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烟波仙岛 无处不飞花

第一节

太湖位于长江三角洲南缘，古称震泽、具区，又名五湖、笠泽，是中国五大淡水湖之一，湖泊面积24万多公顷，水域面积23万多公顷，岸线长786.4里。湖区号称有48岛、72峰，湖光山色相映生辉。

画舫在烟波浩渺的太湖中穿行。阳光下的湖面上，远远看去就如同金色与墨绿色交织而成的锦缎在风中起伏，煞是好看，蔚为壮观，令乾隆皇帝心旷神怡兴致勃发。这已是他第二次驾临太湖了，然而两次游览心境却大不相同。第一次运气不好正赶上个风雨天，虽然湖风不算太大，但波涛汹涌的水面犹如万马奔腾一般，让他连站都站不稳，哪里还有兴致吟诗作赋？只好在湖中象征性玩了一会儿便打道回府了。望望站在身边的和珅，他笑着问道：“和二啊，你还记得我们前一次游太湖的情景吗？”

和珅连忙把腰身一躬，满脸堆笑地答道：“奴才当然记得。当时那湖面真是风雨交加、波涛翻滚，奴才连站都站不稳……莫非主子您触景生情，又想出了什么佳联妙句来形容当时的情景？那奴才可得洗耳恭听，好好欣赏欣赏。”

其实乾隆就等着和珅这句话呐。只见他把手中折扇“唰”的一合，然后向前一指，抑扬顿挫念出一句上联来——

“万马狂奔天外去；”

和珅一听，顿时鼓掌叫道：“好联呐！好联！主子您这副上联，简直把前一次太湖水面波涛汹涌犹如万马奔腾的恢弘气势，刻画、描绘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佳联妙句也。奴才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乾隆被和珅一通马屁拍得是意气风发、兴高采烈，十分受用。不由大声说道：“既然你把爷这副上联说得那么好，何不即兴也来对上一句凑个热闹啊？”

和珅刚想说一番自己才华万不及乾隆的说辞，忽然看见纪晓岚叼着个大烟袋正笑眯眯地瞅着他。连忙改口恭敬地说道：“既然主子发话了，奴才恭敬不如从命，肖师爷笔墨侍候。主子您的上联是——

‘万马狂奔天外去；’奴才的下联是——

‘一龙轻跃海中来。’奴才对得不好，还请主子指教！”

乾隆一听顿时龙颜大悦，望望纪晓岚说道：“老纪呀，既然和二都已经对出一副既工整又贴切的下联来，你们几位总不能袖手站在一边儿做壁上观吧？包括‘太湖五散人’几位先生在内，如果哪位能够对出一副名副其实的佳联妙句，爷我赏银一百两。这次对句没有任何禁忌，你们哪位再来？”

纪晓岚望望得意洋洋的和珅，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不由得低头笑出声来。杏儿好奇地小声问道：“先生，您笑什么？”

纪晓岚侧身对杏儿耳语道：“你帮我悄悄把毛笔拿来。”杏儿也不多问，就照着做了。只见纪晓岚用毛笔在自己左手心里画了一只酷似和珅的小猴子，然后又让杏儿把笔还回去。杏儿知道先生是想戏弄和珅，乐得跟在旁边看热闹。

袁枚见在场诸位虽然心有所动，却还仍在仔细推敲琢磨，怕冷了场子惹乾隆不高兴。遂上前一步说道：“龙爷，虽然您上次巡游属下没有随行，也没见过太湖波涛汹涌的景象，但那万马奔腾的雄阔场面却在龙爷您的上联中已被刻画得入木三分，属下思得一联或许可以对上。龙爷您的上联是——

‘万马狂奔天外去；’属下的下联是——

‘群魔乱舞画中留。’还请龙爷斧正，在座各位不吝赐教。”

刘墉深知乾隆性格，见袁枚已对，不敢怠慢，遂欠身说道：“龙爷，在下也来献个丑，对得不好，还请龙爷您多多见谅。龙爷您的上联是——

‘万马狂奔天外去；’属下的下联是——

‘三军硬卷阵中来。’”念完后躬身退在一边。

杏儿听到袁枚对句中有一个“画”字，忽然来了灵感，只见她拉了拉纪晓岚的袖子，娇嗔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先生，奴婢也想对一句，好不好嘛？”

“想对一句就大声念出来，用不着非要他纪晓岚同意！”乾隆一抖折扇大声冲她俩说道。

杏儿见她对纪晓岚的说话已让乾隆听见了，又见纪先生冲她挤挤眼，只好红着脸对乾隆轻声说道：“谢主子爷。奴婢的下联是——

‘一梅暗入画中来。’”

杏儿的对句刚一出口，就听见纪晓岚赞了一声：“好！”紧接着就是其他人的一片掌声和赞美声。

和珅见纪晓岚顾自吞云吐雾，并没有想对的意思，遂笑着戏谑道：“老纪呀，你平日不是挺爱出风头的嘛，今儿这是怎么啦？到底是嫌龙爷一百两银子的彩头太少你不想对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你总该说句话吧？”

纪晓岚把烟袋杆儿往和珅脑袋上一扬，吓得和珅连忙抱头躲开，不禁一乐。他把左手向前一伸，说道：“谁说我老纪不想对？你看我手心儿里写的啥？”

和珅走过来一看，不禁狠狠在纪晓岚手背上拧了一把，然后跑到乾隆面前向乾隆告状：“主子，刚才老纪戏弄人家靳前辈，还是奴才替他解的围，他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变本加厉又想来戏弄奴才。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乾隆眉头一皱：“纪晓岚你搞什么名堂？爷让你对个下联你不但不着急，反而还要戏弄和二，你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想给爷找不痛快呀？”

纪晓岚笑着答道：“属下万万不敢惹龙爷您生气。和二说我嫌龙爷您给的彩头太少不想对，那是他胡说八道，其实属下早就想好了。龙爷您的上联是——

‘万马狂奔天外去；’属下的下联是——

‘一猴喜落掌中来。’”念完朝和珅一挤眼，就又一边儿抽烟去了。

乾隆听后对和珅说道：“这不挺好一副下联嘛。能将古典小说《西游记》中‘孙猴子与如来佛’的典故活灵活现地引用到下联之中，且与上联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堪称佳作。哪有半分戏弄你的意思啊？”

和珅一听顿时急眼了：“主子您被他给骗啦！”说完，跑过去一把抓住纪晓岚的袖子，硬把他拉到乾隆面前。然后对乾隆说道：“主子您看看他的左手心，就啥都清楚了！”

乾隆带着好奇让纪晓岚把左手撑开一看，不由得“噗嗤”一声，接着就是哈哈大笑，直到把眼泪都笑了出来这才忍住。然后故意绷着脸对纪晓岚说道：“你老纪能不能把你那爱戏弄人的臭毛病改一改？虽然你这副下联妙趣横生，却纯属戏弄他人之作，不能算数。现在你必须即景即兴再重新对出一副下联来，如果对得超不过这副上联，爷我定罚不饶！”

纪晓岚明知乾隆这话是说给和珅听的，但也不敢再游戏。他先是望了望太湖湖面，接着又扫了一眼远处的仙岛，当他的目光从杏儿头上掠过，忽然有了计较。只见他笑着对乾隆说道：“龙爷，属下有了。您的上联是——

‘万马狂奔天外去；’属下的下联是——

‘两花悄向镜中开。’”

纪晓岚念完刚拿起烟袋准备抽，却被和珅一把拦住。只听他笑着嚷道：“我说老纪呀，你这副下联是即景即兴的吗？连小说《红楼梦》金陵十二钗里，‘一个似镜里观花，一个如水中捞月’的姊妹花——史湘云和妙玉都搬到对句中来了。这跟龙爷上联中万马狂奔的磅礴景象挨得着边儿吗？你是不是看《红楼梦》看得走火入魔啦？”

乾隆听着也觉着不太像是即景即兴之作，遂带着一丝嘲弄的语气说道：“我说老纪呀，你这副下联虽然在对仗的工整与艺术观赏性上均无可挑剔，堪称佳作；可你这是即景即兴之作吗？再说，就凭那两个妙人儿像花儿开放一般，悄悄对着镜子梳妆的情景能与太湖中万马奔腾的景象相对吗？你就不想解释解释？”

第二节

纪晓岚知道乾隆是被和珅的话给误导了，只得笑着解释道：“龙爷，属下首先得申明一下，属下这副下联与《红楼梦》中的人物没有半点关系，纯属即景即兴之作。您过去也曾统领过千军万马，指挥过无数大的战役，最是知道两军对垒排兵布阵，讲究的就是‘出奇制胜’。写对联、诗词，抑或是文章也同样如此。记得老袁曾经说过，‘文似看山不喜平’，如果立意不新颖，写出的东西必然平淡无奇、无人愿看。您说是不是？”见乾隆点了点头，纪晓岚接着说道：“就拿龙爷您这副上联来说，您将太湖中波涛汹涌排山倒海的景象和气势，用‘万马狂奔天外去’的句子来形容，可谓大气磅礴又耐人寻味；和二、老袁和老刘都以相应的句子应对过了，如果属下再接着往下重复，无疑‘穿新靴走老路’索然无味，龙爷您看后必定不喜。所以属下就想，既然龙爷您有两次游览太湖的经历，而且两次经历天壤之别，属下何不就以这一次的‘湖平如镜’来对您上一次的‘波翻浪涌’呢？同样都是您的经历，不但能够在上下联之间形成巨大反差，而且就像杏儿的对句一样，以一静对一动、以一柔对一刚，既即景即兴又不落俗套，何乐而不为呢？至于那‘两花’二字嘛，只要龙爷您往杏儿头上看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乾隆等人随着纪晓岚的手势向杏儿头上一看，不禁都笑了起来，原来那杏儿头上果然一边戴着一朵花呢。和珅见此情景只能瘪瘪嘴，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乾隆见纪晓岚回答得入情入理，而且几句带有奉承意味的话语从他纪晓岚的口中说出，可谓难得。不由满心愉悦地对站在一旁的上官瑜说道：“上官先生，不知你们几位对这几副下联怎么看呐？我这一百两银子的彩头总该有个归宿吧？如果你们哪位能够解说得好，待遇也和他们同等。怎么样？”

上官瑜见乾隆点了名，虽然有一百两银子的奖赏，但他们五人对这京城来的几位“贵客”谁都不想得罪，更不敢开罪那位和总管。不禁歉意地对乾隆说道：“龙爷的吩咐，老朽本该说上几句的，怎奈他们五位五副下联对得都挺工整，各有千秋、各擅胜场，实在不好厚此薄彼强分高下，还请龙爷见谅。”

乾隆明知他不愿得罪人，也就不再勉强。其实这五人的对句从纪晓岚解释完毕，就已在他心中有了定论。和珅的下联，以“龙”对“马”纯属以动对动，算不得上品；而且后面的“海”字也很平庸，但他以“龙”字来比喻乾隆皇帝至高无上的身份和地位，让他非常受用。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也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和珅的主要原因。

袁枚的下联，以“群魔乱舞”来形容波涛翻滚的湖面景象可谓十分贴切，而以“群魔乱舞”对“万马狂奔”也非常工整，后面一个“画”字，更胜于和珅下联中的“海”字，最后一个“留”字也用得十分恰当，算得上是一副佳作。

刘墉的下联，以“三军硬卷”对“万马狂奔”十分贴切，后面一个“阵”字也非常不错，虽然与和珅的对句不相上下，但与袁枚的对句相比，则稍显逊色。

杏儿的下联以“一梅暗入”对“万马狂奔”，是典型的以静对动，以柔对刚，尤其一个“画”字，更是十分出彩，堪称佳作。

纪晓岚的第一副下联，虽然以“猴”对“马”也属于以动对动，但整副下联用典一如信手拈来，不但妙趣横生而且十分工整贴切，称得上是一副十分难得的上乘之作。他的第二副下联和杏儿一样，都是以静对动，以柔对刚，而且紧扣春天的主题。像这种即景即兴的属对手法，比起前面三人以动对动，以刚对刚的属对方法来讲，可说是高明许多，而后面一个“镜”字更是犹如“画龙点睛”，有力衬托了这一次太湖的静，与上联形成巨大反差，可谓非常精彩。

纵观五位的五副下联，唯有纪晓岚的下联与自己的上联堪称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然而他却并不想把这一百两银子的彩头让纪晓岚独享。只见他一挥手中折扇笑着说道：“刚才听了老纪的解说，再纵观你们几位的几副下联，虽属老纪略胜一筹，但上官先生说得好，你们五位几副下联都对得十分工整，各有千秋、各擅胜场，爷我实在不好厚此薄彼。这样吧，包括上官先生在内，你们每人各赏银一百两。和二啊，掏银票！”等银票分发完毕，画舫已在“仙岛”码头靠岸。

太湖“仙岛”原名“三山”，位于太湖子湖的“梅梁湖”中，距离“鼋头渚”约5.2里。由“东鸭”“西鸭”“大矶”“小矶”4个小岛组成，方圆约4里，周长约5里， 岸线蜿蜒，山环水抱，绰约多姿，远远看去如翠螺置于玉盘之中。整座“仙岛”因形如神龟静伏水面，俗称“乌龟山”，岛上林木繁茂遮天蔽日，琼楼玉宇、瑶池灵洞掩映其间，宛如“蓬莱仙境”。

众人上得岛来，犹如步入了“洞天福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大气派的汉白玉牌坊，它是“仙岛”标志性建筑，三门五楼式样。牌坊高38.96尺，宽25.97尺，顶上盖的是红色琉璃瓦，下有8尊麒麟围护，牌坊中间的宝珠与脊顶的火焰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牌坊正面“太湖仙岛”四个金色大字为明代才子文徵明所题，牌坊背面刻着“蓬莱仙境”四个篆书大字。过了牌坊，沿羊肠石阶小道走过古朴凝重、亭廊连结的“会仙桥”，穿过供猴子嬉戏的“花果山”与“水帘洞”，一路攀登蜿蜒前行便到了“天都仙府”。“天都仙府”主楼三层五重檐，歇山顶，高95.24尺，内设“天街”“药王”“财神”“灵霄宫”“蟠桃池”“月老祠”“太乙天坛”以及“文昌”“关帝”“妈祖”等殿宇，两侧还有六十花甲“元辰廊”。其中“灵霄宫”七层四角，高164.5尺，宫内高77.92尺的“玉皇大帝”神像最是惹人注目。和珅与杏儿首先侍候乾隆皇帝上前祭拜，然后是纪晓岚等人，最后是“太湖五散人”与肖师爷等。之后，众人登上“仙岛”峰顶，但见一望无际的湖面波光粼粼，帆影点点，鸟儿鱼儿不时嬉戏其中，极尽太湖烟波之美。明朝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徵明《太湖》诗云：

岛屿纵横一镜中，湿银盘紫浸芙蓉。

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

天远洪涛翻日月，春寒泽国隐鱼龙。

中流仿佛闻鸡犬，何处堪追范蠡踪？

站在太湖风景绝佳之处，乾隆皇帝本来定会诗兴大发、要吟上几句的，可是此刻他却默默无语地站在那里苦思冥想，而且还时不时的将手中折扇摇的呼呼直响。善于察言观色的和珅一看便知，这是皇上还在为纪晓岚刚出的那副谜联伤神呢。便连忙笑着对乾隆说道：“主子您是不是又想起了刘伶拜访好友杜康时，发生的那段‘江阴黑酒饮三碗，醉倒刘伶整三天’的故事了呀？奴才可是听说这里的‘太湖船菜’也是出了名的鲜美可口，早已命人备下两桌上等的‘船菜’以及四大坛‘江阴黑酒’，就等着爷您品尝呐！”

第三节

乾隆一听顿时高兴起来，但却假意责备道：“既然酒菜早已备好，为何不早说呀？赶紧叫人把酒菜都搬到峰顶上来，咱们就在这‘仙岛’风景绝佳之处与‘太湖五散人’一醉方休，共同品尝‘羽化成仙’的滋味岂不甚好？”

其实“太湖五散人”刚才也和乾隆一样，虽然是站在这风景绝佳之处，却对眼前的湖光山色、烟波美景提不起丝毫兴趣，个个都在为纪晓岚那副高深莫测的谜联冥思苦想呢。忽然听得和管家说酒菜早已备好，而且龙爷还说要在这风景绝佳之处与他们几位一醉方休，共同品尝‘羽化成仙’的滋味，无不喜形于色。

由于和珅提前就让肖师爷做好了准备，一干现成杂役很快就将画舫上的桌、椅、书案，以及“太湖船菜”“江阴黑酒”等搬到峰顶并摆放停当。等众人分两边入席之后，乾隆指着面前酒碗内的黑色米酒笑着问纪晓岚：“老纪，诸位都知道你见闻广博，不知你可了解这‘江阴黑酒’的来历呀？”

纪晓岚放下烟袋笑笑答道：“回龙爷话，属下在离京之前曾调阅过无锡地方志。据上面介绍，无锡江阴有种特产名叫‘黑杜酒’，相传是酒圣杜康选用当地优质糯米，再以号称‘天下第二泉’的惠山泉水蒸煮发酵，然后再兑入一种以优质糯米炒焦之后制成的黑色米汁继续自然发酵酿制而成。该酒视之如胶墨，嗅之香味浓郁，入口甜而不腻，具有理气养血、舒筋活络、健脾开胃之功效。至于和二所说‘江阴黑酒饮三碗，醉倒刘伶整三天’的故事，属下以为应属当地人为推销此酒而凭空杜撰的，因为刘伶是魏晋名士，而杜康，据《史记》记载他是夏朝国君，造酒的祖师爷，两人之间相隔好几个朝代，如何能够成为好友？而且还登门拜访醉倒三天呢？此等故事听后只可一笑了之，当不得真的。”

和珅双手端起酒碗笑着对乾隆说道：“主子，奴才以为，故事真假无关紧要，只要爷您喜欢就好。奴才愿借太湖‘仙岛’之绝佳美景与美酒，衷心祝愿主子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日日快乐赛神仙！奴才先干为敬！”说完，将酒一口喝干。

乾隆本来就对这“江阴黑酒”非常喜爱，再听得和珅几句阿谀之词，不由得兴致勃发。他望望纪晓岚朗声吟道：“黑杜三坛醉春秋几度？”

纪晓岚更不迟疑，也接着吟道：“碧螺一盏延岁月千年。”

“对得好！不知你对这无锡的‘太湖船菜’又知道多少啊？”

“回龙爷话。据属下所知，‘太湖船菜’以太湖中盛产的白鱼、白虾、银鱼、蟹、鳖等为主料，用炒、煎、焖、蒸、氽、炸等烹饪方式，精工制作而成。其中银鱼、白鱼、白虾并称‘太湖三宝’，尤其是白鱼鱼脑，具有补肾益脑，开窍利尿等功用；而白米虾、白鲥鱼、白财鱼，又被称为‘太湖三白’，是太湖里上等的鲜物，不可多得的滋补品。像‘原盅甲鱼’‘掌上明珠’‘银鱼炒蛋’‘清蒸刀鱼’‘翁公鱼炖蛋’‘田螺酿肉’‘蒜蓉粉丝蒸白虾’‘糟油白鱼’‘干煸小银鱼’‘腐乳汁炝活虾’‘别味湖鲜’等，都是独具太湖特色的美味佳肴。其中又以 ‘腐乳汁炝活虾’‘别味湖鲜’最是独特诱人，让人百吃不厌。

‘腐乳汁炝活虾’是承袭古法，将洗清漂净的活白虾，放在曲香中浸一下，移置盖碗中，即可醮腐乳汁、香醋、姜末、葱泥而入口，回味无穷。

‘别味湖鲜’则是以太湖蚌肉和百叶结放在小砂锅中煮成，营养丰富，味道醇厚鲜美无比。属下‘班门弄斧’，还请龙爷指教。”

“说得好！面对满桌美味湖鲜，此时不品更待何时？”大家都为纪晓岚与乾隆的话语所感染，顿时活跃起来，喝酒吃菜不亦乐乎。等酒至半酣，和珅站起来笑着说道：“上官前辈，趁着诸位兴致正高，何不将你们与老纪之间的交流再接着往下进行？”

上官瑜正等着这句话呢，见和珅提了出来，遂高兴地站起来说道：“不瞒您说，老朽我也正有此意。”然后笑着向面前几位问道：“不知你们哪位先来？”

只见老三祝东明起身抱拳说道：“我来吧。”说完，直接走到放在两桌间的书案前，望望纪晓岚，提笔舔墨在纸上边念边写出一副上联——

“镜面千千寻 寒来暑往谁擦拭？”写完将右手一伸：“纪先生请！”

纪晓岚微笑着走上前来接过毛笔，看后也边念边写出一副下联——

“仙身万万载 燕舞莺歌鹿送迎。”写完说道：“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老四冯炜余随众人走上前来，右手指着“仙身”问道：“此二字怎讲？”

“这还不明白吗？”袁枚笑着答道，“就是‘仙岛’本身呐。”见冯炜余点了点头，袁枚接着说道：“祝教授这副上联，形象地将湖水比作一面千千寻的大镜子，然后发问‘寒来暑往谁擦拭？’既轻灵大气，又极富想象力。尤其后面‘擦拭’二字，既属于并列式动词词组，又属于同偏旁词组，这一词组的运用无形中给属对者又增添了新的难度，堪称上乘佳作。

纪先生的下联呢，首先生动的将矗立在湖心的岛屿比作一位仙女，然后用‘燕舞莺歌鹿送迎’作为对上联的呼应，不但具有与祝教授同等丰富的想象力，而且他把‘鼋头渚’风景区的最高峰‘鹿顶山’，比作一只日日迎来送往的‘鹿’，让整副下联充满了活力，同时后面‘送迎’一词与上联的‘擦拭’词性相当形成绝配。袁某以为，纪先生与祝教授这副对联，无论从文学价值和艺术价值来讲，都堪称联中典范，值得袁某学习、赞赏。”

袁枚的点评赢得了在场各位热烈的掌声。掌声过后，冯炜余笑着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冯某想和你玩一个字数由少到多、逐次增加的对联游戏，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纪晓岚从对方眼神中明显捕捉到一丝捉弄的味道，遂笑着答道：“不瞒您说，像您这种属对方式，纪昀在明朝文学家解缙童年时，嘲弄曹尚书的一副‘门对千竿竹，家藏万卷书。’的春联故事里就曾见识过，后来在镇江金山顶上也曾与龙爷倒着玩过一次，既然前辈有兴趣，纪昀理当奉陪向前辈学习。冯教授请！”

冯炜余见纪晓岚满口答应，心中别提有多高兴。只见他兴冲冲提笔在书案上写下一个“儒”字，然后将笔交给纪晓岚，笑着说道：“纪先生请！”

纪晓岚看后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挥笔在下面写下一个“北”字。

和珅看后皱眉对乾隆耳语道：“这个老纪又在搞什么鬼？冯教授的‘儒’字是名词，他为何偏偏挑一个方位词来对，莫非又想没事儿找事儿？”

乾隆笑笑：“这个老纪恐怕是‘大喘气儿诗’写多了，嫌不过瘾，现在又改写‘大喘气儿对联’了吧？他这样爱捉弄人，早晚都得栽在这上面。”

冯炜余见他设置的第一个“陷阱”已经构成，差点没笑出了声。说道：“纪先生，在我们太湖流域就连三岁稚子都知道‘儒’是名词，按照楹联属对规则，当以名词对名词才对，不知你这位‘属对奇才’以方位词对名词，是遵循哪家的《联律规则》呀？还请纪先生不吝赐教。”

纪晓岚把毛笔往他手中一塞，笑着说道：“冯教授，如果我俩这一局比的是‘一字对’，那肯定是我输了。可刚才不是您提出想玩一个字数由少到多、逐渐增加的对联游戏吗？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接着来！接着来！”

上官瑜见此情景，也从旁劝道：“既然是有话在先，那就接着往下进行。”

冯炜余不再说话，得意地提笔在“儒”字后面又添上两字，成：“儒释道”三字。心想：“我看你怎么往下接？”口中却谦和地说道：“纪先生请！”

纪晓岚淡淡一笑，挥笔在“北”字后面也添上两字，成：“北中南”三字。

冯炜余看后心花怒放，口中却言不由衷地问道：“还继续往下进行吗？”见纪晓岚挥手向他示意，便又在后面添上四字，成：“儒释道三教共存”，构成了他上联中的第二个“陷阱”。

冯炜余“三教共存”四字一经写出，包括乾隆在内，场上所有人都暗暗吃了一惊。众所周知“儒释道”合称为三教，历史上曾对华夏的民族文化客观上起着巨大的保护和传承作用，可谓意义非凡，“北中南”就不同了。“北中南”虽为三方，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而接下来无论用什么词句都难以与“三教共存”相匹配；而且随着后面字词的逐渐增多，这种差距悬殊会越来越大。就算冯炜余不追究纪晓岚前面以方位词对名词的不妥，这一局他也将必输无疑。

和珅虽然做梦都想要出纪晓岚的洋相，但他一看站在一边儿眉头紧锁一声不吭的乾隆皇帝，便不敢再有丝毫的幸灾乐祸流露出来。

袁枚、刘墉二人虽然知道纪晓岚属对功夫绝顶厉害，而且还有一口铁齿铜牙，但面对冯炜余这半副极难应对的上联，不由得也为纪晓岚担起了心。

“太湖五散人”中的老三、老五两人，那就别提有多开心了，他俩都在心中为老四冯炜余给纪晓岚设下的这两个机关陷阱而暗暗喝彩。

第四节

此时此刻，上官瑜和慕容先生的心情最为复杂。他们既希望自己这一方能够获胜，成为“太湖五散人”一生的荣耀；同时却又希望纪晓岚能够获胜。因为如果心中崇拜的偶像就此垮塌，那会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而在这所有的人中，唯有小丫头杏儿坚信纪先生会赢，因为她的头脑相对简单一些，她从纪晓岚的眼中和脸上看到了一种自信，一种胸有成竹的把握，所以她一直紧挨着纪晓岚，她要亲眼看着纪先生是怎样一步步破掉对方的机关陷阱，并最终将对方打败的。

此时的纪晓岚依然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只见他笑着向身边的杏儿挤了挤眼，又使劲儿抽了口烟，然后挥笔在后面添上四字，成：“北中南群贤毕至”。

待纪晓岚“群贤毕至”四字一写出来，站在书案一侧的乾隆情不自禁就脱口叫出一个“好”来，就连冯炜余本人在惊诧之余也不得不连连点头表示赞赏。

杏儿高兴地从纪晓岚手中接过毛笔，舔好墨之后双手递给冯炜余，一脸得意地说道：“冯老前辈，又该您了呀！您老请！”

冯炜余万没想到纪晓岚会引用“书圣”王羲之《兰亭序》中的一句“群贤毕至”，轻轻松松就把“三教共存”的机关陷阱给破了，而且还与前面的“北中南”三字融合得天衣无缝，成为典型的‘句中自对’，让他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折服。看着乾隆等人脸上流露出对纪晓岚的敬佩之情，他定下神来暗自一笑：“诸位千万别高兴得太早，真正的‘陷阱’还在后面呐！”见小丫头杏儿在一旁催他继续，便欣然接过笔来，又在后面一口气添上十字，成——

“儒释道三教共存 开万古宁和景象称仙岛；”写完眉毛一扬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冯某的上联已经完成，现在就看你的了，千万不要让诸位失望。”

    纪晓岚看后也只是淡淡一笑，接过笔来欣然在后面也添上十字，成——

“北中南群贤毕至 撰千秋壮丽篇章谓栋才。” 写完把两手一拱，笑着说道：“现在整副对联已经完成，还请在场诸位不吝赐教！”

“好一副珠联璧合的‘流水对’！”袁枚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想不到老纪以‘北中南’这种‘句中自对’的形式，先破解了冯教授‘儒释道’这第一个文字‘陷阱’，接着又以书圣王羲之的名句‘群贤毕至’破解了‘三教共存’这第二个文字‘陷阱’，然后再以‘栋才’二字轻而易举破解了‘仙岛’这第三个文字‘陷阱’。可谓‘匠心独运’贴切至极，堪称楹联属对中‘流水对’的典范之作，袁某钦佩之至！”袁枚话音刚落，便得到一片热烈的掌声，大家都对这副由“一字对”“三字对”到“七字对”再到“十七字对”逐次叠加而成的绝佳对联赞不绝口，更为纪晓岚的才华与机智由衷敬佩。

望着身旁还在发愣的冯炜余，上官瑜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对乾隆说道：“龙爷，面对两位这副佳联妙句老朽想对纪先生说几句心里话，不知可不可以？”

“那感情好！在座各位也正想听听老先生您的高论呐！”

上官瑜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走到纪晓岚面前，说道：“纪先生，从今日上午见面到现在，老朽我一直都在观察你。在与我们‘五散人’切磋谜联的过程中，我不但看到了你正直、诙谐且爱捉弄人的一面，同时也看到了你学识渊博、谦和大气又虚怀若谷的另一面。就拿冯教授这副上联来说吧，他所出第一个‘儒’字，既属于冒险，又布满了玄机。假如纪先生以一‘道’字与其相对，那么他的整副上联就会被‘釜底抽薪’而毁于一旦。我之所以说他冒险，是因为他坚信纪先生绝不会以一‘道’字来打破‘仙岛’上‘三教共存’的和谐局面，而除此之外，无论你使用任何一个名词与‘儒’字相对，都必然会钻进他早已设计好的文字‘陷阱’而必输无疑。然而你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独辟蹊径的使用了一个方位词‘北’与‘儒’字相对，我清楚地看到你在动笔之前曾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笑写下这个‘北’字。当时我不明所以，现在方才明白，原来从冯教授写出‘儒’字之初，你就已洞悉了他心中所要撰写上联的基本内容，然后将计就计陪他一直对下去，直至游戏结束。不知我说得对是不对？

关于纪先生在下联中，采用以‘实’对‘虚’，以‘动’对‘静’的属对手法，不但用词灵活多变、敢于出奇创新，而且用典犹如信手拈来，让这副‘流水对’上下联之间的衔接，如行云流水般的顺畅。你这副下联，不但歌颂了由古至今所有社会贤达们为这片古老的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做出的杰出贡献，而且还为后来的学子们留下了可供他们学习和效仿的高风亮节。为此老朽提议，请诸位先回到座位上，然后端起碗来，为纪先生的高风亮节以及他们两位的典范之作连干三碗！”

上官瑜推心置腹一番话得到了大家高度称赞，他的提议更是把大家的情绪推向了高潮。待大家静下之后他接着说道：“为了给这次难得的聚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老朽想恳请龙爷为‘鼋头渚’景区留下一幅墨宝，不知可不可以？”

乾隆皇帝对待这样的请求，从来都是求之不得，来之不拒且多多益善，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呢？只见他将手中折扇往衣领内一插，站起来笑着高声说道：“趁着今儿个爷我高兴，就给这里留一幅字吧。”说完一挽袖子来到书案前，提笔舔墨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四个大字：“湖山罨画”。然后转身问纪晓岚道：“老纪呀，知道这‘罨画’二字的出处吗？”

纪晓岚躬身答道：“如果属下没记错的话，应该出自唐秦韬玉《送友人罢举授南陵令》诗：‘花明驿路燕脂煖，山入江亭罨画开。’”（据说这幅字被“太湖五散人”制作成匾额，就悬挂在“鼋头渚”水榭的“涵万轩”内并流传至今。）

上官瑜得到乾隆墨宝喜不自胜，在与乾隆等人又连干几碗之后，红着脸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你的那副谜联太过高深，老朽几人实在猜不出来，就请你把谜底告诉大家吧！我们承诺要捐赠的书籍，定会如期送达京城的。”

纪晓岚呵呵一笑：“其实谜底就是咱们谜语大王靳教授最擅长的‘猜谜’二字啊！”“太湖五散人”听后，对照谜面细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不禁鼓掌大赞；而靳小玉对纪晓岚的绝世才华，则更是崇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