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彩虹

岳麓彩虹

★宋元浩

那段务须回首且不堪回首的岁月，镂刻进了

我的骨髓；兴许百年之后，那魂灵儿照样不会忘记……

——题序

“吉普赛人”的“尾巴”

    我曾经羡慕“天马行空”的“吉普赛人”，他们性情豪放坦荡，自由自在，天不怕，地不怕，“流里浪荡”地过日子。可是，自从妻子拖着“尾巴”（儿女）来到长沙后，我的这个愿望就像娃娃吹的五颜六色的气泡泡，化为乌有了。一时间，我不知如何安排往后的日子？在都市里谋划四口人吃喝拉撒，可不是闹着玩的。尽管世界很精彩，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心潮澎湃；可要想在纸醉金迷的缝隙里生存、奋斗，的确不容易呵！

    咳，他们仨从那片大山里走出来，一下子闯到这座历史悠久、盛名远播的大都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顷刻间，一连串的问题塞满了我这颗秃顶的脑袋，使我从接站开始就心绪烦乱、寝食不安。我夫妻俩都是外籍户口，孩子上学得一次性大额捐资，咋办？我是一个“不惑之年”的“打工仔”（原单位已“停薪留职”），先后受聘于粤湘大地。哈，仅凭个人血战商海而置生死于不顾所得到的“碎银子”，能为全家人挣扎个“温饱”？妻子也是，说来就来，为何不事先设想一下来了之后能否过个“小日子”？叫他们打道回府，“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即使在家吃粥喝汤也比在都市里强得多。

    妻子听了，她不暇思索且轻松幽默地将了我一军：“回家的桥断了，要寻死只能闭上眼睛往湘江里跳！”她的话硬邦邦的，好像要把自己的那副骨头砸在砧板上一样。不过，这也难怪，妻子下岗了，她除了“嫁鸡黏鸡，嫁狗黏狗”（客家方言），嫁了我老汉四方游走之外，她还能有什么高招？

                                我们的窝在哪？
    窗外，绿色的生命蓬勃茁壮生机盎然；枝头上的小鸟，呢喃啁啾、轻歌曼舞。我们暂住在全国表彰的文明模范小区——长沙市望月湖的招待所套房里。此处，环境优雅，每当傍晚时分，我们都能听到客轮频频到站的一声声欢愉惬意的笛鸣……美妙得实在富有情趣与魅力。或许，美丽的望月湖是有灵性的，要不，我们一家子走出山旮旯的“打工仔”，怎么可能初次来长沙就凑到她的身边呢？当然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了。然而，为了一家子糊口度日，我们消受不起望月湖畔带给我们的优雅与清静，务须另找可避风雨、夜里安宿的窝呀！

    这个窝到哪里去找？妻子拖着“尾巴”跟在我的身后走街串巷，东跑西颠。我们费尽三寸烂漫之舌，跑酸了两条习惯于爬山而少经水泥地板磨磋的腿脚，找了市内到市郊，去了东站转西站，可东寻西访都没能找到既便宜又实惠的栖身之所。面对同甘共苦的妻子和不谙世事的幼子，我的眉头蹙得紧紧的，心头在不住地打颤。当我拖着疲惫的双腿、强打起精神来到桐梓坡时，我们遇到了“贵人”——银盆岭城管大队副大队长彭正江同志。他陪伴我们转悠了整个桐梓坡，把100多栋居民住宅搂几乎统统地看了一遍。

    最后，我们好不容易看中了湖南省长沙市桐梓坡军队离退休干部休养所的一处出租店铺。干休所的负责人向我们介绍说：“这店铺曾经开过餐馆，放过录像，做过裁缝……月租金600元。”哈，我们连肚皮都填不饱，哪有余钱做生意？这套房子实用面积60多个平米，一居室、一大厅、一储藏室以及一厨一洗手间；平房结构，单家独院，庭院至少有50平米。稍加修葺整理一番，它绝非“寒舍”，而是一处清静幽雅的“别墅”呢！

    “房租可少吗？”我的心情充满焦虑、祈求、渴盼、无奈。只见对方几位负责人合计了一下，由刘副所长回答：“最少不能低于300元！”全年3600元，这应该说在长沙市是最优惠的房租了。“签吧，先租它一年。”由此，我们在这个都市里终于有了窝。可没想到住了3个月后，我们仍然没有钱缴房租。租金这么便宜都缴不起，哪能对得住干休所的领导与同志？还有热心帮助我们的彭正江同志？在这离家千里之外的异乡，我们遇到了这么多关心、爱护、信任与支持的好人，按理已经够温暖够幸福的，可眼下却处于如此境地，我该咋办？对同志们的同情、理解、友谊和援助，我该如何报答？

                               钱哪，你在哪呀？
    钱哪，你在哪呢？你在天上还是在地下？我多么想有那么一天，一大早起来就拣到一大沓钱，一张张崭新、崭新的“毛泽东”头像的百元钞票。或者，就在那个黑漆漆的夜里，我懵懵懂懂地挖到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珠宝窖。哈，我的美梦成真啦……尽管这日子无奈且无聊，可妻子仍然保持着那种坚韧顽强的劳动惯性，她眨巴着那双凝聚希翼与渴求的眼睛说：“我还是找点事做吧！”是呵，她也在为一家人捉襟见肘的生计而忧心如焚。

    俗话说：施展才华在天地，寻找自由靠社会。我们该为社会做些什么？有好心人为我们出谋献策：“就凭你们居住的这个场所，开家麻将馆准赚！”嘿，说的也是，在家里摆上几台麻将桌的确不错，本小利大，赚下房租、水电费用绝对没问题。正想这么干它一场时，我这颗禁锢了多年的脑袋像触电似的“红灯”灼亮：一个共产党员干点什么不好，为何非得在公众场所摆擂台让人赌博？莫说这“生意”会短命，就说它可长此下去，我又何必“追风逐浪”，为党旗抹黑？我总觉得这种钱不该我们共产党员去赚。

    正处于“弹尽粮绝、穷途末路”时，没想到喜从天降。瞧，他把10张“四巨头”的百元大钞，塞到了我的手心里。他是谁？一位个头高大，大号西服、大号皮鞋，赤红色的国字型脸庞祥云漫卷、瑞气氤氲，年纪虽未及“而立”却十分通谙人情世故，处事老成持重。他贴着我的心窝子讲述了他自己的一段人生遭遇：“当初，我在外地打工时，也碰过几次劫难。那回我濒临绝境时，是一位好心人义不容辞地拉了我一把……”哦，原来他也有过这种不堪回首的经历！他与我非亲非故，更不是兄弟、“哥们”，确切地说，我只是被他曾经聘任过的“打工仔”，他是一位我不甚了解、且也不一定了解我的总经理。他是湖南省祁东人，个头高大，与他并肩漫步行走时，让人觉得他那副顶天立地的样子，就是人们通常说的栋梁之材。熟悉他的人，称赞他是一位“商海帅才”。他慈和宽厚地对我说：“你们一家子都来了长沙，不容易！要是你们遇到了什么困难也得挺住，我会尽力帮助你……”我紧紧地攥住他的双手不放，心里喃喃地说：记住，永远记住他！他是一位亲如手足的兄弟，一位与自己一样历经军营熏陶、锤炼的好兄弟！他的名字叫禹露，是我“西出阳关”遇到的一位大“贵人”！他鼓舞、激励我立足长沙，把根扎下来。
    然而，凭什么安营扎寨？我们该向社会提供那些有益的服务？思来想去，过滤、筛选、决策、定夺，办法终于像埋在泥土中的“仙桃核”那样爆芽了。桐梓坡人口稠密，距离市区较远，生活节奏加速，幼托事业待兴。假如开展家庭“小天使幼托服务”，兴许的确是条门路。于是，我们紧锣密鼓地筹划起来。消息传出后，房东——桐梓坡军干休所党支书兼所长范志明和副所长刘正元两位同志，代表军干休所全体老干部专程前来问候，并分别掏出100元人民币塞到我的妻子手里。范书记极力赞许说：“你们面向社会开展家庭服务的路子很好，你们一定能把它办好，办出成效来！”在军干休所领导和同志们的感召下，孩子们的家长纷纷主动捐钱捐物，如教学用品、书籍、画册、风琴、吊床等。远在家乡的同胞兄弟，以及赣州地区的老同学、老同事谢远仁、黄瑞生，以及在长沙结识的彭正江等同志，纷纷来人、来函、汇款……一股强劲的东风把我推上了人生峰峦，我下决心要把“小天使”办成功。

孩子们来了，有寄托学生，学前儿童，还有全托幼儿等，他们饱含着家长的痴情呵护、殷殷托付，他们像一群百灵鸟那样飞到了这片林子中来。由此，我激情喷发地在“小天使”幼儿园的宣传栏上书画巨幅横标：“八方关爱，满园花开，万众托付，志在未来！”

                              梦在异乡瑰丽璀璨
    步入人生的这一境地，我的心中不时涌起一阵阵潮热，平生刚刚品咂到的甘甜与惬意，不停地激发我、感召我，令我油然而生无尽的遐思与渴念！我仿佛觉得：迟到的春天在姗姗地朝我走来。垂柳、白杨披轻风浴雨露地抽丝吐叶，昂首挺胸；虫豸貂鸟睁开惺忪的眼睛，吮吸着新鲜的空气，唱起一曲曲难以让人听懂的情歌。尽管我深知，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苦难、挫折、失败、懊丧会与命运结伴而来；而顺利、乐观、成功与喜悦，则往往又会像闪电那样在漆黑深沉的夜空瞬息消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妻子当了家庭服务中心“老板”，管理呵护几十个家长托付的“小天使”，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可犬子能否注册上小学读书呢？年轻的校长坦诚地说：父母双边都是外籍户口，务须一次性缴纳4000元建校款才可办理注册手续。我听后心里凉了半截。孩子不能上学读书，我的心中有愧，它胜过黄蜂叮、蛇蝎咬。咋办呀？此时，大暴雨彻日彻夜地袭击着湖南省全境。三湘四水疯狂猖獗、泛滥成灾，长沙市处于风雨飘摇中。在这临近开学的日子里，我心中的潮水也不时掀起惊涛骇浪。忽然，我想起了党和政府，想起了党政领导，我立马伏案灯下挥笔疾书，斗胆地向湖南省省长杨正午同志呈上“奏折”。尽管此招渺茫，我也只能这般去做。兴许，上苍会把一线生机赐给奄奄一息的弱势子民的……
    果然，阳光照了过来。桐梓坡小学的校长轻声细气地告诉我们：“省领导要求我校当‘特例’接收你们的孩子入学。”立时，我犹如几经挫败而终于登上‘世界屋脊’——珠穆朗玛峰的健儿似的一蹦半天云。朝着岳麓山的方向，我真想放开喉咙高声大喊：“我们在长沙有靠山喽！”真的，我们这些异乡的“打工仔”，不愁没有遮风躲雨的大树啦！

    这天，我们全家人兴高采烈地登上岳麓山揽胜。久雨洪灾后的潇湘大地，仿佛被绿树丛簇、百花争妍的岳麓山浓缩进我的脑海。当初，我因妻子拖着“尾巴”来长沙而心乱如麻、措手不及的窘态，仿佛也被融进了这片远近闻名的岳麓峰峦中。哈哈，我那个“吉普赛人”的梦想多么幼稚！眼下，我居然成为一个富于活力的堂堂正正的“打工仔”啦，我的人生正在走向辉煌！瞧，我的妻子也跻身于再次创业的行列中！
    站在岳麓山上鸟瞰，毛泽东曾经咏诵过的桔子洲头，被淹没在浊浪之中。傍晚，西天托起的那挂璀璨鲜丽的彩虹，紧紧地系在岳麓山的脖子上。我伫立着、凝视着，那七彩斑斓的颜色越来越清晰，越看越绚烂。它辉映三湘四水，红了花草树木，红了沟壑溪流；它闪烁在龙飞凤舞的亭台楼阁上。是呵，它注释着我的梦与爱。我想，假如我变成了岳麓山上的一道彩虹，该有多好哇！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日记于长沙西湘阁

（烂笔头2024-4-18改401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