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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截屏

作者:王世友 阅读:304 次更新:2024-02-02 举报

     今年的秋老虎,似乎比往年去得迟,一直虎视眈眈,坐镇雪峰山下。尤其是花洋市,在它的虎威下,大家无语了。老天就连几滴同情的泪,也都滴在山外。有时候,雷鸣电闪,还隔着重重山林。花洋人,也就远远听个响,看个闪。
   土壤挖开,火烧窑土般,深褐色,干燥的,连一个水分子都没有。
   兰局长,像往常一样,起了个早,去户外走走。
   秋老虎,虽说虎视眈眈,坐镇雪峰山,辖制着花洋市,但也有打盹的时候。晨风习习,树叶簌簌翻飞,似它熟睡,鼻腔里,呼吸的微弱气息。晨练的,花花绿绿,短衣短裤,稀稀拉拉,从兰局身边跑过。熟识的,道声兰局好,或摇手示意,兰局惬意极了。
   话说这兰局,四十好几,面皮白净,一脸书生气。他身材颀长,说话谦和,人缘关系颇好。他能喝酒,会跳交谊舞,还有一副淳厚男高音的嗓子。听说,他还是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他也知道,这年头喝酒会坏事,虽爱却能克制。也时常叹息,遗恨,当官没赶上大吃大喝的“拼酒年代”。
   那年代,去日不多,灯红酒绿,酒肉飘香,如昨在耳,在眼,在鼻腔。回首,兰局当年身边的上级,在那段岁月,饭局,就像名角大腕赶场子。酒店,被他们喝的天昏地暗,云里雾里,臭(xiù)气熏天。他们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相互搀扶,又语无伦次唱着“高腔”,歪入了洗浴中心。
   一时间,一座小小的县城,出现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美容洗浴一条街滨江路。老百姓,望之却步,称之“红灯处”。红灯处,潜滋暗长,滋生了“暗娼”,如细菌般,迅速地感染了整条街。白天,滨江路,店门半遮半掩的,死气沉沉,没一点活力。可一到傍晚,霓虹灯闪烁着,红灯笼亮起,屋里的靓妹,如细菌一样,在暗红的灯光下,活跃起来。她们低胸露背,能不遮掩的,肉呼呼的,白里透着红,时髦性感。有的,还在大街上招摇。“细菌们”,见打着嗝,回着恶熏酒肉味,挺起将军肚的,她们就会绕上去……
   兰局的思绪,慢慢的从那年月,又飘之眼前。每想起,曾经的“领导”,如今走路颤颤巍巍,划着弧,或成了“糖友”,他又暗自庆幸。每与人谈起那年那月,他仿佛也是个“愤青”,说:“那年代,单位‘一把手’,公家的钱,犹如自家的一样。亲朋好友、同学来了,叫秘书打个电话,包房就定下了,住宿也安排好了。酒席上划拳,祝酒语,三句离不开‘升官发财’。”小李心里常常遗恨,那时自己就是跑腿的“秘书”,别人的“下手”。转而一想,自己又比普通职员好,常能为领导陪客,也能混个酒足饭饱。
   兰局散步,喜欢穿背褂子,长短裤,一路慢悠悠的赏景。盛夏,晨风习习,每过百米道,看着那树那草,他心里又暗自想起“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路旁的矮杜鹃,黄里带些灰,好久没被雨水洗涤了,涩涩的,干燥得没一点润泽。那花瓶似造型的饱饭花,紫红艳艳,笑盈盈的,挺着个将军肚,如当年那些“酒鬼”,频频朝他傻傻摇头。他停住了脚步,仰视之,心想:“这树进了城,就精贵了,换名一包装,‘紫薇’的名头就大了。身价,也摇身一变,价值飙升!”在苗寨公溪河,田塍边,沟渠旁,山林深处,比这的更美,更亭亭玉立,花繁叶茂。它们也挺招山雀蜜蜂的。人们却俗称它,饱饭花。在那饥饿的年代,人们见它繁花水嫩,心里总充满希望:今年有饱饭吃了。细想想,也自有它的道理:“它繁花盈盈,雨水肯定充足,稻谷肯定丰收。”
   兰局当副乡长那会,正赶上“拍蝇”“打虎”,心里还是盛赞中央的英明决策。他目睹了,前面那些“领导”,是如何如何不作为,是如何如何花天酒,低醉金迷的。中午酒未醒,晚上又继续“战斗”,醉醺醺的,如烂泥了,嘴还如溪谷里的牛蛙,梆梆的叫。然后,亮眼朦胧,颐指气使,或叫“秘书”,大笔一挥,签过单,抹了嘴,走人。当时,他还真有些羡慕嫉妒恨,也曾想:哪天我成了一把手,也能像他们一样就好了。
   “兰局早!”晨练的小李,见兰局,微微一笑,与之招呼。小李,在他面前停了片刻,奉承了几句。兰局的虚荣心,迅速膨胀,填满了小心脏,乃至慢慢扩散到与小李分别示意的那只手。心想:“这小伙不错,有当年我在公溪河的影子,青春有活力,也能喝,也能跳……”
   快春节了,要是前些年,他还真有些郁闷。大年三十,都回不了家,不能与家人吃顿团圆饭,得陪“一把手”过节。如今,兰局还有些渴望,但又几分忌惮,常跟贴心的“下手”说:“生不逢时啊。”要是早几年,做这个局长,逢年过节,那才叫“升官发财”。他依稀还记得,当时最流行的官员“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他也每每参加官员家的吊唁,悲悲戚戚,还有些许喜庆闹热。礼房的“白包”(礼金),鼓鼓的,大蛇皮袋子,填满了红菲菲的票子。熟识的,不熟识的,也都成了他家的孝子贤孙。
   除夕前,兰局家也没同事登门,就几个牌友酒友,去他家喝酒。他喝的微醉,偶尔会说:“如今,政策太左了。同事间,礼尚往来,也被禁了。”牌友酒友也都是些顺毛捋的(马屁精),常附和兰局,话不由心的说:“以往太右,如今又太左……”兰局心里明白,当下形式,要与时俱进,紧跟时代步伐。他也时刻警醒自己,不能成为“苍蝇”,否则被拍死,屎尿流一掌,臭熏熏的,让一城人生厌。
   大年初一,单位同事,在微信群,闹热得很,又是祝福,又是红包的,抢的大家不亦乐乎。一时间,大家感受到了节日的快乐。兰局,也发了个大红包。群里,阿谀奉承的,祝福的,字啊,图片啊,看的兰局眉目舒展……
   下午,兰局手机里,跳出一个图片,向兰局鞠躬,道声“新年好”,接着一红包又跳出,艳艳的,似在招呼:“哈喽,兰局,你愿收留我吗?”兰局认怂了,赤裸裸的红包,露出肚脐“转账”,挑逗着他。他不用细瞅,对方姓甚名啥,心里清楚。他犹豫了,想起前些日子,散步时,小李对他甚是恭维,也曾透露过,想进他们局。当时他只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表面应承,事后也便没放在心上。
   犹豫,不像兰局的行事风格。一个红包算什么,大家不都抢一上午了吗?不,这红包淫荡,艳红,露着肚脐,明码标价,身价还不菲。是纳,还是不娶,兰局还真犹豫了。他知道,时间还允许他考虑,这事又不能与牌友酒友商量,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唯一信得过的,就是妻子,她同意,就纳娶吧。
   兰局妻,是个小学教师,在单位也算个能人。听丈夫说,一微信红包,让他进退维谷,便爽朗的笑道:“你傻啊,有红包不收,蠢得死!”当他把金额让她看了,她也犹豫了,好久才说:“你能保证把他调进局里吗?能让他进局,你收下也无妨;如你做不到,这钱千万别收,那可是副镣铐。”
   “不过,春节后,局里打算从乡里抽调一人,来当扶贫办主任。”
   “那你就看着办,能把他从公溪河调上来,他应该感激你的,这红包可以收;如果你做不到,可千万别干傻事,弄不好,吃不到羊肉,弄得一身骚。”
   晚上,他不再犹豫,毅然决然的点了微信红包。过年了,兰局也有些饭局,他也宴请朋友,钱是从微信里开支的。春节,过得很快。小李的事,兰局这回,还真卯足了劲,挂在心上。上班的第一天,就让秘书,为小李跑腿,争取在出元宵前,把他调入局里。
   一时间,公溪河苗寨府,都在议论小李要城里的事。府里对小李新年后的工作也没做了安排。小李在府里,整天无所事事,喝喝茶,看看红星云。府长见他,也比往日笑脸多了;同事的话,仿佛也比往常多了。虽已上班,但还是新年,不过同事的祝福语,已明显减少。小李依旧拿着手机在学红星云。同事晓虹,身材苗条,但脸色有些寡黄,在他眼前晃悠。小李忍不住开了句玩笑说:“美女,你别晃了,让我静静的欣赏欣赏。这些年在一起,我还从没像今天这般闲心,对你仔细观察。原来你还真是个美人胚!”
   “哎呀呀,李副府长,别拿我开玩笑了。瞧瞧,一黄脸婆,有啥值得你欣赏的。等你进了城,天天守着你那如花似玉的美人爽。”
   小李瞅着晓虹,四目对视,笑着岔开了话题:“你丈夫,最近咋不来看你,是不是有外遇了?”
   “呸呸呸,乌鸦嘴。只是他最近很忙,店里抽不开身。”
   “我说你晓虹啊,男人要管,不能放松,否则会被人勾去魂的。”听了小李的话,晓虹脸上漾过一丝微弱的电波,放下手头活,仔细审视这位即将进城的李副府长道:“你这几天,没事干,闷得慌吧!”
   “说真的,没事做,还真浑身不自在。”
   “你就是劳累的命。平日里,你喊累死了。才闲了几天,就觉得浑身不对劲,真是个‘贱骨头’。”
   府长过来了,见他俩有说有笑,调侃道:“没打扰你们‘谈情说爱’吧!”

   他们都是公溪河的老麻雀了,话损,又几分诙谐,却从没恶意。小李倒是落落大方,欲言,却被府长抢了话:“李副府长,你的调动通知,刚刚来了,明天你就回城报道去。”
   这些天,小李焦急等待,终有了确信。谢过府长,与晓虹说了几句话,就回了宿舍。小李明天回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下午,要好的几个同事,说啥也要给他饯行,去松树脚餐馆一聚。
   初春,天黑得早,带有几分料峭清寒。火锅冒着白汽。红红的火锅里,片片白切鱼肉,咕咕冒着气泡。虎妹,有些富态,闻着那火锅味道:“李副府长,你是进城了,我们也不知,啥时能进城。”“别那么悲观,好吗!我要扎根苗寨,享受这里天然的新鲜空气。”“这有什么可悲观的,苗寨,工资还多几百”……
   小李见大家有些情绪,又几分宽慰道:“大家别悲观,城乡一体化了,工资比城里高,环境比城里好,哪里不都是一样工作?这次,我不过是去给你们先探探路……”
   店老板,也都是熟客,见大家吃的开心,插嘴道:“李副府长,这次高升,大家要多敬几杯。”大家应和着,一时店内的空气,突然温升起来。小李的调门,也渐渐升高。火锅的热气,蒸腾袅袅……
   旦日,也许昨晚喝多了,小李头有些昏昏沉沉,但他还知道要尽早起床,赶到松树脚,驾驶“宝马”进城。
   松树脚,河水在滩头发出嚯嚯的声响。小李瞅着,这些年没少到这里散步,要去了,还真有些不舍。四围的山,青黛翠绿。鹭鸶在竹林山湾深处,时隐时现。一只小黄狗,从小李身边夹着尾巴,快速通过。之后,还不时回过一次头……
   局会场上,宣布了工作纪律,学习了“不忘初心”,也介绍了小李。小李礼貌地站起来,与大家招呼。几十双眼,齐刷刷聚焦小李,还真有些让他羞赧。会上,也没公布小李具体工作。私下里有人说:“小李负责扶贫工作。”会后,秘书告诉他,去扶贫办当主任。小李在公溪河,也是负责扶贫工作,因此也就轻车熟路了。
   小李的扶贫点在高扬,离城也就十几里地,不远,但需蹲村。他虽说进了城,入了局机关,做了主任,但还得和其他几个“下手”一样,要下村。原来还在乡政府,这次却下到村部,小李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下午,兰局安慰他,去扶贫半年,然后回局任个职。小李心里敞亮了,心想半年也不长,一晃就过去了。
   旦日,他与其他扶贫办的,都去了自己的扶贫点。
   出了城,六七里地,一村界碑,赫然书着“高扬村”。左拐,车入了高扬村道。道,两旁风景尤美,加上村道盘山而上,小李车开的比平时慢。转弯处,看似“无路”,小心拐过,又是段“百米道”。一路弯弯绕绕,往山顶爬。山在云雾缥缈间,太阳就在山顶上候着。车达山顶,沿山脊,之字形往山的另一侧下。车掩映在树林里,斑驳疏朗的日光,洒在车窗上。小李心情愉悦极了,连声赞叹“世外桃源”。这里与城就隔了一座大山,如同安放了一道青山绿水的风景画屏。
   山道,直往山窝里延伸,路有些陡峭,景致却更美了。远远的,就见一绿莹莹的蓝宝玉带。小李想:这还有水库?正想着,一石碑,赫然赤字书:高扬水库。
   车沿高扬水库向村部驰,山道弯弯,九曲回肠。一路也没什么车,偶尔有摩托飞驰而过,更让小李谨慎驾驶了。沿途山湾,竹木深处,檐牙高啄。犬吠声,时而又起。偶尔也见背着柴刀,拿着锄头的中老年人,在山湾田塍劳作。小李想:这与公溪河苗寨没什么两样,山高林密,自然环境优美。
   突然,水库山湾尽头,一小岛特打眼,树木青青,风景别致。道旁的房屋,已明显增多。路下有一小卖部,人还挺多的。小李停车,一村干部模样的,走过来询问:“您是不是刚来高阳村的第一书记。”见小李点头默认,他已握着了小李的手,说:“李书记,您好,我是高扬村的村长。”村长甚为热情,邀请小李到家做客。
   村长家吃过午饭,小李说:“还要去高扬水库看看。”村长愿意作陪。库区,俨然就像一条河,没有滩头,静如处子。坝下,飞瀑直下,动如脱兔。小李盛赞,这就是陶渊明理想中的桃花源。库对岸,山高林密,没人家。小李边赏析这“桃源”美景,边向村长打听村里的情况。

     贫困户,也都是些因病致贫的。小李沉思,这也与公溪河一样,家没劳力的,生病的,一般都是贫困户。一个下午,他与村长,既赏了高扬村自然美景,也走了几户贫困户。老杨家算得上一户,老两口都有病,两个女儿也都嫁出去了。他俩住在高坡上,村里为他俩从山湾架来了自来水。房屋还是老式的,“三柱两担瓜”(雪峰山下,乡村典型的木楼)。

   老两口,平日里,种些瓜果蔬菜,生活能自给自足。没生病,生活也是快活无忧的。他俩都七十好几了,还能种田。我见老杨,身体还很硬朗,不过腿脚,明显迟缓了。岁月不饶人啊!小李瞟了眼他家陈设,老旧家具。电视机还是盒式的,还能看。他婆姨坐火箱(湘西古老的烤火用具),看连续剧,瞅见村长他们来了,关了电视机,去了茶塘(厨房)。老杨领着村长小李也进了茶塘,他婆姨一边拿着干抹布抹桌椅,一边倒水说:“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俩刮到这里来了。来来来,坐坐!”
   “老嫂子,这位是某局扶贫办的,我们高扬村的李书记,来看您老了。听说您老去年害了场大病,家里贫困,特来了解情况。”
   “是啊,去年差点见阎王了,好在阎王不肯收。也感谢党的扶贫政策好,医药费全免了,但住院日常生活开支太大。对于我们农村老人,没其他收入的,还是很困难的。如果不生病,能动的,在家里,种些蔬菜,用‘养老钱’买些油盐酱醋,生活还是清闲的。老俩口一起,看着日出,东升西落,那也有满满的幸福感!”
   小李似安慰,又不失扶贫干部身份道:“老嫂子,您的困难,我们都知道。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可找我们。”
   “李书记,我们农村人啊,如今也衣食无忧,虽不说大鱼大肉,小菜淡饭还是有的。怕就怕生病。就算政府,把我的医疗费全买单,住院期间的一日三餐,再简单,两人也得几十块钱。住上一星期,两人的‘养老钱’,就打水漂了。我还好二妹几(小女)家境好些,也很孝顺,时常接济,日子过得还算幸福。”
   小李想:“您老还有个‘二妹几’,那些没有二妹几的,就可以想象他们的惨淡了。”接着奉承了老嫂子几句,“您老身体硬朗,不会生病的。”村长插言道:“老嫂子,她啊,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没见生过病。”“书记、村长,我老婆子活到今天,七十六了,身体没啥毛病。能吃,能睡,还可以做些农活。可我那老头子,今年七十八了,自从去年住院以来,身体也没以前好了……”
   村长眉宇间紧缩,他知道,她的情况。也知道,还有几户,不如她,好歹她还有个“二妹几”。然后把小李拉到一边悄悄的说:“李书记,比她家更糟糕的,还有几户。我看今天不能一一走访了。”
   出了老嫂子的家,没有走访其他几户更贫困的家庭。太阳的余晖,照在高扬村的山尖,红彤彤的。小李也知道,这深秋时节,天黑得快,于是跟村长说:“我还得赶快回村部,把床铺好,煮饭,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李书记,都怪我,一时急着与你走访,却忘了,你还饥肠辘辘,抱歉!我们走吧,到我家去吃。”
   “多谢了,我日常用的油盐酱醋,都带来了。回到住宿处,胡乱的凑合一顿得了。不麻烦了!”村长诚肯邀请,见小李固执,要回宿舍,也不好强人所难,说:“那好,改天,请到我家来喝酒。”
   村部,是个村小改造的,院里很宽敞。宿舍,看上去刚装修不久,还有些涂料味。小李环视简易的床铺,还有那办公桌,就知道,前任驻村书记,刚离去。似乎他的体温,还残留在这十几平方米。
   晚餐极其简单,霉豆腐,豆豉辣子,将就着把晚饭打发掉。他躺在床上,思忖:“这个村,还是城边边上的。如不是这座高扬峰阻隔,那它将是个富裕村。不过,这一隔,隔出了一个山清水秀的“桃源”,但如何让这些贫困户脱贫,却是个大难问题。他脑海里,如翻江倒海,没法平静。”迷迷糊糊的,他想,明天访了那几户,再说吧。
   翌日,高扬村,被白雾包裹着,近中午,才全部散尽。
   一天下来,小李总算摸清了其他几个贫困户的情况,深感“亚历山大”,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户最困难的,早年一子,夭折了。如今,只能靠夫妻俩相依为命。老头常年生病,老婆子背后常以泪洗面,见小李,笑容盈盈,但从她的眼角上,能看得出常年泪流下的痕迹。一眼就知道,她是个苦命的人儿。见她时,她在种地,言语还清晰,挥舞锄头的动作,已明显不如年轻人。我估摸,也上了七十。当问及高寿时,她戚戚然,又几分满足,告诉我八十四了。我愕然了,她全然不像八十以上的人。
   她指着屋檐下的老头子说:“那坐壁檐下的,是我家老头子,与我同年生。这两年,他身体差很多了。就今年,进了两次医院。人如今有些呆滞,行动有些迟缓。前几年,还是家里主劳力,还种地呢!咱们都是过世草了,还要感谢政府,这两年帮我们度过了难关。”
   她放下手中的锄头,挖在地里,用袖子擦了擦汗,说:“到我家去坐坐,喝口水。”
   檐壁下的老人,见我们来了,站了起来,行动还能自如。他脸呈棕黑色,额上的褶皱,如远眺的高山梯田,看着老婆子欲说什么。还未等他开口,婆姨就介绍起来:“这位是村长。”他点头说:“我知道。”“这位是我们村第一书记,小李同志。”他伸出了手,小李抢先握着他的手说:“您老身体好啊!”“不中用了,人老了,小李!”小李感受到了,这是一双骨干、苍劲有力、勤劳的手。看着他的笑容,小李知道,他人很善良。
   他朝村长和小李瞅瞅,说到茶塘坐坐,喝口水。老婆子早入了茶塘,两杯热茶,在四方饭桌上,腾着水汽。村长先坐在高脚板凳上,小李和老头子也相继入座,老婆子拿了蜜桔,说:“家里没啥招待的,只有自家种的蜜桔,尝尝,还蛮甜的。”小李赶紧说:“满娘(对年长女性的尊称),打扰了,我们今天来看看你们,也没给你们带啥,惭愧!”老头子瞅着村长,放在茶塘地上的“蒙牛早餐奶”说:“你们也太客气了。过来坐坐,也不要拿东西……”村长赶紧解释道:“这是李书记买的。”
   小李笑笑,把话拉入正题,问及他们今年的情况,有什么困难。憨厚的老头,有些许酸泪,吞吞吐吐说:“如不生病,我们还是能养活自己的,也不想给政府添麻烦。加上现在还有‘养老钱’,我们也知足了。无奈这身体不争气,今年住了两次院,要不是政府全买单,我恐怕早已入土了。”
   老婆子插嘴道:“住院,一日三餐的生活费,早把我俩的‘老年钱’预支了……”
   小李离开时,拿出2百元,老头子死活不肯收,还是村长发了话,说这是李书记的一点心意。老婆子才勉强收下,说等一下,转身去了里屋。老头连连摇头道:“人穷志短,谢谢了,李书记!”
   在大门口,老头子扶着篱笆,瞅着他俩,老婆子却用塑料袋蔸起蜜桔,追了过来说:“等等,李书记!”
   小李在路上,提着蜜桔,萦绕在他脑海里的一个问题:他家缺劳力,缺资金,如何解决?后来,他与单位汇了报,逢年过节,也都带些慰问金、慰问品的。有的是单位送的,也有的是他自掏腰包的。一个简易的鸡棚,也被他帮忙搭建起来了。
   光阴荏苒,一晃二个月过去了。每逢双休日,小李要回家。最近二月,回家总见不着老婆云云。她每次都说,学校有事。小李起初也当回事,但时间一长,也就有些怀疑,心中颇为不快。
   他老婆,叫杜晓云,近不惑之年,身材高挑,面容娇秀,在单位也算得上一枝花,大美女。说起她的性格,初为人母时,也算温柔娴淑,也不知啥时起,性格突变,变得让熟悉她的人不认识了。她所在单位校长,比她长些,有些魁梧,一表人才,不时在云云面前说些情话。云云也曾听人说,他在其他地方当校长,就与女老师有纠葛不清。云云,因小李,常年在乡下,相聚时间短,感情渐渐淡薄。一次与校长出差,有人发现,云云与校长关系不一般了。
   在一次朋友聚会,有知情的,提醒小李,要注意他妻子,移情别恋。后来关于他妻子的绯闻,不时入耳,他更加怀疑,妻子出轨了。妻每次回家,似乎也没以往那么亲热了。她的手机,也不许小李碰了。小李发现有些反常,但又没根据,也不能妄加猜测。
   一双休日,妻微信告之,学校又有活动,晚上才能回。他问什么活动,在哪活动。妻告诉他,在夏萍农家乐。小李犹豫了,不去探过究竟,心又放不下。真要是去了,他们确实搞活动,又显得很尴尬。犹豫再三,他叫上了高扬村村长,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去了夏萍农家乐。
   夏萍,在沅水边,农家乐,也在沅水岸,因修电站而河床浅浅,鹅卵石都露出水面。一行人驱车,在夏萍旅游景点,戛然停下。过花桥,小李在农家乐找了个遍,也没见妻的踪影。被骗的滋味,不好受,小李怒不可遏,立马打电话:“云云(妻小名),你在哪啊?”
   电话那头,还是说在夏萍农家乐。小李说:“我就在夏萍农家乐,你出来,我看看。”对方的手机挂了,再打,一直在线忙。小李怒火中烧,心情难平,村长几个宽慰他,也许她还真有什么事,不想让你知道,怕你担心。小李虽慢慢消了气,但也无心玩了。与大家吃了个中餐,也就回了家。
   那晚,妻没回家,电话也一直在线,他心急如焚。孩子在外地读书,也没回家。星期一,上班了,他像往常一样去了高扬,村长见他魂不守舍,劝他回家。说这里有他顶着,不用担心,有事随时电话联系。
   晚上八点,他在院子里,看到自家房子亮起灯,心里有些高兴。开门时,发现门被反锁。敲门,好久才开。小李见云云有些惶恐,感觉屋里有生人。云云很快就镇定了,问:“不是驻村吗,怎么回来了。”小李回房,云云也跟过去。隐约听到客厅大门响动,小李迅速返回,门还有缝隙,欲追,那黑影很迅速,消失在黑幕里。
   云云,这次胆够肥的,没有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说:“你也看到了,我们离婚吧!”
   小李听说,如雷轰顶,从没想过会这样。要有,也只是从电视报刊杂志上看到的,这次真落在自己身上,滋味很不好受。他抑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说:“你既然打算离,那就离吧!我没意见。”说着,说着,云云与他争吵了。她夺门而出,扬言不再回来。
   客厅里,灯似乎没往日柔和,空气中聚集着冷气,小李感到,从没这么冷过。嘴唇有些发乌,涩涩的,经寒作冷。想起往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如今都成过往烟云。儿子楠楠,要是知道了这事,肯定会伤心的。他会不会影响学业?他不敢再往下想,一切都结束了,他要勇敢地去面对。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一切都会好的。
   楠楠上次去学校,夫妻相送,以后的日子,他要承受有父无母,或有母无父的日子。想起,他就伤心流泪。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旦日晨,小李去了高扬,行叹坐愁,六神无主。村长安慰了几句,说:“你们还可以电话交谈,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言离婚。”小李说:“没事的,我可以振作起来,不会被打倒的。”
   一星期后,小李和云云离婚了,儿子楠楠跟了母亲。儿子的一切正常学费生活开支,均由小李负责。房子归小李,工资本,云云退给了小李,卡上还余一千多。
   看着这熟悉的房子,小李从未像今晚这样感到孤独,嘴唇又有些发乌,浑身瑟瑟发抖,四围黑黢黢如藏着无数鬼魅魍魉,随时会把自己吞噬。妻的化妆品,还摆在梳妆台;鞋子,还在鞋架上;衣物,还在柜子里……他告诫自己,得马上处理这些“陈迹”,以免让自己长时间受伤。他也知道,与云云的婚姻,已经结束了。只有自己振作起来,才有未来。
   小李照常住在村部,双休日,还是回家。一天,突然照镜子,发现自己最近一段时间,面目清瘦了。胡须似乎有些长。他开车回了趟家。他猛然发现,妻的东西,全部拿走了。也该是换锁的时候了。这样以后,只能叫云云前妻了。儿子楠楠,不时也打个电话,不是要钱,电话是不打的。这让小李有些难受,多次邀请儿子,都说,学习任务重。
   小李离婚了,单位同事为之叹息。也有热心的,欲为他牵线搭桥。也许是刚离婚,心还在流血,小李委婉谢绝了同事的美意,说:“让我一个人静静,安静一段时间,再说不迟。”不知不觉,离婚已三月,突然,他想起兰局说过,半年后让他会局里。至于任不任职,他都无所谓。他还是给兰局发了条信息,兰局回信,说再等等。
   不过,现在单身,回与不回,也就是那么回事。
   不觉又到了春节,回城遥遥无期,村部已然是他的家。长假上班,一个坏消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兰局,到另一个局当一把手去了。小李感到天有些灰暗,回城,希望更渺茫。
   元宵节,天有些熏黄,楠楠回家看爹来了。那晚,他多喝了些,有些醉意。儿子趁他几分醉意,拿起爸的手机翻看。突然,小李发给兰局的红包痕迹,出现在楠楠眼前。他想跟爸开个玩笑,把记录截屏,发到了爸的朋友圈。
   当夜相安无事,谁知第二天,纪委的同志,来找小李。小李在铁证面前,一五一十的承认了自己行贿。当然,最惨的,要数兰局。他局座保不了,工资也被降,再也没了之前的精神气。
   一日下午,三八理发店,店里好几个客人,在聊天。不知谁说,如今对官员的惩治,是否有些太过。起初,被理发的小孩,只是静静地听,他也不知他们姓什名啥。后来,竟然扯出了兰局,有对小李“举报”,愤愤然的;也有对兰局受贿不耻的;更指责当下政治清明,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韪的。理发师,也愤愤不平,人家帮你办事,你倒好,“过河拆桥”,这种人,我是最恨的。
   有个年长的,实在听不下去了,搭腔道:“这不是惩治过分,而是依法办事。法大于人情。如果你们说,几千元,上万元,不算什么。那等他受贿上百万,上千万,乃至上亿,你们又说,他们太贪了,该枪毙。真是,做人也左右为难啊!”
   大家,一时对此事没了主张,思想不统一了。他们中,有同情兰局的,最后怪他命不好,发出感叹:命里有,终究有;命里无,又何必强求!理发师把小孩的发理完。小孩照照镜子,付了钱,离开时,见大家还在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他突然说:“兰局那条截屏,是我发的。我叫楠楠。”说完,转身出门了。
   理发店里,顿时安静了。之后,店里又热闹起来,指责声起,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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