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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连载)第七章

作者:唐万清 阅读:202 次更新:2024-05-16 举报

 中篇小说:陌上花(第七章)

文/唐万清(四川邻水)

                    

                   (十八)

        竹笋,终于剥完。

        趁着天气尚早。熙源开车返城途中,领着妻子孩子专门去看了看大坡寨梁子、红安寺、白水河畔沙滩三个传奇的训练场。其中大坡寨梁子、红安寺两处早已荒废。红安寺唯有几块墙石寂寞地躺在丝茅草丛中,一躺就是半个多世纪,其余完全变成了苞谷地或麦子地。地中不知何时被何鸟衔来的桐子籽,发了芽,生了根,经几十年风雨中生长,居然长得繁茂泼辣起来,孤独但倔强地矗立着,桐叶青青,果儿青青。仿佛在回忆着当年男女民兵骨干在这里挥汗如雨的日子。

         大坡梁子,确实是座寨子,也确实地势险要。熙源小时候伙同小伙伴们来耍过,不过儿童的玩耍是为着好奇、好玩而来,并不曾怀着崇高和敬意的心理瞻养过这里的一砖一瓦,一石一木。今日不同,这里曾经挥洒过老姑婆们青春和热血,不能不令熙源肃然起敬。在肃穆的氛围中,熙源和妻子儿女们,由北向南小心地下着脚步。用竹杖挑起刺条,拂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走过刀背一样狭窄的岭脊,来到寨门。寨门由三块巨型矩形条石砌成。尤其是两旁石头门柱,估莫都有两吨重。熙源真不明白,在旧时生产力极其低下,劳动工具技术十分简陋的情况下,人们是怎样弄上去立好的。头顶上的门梁横石,也足足有千把斤吧。进得寨门,来到寨内,各种杂木荆棘丛生,各种藤蔓互相缠绕。十分艰难地拨林前行。地而且石板上还有当年立柱打的石坑,四周石墙仍由巨石垒砌而成,每面石墙犹有垛口痕迹。立于垛口,向西远望,铜锣山脉起伏踊跃自北向南腾挪而去。其间点灯山,擂谷石,熊半山,奶子山,在夕阳映照下,巍峨矗立在眼前。白水河静静地流淌着。东面,起伏的丘陵像铁的猛兽向南飞窜。土河溪默默无闻地通过犬牙交错的谷地先由北而南,后又由东而西,于双河口处与白水河汇合后向西南追随铜锣山脉的走势而去。南面是青翠欲滴的画马山,北面一个锅底样的小庭院,静静地睡着,这便是熙源的老家了。也是老姑婆嫁到贾家后曲折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几只野兔,从眼前窜过,迅疾地钻进荆棘之中,不见了。一条翠绿色的小蛇在墙沿藤条上扭曲,野猪脚印凌乱的隐没在草丛中……

          有谁会认为这样荒废的寨子也有过辉煌的过往?又有谁会记住这寨子当年为抵御木棒二储粮救人,练兵杀匪的功劳?

         立于三面危崖绝壁,一面小径窄逼的古旧寨梁子,熙源不禁想道。不忍继续呆在这寂寞孤独的古寨断垣残壁之上,看这些狐刨猪辇蛇缠兔窜。于是,立足片刻,便匆匆离去。呜呜的鸣笛声陪伴着熙源一家大小向白水河畔大沙滩驰去。

         白水河畔大沙滩也一样,被岁月彻底改变了模样。滩上早已矗起了无数座二楼小洋房,成为了新农村建设的典范。曲径回廊,碧水荷池,粉墙黛瓦,篁竹掩映,哪里还有当年舞枪弄棒训练场的一丝影子。和平幸福的小康生活气息正浓郁在这美丽的农庄。一条宽大平整的公路像玉带一样被人从茅坪山上抛下来,迂回曲曲绕庄而过,仿佛舞女的红绸带,正献着幸福的舞。白水河跌宕曲绕,偶尔撞击石块的声响,仿佛在打着永不知疲倦的节拍。庭院旁的梨花树和柳树的新叶儿在清风吹拂下款款摇曳。新农村建设示范村和党支部建设示范村的牌子,红底黄字在夕阳映照下十分醒目耀眼。好像是指路碑一样,顶端雕塑的红旗高高飘扬。

          回到城中的家,煮着清明的笋。熙源又想起母亲的一句话来:“老姑婆是个传奇的人,也是个遭孽的人!但也是个有福寿的人!!”

         父亲曾十分经典地概括了老姑婆的一生。他说: 她是位传奇的人,几次要死了又活了,当过民兵,打过土匪,受过伤。她是位遭孽的人,死过两任丈夫,一个儿子,文革中受过批斗,受尽折磨。她是个有福寿的人,享年百零二岁,一个儿子,几个孙子孙女均有出息,颇为孝顺。

        是的,文革期间死了男人,死了大儿子,自已也被批斗,被关于臭轰轰,牛虻横飞的牛棚,几次三番,几次三番被推残得差点上吊自杀。但终于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活了过来。因为内心深处始终有个坚定的声音在告诉她:上面一定有公理在。终于等来了这天,祸国殃民的“王张江姚”篡党夺权的阴谋终于被粉碎。满目疮痍的祖国终于迎来了拨乱反正的日子。不久,中央召开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全国实行了战略大转移,由阶级斗争为纲转为经济建设为中心。大批文革中冤假错案平反了。陌上花也给平反昭雪了。贾老四张毛李夜壶也恢复了战斗英雄的称号。陌上花也迎来了平静安宁的晚年生活。

        改革开放后, 儿子儿媳那几年外出打工,挣了钱,在城里买了套房子。孙子大学硕士毕业后在广州一个大公司当经理,年薪六七十万。孙女博士毕业在直辖市重庆一家三甲医院感染科当主治医师,救死扶伤,十分繁忙,却也衣食无忧。儿子儿媳接她进城去做了几年,思乡心切,又回到这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家。无法,儿子儿媳和孙辈一商量,就在这老庭院,修了两间砖木结构房,仿照明清吊脚楼板房风格,留住了老姑婆陌上花的记忆。儿子儿媳也近七十的人了,隔三岔五地回来看望,有时也小住周吧月余的。自已种了地,栽了疏菜,瓜果,还挖了几口鱼塘。阳光好时,还扶着百岁高龄的陌上花到河边走走,听听流水声,晒晒太阳,唠叨唠叨她们的辉煌的过往。

        风,轻轻吹着,阳光暖暖地晒着,樱花徐徐地开着,草儿幸福地绿着……

                  

                      (十九)

          陌上花的小儿子,熙源应称之为小俵叔的,曾给给熙源讲过,老姑婆还有两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那还是抗美援朝和对越自卫反击战两个时期的事儿。

        解放不久,抗美援朝战争暴发,许多年轻人踊跃参军,自愿背着背包,身着棉衣棉裤,扛着步抢,跟着大部队,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去打美国鬼子。十二三岁的大俵叔心里痒痒的,偷偷去报名,没报成,一是岁数太小,二是爷爷贾富贵刚去逝,奶奶姜老太风烛残年积劳成疾,瘫痪在床,需要人照顾,兄弟太小,也需要人照顾。陌上花腰部在打土匪时又受过伤,应天晴落雨。贾老四打土豪斗地主分田地,一天在村里忙得脚不巴地。还要响应党的号召,筹粮筹款,捐赠物质,支援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也是强忍死去父亲的悲痛,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光靠他一人难抵四手。于是组织上没批准大老俵叔上前线。为这事儿,你大表叔不上偷偷流过泪呢!特别是你老姑婆后来后悔死了,早知后来要惨死在文化大革命中,还不如让他上抗美援朝前线去打美国鬼子,死了也光荣。

        你大表叔未去成前线,心情很不好。被你老姑婆知道后,反复劝说,在后方也能出力。于是就叫我两弟兄帮忙买针线,拾笋壳,收旧布皮。你老姑婆把团邻左右的民兵妇女组织起来,为志愿军,纳鞋底,做千层次的军鞋,缝袜底,绣花纹。为抗美援朝出了很多力。

         小表叔说的这个事儿,其实也不叫鲜为人知,至少在当时,不叫。因为当年熙源祖母也参加过,母亲也见过。那叫一个啥场面来着?偌大一个庭院,四面走廊上,地坝中,门槛上坐满了妇女,有的剪笋壳,有的浆布壳,有的搓麻索,有的穿针眼,有的纳鞋底,有的缝帮底,描红的描红,绣花的绣花……忙得不亦乐乎。

         当年这些女工,还是要算陌上花凶。她心灵手巧,眼力尖,手劲足,耐力好。凡经她手的女工活儿,无不令人惊叹。别人问她,咋学哪样就像哪样,做哪样就精哪样呢?她总笑笑说:“没别的窍门,多做多琢磨就琢磨出道道来!琢磨出道道来了,就自然做好了。”不知是不是真的这样。反正她剪的笋壳丢料少,鞋底样正,边沿顺溜;打的浆壳均匀厚薄适度,不过硬不过软,多层重叠也不暴筯暴骨,就是平整;打的鞋底,针脚细密,间距均匀;绣的袜底,结实耐看又实用;偶尔艺术一下绣的花线,纳出的袜底,色彩艳丽,形态各异,花是花儿,鸟是鸟儿,字是字儿,活灵活现。众人看了,无不啧啧称奇。

       据说,后来,抗美援朝结束后,活着回来的一些战士还珍藏着绣有“陌”字的袜垫呢!也有人死了,还双手握着被血染红了的袜底呢!还有传得神乎其神的,一位志愿军干部穿了千层底鞋一日三百里急行军,背着一大梱贾家塆陌氏牌鞋袜到前线指挥所,途遇美国鬼子的残兵败将放冷枪差点打死。全靠了这大梱鞋袜叠在背上挡住了子弹。后来一看,有十四五双重叠鞋子被打穿了五双,子弹夹在了第五双和笫六双之间。一时间,保暖鞋成了救命鞋。陌上花被妇女们送上了另一个外号,叫鞋袜嫂。

        鞋袜嫂精湛的鞋袜技术不仅在抗美援朝期间发挥了巨大作用,被老家传为佳话,而且在后来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再次大放异彩。

                      (二十)

         这是贾老四,大儿子死去后,“四人帮”垮台后,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一九七九年的事儿了。

         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家乡人民自发组织物质筹备委员会,发动人民群众为前线战土捐资捐物。老家除了大量捐粮捐款外,还组织妇女支前小组,专门为前线战士做鞋做袜,三个月赶工完成五千多双千层底布鞋和袜垫。这个时候,陌上花已经年近花甲了。不能处处,样样都亲力亲为了。就跑前跑后,做起师傅的工作来。将自已的鞋袜技艺精心总结梳理后传授给了几个精明灵秀的年轻妇女。熙源的母亲当年三十八岁,正是其弟子之一。亲身聆听过老姑婆陌上花的鞋袜真经!真真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但,有些技艺跟天赋有关,母亲自是尽了百分之百二十的努力,无奈也只学会其七成手艺。“这就算不错的啰!”母亲时常对熙源说,“老姑婆年轻的手艺,可要人赶!可以说是神一般的存在,能得她七成的真传,已是奇迹了,上塆的张婶也才得了六成,下塆李妈也才得五成呢!”

        陌上花师徒结对,一帮一,一帮二,再一帮几,几帮几十。很快,绝大多数妇女姑娘均能独立制作了。所以,能短短三月弄出五千多双,在周围几百里范围内,还没有哪个村能超过她们的呢!!

       为此,县里武装部还专门派人来看望老姑婆陌上花呢!还颁发了一面锦旗,上面绣的十四个金黄大字,熠熠生辉,熙源至今还记得:“巧手天工织鞋袜,顶上功夫铸奇勋”

       记得小俵叔,那年在阳光照耀下,推着年迈的老姑婆在土河溪边散步时,向熙源讲述上述两件往事时,眼眶湿润润的。熙源很激动地望着这母子俩。小俵叔站着,已是满头银霜,一脸沟壑了。老姑婆业已稀疏的头发被一绺一绺梳理好,收拾好,用帕子裹住,一丝不乱,一个世纪的岁月更是雕刀一样雕刻了她一张饱经沧桑而又十分刚毅的脸。额角依旧饱满,两鹳依旧高耸,鼻梁直而圆端,下巴微微上翘。深陷的眼眶的瞳仁依旧精光闪亮,嘴角坚毅地闭着。她微微上仰,望着土河溪的天空,神往地想着什么?偶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熙源想,老姑婆的往事,像珍珠一样多,精彩得数不过来,她又在回忆起那个时段的传奇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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