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麦情结
我的小麦情结
杨全富
我出生在四川西南部的一个小山村里,在我三四岁的时候,由于家里人口多,父母只得将我送往家乡的山顶,让外公和舅舅帮着带我。当我第一次来到外公家时,正是小麦收割的季节。那天晚上,舅舅准备了一大桌饭菜等待着我。从老家到外公家需要走上十几里的山路,虽然此时的我疲惫不堪。不过,当看到面前丰盛的晚餐时,我早已忘记了疲劳,准备大快朵颐。就在这时候,外公端着茶盘出现在饭桌旁。茶盘里放置着十几个略带黑色的馒头,一阵奇香从馒头中挥发出来,是那样的浓烈,完全将满桌的菜肴香味压了下去。我问外公,这是什么味道?外公指着馒头告诉我,这是用家乡的小麦粉制作而成的。外公继续告诉我,这种面粉是用山间的石磨碾磨而成,在磨面的时候,只磨一次,其麸皮不用祛除,因此,它还有一个“连麸面”的名称。
看着眼前略显黑色的馒头,那模样无法勾起我的食欲,可是它所散发的香味却让我欲罢不能。于是,我拿起一块馒头,轻轻地掰下一块,丢入口中。馒头软糯香甜,吞下去,口中还留有余香,让人沉醉。从那时候起,“连麸面”馒头的味道就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外公家就在横断山脉腹地的一座小山村里,平均海拔在3000米左右。初到外公家的日子里,我首先要适应这里的生活,还要适应这里的环境。这里有高大的白桦,有横亘在山腰的草坪,有潺潺的溪流,有成群的牛羊……每一处都是那样的新奇,就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白天里,我就和村寨里的小伙伴们赶着牛羊来到草坪里放牧,牛羊就像是珍珠似的散落在草坪里。我们则背着小背篓走进森林里捡蘑菇、拾柴火、追野兔,临近中午,我们满载而归。在草坪旁,有泉眼往外冒着泉水,我们在草坪中央徒手挖了一个长约四五米,宽约一两米的水塘,将水灌满后,便赤条条的跳进水中,在水里游玩……我们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这里逍遥快活的度过每一个日子。
紧挨着草坪,是寨子里人们赖以生存的梯田。由于这里海拔较高的缘故,因此,只出产一些适应在高原生长的胡豆、豌豆和青稞等农作物。有时候,趁我们在水中嬉戏打闹的时候,那些牛羊偷偷地跳进庄稼地里。远处传来“伊拉哇啦”的叫喊声,我们连忙从水中爬出来,迅速地穿上衣物,向着庄稼地跑去。在田地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阿婆挥舞着双手,一边驱赶着地里的牛羊,一边向我们大喊大叫。只是,这位阿婆由于天生不会说话,只会发出“伊拉哇啦”的声响。为此,我们是不怕她的,占据有力的地势,学着她的样子。老人非常的气愤,迈动着不甚灵活的脚步向我们走来。然而由于年老体衰,在我们这一群行动敏捷的小孩面前,只好作罢。每每此时,我们用藏语一起喊道“哑巴哑巴,能耐我何”。如今回想起来,确实不该,只是作为小孩,也只能自嘲小孩无罪了。
外公和舅舅在田地里耕种的时候,我就在田坎旁玩耍。可是到了请人播种小麦的时候,我就来了兴致,在田地里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用锄头将那些大一点的土疙瘩击碎,用双手捡拾地里的石块……等到田地里长出幼苗的时候,我手握一种用牛琵琶骨作成的响器,在田地边转悠。看到有鸟雀飞临时,迅速摇动手中的响器,发出声响驱赶鸟雀,防止它们啄食幼苗。等到小麦即将成熟的时候,田地里散发出小麦特有的香气。这时候,那些鸟雀也许由于受麦香的诱惑,对我手中的响器也不再理会,如乌云般成群结队的飞到麦地里。这时候,我只好将响器丢弃在一旁,掏出怀中的弹弓,就像是一名精明的猎手,瞄准田地里的小鸟。击打的次数多了,也有了一定的准头,运气好的时候,会收获一两只山雀。这时候,外公将我的战利品剥皮去毛后,撒上一点盐,放在火炭上炙烤,不一会儿,肉香扑鼻。虽然只有那么一小口,然而那种味道也深入我的骨髓里。
因为有弹弓的护卫,那些鸟雀不再飞来,那些小麦才得以到成熟期。小麦成熟后,麦地里的香味更加的浓郁,沉甸甸的麦穗低垂着脑袋,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近乎于面包的香味,这是我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我扯下一根麦秆,用指甲在麦秆上划一条小口子,将麦秆的一头塞入口中,鼓足劲儿向着麦秆吹去。强劲的气流通过麦秆上狭窄的口子向外逸出,发出悦耳的“嘟嘟嘟”声响。于是,田野里,到处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嘟嘟嘟”声,就像是具有某种意义的暗号声,不一会儿,伙伴们每人便手握着这种乐器走到了一起。一起吹起来,仿佛是一支乐队,用不同的声响将乡村的激情点燃。这是我童年里最熟悉的声音,让我倍感亲切,又无限怀恋。
每年小麦丰收时,外公就会变着花样的为我作好吃的。小麦面块,小麦锅盔、小麦锅贴……其中,小麦锅盔是我的最爱。锅盔必须用火塘里高温的灰烬制作才更加的可口,首先,在火塘里烧上一大堆火,待火塘里的灰烬有了温度后,将揉捏好的锅盔放入灰烬里。在灰烬的炙烤下,只需要烧上十几分钟就熟透了。锅盔从灰烬中取出后,外公拿着菜刀,将锅盔的一面硬壳取掉,在里面放上几片酥油,然后再将壳合上。不一会儿,酥油在热力的作用下迅速的融化,渗透到锅盔芯中。当你把这一层壳再次打开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这香气中就多了酥油的芳香味,热腾腾的直往鼻孔里钻。有时候,用小麦制作的食物吃腻时,外公会给我包上腊肉包子,又让我重新点燃对小麦面食的喜爱。
我在外公家一住就是三年整。到我七岁时,父母亲才把我接回家中,让我与村里的同龄人一起到村办小学念书。从那以后,外公和那一台台小麦地就与我有了一定的距离。我也只能在寒暑假时,背上小背篓到外公家小住几日,重拾记忆,走一走那些去往草坪的路,看一看那几台小麦地。可惜的是,那一处泉眼早已干涸,哑巴阿婆也早已撒手人寰,我再也听不见她“伊拉哇啦”的叫喊声,再也不能与她拌嘴。不过,那一台台小麦地里,小麦长势依然喜人,那由麦秆发出的“嘟嘟嘟”声还在田野里回响。
这乡愁啊,萦绕在我的心头,将陪伴着我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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