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丁套餐

    G城的春，已有夏的炎热。大道两边的绿化树，繁花盈盈；人行道上的路人，行色匆匆。中午，树荫下散落着些光斑，穿件单衣也不觉热。张景海穿着银行行服，拖着疲惫的身躯，提着公文包，朝春雷洗浴中心走。

　　 洗浴中心，牌匾高高挂起，很是招摇，老远就瞅见了。门口，冷冷清清。大厅，被一硕大的风景画屏遮挡，拐过屏风，又是另一番洞天。咨询台，好些人，仔细打量，不是上班族，就是公司老板。

　　 张景海瞅了墙壁上贴着的服务项目，选了个洗脚套餐，付了款，随服务员去了二楼。洗脚房，在长廊两侧，每间四个床。景海所在房间，三床已有客。空床旁那位服务员，见新客来，扭头看了一眼，继续她的捏拿。景海把公文包放在床头柜，一屁股坐在床沿，四下打量，几个服务员，手法都娴熟专业。

　　 领他的服务员，去了里间。隔床的（服务员），出于礼貌，看着张景海说：“莉莉，配药水去了。先生，您请稍等！”景海笑了笑，索性躺下，回答道：“没事的！”

　　 床，洁白干净；房间，温馨宜人。张景海躺在床上，听着轻音乐王琪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入耳入心。这些天的疲倦，瞬间滚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莉莉，那双白皙的小手，提着桶药水，急匆匆过来了。她蹲下身，帮景海把裤腿挽了，退去袜子，把他双脚泡在药水里。莉莉，没工夫闲着，一双小巧白皙的手，在张景海的手、腿、腰部敲打着，欲把他身上的烦劳全拍掉。景海，“皮包骨”似的，按摩拍打，筋骨是疏松了，但他感觉有些隐隐作痛。他带着异样的眼神，瞅着莉莉，再也不敢小瞧她。她实在太清瘦，面容姣好，白嫩的小手，水蛇般柔滑，却很有劲。痛过之后，那种舒服，那种愉悦，如一阵阵春风，缓缓拂过景海的手、脚和腰背。景海想啊，这也许就是“痛快”一词内涵的来历吧！

　　 莉莉，那双巧嘴啊，也没工夫闲着。她一边按摩，一边与景海笑嘻嘻海聊起来。时而问，这个力度能承受吗？景海心里清楚，她的力度稍大了些，自己却能承受，因此嘴上说：“这力度正好，舒服。”莉莉听了，心里乐开了花，这是客人给自己最高的奖赏。两人聊起了“两会”，谈到了“十四五”规划，还有2035的远景规划。话题，都是景海引出的，而莉莉呢，也是个关心时事的人，两人谈得很投机。

　　 也许是药水浸泡到了恰当的时间，莉莉，径直走到木桶边，把手伸进垫着塑料袋的桶里，给景海洗起脚来。景海腿粗，莉莉手小，捏按之，如“壁虎附大树”，但她的力量的确大得惊人。也许是莉莉长期从事这项工作，练就了一双好手力。脚趾，莉莉把那骨节拉的咂咂响。修脚，她那刀法，也甚是了得。老脚皮，因浸泡发白，削去厚厚一层。当按到他右脚跟时，笑脸的莉莉，突然严肃起来，瞅着张景海说：“大哥，你这右脚跟，有个肉丁，你知道吗？”

　　 景海愕然，却漫不经心地说：“我平时感受不到，怎么了？”

　　 莉莉的神情，愈来愈严肃，脸如涂了层“爽灰粉”，白里粉嫩，嘴唇微翘道：“大哥，您先忍着痛，我帮给你好好按按，看情况严重不？”

　　 景海想，按就按呗。答应的话刚一出口，一阵钻心的疼痛，痛彻心扉，泪水溢出，听莉莉问：“大哥，痛吗？”“痛，痛，痛，痛得厉害！”“我说大哥啊，这肉丁，如不及早处理，年纪稍大些，怕是要瘫痪的。那时，就不是痛一痛这么简单了。”“你说该怎么办，有药治吗？”

　　 “大哥，您先别着急，我们这里有“肉丁套餐”。你只需补个交费手续，就可以享受肉丁套餐服务。”

　　 景海思忖着，有病还是趁早治，以免严重了，拿钱治不了，就后悔晚矣！于是跟莉莉说：“那就给我办个‘肉丁’套餐吧！”莉莉，也没显得那么火急，一边继续工作，一边与景海说：“等会儿，我把你的脚洗好后，就去给您办。”莉莉又摸摸景海的脚跟，关心地问道：“大哥，肉丁还痛吗？”“好像还有些隐隐作痛，没你按时疼痛了。”“你这肉丁，估计带刺了，只是现在这刺啊，还不锋利。等到某天，它锋利了，你的脚就下不了地。那时，你就只能坐轮椅了。”

　　 景海越想越觉得这肉丁啊，像锋利的鱼刺，那疼痛又隐隐的来了。莉莉，给景海办好了套餐，把剩余的零钱递给他，说：“您稍等，我去给您拿药！”景海自是应承，说了句感谢的话。

　　 一只精致的银灰色箱子，在莉莉的小手上。此时，她极像一位乡村赤脚医生，正在给一位病人治病。她那白净柔嫩的左小手，握住景海的右脚掌，右手拇指，摸着他右后跟说：“大哥，这还痛吗？”“感觉没痛了。”“那你要忍住哦，我要把肉丁按按哦！”景海嘴上说没事，心理上，已做好充分准备。莉莉，按着“肉丁”，由轻到重，最后用力一按，景海虽说是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说：“痛，痛，痛！”脚有回缩的动作，却被莉莉死死抓住。接着莉莉又说：“大哥，还痛吗？”“妹子，痛，痛，痛，钻心地痛！”

　　 莉莉敷药，麻利着，用纱布把脚跟包好，叮嘱说：“大哥，您在这坐会儿，好好休息一下。我把药箱和木桶清理一下。”

　　 “去吧，妹子！”

　　 莉莉收拾好后，回到按摩房，见景海躺在床上，似有所思，问道：“大哥，在想什么呢？脚还痛吗？”语气很柔，也很轻，要是其他床的，在哼哼叫痛，恐怕景海是听不到的。邻床的服务员，瞥了一眼景海，面带微笑，目光有些异样，插嘴道：“一个大老爷们，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妹子，话不能这么说，痛就是痛，我那肉丁，钻了心的痛。打小到现在，我还从没这般痛过。好在这次，你们春雷洗浴中心，及早发现了我的肉丁，避免了我后半生的轮椅生涯。除了感谢，感谢，还是感谢！”

　　 莉莉，叫景海起床，走几步试试。也许他是被莉莉按痛了，也许是上了药，右脚增厚了，站起来有些不对称，走了几步，一瘸一拐的，真的就像是个病人了。也许穿的是一次性的薄布白拖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莉莉一把扶住，喊出“痛，痛，痛！”

　　 在莉莉的搀扶下，景海坐到了床沿。莉莉叫他别动，说去给他拿拐。须臾，拐放到了景海手上。莉莉见他慢慢站起，把拐拄着，温柔地说：“现在好些了吗？”

　　 也许是拐起了支撑作用，右脚省了些力，因此不痛了，对莉莉说：“还好，不痛了。我们去前台，把拐钱付了吧。”

　　 “感谢，感谢！”莉莉甚是感激道。

　　 景海在前台把拐钱付了。莉莉叮嘱他，以后每隔两天来换次药，包他一月就康复了……

　　 出的春雷洗浴中心，景海一瘸一拐朝银行走，虽说距离不远，但拄着拐，还是很吃力的。银行保安，见张景海拄着拐，脚跟缠着纱布，像是从阵地上败下来的伤兵一样，心里想笑，却强忍着，关心地问：“张经理（景海职位），咋了？中午见你出去好好的，怎么个把钟头就瘸了。”经理平日有些气傲，很少搭理他，见他这么问，苦笑着说：“不小心，把脚崴了。”

　　 说起这保安，还真是热心，像行里的小喇叭，遇上什么事也敢出头。一时间，行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张经理，脚崴了。这还得归功于这保安，他逢人就说：“今天，张经理把脚给崴了，拄着拐，看样子还挺严重的！”一下午，连行长也知道张经理把脚崴了，去了他办公室。同事见他拄着拐，甚是同情，也没人问他，是怎么把脚崴的。

　　 景海手下，有名女职员，叫胡恋恋，遇事总喜欢“打破砂罐问到底”。半个月后，她瞅准机会，见四下无人，关心地对经理说：“经理，您是在哪把脚崴的？”经理在地点上，毫无隐讳，说：“我是在春雷洗浴中心崴的。”恋恋知道了这个秘密，可心里就是藏不住，把这事告诉了她好友佳佳。佳佳也告诉她，星期日也正想邀男友去洗浴中心呢……

　　 佳佳男友，是G城某医院的骨科大夫。

　　 周日，G城的下午，仍然热的要命。佳佳和医生去了春雷洗浴中心。洗浴中心，依然很安静，门口人很少。进去之后，买了单，走上了二楼洗浴长廊，发现各房间，客人爆满。这也就是G城的特点。单从洗浴中心门口看，可支筛捕雀，但走进洗浴长廊，各房间就像一个个蜂房。各个工蜂都在忙碌着。房间偶有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工蜂”。她们那绿艳艳的工作服，内衬白色衬衫，显得十分有朝气。

　　 佳佳和医生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去了2888房间。房间，已有两名顾客。佳佳和医生分别被安排在临门的两张床。服务员配洗脚药水时，医生躺在床上，跟佳佳轻声地说着话。隔床的服务员，突然惊讶地发出了声，说：“大哥哥，你的脚跟，有些皲裂，平时痛不痛？”“咋不痛呢？也不知用了多少药，就是不见好。”“你这是皲裂，到了冬天，皮肤干燥，就出现这种情况。皲裂的皮肤，如腐肉一般，泡过后，会出现一层厚厚的白色。我们经常用刀子刮，就像刮猪皮一样，白乎乎的。你这还算好的，皲裂的口子小，如小刀划出似的。遇上有些大开口的，就像夏日干旱时，田地里裂开的缝隙一样。”“那你们这里有没有办法可治！”“哥哥，我们这里还真能治，但治过后，还须保养。这是一种真菌感染，在冬天，脚跟部分易生菌。当然，不同的人，部位不一样，有的，在脚趾间。如你想治疗，可以办个皲裂套餐，价格在大厅墙上，明码标着价。”“你能不能帮我办个套餐？”“没事的，等下我陪您去大厅。”

　　 医生听他俩说话，没做声，似乎那服务员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凭他的经验，只需到专业药店买两瓶“泡脚真菌泡腾片”，一个疗程，半月就可痊愈。服务员配好药水过来了，房间又空出两张床位。佳佳看了眼男技师（服务员），服务身份牌，赫然书着“帅帅”。给医生按摩的，喊了一声“帅帅”，两人相视一笑，又埋头苦干……

　　 帅帅问了声佳佳：“这力度还好吧……你的皮肤好白皙，是白领吧！”佳佳说：“这力度，恰到好处，舒服。我在银行工作，一个打工妹。”佳佳看来看去，帅帅，没有医生帅帅了，心里自是美滋滋的。

　　 医生感觉服务员力度有些过，又不好在佳佳面前说“痛”，强忍着。他仔细瞧瞧服务员，有些清瘦，手小巧而细滑，面容姣好。她的工作指示牌写着“莉莉”。莉莉见帅帅和佳佳聊得投入，也就跟自己的客人说起话来。说起莉莉，口齿伶俐，恭维的话，一套一套的，说什么佳佳与医生有夫妻相，男才女貌……佳佳心里，自是欢喜；男友脸上，笑容灿烂。帅帅按摩着佳佳的脚掌，柔滑而白里透红，当摸着她后脚跟时，神情屏息，严肃起来，说：“妹妹啊，你这左脚跟，有个肉丁。”佳佳听说，满口应承。平时洗脚，她也发现了这个肉丁，原以为是高跟鞋磨的，因此也不放在心上。帅帅表情愈加僵硬，对佳佳说：“这肉丁，如不及时处理，形成了肉刺，你的后半辈子将在轮椅上度过。它会让你腿瘸。情况好的，拄拐后半生。”接着叫佳佳忍着，给她按按肉丁。

　　 “哎哟哟，痛，痛，痛！”佳佳有些受不了，喊出声了。

　　 佳佳痛楚时，紧张起来，想想：“这怎么得了？后半生，将瘸，越想越后怕，而且是当着医生的面。”医生在按摩疼痛中，听着帅帅在忽悠，没说什么。他想看看，帅帅还要说些啥。果不出其所料，帅帅把主题扯到了“肉丁套餐”，说前台有明码标价。佳佳，心里想哭，带哭腔喊着“医生”（男友），这怎么得了？医生笑着安慰她，你知道我学的是什么？他在服务员面前，爆出了自己的身份，是G城的骨科大夫。这肉丁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不懂？佳佳得到了安慰，仿佛知道了什么，对帅帅说：“你别吓我弱女子，我禁不起吓呢？”帅帅见在真佛面前露馅了，赶紧改口说：“最好还是去医院确诊一下！”佳佳撒娇地对医生说：“医生，你给我确诊一下。”

　　 医生笑了一下，我告诉你，那就是个肉丁，无须用药。脚跟，长期穿鞋，行走，又是身体的支撑点，时间已久，形成肉疙瘩，再正常不过了。帅帅尴尬的，在端出药桶时，说了声“谢谢惠顾！”

　　 房间里就只剩下佳佳和医生，佳佳因医生的机智而大加赞赏。然而，她想不通，问医生，他（帅帅）按着肉丁时，疼痛剧烈，撕心裂肺，这是怎么回事？医生没解释，抓起佳佳的左脚，做出欲按肉丁状。佳佳赶紧缩回脚，知道怎么回事了，调侃医生说：“我给你按摩按摩肉丁，用力集中一点，你不痛则怪了！”两人相视而笑，什么都明白了。

　　 走出洗浴中心，佳佳心想，张景海经理，肯定是买了“肉丁套餐”。医生也在想，赵本山和范伟的“卖拐”，与这“肉丁套餐”，似乎能扯上关系。是不是同出一辙，他俩也不知道。夕阳西下，只见他俩手牵着手，渐渐地消失在茫茫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