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与奇人曾愚的传奇故事

第一节

曾愚是北平潮白河两岸公认的奇人。他奇就奇在做事特立独行，与众不同。他与隔壁的刘聪几乎同一时刻降生，刘聪哇哇的哭声惊动了半条街，他却像是被惊扰了一场好梦，不耐烦地半睁着双眼，使劲蹬腿却一声不吭，父亲说他是个怪物，因为家贫也为了好养活，听说隔壁的儿子叫刘聪，索性给他起名叫曾愚。

曾愚半岁多便能叫爹叫娘，扶着墙走路；一岁多便能独自吃饭，玩耍。

刘聪三岁时有先生登门授课启蒙，曾愚在这边听，学的竟然比刘聪多许多。

刘聪与曾愚是好朋友。五岁那年，刘聪常邀曾愚去他家看他练习毛笔字，不意被刘父发现。刘父骂曾愚：“就凭你这愚笨如猪的蠢材也配学习毛笔字？”

曾愚恼羞成怒，当即顶嘴道：“我是蠢材，你儿子写的字我全会写；你们父子俩倒聪明，我写出来的字量你们谁也不认识。不信你试试？”

刘聪的先生刚好进来，听到这话颇为生气：“小小穷娃会有什么能耐，竟敢如此狂妄？来，笔就在这里，有种你就写几个出来我看看！”

谁知从未碰过毛笔的曾愚，竟然一手提起毛笔，拿过纸来，像模像样地在砚池里舔好墨，一口气把刘聪刚写的“人之初、性本善，心相近、习相远。”十二个字全写了出来，写得竟然比刘聪的字还要好。接着又用笔尖在另一张纸上曲曲弯弯画了一幅图，然后又在图的中间画了几个形状各异的小图形，然后问刘聪的父亲：“这个字你认得吗？会写吗？”说完把笔往桌上一扔，拍屁股走了。

刘聪父亲看过之后刚要骂，却被先生拦住。原来他已看出，曾愚写的是一个空心的“善”字，且就是自己所授标准的颜体字，心下暗自惊讶不已。

刘聪七岁进了学堂念书，曾愚则在家中帮助母亲做饭带弟妹，有空儿他常去对面木匠铺看木匠师傅做家具，偶尔也找师傅要两根废木条藏在床下。八岁那年忽然一天心血来潮，找师傅借来工具条凳，就在家门口对那些废木条开始琢磨、划线，然后锯、刨、钻、开榫等，没用一根钉，竟然做成一只长42、宽28、高24公分的精致木箱，就连木匠师傅都啧啧称奇。从此‘奇人’的称号不胫而走。

十二岁那年，曾愚随父亲去建筑工地做零工。他见砌匠师傅砌墙觉得好玩儿就学着砌，结果不几天时间就比师傅砌得还要快还要好，颇为老板看重，被破格聘为正式师傅，从此跟随老板走南闯北搞建筑、盖房子。

十七岁那年，已长得人高马大的曾愚带领一帮由乞丐和流浪汉组成的建筑队回来了，仅仅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在他家不远处的空地上建起了一座十分气派的四合院。既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也给了建筑队里那些乞丐和流浪汉一个家，一时间在潮白河两岸传为美谈。

一九三三年春天一个上午，阳光明媚和风送暖。王瞎子哼着小曲儿坐在卦摊内正擦拭墨镜，奇人曾愚来到卦摊前拱手对他说道：“久闻王先生‘神算’大名，只因日日忙于生计没时间领教；今日终于得空，特地前来拜访。不知王先生能否猜出在下此来所为何事？”说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笑眯眯看着王瞎子。

王瞎子笑着说道：“既然先生是特地前来，那我就依你猜猜看吧。首先从你说话的声音，我听出你大约二十五岁，所谓风华正茂也。可我感觉你说话语气之中阳气十分旺盛而阴气略感不足，却又不像是身体阴阳失和的样子。莫非像先生这样事业正如日中天的男子，还没找到佳偶良配，欲从我这里问个究竟吗？

另外，先生刚才向我走来之时虽然步子沉稳有力，但鞋后跟与地面却时有轻微摩擦，说明先生阴气不足且已影响到了精神状态。不知我说得对是不对？”

曾愚笑着反问道：“先生那句‘事业正如日中天’不知从何而来？”

“若非事业正如日中天，如此旺盛之阳气又该从何而来？”

“先生果然与众不同，说得的确很有道理。”曾愚点头说道，“既然先生已经猜到我的来意，现在又正值阳春三月、桃红柳绿之际，我想就以柳树的‘柳’字请您测一测，我何时才能真正交上‘桃花运’，找到我的意中人。不知可不可以？”说完后戏谑地望着王瞎子，看他怎么作答。

王瞎子有些困惑地问道：“既然先生已事业有成且又风华正茂，怎么会缺了提亲之人？该不会是你门槛太高，条件太苛刻的缘故吧？”

曾愚摇摇头：“图名为利而来的姑娘，再好又有啥意思？”

王瞎子点点头忽然问道：你家东边是条什么河？距你家有多远？”

“是潮白河，距我家大约五里路。您问这干啥？”

王瞎子笑笑说道：“如果你想交上真正的桃花运，娶回意中人，那么从明天开始，你就每天晚上手拿一根长长的柳树枝儿去潮白河边钓鱼，从戌时到子时钓足三个时辰，天天如此。等你坚持到七七第四十九天，必有收获。”

曾愚哈哈大笑。以手指虚捣着王瞎子说道：“先生拿我逗乐儿是吧？我曾愚就是再愚再傻，也不会傻到像姜太公钓鱼一样，手拿一根柳树枝儿每天晚上跑到潮白河去钓媳妇。还七七四十九天呢，亏您想得出来！”说完仰首笑个不停。

“先生，我并没有与你说笑的意思。难道你没看出来？”

望着王瞎子正经八百的样子，曾愚疑惑地问道：“必须这样吗？为啥？”

王瞎子捻须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你若信，就从明晚开始，从戌时到子时，每晚钓足三个时辰，天天如此。等你坚持到七七第四十九天，必有收获。如若不信，就算我今天什么也没说。慢走，不送。”

曾愚思量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对王瞎子说道：“也对。如果我奇人不做点儿奇事出来，那还叫啥奇人？好，今天我就信您一次。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头，假如到时间不是那么回事儿，您可别怪我对您不客气！”说完一扭头走了。

时间这东西最是让人捉摸不透，慢的时候让你感觉度日如年；但快起来呀，又如同白驹过隙，七七四十九天眨眼间就已过去。这天清晨，王瞎子还在打坐练功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曾愚便一头闯了进来。只见他一把拉住王瞎子的手，心急火燎对王瞎子说道：“王先生呐，您可是把我给害惨了呀。原本我以为就像是古时候姜太公钓鱼那样，或者是在岸边或者是在船上，定然会与一位美丽姑娘有一个浪漫奇遇。结果按照您的交代，我好不容易熬过四十九个晚上，奇遇倒是奇遇了，可既不是在岸边，也不是在船上，打破了头我也没想到偏偏会是在水中。人被淹得跟个死人也差不了多少，就更别提啥浪漫了。我把她背到教会医院抢救了半夜还一直昏迷不醒，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活像个‘睡美人儿’。您说咋办吧！”

王瞎子一拍脑袋：“哎呀怪我怪我。我也没料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对不起啊。不过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你需要做好三件事——

1）我这里有一粒武当秘制的‘九转还魂丹’，你回医院后把它碾成粉末倒入她的口中，用温开水慢慢给她服下，千万别呛着。

2）在医生允许的情况下把她接回家，在一间向阳的屋子里盖上新棉花被，然后就日夜守候在她身边。你可以给她唱小曲儿，也可以给她讲笑话儿；假如能给她讲一些有关你的人生经历则更好。总之，除了夜晚别让她的耳朵闲着。

3）让你母亲或妹妹每天用热水为她擦身，最好是一边擦身一边和她说话聊天儿。记住，在此期间千万不要让其他任何人去打扰她。这很重要，切记！切记！你就放心去吧，七天之后我来喝你们的喜酒。”

第二节

曾愚半信半疑去了，一切都按照王瞎子的吩咐在进行着。到了第四天凌晨“睡美人儿”终于醒了过来，把个曾愚喜得合不拢嘴，喂水喂粥都是自己亲自侍候。等忙完了，曾愚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把自己的家庭成员，自己的个人经历以及怎样把她接回家来的过程，完完整整都告诉了她。

“睡美人儿”也把自己怎样落到这般田地说给曾愚听。原来“睡美人儿”姓冯，叫冯玉梅，家住潮白河上游一个小镇上。父亲在镇政府做文书，家境不错，受父亲影响自己也读过许多书。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先是抽烟喝酒，后又吸上了鸦片，等把这个家败光之后，就开始逼她嫁给当地一个土财主做五姨太。她被逼无奈，一气之下就趁天黑逃出小镇投了潮白河。

曾愚和家人非常同情她的遭遇，希望她康复之后能够留下来，成为他们家中的一员。她也非常喜欢曾愚，喜欢他的家人。只是她有两个要求——

1）为了不让她母亲找到她，她想改名换姓。希望曾愚和他的家人能够理解、支持，并保证不在任何场合提及她的过去。

2）她想先见见王瞎子后，再商量嫁给曾愚的事。

曾愚自然满口答应，天亮后便带上礼物雇一辆马车带她来到“小腊八胡同。”进门后曾愚故弄玄虚地问王瞎子：“王先生，您猜我把谁给带来了？”

王瞎子笑笑答道：“莫非就是那位妹子？还不快请贵客上座！”

冯姑娘深深给王瞎子鞠了一躬，先谢过王瞎子相救之恩成全之德，然后对王瞎子说道：“王先生，听曾愚说您是一位像活神仙一样的大能人，我有两件难事想请您帮忙。一是我想改名换姓，因为我怕我那黑了心的母亲找到我；二是我不能在曾家出嫁，因为那样名不正言不顺。不知您是否愿意帮忙？”

王瞎子想了一想笑着说道：“你说的这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在答复你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我隔壁有位石大娘，为人最是善良仁义。不知你想不想做她的干女儿？如果你愿意，那么一切问题就全都解决了。”

冯姑娘忐忑不安地问道：“像我这样一个落难之人，石大娘会要我吗？”

王瞎子还没吭声就听见隔壁石大娘快步走了过来，笑着低声对冯姑娘说道：“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啦！像你这样的好姑娘就是打着灯笼又上哪儿找去呀！什么干女儿啊？就做我亲闺女好了。我夫家姓石你就跟着姓石好了，然后再请王先生帮忙起个好名字，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曾先生就是我未来的女婿。等我好好准备一下，挑个好日子就把你嫁过去。你说好不好啊？”

冯姑娘一听石大娘这么说，不由得泪流满面叫了一声‘娘’，然后盈盈跪倒拜了下去，哭得像个泪人儿一般。石大娘也紧紧搂着她，陪她哭了个痛快。

曾愚在一边看着也感动得掉泪，只有王瞎子嘴里念念有词的不知在叨咕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猛听得王瞎子说道：“有了，名字有了，就叫石惠兰。贤惠的惠，兰花的兰。‘惠’字五行属水，‘兰’字五行属木，水能旺木喻示大吉大利，而且这个名字与石姓五行融合，相得益彰。不知石大娘、冯姑娘你们大家对这个名字感觉咋样？”结果一片掌声代替了回答。

掌声过后，石大娘叮嘱曾愚道：“曾先生，为了避免今后不必要的麻烦，你们对外人还得要说惠兰是我乡下侄女，千万不可说错了呀。”

两天一晃过去。第三天就是黄道吉日，曾愚喜气洋洋、吹吹打打把惠兰姑娘娶进了门。这一对璧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般配至极。因为保密的缘故，“奇人曾愚手拿柳树枝儿，以当年姜太公的手段，七七四十九天钓得美人归。”的故事段子，仅有少数一些人知道并流传至今。

之后一次家宴上，曾愚趁酒酣耳热之际问王瞎子：“王先生，今天就我们一家没有旁人，您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那天就凭我说的一个‘柳’字您怎么就能断定，在我家东边潮白河里会发生这么一桩千古奇事？而且还必须像姜太公钓鱼一般，手拿柳树枝儿，在河边钓足七七四十九个晚上才能遇见我的惠兰？这可比‘拍案惊奇’里的故事还要离奇十倍呀！您能告诉我们是咋回事儿吗？”

王瞎子呵呵一笑：“是该给你们解释一下，不然就不近情理了呀。当时你以‘柳’字请测何时才能交上真正的‘桃花运’，找到意中人。所谓‘柳’者，小杨也。从木从丣(yǒu)。‘丣’，春门也。喻示万物已出。‘柳’，五行属木，木在东方，寓意生。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常以‘柳’字喻示女性或女性之美。另，无论南方或北方，柳树多栽在河边。根据‘柳’字卦象，我便推测出在你家以东不远处会有一条河，河边种有许多杨柳。当时正值阳春三月，春门已开万物已出，就在这条河岸的上游有一位妙龄女郎正缓缓向这边而来。我要你手拿一根柳树枝儿，就像当年姜太公钓鱼一般在河边钓足七七四十九个晚上，一是等她到来，二是等她到来之时能够吸引她的目光，三是借此机会向她表达一种诚意让她能够感动。至于她是出于怎样的无奈才投河漂流至此，的确也出乎我的预料。”

“那为什么必须是七七四十九个晚上，而不是白天或其他别的数字？又为什么必须从戌时到子时待足这三个时辰？您能给解释一下吗？”

王瞎子捻须说道：“根据道家阴阳五行学说，戌、亥、子时做事大吉大利，故有此一说。同样根据阴阳五行学说，在天地男女之间，四十九是个至诚的数字，所以我才会对你有这样的要求。如今不是在你身上都已得到验证了吗？”

曾愚想了一想又接着问道：“那天我从医院来找您，您说‘七天之后，我来喝你们喜酒。’您怎么就那么肯定她康复之后，一定会嫁给我？”

王瞎子呵呵一笑：“这么简单的问题可不该从你奇人曾愚的口中说出啊！如果你真想知道，何不问问你的新婚夫人？”

惠兰眼中洋溢着幸福的波光。只听她轻声对曾愚说道：“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当我满怀悲愤投入河中那一瞬间，就像是突然掉进了一个阴冷而又黑暗的世界里，只身漂浮在漫无边际的夜空中。我根本不知道该向哪里去，心里害怕极了。就在我惶恐地漂浮了很久很久之后，忽然间我的左手像是碰到了一根树枝，我就一把抓住了它。慢慢地就感觉好像来到了人间，因为周围不再那么阴冷，而且眼前似乎还有了一些光明。后来有人给我喂了一些什么东西，就感觉有一股暖流在五脏六腑间流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熨帖。再后来就感觉到了一户人家，这家人把我当格格一样对待。有人为我洗浴，为我梳头还陪我说话；有人为我唱小曲儿，还给我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民间故事，中间还夹杂着讲了好多笑话儿。我在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间天堂吧？这里还有一个有着许多奇奇怪怪人生经历的男人，他很忠厚也很有趣儿，如果这辈子能嫁给他，我一定会开心死了。后来我醒了，就见到了你这个值得托付一生的好男人，从那刻起我就决定要嫁给你了。”说完，一脸红晕地把秀发在手指上一遍遍地缠绕。

王瞎子站起身来对曾愚说道：“曾先生，谢谢你们一家的热情款待，我已酒足饭饱，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忽然间曾母问他：“王先生，如果愚儿又有了小愚儿认你做干爹行不？”

王瞎子双手连摆笑着对曾母说道：“对不起啊老人家，这恐怕不行。”

曾愚的妹子不解地问道：“这是多好的事儿啊，为啥不行？”

谁知王瞎子一翻白眼撇着官腔说道：“我在你们家只当舅舅，不做干爹！”

曾父差点笑翻了：“宁肯当大舅也不做干爹，简直跟我儿一样愚！”

只有惠兰心里明镜儿似的。她知道王先生是为她好，怕她在这里受委屈。从那天起她就把王瞎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爱他念他，直到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