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第二章）

 中篇小说（连载）：

                陌上花（第二章）

                文／唐万清（四川邻水）

                        （五）

        ＂快，磕个头吧！给老姑婆磕个头吧！”母亲把我从零星听来的关于陌上花传奇故事片段的沉思中唤醒。

         熙源赶忙在花圈掩藏的新坟前，纸灰旁，给老姑婆陌上花磕了三个头。耳边听到母亲在喃喃祷告：“他老姑婆，一路走好！您在那边有人陪您，您看，这些老伴都在您身边呢。老实话，您莫光想到与您几位老伴叙旧，忘了保佑熙源他们一家大小哟！他们来看您来了！他小时候，您最照顾他哟。继续关照哦！看嘛，给您烧这么多钱来，该买啥买啥，别舍不得用哟！！”

        母亲这翻祷告语，十分奇特，差点惹得熙源一家笑出声来。妻子和孩子们硬是强憋着，脸都憋红了，硬是不敢笑出声来。生怕惹老母亲不高兴，更怕得罪老姑婆在天之灵。

         笑是好笑，但母亲的话，大半是对的。尤其是说，熙源小时候，老姑婆很照顾他。这是有事实可证的。

         熙源常听 母亲说，他出生时，还是老姑婆给接的生。一把普通剪刀，磨得非快，用酒精一浇，在火上烧红了，剪脐带，抹点粉末药，包扎好。那时的陌上花已四十好大几的岁数啰。头发已有些花白，不过还没发福，模样还标致着。

         熙源记得，儿时最初的记忆中，大致七八岁，刚上小学一年级吧。记得陌上花，五十出头吧，常被凶神恶煞般的红卫兵，绑着，押到大队部土台子上批斗。说她父亲是封建社会的秀才，笫一个丈夫是国民党军官，她是长期潜伏在人民中间的特务。迷惑过老实巴交的贾老四，克死两个丈夫，罪大恶极，是贫下中农的死对头。陌上花，只高昂着头颅，不肯认罪，被拳打脚踢。鼻青了，脸肿了，嘴流血了，膝盖也跪破了。母亲带着他远远的看着，不敢流泪，只在心里恨恨这些无法无天的混混不已，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那时，学校也停课闹革命，天天写大字报，批地富反坏右，批牛鬼蛇神。打倒当权派，造反有理，不要文斗，要武斗。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如此，等等，血淋淋的标语，贴满了学校大大小小的土墙墙壁。用石灰刷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崖。

        幸好，长夜漫漫终于迎来了“王张江姚”四人帮倒台的大好日子。对陌上花的批斗也结束。陌上花也被平反昭雪，迎来了新的生活。但已是年近六旬的老人啰。

                           （六）

        老姑婆对自己特好，是有原因的。她落难那几年，熙源祖父母父母全家从未落井下石过。尽管迫于红卫兵的压力，表面也口头批一批。暗地里却帮了不少小忙。托人送吃的，穿的进牛圈。在家帮忙看顾她家。除了大儿子被迫和父母陪她挨斗，想不开，气不过，趁人不备，把红卫兵头头的蛋踢破一个，差点闹出人命，怕连累全家，半夜翻墙，跳堰塘淹死外，其余都未冷死，饿死。

         熙源记得，小时候，读书回来，总爱到老姑婆家玩，老姑婆总爱讲些故事给他听，讲双枪老太婆，讲江姐，讲许云峰，讲游雪程，讲唐维。常常讲着，讲着就神往起来，甚至还比划一些动作来，弄得熙源疑心她年轻时参加过游击队，讲得那么眉飞色舞，如临其境。当然也讲些东山茶洞游击战如何与土匪周旋的精彩故事。也讲些鬼怪故事，但多半是新四军，八路军士兵战死沙场后，如何化作神兵神将打鬼子，除汉奸的事儿，也悲惨也壮烈。常常听得小孩时期的熙源和她孙女们既痴迷又胆战心惊。当然，偶尔也不忘了讲些地主富农被枪毙后变牛变马的故事，讲些红卫兵头头走路跌崖摔死后，成孤魂野鬼，被黑白无常押到阎王面前审讯其阳间罪恶，倍受油煎锅煮锯割的酷刑故事。陌上花老姑婆讲这些故事时往往咬牙切齿，满脸恨意。听起来满身鸡皮疙瘩。一群小孩听饿了，就吃老姑婆家的烤红薯。

          老姑婆家烤红薯可好吃啦，又香又甜，用柴火灶的火灰埋着烧烤的。从家中地窖中抠出几个来，用水一洗，丢进火红火红的灶里，用火灰一埋，再拢些火石压着，估摸着差不多了，用火钳掏出来，轻轻一敲，软了，就熟了。也有时来不及，就到斗筐里抓来一把还未完全晒干的红苕干吃。边吃边听她又讲些龙潭子鲤鱼成精，红心岩团鱼嫁女，破石头水蛇迷人的故事。

        完了，瞌睡来了。她便抱了熙源和几个孙女儿上床睡觉。熙源钻进她干瘪瘪的怀中沉沉睡去。她如柴块一样的手，轻轻拍着熙源他们。往往睡到半夜，被尿憋醒，要尿尿时，她会毫不犹豫地脱下熙源的裤子，抱着，用手握着小熙源被尿胀得硬绑绑的小鸡鸡，瞄准门口，口里喊道：慢点慢点，别射到屋里，打湿了，不好扫地哩。眼看着，小熙源像打水枪一样射完了尿液后才放了心，可口里喃喃道还是小孩阳气足，洒尿也一迸丈多高，啧啧啧！

         慢慢地，熙源长大了。也知道害羞了，不再要她抱着打靶了。有尿了，自已悄悄下床，蹑手蹑脚走出门外去解。被老姑婆发觉了，还打趣道：“源儿，懂事儿了，知道害羞

  了。不要婆婆掌鸡鸡就能尿好尿了。嘻嘻！”说得小熙源脸非辣子红。

        再后来，熙源就快读初中了。很少再去听老姑婆讲那些传奇怪异的故事了。再也未钻过老姑婆的被窝了。她的几个孙女也长大了。早听说，也不再上老婆婆床上睡了。另分了床睡。

                     （ 七）

        上完坟，回老屋里吃午饭。

         午饭很丰盛，地道的绿色莱。有椿尖炒肉，椿尖炒蛋。野辣叫和豆食炒腊肉。清明菜包粑，糖孔过年粑。米汤闷青菜梗，竹笋顿老鸭汤。

         吃饭中，母亲又说起村上的事儿，说着说着又扯到老姑婆传奇的身世上去了。

        说是在给老姑婆平反昭雪的调查中，从老姑婆陈旧的压底箱里发现了一张表扬证。说是她年轻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走娘家去，与老四贾文言鬼使神差地掩护过一名女游击队长，免去了游击队一百号人中土匪的埋伏。后来游击队队长，组织反包围，打死了五名土匪，缴了其他士匪的枪械，晓以大义，遣散了。后来，才晓得这些土匪是给一个国军连队采点带路的，准备去打过境的解放军支队的。结果，被老姑婆和她第二任丈夫贾老四无意中破了局，阴谋未能得逞。游击队打了胜仗后，队长带着两个队员找到她，向她秘密颁发了表扬证。

          老姑婆怕土匪报复，也没敢向世人说起过。也叮咛老实巴交的贾老四只字不提。悄悄压于箱底。解放后，听说那个游击队长当了大领导，在文革时被当作当权派打倒，惨死牛棚里。当年随同颁证的两个游击队员在后来的战役中牺牲了。后来，渐渐，老姑婆也忘了这事。儿女们也更无从知晓。

        “贾老四贾文言呢？他也没提起过？”

         “你搞忘了么，去年，好像我跟你摆过，你祖父祖母跟我说的，贾老四解放前被抓壮丁抓去当了国民党的兵，不久在一次内杠中伙同张毛，夜壶他们杀死了国民党军官，连夜跑到解放军游击队投诚，被收为解放军的兵，后来在解放一个小县城时立了大攻，却不小心在追击国民守卫军头目潜逃途中时，逃跑的国军头目伧惶中误踩了他们自已很早前埋的地雷，跟着被当场炸飞的泥石击伤得血迹斑斑，险些丧了命。”

          我又才依稀记得，去年，母亲是跟我说起过。先前有些细节，断断续续被一些祖父辈，父辈老年人说起过，当时也不知真假，当吹牛，没当真，过后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