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钢炮

李庄村民发现，这两年来，大地主李万金养成了一个习惯，几乎每天早晚都会牵着一条大黄狗，在村道上转悠，然后来到村西口，站在一棵大槐树下向前方久久张望，有时还低头沉思。

李万金虽是大地主，却不是恶霸。他对本村人要比外村人客气，对佃户收租时，凡是本村的都减半成，同姓的都减一成。因此，李庄村民暗地里叫他“大善人”。

正是抗日战争吃紧的时候，李庄所在的地方被日寇占领，距离李庄十几里的玉山乡集镇上进驻了一个小队的日本鬼子。就在这节骨眼上，李万金当上了保长。

当保长的第二天早上，李万金照样很早就在村道上转悠。和以前不同的是，他牵大黄狗的右手换成了拿文明棍——手杖，尽管他的年龄暂时还不需要它。新管家栓子牵着大黄狗跟在他身后。最惹眼的是，他穿着崭新的灰短褂、黑裤子，头戴黑礼帽，身上斜挎着“盒子炮”——驳壳枪。很自然，他又转到村西口的大槐树下，向前方张望。

保长好！早起捡粪的村民秃头杨五颤悠悠地向李万金问好。路过去地里干活的几个佃户也是满脸惊讶，纷纷向他哈腰示好。他微微点头应着，目光深邃，继续张望。

抓丁，派款，征粮，派租，派劳工，李万金干得很卖力。特别是日本人要修碉堡，需要劳工，他派人到处去征，征齐后他戴着黑礼帽，肩上斜挎着“盒子炮”，带着乡丁亲自押送到位。很快，周边村民开始对他议论纷纷，骂他是日本人的走狗，还骂他坏良心了，死后进不了祖坟，怪不得两个儿子在外面都不知死活。因为他不管换穿什么衣服，无论在何处干何事，必定戴着黑礼帽，肩上斜挎着“盒子炮”，于是，十里八乡的村民暗地里送他绰号“小钢炮”。

有一次，“小钢炮”戴着黑礼帽，肩上斜挎着“盒子炮”，把全村劳力集合在村口，当着日本兵的面，举着“盒子炮”对他们训话：轮到谁出工，都给皇军好好干活，谁不听话老子就办谁！经汉奸翻译后，日本兵拍着他肩膀直说“约西约西”。村民还看到，日本小队长多次到他家吃饭喝酒，他送对方出门时仍然戴着黑礼帽，肩上斜挎着“盒子炮”。秃头杨五和几个佃户还发现，管家栓子多次带人赶着马车到集镇，去给日本人送粮送物。

时间长了，村民发现，日本兵很少下来残害百姓。

日本兵到集镇的第八个月，一天夜里，集镇上传来激烈的枪炮声。第二天，有消息传来，说日本小队遭到袭击，全军覆没。有的说是八路军游击队干的，有的说是国民党正规部队打来了。那天傍晚，“小钢炮”戴着黑礼帽，肩上斜挎着“盒子炮”，右手拿着文明棍，又在村道上转悠，牵狗的人却换成了杨五。他又站在村西口的大槐树下，向前张望，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神色沉重。

日本兵终于战败投降，滚回了东洋老家。十月的一天，两个国民党军人到“小钢炮”家里，郑重地向他颁发了一本证书，还送了慰问品。那天傍晚，他穿着崭新的灰色中山装，胸口别着青天白日党徽，戴着黑礼帽，肩上斜挎着“盒子炮”，右手拄着文明棍，缓慢地走在村道上，杨五牵着那条大黄狗神色恭敬地跟在他身后。村西口的大槐树下，残阳的余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久久张望前方，直到看不到光线才回家。

很快，一个消息在村民中疯传：“小钢炮”的小儿子竟然是国民党连长，听说一年前在同日本兵作战中为国捐躯。

1946年2月，“小钢炮”当上了国民政府玉山乡的乡长。他戴着黑礼帽，肩上斜挎着“盒子炮”走马上任。他到各村视察民情，鼓励百姓好好种地、经商。还组织匠人修缮好被战火破坏了的学校校舍。

两年后，“小钢炮”当上了国民政府宛城的区长，管理几个乡镇，但比县长又小。他不管走到哪里，还是始终戴着黑礼帽，肩上斜挎着“盒子炮”。

1948年6月，正是收割麦子的时候，一天有人捎给“小钢炮”一个纸条。他打开看到：你大儿子在回家探亲的路上，由于叛徒出卖，被宛城国民党军统站抓走，速救！他迅速带着卫队，骑马去了宛城。几天后，“小钢炮”得到大儿子被枪毙的消息，还听说是第13绥靖区中将司令官王凌云下的命令。

1948年10月开始，解放军陈谢兵团经过30余天的浴血奋战，终于解放了宛城。王凌云带部分军政长官和卫队弃城逃奔襄阳。民兵配合部队在宛西的小山上打扫战场时，发现“小钢炮”吊死在一棵树上，而且头上仍然戴着黑礼帽，肩上斜挎着“盒子炮”。于是，风言风语很快传开，纷纷说他是畏罪自杀的。

终于迎来了全国大解放。一天，在县民政局当干部的栓子陪同领导来到李庄“小钢炮”家里。他庄重地向那个孤苦的老太太颁发了两本革命烈士证书，然后含着眼泪一字一字读给她听：李万金，中共地下党，长期潜伏，特别是在抗日战争和宛城解放的斗争中做出过突出贡献……追认为革命烈士；李中约，中共地下党情报员……追认为革命烈士……老太太听后仰天大哭：老爷呀！大娃儿呀！你们听到了吗……

作者简介：范永海，70后，河南南阳人，笔名三水、中原盆地，系中国散文网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浙江省舟山市作协会员，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曾投身军旅近19年，目前在基层政府任职。1996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中国国防报》《散文百家》《火花》《诗中国杂志》《小小说大世界》《微型小说月报》和《舟山日报》等报刊。多篇文章获奖，多篇散文被收录在“书吧客作文网”“窝心美文网”和“悦读文网”，4篇小小说被收录在“高考网学习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