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练习与反思
一
人闲的时候,最爱胡思乱想,特别是在不舒服、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更是如此。有次住院,迷迷糊糊中突然想起作文的事来,可能是因为自己平时作文不好,日有所思的缘故吧。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想起要写起点散文随笔之类的小东西的。大概是因为,在过去的一些学习活动中,需要做大量的笔记,有些笔记看起来好像还有点像是那么回事,以为自己大约也可以写点什么了,于是想起自己敬重的一位学者,为他写了篇《君子·谦和》的散文,却因为材料提炼得不够精,一写就写了近五千字,有位朋友看了,说可以投到报社去,我说我从没投过稿,不知道怎么投,他就帮我拿去投了。过不多久他跟我说报社说他们很需要这一类稿子,就是太长,不好发表,要压缩到两千字以内。我一狠心,砍掉三千多字,让朋友再拿去投,这回他们真用了。第一次投稿就被使用,对我自然是个极大的鼓励,以后就鼓起勇气继续写下去,并且一发而不可收。虽然写得并不好,更没什么进步。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样的意境,不知道是不是古人专有的,现代人要想实践这样的意境,就不很容易。书可以多读一点,行万里路必须具备许多条件,比如出差的条件,经费的条件,等等,能有这样的条件的人,不多。
作文是个吃力的事,也是个孤独的事。作文中的语言词汇,语法修辞,都要以读书来作底子。作文的素材,则要靠生活的积累和生活的感悟来作支撑。作文这事,轻松不得,温暖的时候也不多。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海明威,就都逃离了,不用再忍受那份孤独。
作文不能贪多,也不能贪大。大作家写作,多以精简为主要考量。吕叔湘的《未晚斋杂览》,仅收入七篇文章;钱锺书的《七缀集》,也只是七篇。金克木的《燕口拾泥》、《燕啄春泥》,孙犁的《晚华集》、《秀露集》、《澹定集》等,每一本都只是薄薄一小册,却是大家手笔。
作文还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地思,慢慢地想,慢慢地磨,就如鲁迅先生在《答北斗杂志社问——创作要怎样才会好》里说的:“留心各样的事务,多看看,不看到一点就写……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不生造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懂的形容词之类。”鲁迅先生是伟大的文学家,他的小说、散文和杂文,具有很强的针对性;语言的锤炼和锻造,让他的文字读起来,你都不忍心加进去一个字或减出去一个字。鲁迅先生就是作文的一个榜样。
二
班里有位来自于农村的潘姓同学,是个孤儿,生活条件不好,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贫困户”吧。小学三年级那个冬天,班主任叫我捐一件冬衣给他,还在班上搞了一个小小的捐赠仪式,让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冬衣交到这位同学手上。那个年代时兴树典型和“讲用”(讲解如何学习和运用理论),这样一个小小的捐赠仪式,让我充满荣誉感。班主任想把我树立为做好人好事的典型,就叫我写一篇平时怎样活学活用,怎样做好人好事的报告,然后为同学们去“讲用”,我不知道怎么写,只能一二三地列了几点做过什么事之类,展不开来写。班主任看了以后也不表态,“讲用”和做典型这事,也就不了了之。——那是我平生最接近于可以当一回典型的机会,因为作文不好而失去了。我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就暗下决心,一定好好练习作文,把作文水平再提高一点点,不然再有那样的机会还不会写,后悔就来不及了。虽然上高中时从语文老师那儿借到过一本《世界文学名著杂谈》,上大学时听过一点大学写作课,最终还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暇练习。
在有了一点闲暇以后,才开始胡乱练习写点小东西,以弥补作文上的不足,因为这不足始于小学,所以就不敢把这练习叫写作,写作是作家的事,我不是作家,只是为了弥补作文的不足而去练习,因此就延续学生时代的叫法,把这种练习叫作文。我的练习也简单,就是把心里想的,学着用文字把它表达出来。没想到练习出来的这些小东西,有的竟然还能在一些地方报刊和网络上发表,也算是对小时候作文不好的一种弥补吧。
练习出来的这些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文体,有人说是散文,有人说不是,因为没有艺术性,应该是随笔,或者小品文,不过好像,随笔或者小品文,也在散文的范畴之内,就算不在吧,随笔或者小品文,就没有艺术性吗?那么蒙田的随笔,那么培根的随笔,那么鲁迅的小品文,有没有艺术性?有人又说了,你不是他们,你是没有艺术性的那种。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也还得硬着头皮继续练习下去,不管它是什么文体。
但凡作文,多有个模仿的过程,先学别人说话,学得多了,才会说自己的话。说自己的话,是对写作者的一个基本的要求。我们看有的文字,不论是叙事抒情,还是议论杂说,洋洋洒洒,堆砌许多华丽的辞藻,可有些字句,我们看上去好像在那儿见过,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就很难说作者是在说自己的话了。要学会说点自己的话,最好先从读别人的文章入手,学习当然不是为了模仿,更不是为了抄袭,赵树理有句话,说得极好:“读别人的文章说自己的话。”读别人的文章,不是为了学别人说话,而是为了学会说自己的话:“譬如,小时候老师教我们读《庄子》,我们就学到了庄子的句法;读韩愈的文章,又学到了韩愈的笔法。各种风格的文章都学,久而久之,我们学会了读别人的文章说自己的话。读别人的文章固然对自己的说话有关系,可是书读多了就不会单模仿一个人的话了。”除了要学会说点自己的话之外,下笔时还要看对象是谁,要明确是写给谁看的,要考虑读者懂不懂,感不感兴趣的问题。赵树理并以歌剧《白毛女》中的唱词为例:“昨晚爹爹转回家,心中有事不说话。”这既不是古体诗,又不是今体诗,而是一种唱词,为农民大众所喜爱。假如把这两句话改为古风的体例:“昨宵父归来,戚然无一语。”农民对这便会感到兴趣不大。如果改为洋腔:“啊,昨晚,多么令人愉快的除夕,可是我那与愉快从来没有缘分,被苦难的命运播弄得终岁得不到慰藉的父亲,竟捱到人们快要起床的时候,才无精打采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踱回家来。从他那死一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有象长江黄河那样多的心事想向人倾诉,可是他竟是那么的沉默,以至使人在几步之外,就可以听到他的脉膊在急剧的跳动着。”这样的描写,虽然没有超出“昨晚爹爹转回家,心中有事不说话”的范围,写得细致,感情也丰富,可是乡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就听不懂,就不感兴趣。这并不是说这文章不好,而是说它不合对象。
作文不行,自己尴尬不说,还要在这里啰啰嗦嗦,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说来说去,想要表达的,就是作文这事并不那么好玩,它甚至还很吃力,还很辛苦,不怪海明威会说,写作是孤独的职业呢。呦,又扯到写作上了。惭愧!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