串。“不好意思。来晚了”，他说，之后又必加以说明，不外乎公务缠身，更有重要会晤，总之就是强调他每天的行程安排，直接关系到地球的转动。也是可恶之至！

　　家境宽裕者，自然都在上档次的酒店举办婚礼。新人在大堂迎宾，冬暖夏凉，不至于太过辛苦。贫寒者只能订在街边餐馆，迎宾就要站在人行道上了。我曾经在一个寒冷的冬日，看见一对新人僵立在饭店门外，为保持仪容，小伙子着西装，冻得象一根棍子，通红的鼻唇之间清水直流，姑娘穿白色婚纱，瑟瑟缩缩，裸露的双肩密布鸡皮疙瘩，翘首张望的神情流露出内心的焦灼无奈。然而并未有来宾善加以体恤，一个个匆匆道贺之后便钻进餐馆避风去了。我在街对面观察良久，想不通国人的婚俗为何如此鄙陋，几乎是惨无人道了。

　　如今的婚礼，一个重要的功能大约应该是收礼吧。从前送出去太多，这一次志在回收。至于对洞房花烛之夜的云雨欢洽，基本失去了想象，更勿言祈盼了。自由恋爱时代，有几个是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呢？五六个月的肚腹，要借婚纱遮盖者，亦大有人在。所以我揣测，洞房闹过，终于消停之时，倘若没有昏迷瘫倒的话，需要鼓足干劲的就是开拆红包了。估计情绪波动是免不了的，因为有人本该还礼一千，只抠出八百，有人素昧平生，竟然豪掷两千……

　　想来想去，从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似乎也还是有一些妙处。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璧，千唤不一回。”

　　想象一下那种烛光幽境之中的砰砰心跳，红裙罗裳，羞羞答答解开……便知道今日潜伏在哄闹背后的寡淡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