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筱娴上坟记

     土戏乡，山林茂密，林木森森。核桃是他们村主要经济收入。端午，唐筱娴丈夫祭日。筱娴备了祭品，去了坟上。
　　 筱娴爬过山坡，来到坟前，麻利地在坟上除草。把碗筷摆好，斟好酒，焚上香，口里念念有词：“孩子他爹，你在那边好吗？自从你摊上了那鬼病，我们家就中落了，直到一贫如洗。好在政府关心，低保救助，我们才熬过那苦难的日子。”说着，泪水模糊了，筱娴的视线突然出现了求医的画面。
　　 五年前，筱娴丈夫张荣冠，被检查出尿毒症，一家人瞬间像掉进了冰窟窿。筱娴为了丈夫治病，拿出家里所有积蓄，去县城，上省城，还访了上海。钱就像水一样，哗啦啦一去不回。病没明显好转，家徒四壁，民政员给办了低保，这可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住院费可全免。为了延续生命，血透，腹透都做，最终还是没留住你的命。
　　 市医院，病房里都是同病患者。你消瘦了许多，与病友谈笑风生。我见了，甭提有多高兴。你还安慰病友，要勇敢战胜病魔。你文化不高，但口若悬河。病友们都喜欢与你攀谈。你南京的城隍，北京的陵园，苏州的园林，知道的，啥都讲。《水浒传》、《三国演义》，你挑精彩的说书。以至于出院的病友，离开前，都还要与你打招呼，道个别。也就是你开朗，结交了病友，他们告诉你，得了这种绝症，民政局每年还有三千元补助。我听后，去了民政局，问了情况，确实有这个项目。工作人员，翻了低保户名册，张荣冠确有其人。当看到一栏，荣冠几年都领了。签名是个唐晓梅领的。筱娴知道，我们村组根本就没有叫唐晓梅的。筱娴估计肯定有人假借我，用化名冒领了。
　　 一天，我说我要去民政局理论，你再三叮嘱，千万别与他们发生争执。他们那样做，也是有苦衷的。荣冠啊，你总是替别人着想。那天，办事员见我又来了，说上次弄错了，局长批给你三千元，你去签个字。荣冠知老婆的脾气，出门再三交代，千万别跟工作人员斗气。前面几年的，那就算了，千万别去纠结，让人难看。筱娴知道，荣冠太老实，总是替别人兜着。去时，筱娴答应了他。听办事员这么一说，说了句感谢的话，就去了局长办公室。局长很客气，道了歉，还在报告中签了字，交给了筱娴。筱娴领钱，自不再话下……
　　 荣冠啊，你出院回家，也不闲着，总是帮我做力所能及的事，比病前更体贴了。见你如此，我时常忘记你是病人。夜深人静，你还时常安慰我：“没事的，能战胜病魔。”我温柔地枕着你的臂，你还时常抚摸我，让我感觉你没病。也许你太累了，早上你总睡懒觉，这是你病前没有的习惯。我怕惊动你，搅了你的美梦，常常轻手轻脚下床。等你醒来，你总说：“怎么不叫醒他！”
　　 三年前，是你生命的最后时光。儿女回家看你，你强忍着疼痛，与他们说话。我见你额头渗汗，打断你们说话，把儿女支开。“说你真不要命了。”我嗔怪你。你总笑着说：“这病还要不了我的命。”但我心里知道，你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我不止一次，背着你，偷偷地抹泪。可见到你，我又是笑容相迎。
　　 弥留之际，你还安慰我：“等我病好了，还要把家里的核桃林经营好。”我每次都应允，还宽慰你说：“到那时，我们一起干，儿女也都完成了学业，我们去旅游。”你听后很高兴，首肯我的建议。好在儿子读高中，还很用功，学费免了，还有点生活费。女儿去年大学毕业，也能接替些用度，你大可放心。你握着我的手，眼里充满泪水，语重心长对我说：“筱娴，我知道在世日子不多了。家里的重担，全落在你身上，我放心不下……”
　　 “荣冠，别那么说。你的病会好起来的，我对你有信心。”
　　 “女儿姝媚，也毕业了，参加了工作，这让我宽慰了很多。崽伢子，也将高中毕业，你可要费些心。”
　　 筱娴啜泣，眼里含着泪花，点头应允。她马上揩干了泪，安慰荣冠道：“冠，不会有事的。你可千万别吓我。我要你陪，陪我到老。”荣冠视线移开了筱娴，朝窗外看，然后安慰她说：“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算白头偕老，还是有个要先去。只是我俩，先去的是我，我有些心不甘。如有来世，我俩还成夫妻，下辈子，我一定陪你到老，好吗……”未等荣冠说完，筱娴就用手敲打他的肩。荣冠没有再说，瞅着娴，娴温柔把头靠近荣冠，许久没有说话。还是娴打破了静谧，说：“冠，你说人有来世么？”
　　 荣冠有些迟疑，模棱两可地说：“也许有吧？”
　　 “有啊，怎么是也许有呢？”
　　 “有，有，有！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这还差不多。你爱吃鸭子，晚餐我们炒鸭子，好么？”
　　 “好，辛苦你了，娴！”
　　 筱娴知道他在世的日子不多了。这段时间特爱吃鸭。为了不让他遗憾，满足他的心愿。鸭棒，筱娴用剪刀给他剔。他吃的不多，一日多餐。由于筱娴精心服侍，荣冠气色好些了，食欲大振。
　　 一天下午，荣冠病情发作，我及时把你送进县医院。你在重病室，我焦急的在外等待。问主治医生，她告诉我，要有心理准备。我的心，突然降到冰点，浑身麻木，眼神呆滞，不知所措。第二天中午，医生要我去见最后一面，我的泪水，如泄闸的清水，哗地流出。泪眼模糊，视线也受到影响。也不知怎么，跌跌撞撞跟着医生，走进重病室。见你时，吊瓶还没有拔，氧气还上着。你脸色蜡黄，只有进气，出气已很艰难。见你如此，我心都碎了。医生安慰我，有话赶紧交代。我擦了擦眼，万般无奈，与你告别。我说，家里的事，你就别管了，我会做好的，放心吧！我话刚说完，你就去了，永远地去了，可我还在说。医生告诉我，他已经走了。那几天，我也不知是如何过来的。
　　 “荣冠啊！三年来，家里起了变化。女儿也有男朋友，儿子也进了大学，我还吃着低保。女儿给儿交学费，也帮衬一些生活费……荣冠啊，你就放心吧！”筱娴作了三个揖，然后絮絮叨叨。筱娴站起身，朝山包望去。山还是当年的山，树还是那么绿，唯独我的冠不在了，眼里又噙着了泪花，但思绪还是很清晰的。眼下的日子，还是很好的，扶贫员，对我帮衬很大。上次感冒生病，那周同志，还给我买了感冒药，叫我平时也常备些，以防万一。看着他们，如此善待我，我备受感动。“荣冠啊，他们真无愧于人民公仆。”
　　 微信中有诗为证，《最可爱的人》：乡野间，地头旁，帮扶队员不辞忙。填档卡，慎思量。东家走，西家访，一个不落送芳香。
　　 我知道，“扶贫干部”周同志，就是这样对我帮扶的。我还知道，在中国大地上，还有无数个像他一样的扶贫干部，在脱贫攻坚的道路上奔波着、辛苦着......
　　 荣冠啊，我看着周同志，如此辛劳，我打心眼里佩服，并向他致敬！但又心疼，借微信中的词，让我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江城子》：一堆表格两茫茫，细思量，寝难忘。走村串户，谁人能体谅。纵使累死敢担当，尘满面，衣衫脏。夜来幽梦忽还乡。督导组，又进庄。有口难辩，唯有泪千行。扶贫干部肠断处，乡村夜，扶贫岗。
　　 筱娴念完《江城子》，朝坟头又鞠了三个躬道：“荣冠啊，我要回家了。别挂念我，我现在生活很好。再见了，我的冠，愿你在九泉之下，保佑我和儿女安康，还有那些一线的扶贫干部。再见了，明年我还会来看你……”
　　 山湾已有了落日的余晖，筱娴提着篮子，朝家里走。一只白鹭，从田间朝山林飞去，越飞，越小，最后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