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嫁女》

          《嫁女》

B市副市长今天要嫁女，定这个黄道吉日可是颇费精神了。先是夫妇俩翻着日历牌查来查去，看哪天结婚嫁女合适，然后是阳历农历必须都是双日子。好不容易选定阳历十八、农历十六这一天，他们认为这是个好日子，定在这一天给女儿小英结婚最合适。两人正商量着请那些亲戚，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老祖母从屋里出来发话了，说：

“你们定下的日子我还要请阴阳先生和一下，看看是不是好日子。结婚是娃娃一生的大事，一点儿马虎不得呢。”

市长夫妇看了看老人家，没有说话。在这个家里老人想干什么他们一概不干涉，他们的原则是：他干他的，我干我的，互不干涉。

第二天老祖母天麻麻亮就起来，悄悄地出了门。她怕惊动他们又要叫车送她。她坐头班公交车来到灵山净慧寺。寺门口不远处就有许多摆摊算卦的先生。有的留着长须戴着石头眼镜，有的则戴道士帽，穿着黑色长衫，扎着白绑腿，俨然摆着一副神仙下凡、能算透宇宙万物的架势。传说这里算卦很灵，但老祖母是个细心人，她先在一个个卦摊前仔细看了一遍，相中了一位自认为算卦有水平的先生，就坐在他的摊前，说：“想问个事？”

先生放下手中的小报纸说：“现在这世道啥怪事都有。”他看着老祖母说：“你老人家问何事？”

“给孙女看个结婚出嫁的日子。”老祖母接过他递过来的小凳子，坐下说道。

先生从口袋掏出三个麻钱说：“那你先摇个卦。”

老祖母接过麻钱双手合十在手心捂了捂，松开，麻钱掉落在地上铺的报纸上，先生看了看拾起来，说：“再摇。”老祖母重复一遍，先生拾起铜钱又说：“再摇。”老祖母又重复一遍。先生拾起铜钱，把三次摇的卦看了看，说：

“从你这三次摇的卦相看，是个归妹卦，可以婚嫁。日子放到月初为宜，农历二月二好，龙抬头。”

老祖母给算卦先生付了五十块钱喜滋滋的走了。老祖母还不放心又想再算一卦，她来到靠寺门口的卦摊前再算一卦，那个卦算的结果是孙女结婚的日子七月七日最好了。老祖母又花了五十块钱喜滋滋的走了。

晚上，儿子下班回家，老祖母喜道：

“我今儿到灵山算了一卦，先生说：小英结婚的日子放到农历二月二好。龙抬头。……”

“这算卦的也是糊涂了，农历二月二是公历三月十四，不是双数，不吉利。妈，这事你再不要操心了。”儿子不悦道。

老祖母知道儿子是副市长，在外面说话一锤定音，在屋里也是一言九鼎。老太太什么也没说回屋去了。

这时，儿媳妇下班进了门，老祖母听见开门声，立马从屋里出来，说：

“我今儿个去灵山算了一卦，人家算卦的说小英结婚放到七月七是个好日子，说这一天结婚能生男娃。”

儿媳放下背包说：

“妈，娃结婚你就别操心了，到时候你去参加婚礼就是了。”她心想，谁不知道七月七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面，结婚日子定在这一天，叫我女儿天天守活寡呀。真是老糊涂，算什么卦呢。

老太太一看儿子媳妇都反对她去算卦定的结婚日子，就不好再说什么，蔫蔫的回屋去了。

副市长嫁女的日子还是按照他的意愿，定在八月十八（农历七月十六）。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副市长嫁女那天的排场可大了。婚礼定在全市最高级的喜来登饭店，贵宾到场的是全市各级各部门领导、双方亲友，宴席摆了三百桌。结婚横幅上的字体粗大醒目一个字就有斗大，大屏幕轮番播放着新人旅行时的各地各景、各姿各样的美照。领导和双方家长讲话后，副市长的女儿和女婿给客人敬酒，光是新娘的衣服就更换了五套。高朋满座，鼓乐齐鸣、猜拳喝令、海吃海喝，满场宾朋不亦乐乎。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宾，双手担在桌子上痴痴的看着这热闹的结婚场面潸然泪下。一边是尽情欢乐，一边是泣下如雨。面对这庞大而辉煌的结婚场面，她想起自己和女儿的婚礼，那叫什么婚礼哟，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那就是一盆水泼出去那么简单。几十年前，她自己花十二块钱做了一条裙子就把自己嫁出去了。日月飞转、星转斗移，到了女儿出嫁时候，她把辛苦打工积攒下的一万元给了女儿，叮嘱道：

“妈妈看他是个厚道人，你要嫁就嫁吧。这钱你买些当用的，剩下的你存上，不敢乱花。你离乡在外，给自己存些钱，女人有了钱心里就踏实了。妈妈给你做碗长面条吃，祝你们婚姻长长远远的。”

她看着人家的豪华婚礼，想着两代才女就那样凄凉的上了“花轿”，禁不住掩面而泣。

旁边的一位男宾看到她的反常，知道她的心里肯定有说不出来的痛，就说：“快吃，菜都凉了。”

她还是捂着脸，泪水顺着指头缝流出来。

那男宾叹了一声又说：“人比人气死人。瞎吃瞎活。今日有酒今日醉，跟谁也甭比。”说着给她碗里夹了一片肉。

她点点头，极小声的说了一声：“谢谢。”还是没有吃。看着人家嫁女的排场，想想自己嫁女的凄凉寒酸，她怎么能吃得下去？确实人跟人不能比，只要自己觉得好就好。再穷再富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富有富的快乐，穷有穷的幸福。酸甜苦辣，冷暖自知。祝愿女儿比我过得好。一代比一代强，女儿也一定会比我过得好。她一边用纸巾擦着擦不干的泪水，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

走吧。不看人家的豪华盛大婚礼了。给人家送了个大红包，还惹出自己一把心酸泪，今天就不该来。

她轻轻地起身，绕过喝得已经醉醺醺的来宾，出来站在街口长长的出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