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细品味之二:宝哥哥只爱林妹妹
读红楼细品味之二
宝哥哥只爱林妹妹
宝哥哥只爱林妹妹。提起这宝黛深情,我们会记得绛珠仙草还泪的故事、记得宝玉为黛玉砸玉、记得宝黛同读《西厢》,共葬花,还有那有趣的耗子偷香芋的故事。我们会想起面对着“金玉良缘”,宝玉偏只说“木石姻缘”的梦中呓语;对着湘云说出“林姑娘从来不说这些混账话”的心灵相通。会记得宝玉挨打后,黛玉哭的像桃儿一样的双眼。更不会忘记慧紫鹃的一句玩话,“痴心”的宝玉失魂落魄,在大观园掀起的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细细阅读《红楼梦》,宝黛爱情贯穿始终,其生动、细腻、真挚、曲折、相互间的心领神会、心心相印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宝哥哥真真切切只爱林妹妹。只爱这位与他情投意合,神魂默契的弱女子。所谓“还泪”之说,实际上还只是作者规避封建礼教的“假语村言”。
宝哥哥只爱林妹妹,可又如何解释宝玉羡慕宝钗雪白的胳膊、留恋乡村的二丫头、惦记着傅秋芳、挂念着刘姥姥胡诌的雪下抽柴的女孩、甚至操心书房内那轴美人像的寂寞,难道宝玉真的是心性不定的“泛爱”吗?曾经读过一则阮籍的故事,大意是说,有一位兵家女孩,极有才华又非常美丽,不幸还没有出嫁就死了。阮籍根本不认识这家的任何人,也不认识这个女孩,听到消息后却莽撞赶去吊唁,在灵堂里大哭一场,把满心的哀悼倾诉完了才离开。《红楼梦》的作者肯定是读过阮籍的故事的,这看似荒唐,背离常情,实则高贵无私的泪水,引起他内心的共鸣,才融入宝玉这个人物在情感方面的塑造,才会借贾雨村之口将他们都归入聪俊灵秀之气在千万人之上的逸士高人。真实的阮籍与书中的宝玉,他们这些为世人所不解、所嘲讽、所诟病的行为其实是一种审美、一种珍惜、一种赞叹,是对世间一切美好生命的无比热爱和真心倾慕。宝玉感叹:“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正是他们的心声。
不屑于将他们与淫邪的贾瑞、粗俗的薛蟠、下流的贾琏相比,他们的心灵是纯洁高尚无私的。所以尽管好酒的阮籍经常到一家美妇当炉的酒家喝酒,醉了就随地倒卧在美妇的脚下酣睡,而没有任何的非分之举。宝玉可以扭骨儿糖似的猴在凤姐身上,可以将夜半受寒的晴雯渥在自己的被里,而毫无邪念。对于阮籍的哭声,余秋雨先生写到,中国数千年其他许多死去活来的哭声就显得太具体、太实在、也太自私了。如果我们将宝玉对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热爱、珍惜、依恋认作是情感方面的“泛爱”,再去猜测“谁是宝二奶奶”,那真是俗之又俗,与曹雪芹的境界不可同日而语了。
宝哥哥只爱林妹妹,可偏偏还有个宝姐姐惦记着这位小表弟。从《红楼梦》的书中看不到宝钗爱宝玉,但这位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待选皇家的才人赞善不成的宝姐姐,举目展望,将自己的终身寄托在宝二爷身上,却是确有此念的。她巧妙地借莺儿之口,最先透漏出和尚说的“金玉良缘”的信息;她留心宝玉周围的丫头,留意其他女子佩戴的饰物,甚至每当宝黛情浓时,都会有她的身影出现。但她注定得不到宝玉的爱情,她所追求、所看重的,与宝黛有着天壤之别。第六十四回,作者写出黛玉非同寻常的祭拜,并洒泪写下《五美吟》,这是表明黛玉心迹与追求的重要一笔,对此宝玉赞不绝口,而宝钗却以“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老套、陈腐的封建礼教来相劝。虽然宝黛都没有辩驳,但我们已看到了宝钗与宝玉、黛玉在心灵、追求、价值指向上的距离。
对于宝黛爱情,宝钗有向往、有羡慕、有吃醋、有嫉妒,但并没有那些低俗第三者的挤兑和插足,她的举止控制在自己身份、品德、修养所应有的范围之内。书中第三十六回,是宝黛爱情得以分定,宝玉明确排斥宝钗的重要一章,在这章中,宝玉直接批评宝钗之流,“好好一个清净洁白女子,也学的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当着宝钗直接发出“我偏说‘木石姻缘’”的誓言,这一回中的分定情悟梨香园,实际是说,宝玉已觉悟自己只能得到黛玉的泪水和爱情,正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尔。面对着宝玉的决绝,宝钗实际上是选择了退出、成全的态度。因于此,才有了后来的“蘅芜君兰言解疑癖”、“孟光接了梁鸿案”的黛玉宝钗释疑和好,否则就会是“蘅芜君状告林潇湘”了。蘅芜君的兰言,看似十分简单,只是点破黛玉引用了被当时社会视为大忌的戏剧《牡丹亭》、《西厢记》里的诗句,实际这“兰言”的潜台词是“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得烧……。”告诫黛玉,封建家长、封建礼教是不会容忍这种青年男女追求心灵一致的情感的。林黛玉后来对宝玉说:“谁知她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她藏奸。”是真心的。可见《红楼梦》的作者并不是要写一场男女青春爱情中的第三者,而是写时代,人性对人的局限,这正是这部书的伟大之处。
宝姐姐把自己的终身托付在宝玉身上也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目光所及的贾府男子,真如宝玉所说,是“泥做的骨肉,浊臭逼人”。何况那个时代,女子面对的社会环境,以紫鹃的话说:“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四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夜,也就搁在脖子后头了……。”这是那个时代所有女子的悲哀。“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宝钗得到了婚姻,却得不到爱情,甚至她想有所依靠的人,也最终悬崖撒手,离她而去。宝钗的“忆菊”诗,读来饱含凄凉,正是宝玉离她后,孤独、凄惨生活的写照,不论是“晶莹雪”还是“寂寞林”都是悲剧。“忆菊”中的最后一句“慰语重阳会有期。”但愿在我们没有读到的曹雪芹所写的《红楼梦》最后结局里,这位大观园的出色女子,生活会有一点亮色。
宝哥哥只爱林妹妹,可是这真挚的爱情终成虚话。摧残这爱情的,续书中写得热闹,但从前八十回看,代表皇权的贾元春、代表家族封建礼教的老太君以及为防范宝玉“被身边女孩子带坏”而将两名丫鬟迫害致死的正统王夫人难逃干系。深居皇宫的贾妃将赏赐宝钗的物品与宝玉完全一样,而将黛玉区别在外,有意无意间表明了这位对宝玉有启蒙、教授之恩的王妃在宝玉择媳上的态度,其影响力只从一心想当宝玉侍妾,盼望着宝姑娘成为宝二奶奶的袭人当时说话的得意就可看出。贾母对黛玉的疼爱,是真心的,只看贾府内宅每次宴席林黛玉的座次,就可以看出她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可是,当到了决定宝玉婚姻,也就是决定这个封建大家族根本利益的关键时刻,她就不再只是慈祥的外祖母,而是封建家族传承、礼教的卫护者了。第五十四回,宝黛爱情在贾府的元宵家宴上,遭遇危机。老祖宗借着“掰谎”,批评所谓的“佳人”,“…只见了一个清俊男人,想起她的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可见她对于这种男女自主恋爱的深恶痛绝,明确表示,“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潜台词就是“不会允许这种爱情的发展”。在元宵节过后的第五十七回,就通过薛姨妈的口,透露出,“前日老太太要把你妹妹(薛宝琴)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的信息,宝黛爱情成熟了,但已在封建家长心里遭到了否定。尽管如此,我们不能把元春、贾母当做“坏人”,正是贾元春的通达,才有了大观园充满生命气息的青春乐园;而贾府的老太君更是一位杰出、精彩的人,也正是她对宝玉的溺爱才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宝黛爱情的发展。在那个时代,男女间的自由恋爱是被整个社会所否定、所排斥的。贾母掰谎中说;“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立即得到了薛姨妈及李婶娘的回应:“…连我们家也没有这些杂话叫孩子们听见。”作者正是要指明这一点。那么最终摧残宝黛爱情的,只能是那个社会、那个制度。当我们回眸那个时代,那正是人类社会进步曾经留下的痕迹,我们正是从那样的时代一步步走到了让每个女性、让每个人感到庆幸的今天。
宝哥哥只爱林妹妹,这爱情如同《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是最珍贵的、最感人的人间真情。作为一部戏剧,梁祝悲剧的指向还只是一个祝员外,对于梁祝悲情,人们还可以有许多假设,假设梁山伯不是一个清贫的书生,而是官宦、富家子弟、假设祝员外是一个重亲情轻金钱的人,梁祝悲剧是否可以改写?是否就会有一个郎才女貌的圆满结局?而曹雪芹笔下的宝黛爱情,却没有任何可假设处,他们的爱情是建立在共同的观念、追求、价值基础之上的,而他们的爱情基础,为整个封建时代所不容,所以不论有多少偶然,都难逃黛玉泪尽而逝,宝玉撒手出家的悲剧,这也使得宝黛悲剧比梁祝有了更深刻、更鲜明、更广泛、更尖锐的批判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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