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负众望,妙句敬三贤
第一节
有句谚语说得好:“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到天边绚丽的晚霞,不消说,明天一准儿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由于太后在镇江时“偶感风寒”,没能去金山的“江天禅寺”进香还愿,所以乾隆皇帝特意定在明天,亲奉皇额娘去常州“天宁寺”完成她老人家的心愿。
这日三更刚过太后就已起床,洗漱、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然后简单吃了一点儿早餐。此时天已大亮,乾隆一身素衣过来问安,顺便看看太后准备好了没有。太后问道:“皇儿啊,昨晚我听杏儿说,常州城里有三个雍正年间的举人,时下被称作‘常州三贤’的,今儿个要在‘天宁寺’旁边儿的古戏台上,以三副‘天下绝对’难为纪晓岚。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儿啊?”
乾隆瞥了一眼杏儿,笑着答道:“孩儿我也正要向皇额娘禀告呢。虽然‘常州三贤’想在古戏台上邀请纪晓岚对对子确有其事,但也并不像杏儿说的那样,真的想要难为纪晓岚。皇额娘您想啊,一听说‘天下第一才子’、属对奇才纪晓岚要来常州,理之常情,这里的秀才举人们还不得想方设法弄些高难度的对子来考考他?如果这些秀才们尽出些三岁小孩子都能对的对子,那还有什么意思呢?那不是考儍子嘛!其实这也属于正常的民间文化交流,这些人无非就是想亲眼见识见识我大清朝‘第一才子’的属对风采,别无他意。再说常州这地界儿一向民风淳朴、人心向善,这样的文化交流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您尽管放心就是。”
太后皱眉说道:“我也知道这里民风淳朴、人心向善,可他们尽弄些‘绝对’来考纪晓岚,万一他要一句没对上来,岂不是成了我大清国里天大的笑话?他纪晓岚今后还怎么为皇上做事?我皇家的脸面又放在哪里?”
乾隆哈哈一笑,对太后说道:“皇额娘大可不必如此担心。如果他纪晓岚连这几个秀才举人的几副对子都对付不了,那还叫‘天下第一才子’吗?那皇儿怎么还敢把《四库全书》总编撰官的重任交给他?纪晓岚的学问大着呐!‘铁齿铜牙’的名号也不是白给的,您老人家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太后仍不无疑虑地说道:“皇儿啊,我还是有点儿不大放心。这么着吧,今儿个咱们还是先去古戏台看他们对对子,等完事儿了,然后再去‘天宁寺’进香许愿。你看好不好?”
“古戏台那地方,今儿个必定是乌泱泱人山人海。那些个村妇莽汉们高喉咙大嗓门儿的乱嚷嚷,孩儿就怕吵了皇额娘您的清净。”
“不怕!你额娘啊,也不是纸糊的,还没那么脆弱!再说了,那纪晓岚对对子时举重若轻的模样儿挺招人喜欢的,我就想亲眼看看他是用什么佳联妙句把那什么‘三贤’打败的。不知和珅把车子都安排好了没有?免得让人等急了!”
恰在此时,和珅笑容满面走了进来。先打个千儿然后对皇太后说道:“奴才和珅给太后老夫人请安,给皇上请安。奴才知道太后老夫人今儿个肯定要先去古戏台看纪晓岚他们对对子,所以一大早儿就让常州知府在古戏台上安排了两副座位,管保太后和皇上累不着。另外,为防止一些市井百姓高喉咙大嗓门儿的乱嚷嚷,惊扰了太后老夫人,奴才又专门让府衙的董师爷指派了一些得力人手在台下维持秩序。现在车子就在门外候着,车上的座位奴才还特意放了加厚软垫儿,舒服着呐!太后老夫人您请!皇上您请!”
太后咯咯地笑着说道:“你这个和珅呐就是会办事儿,嘴巴也甜,啥时候说话都让人听着舒坦。既然都安排好了,也准备好了,那还等什么呀?走吧!不过和珅呐,哀家出门不喜欢张扬,更不喜欢人多。今儿个你就只让纪晓岚他们几个大学士、还有杏儿跟着就行了。至于在外面怎样称呼,我看皇帝和你们以前定的老规矩儿就挺好,也挺好玩的,就那么着吧!”说着话儿,一行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然后乘车直奔“天宁寺”古戏台而去。
今日的古戏台,简直是比平日里过大年赶庙会还要热闹三分。这里的人们得知“常州三贤”要在这座古戏台上与“天下第一才子”纪晓岚切磋对联,早已换上节日盛装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古戏台前汇成了一片喜庆的海洋。一条狭长的人行通道,秩序井然的直通古戏台。通道口,一身便装的常州尹知府和董师爷携“常州三贤”及一群文人雅士,在喧天的锣鼓和唢呐声中恭候着京城来的贵客们。
几辆马车在距离人群几丈开外停了下来,锣鼓与唢呐随即戛然而止。当乾隆与杏儿搀扶着太后,在尹知府与董师爷的引导下登上古戏台时,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这让乾隆母子十分受用,再次领略到这里的与众不同。
尹知府走到台前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高声对下面说道:“常州府的各位父老乡亲以及各位学子秀才们,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由京城来的贵客们!”等掌声稍歇,尹知府牵着纪晓岚的手对大家说道:“现在,我向大家隆重介绍我身边这位手拿着天下第一号大烟袋的先生,他就是名闻天下的我大清国‘第一才子’纪晓岚先生!这位纪先生是位对句奇才,凡天地万物,古今诗赋,没有他不可以拿来入对的。说白了就是,直到现在为止,咱大清国还没有一个人、一副对联能够难倒过他!今天,有三位咱们常州雍正年间的举人,也准备了三副难度极高的对联,想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向纪先生请教。
我要事先向大家说明的是,对联属于格调高雅的对偶文学,讲究词性相当、对仗工整。千百年来,对对联一直为社会各阶层人士,包括千家万户的百姓们所喜闻乐见。我们今天在这里向‘天下第一才子’请教,绝对不是想要为难他,而是想要把这种艺术形式在我们常州进一步发扬光大,从而进一步提高我们常州学子的楹联撰写水平。台上交流的每一副对联,府衙的董师爷都会详细地讲给大家听。我希望台下的百姓们,不要吵闹!不要高声喧哗!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选派代表到台前来,讲给董师爷听。具体事宜由董师爷给大家讲,大家欢迎!”
瘦高个儿的董师爷先招招手,让人将一张摆好笔墨纸砚的书案放在台前,然后向台下鞠了一躬,笑着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学子秀才们,按照我们事先商定好的,交流开始后无论上联或者下联,鄙人都会详细地讲给大家听。我保证大家都能够听得清楚,听得明白!现在交流开始,请大家鼓掌欢迎!”
第二节
等掌声稍停,“常州三贤”之一,“天宁书院”教授韩老先生走到案前,拱手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老朽这厢有礼了。自从听闻你这位‘天下第一才子’、属对奇才要来我们常州,老朽我是激动得好多个晚上都睡不踏实。既然要与纪先生切磋交流楹联技艺,如果拿一副普通的对子来,那是对纪先生的大不敬。所以老朽苦思冥想编了一副上联,还请纪先生不吝赐教。要求是,对句不得脱离我们常州的地域范畴。如有违背或是对得差强人意,请纪先生将您手中的大烟袋留下,给我们书院做个纪念。如果对得一丝不差,并能得到在场诸位的赞赏,老朽情愿将家中收藏多年的一方‘龙凤呈祥’端砚送给先生,也算留个纪念。您看如何?”见纪晓岚满口答应之后,韩教授提笔舔墨在宣纸上写下一副上联——
“天赐安宁来世外;”
纪晓岚看后呵呵一笑说道:“老先生真不愧“常州书院”教授之称谓,一副上联既遣词高雅、格律严谨又暗藏玄机,令人肃然起敬。纪昀应对如下——
‘本应良善踞乔东。’还请韩教授不吝赐教!”
韩教授看后疑惑地问道:“不知纪先生这副下联怎么讲?能否解释一下?”话音刚落,忽然间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纪先生博闻强记如斯,老朽折服!不知你是如何看出我出句之中隐藏有‘天宁寺’三字,并以‘本善桥’来与之相对的?听说您从未到过我们常州,又怎会知道这里有座‘本善桥’?而且还知道桥西有一户姓‘乔’的人家?能讲出来让在场诸位听听吗?”
见台上台下所有人都一脸迷惘地看着他,纪晓岚笑笑对韩教授说道:“既然您老把话已挑明,纪昀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是这样。近几年朝堂之上一直都在议论,要编撰一部集天下万物之大成的《四库全书》。我欲为皇上效力,曾在‘经’‘史’‘子’‘集’各个方面下过一些苦功,并对我大清版图之上各城镇乡村的地理环境,民俗民风以及各地学子秀才的资料,做过大量的收集、调查和研究。我不但知道你们这里有座‘本善桥’,桥西有户姓乔的人家,世代书香门第;而且我还知道南宋经史学家王应麟所编写的启蒙读物‘三字经’中,人之初、性本善的‘本善’二字,就取材于常州的‘本善桥’。‘本善桥’意为‘人性本善’,位于常州金坛清涪村,横跨于清涪河上,始建于南宋绍兴二十八年。桥建成使用百年之后,桥体损坏严重亟待修缮;宝祐元年,世居当地的太学生周瑀,请来苏州盘门匠人吴进,历时数月终于将桥修缮一新。
至于我是如何在您的出句中看出‘天宁寺’的,其实很简单。‘天赐安宁’去掉中间两字就是‘天宁’;因‘世’与‘寺’谐音,‘世外’即隐喻‘寺内’,只要想明白这点,一切便迎刃而解了。不知纪昀这样解释,韩老先生可还满意?”
韩教授十分感慨地说道:“‘天下第一才子’,果然名不虚传。想我韩子瞻苦思冥想多日所撰写的,自认为十分内敛高明的一副上联,居然被纪先生就这么轻轻松松、轻描淡写的便对上了,而且还对得那么完美,老朽我甘愿认输。改日定当将那台家藏宝砚双手奉上,绝不失言。”
纪晓岚呵呵一笑说道:“既然您老如此慷慨,纪昀也绝不能让您老吃亏。我的《阅微草堂笔记》第一卷刚刚完稿,等回京之后我一定快马加鞭誊写,等誊写完毕就尽快给您老寄来。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和珅一听顿时有了主意。只见他斜了一眼纪晓岚,笑着抢先对韩教授说道:“韩教授,还是您老面子大呀!纪先生的《阅微草堂笔记》,咱龙爷和老夫人向他提了几次连面儿都没有见着,您老不用张嘴就到手了,我真为您老高兴呐!”
韩教授哪里知道和珅肚子里的“弯弯绕”?高兴得一叠声的称谢。当台下学子和百姓听了董师爷的讲解之后,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唯有乾隆仅用鼻子“吭”了一声,就连太后老夫人的脸上也没了笑意。
掌声过后,时任“天宁书院”院长的彧或教授走上前来,抱拳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我这里有一副压箱底儿的旧联,多年来无人能对,今日我把它拿出来,就是希望纪先生能圆我一个梦。我没什么规矩和要求,只要您的下联能与上联对得珠联璧合,等您编撰《四库全书》之时,我就把家中150卷珍藏图书一本不留全部捐献出来。如果你要是对不上,抑或是对得不工,还请你留下一副墨宝,作为日后永久的纪念。”说完,挥毫写下一副上联——
“龙凤造龙城,呈祥百代千代万代;”
纪晓岚看后不禁兴奋地一连嘬了几口烟,然后笑着说道:“纪昀曾听说宋代有一副千古绝对——‘冰冷酒,一点二点三点;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彧院长这副上联应该就是由这副绝对演变而来的吧?虽然您只是借用了其中‘百千万’三个数词,然而您将‘龙凤呈祥’这个成语拆开来嵌入联中,做前呼后应之用。不知又将属对难度增加了多少倍?这可真得容我好好想想。”
和珅拍拍他的肩膀,笑着揶揄道:“纪先生,咱们龙爷可还等着陪老夫人去‘天宁寺’进香还愿呢。总不能让她老人家就这么坐在这里干等着吧?啊?”
纪晓岚一听和珅口中说出“天宁寺”三字,顿时眼睛一亮。遂笑着问和珅:“和二啊,我听说当年佛祖释迦牟尼升天之后,其弟子为了怀念佛祖并传播佛法,就以木头刻成释迦牟尼佛像,以佛的形象来教化僧众和善男信女。是这样的吗?”
“这件事天下民众知者甚多,不知你问这话何意?”
纪晓岚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和二了。彧院长的上联是——
‘龙凤造龙城,呈祥百代千代万代;’纪昀应对如下——
‘象僧传象教,普善一生二生三生。’”口念笔写顷刻而就。
和珅看后讥讽地说道:“我说老纪呀, 什么叫‘象僧传象教’?天底下有‘象教’这个词儿吗?另外‘龙凤’一词属于并列式词组,‘象僧’又是个什么词组啊?再说‘象僧普善’纯属杜撰,又怎能与成语‘龙凤呈祥’相对呀?你当着这么多学子教授与百姓的面儿,不伦不类凭空杜撰这么一句就想蒙混过关呐?你也忒不把天下人当回事儿了吧?你以为他们真就那么好糊弄?”
彧院长也皱眉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不知你对此作何解释?”
太后也低声对乾隆说道:“皇儿啊,纪晓岚这次怕是真的过不了关了呀!”
“不至于吧?这家伙可是满嘴‘铁齿铜牙’的呀!”乾隆悄悄安慰太后。
谁知纪晓岚却满不在乎地笑笑,然后对和珅说道:“和二,既然大家都知道,寺里僧众们千百年来一直以释迦牟尼之象来传教,我尊称它为‘象教’难道不应该吗?再说,我以释迦牟尼之‘象’与历代寺庙之‘僧’应对‘龙’与‘凤’,难道有什么不妥吗?另外,你说‘象僧普善’不是成语,我也承认。可是我也要问你一句,成语一旦被拆开它还是成语吗?我以‘像僧’对‘龙凤’,再以‘普善’对‘呈祥’,又有哪点对得不工?如果你要不服,咱们就请董师爷去‘天宁寺’里问问圆觉大法师,看我的对句有问题还是没问题?好不好?”
第三节
就在台上僵持不下之际,忽然听得一个非常有磁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声音虽然不大,却令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阿弥陀佛,纪施主这样说法合情合理,并无不妥!而且纪施主的对句和彧院长的出联非常契合,当为不可多得之上乘佳作!纪施主与我佛有缘,老衲恭请纪施主寺内奉茶、论禅!”
大家顺着声音向远处看去,除了攒动的人头什么也看不见,不禁啧啧称奇。
袁枚竖起拇指赞道:“但闻其声不见其人,这老和尚好深厚的功力!既然德高望重的圆觉法师都已认可了老纪的对句,诸位应该没有异议了吧?”
袁枚话音刚落,就听台前一位学子说道:“既然呈祥可以百代千代万代,为何普善却只能一生二生三生?纪先生的对句首先在情理上就讲不通。说重一点,那就是在亵渎普善,更谈不上与出联非常契合,希望纪先生能给个说法!”
看着纪晓岚顾自抽烟的样子,袁枚刚想发话,却听见彧院长以自责的语调对纪晓岚说道:“抱歉纪先生,是我彧或教授无方,让学子误解了先生的佳联妙对。”说完,转过身来望着台下说道:“这位学子,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有一位画家要求他的学生比赛,看谁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画出尽可能多的骆驼。比赛刚开始不久,一名学生就交卷了。只见他在这幅图上仅用寥寥数笔,先是勾勒了几座山,接着又画了一个山口,然后由山口向外画了两匹半行进中的骆驼。你能说这位学生画得少吗?谁又能说得清这山口后面究竟还有多少匹骆驼?你只看到了眼前的‘一生二生三生’,为何就不能联想到子子孙孙,而生生不息呢?……”
彧院长话还没讲完,纪晓岚就用胳肢窝夹着烟袋鼓起掌来。并高声说道:“彧院长,您真不愧常州府授书育人之典范呐!小小一点误解,您却令万千百姓和学子领受到一堂极其生动的教育大课!纪昀受益匪浅,向您学习!向您致敬!”
太后乐得咯咯直笑,低声对乾隆说道:“我看这个彧院长和纪晓岚都不简单,既有文采又有人品,额娘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就在此时忽听彧院长诚恳地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天宁寺’圆觉法师是我彧或一生中最最敬重的得道高僧。既然他都盛赞您的对句与上联非常契合,当为不可多得之上乘佳作,我自然绝无二话。请您务必在走之前留下一个地址,等您回京之后我便将150卷珍藏图书给您寄去,绝不食言!下面该轮到我们‘天宁书院’最年轻有为的卞教授出句了,大家鼓掌欢迎!”
热烈的掌声中一身书卷气的卞教授从旁边走到书案前,一拱手对纪晓岚说道:“百闻不如一见,一见胜似闻名。刚才卞某有幸亲眼目睹、亲耳听闻了纪先生两番属对之风采,当真是大家风范光彩照人。卞某虽然不才,却也有三分自知之明。既然两位老教授那么高深的出句在纪先生面前直如玩耍一般,卞某的出句就不必再拿出来献丑了。好在我手中还有一幅我朝最著名画家沈铨先生的《百鸟朝凤图》摹本,虽然说是摹本,却也出自我们常州名家蒋艺轩之手,独一无二弥足珍贵。如果纪先生能够效仿三国曹植,于七步之内以《百鸟朝凤》为题,当场吟诗一首,并能得到在场诸位的认可,卞某甘愿将这副《百鸟朝凤图》摹本赠于先生,以作留念。如若纪先生届时吟不出来,或者吟得差强人意,还请纪先生能留下一幅墨宝,为我们书馆永久的纪念。不知纪先生意下如何?”
纪晓岚笑笑说道:“沈铨先生的《百鸟朝凤图》纪昀倒是略知一二,那是沈大师于乾隆五年从日本归国后的得意之作。所画各类禽鸟约近三百,有凤凰、孔雀、鹰、仙鹤、绶带鸟、锦鸡、鸳鸯、雁、白头翁、鸭、山鹊、喜鹊、燕、鸠等;所画树木花卉,有松柏、梧桐、杨柳、桂树、桃花、杏花、荷花、菊花、梅花、牡丹、芍药、芙蓉、蔷薇、月季等;衬以四时山川景象,展卷观之,时有一种恢宏博大气息扑面而来,可谓美轮美奂、叹为观止。至于你手中的画图摹本,既然出自当地名人蒋艺轩蒋大师之手,当然也是弥足珍贵。怕就怕等我老纪作出了诗来,你会悔青了肠子。如果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卞教授二话不说,当即从旁边桌子上拿过一个盒子来,双手递给彧院长。然后说道:“《百鸟朝凤图》摹本已在院长手中,卞某一言既出,岂有再行反悔之理?倒是纪先生您得想清楚了,千万别到时候尴尬。”
纪晓岚呵呵一笑:“曹子建七步成诗何足道哉?唐朝史青五步成诗,宋朝寇准三步成诗,只要没有规则限制,纪昀虽然不才却也无须踱步即可成诗。”说完,提笔舔墨在下面宣纸上边念边写下诗的题目《百鸟朝凤诗》,然后接着写道:
“当来一只又一只,三四五六七八只。”写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一下。
卞教授一看便有些不快,问道:“您这是诗吗?天下哪有这样写诗的?”
彧院长与韩教授看后也不禁一愣,心想:“难道名噪一时的‘天下第一才子’就这般写诗?丢不丢人呐?干脆写了就撕吧!”
袁枚、刘墉看后笑了一笑不置一词,小丫头杏儿正掰着指头仔细琢磨,唯有和珅看后偷偷一乐,他知道纪晓岚爱出风头,喜欢鼓捣些“大喘气儿诗”。既然之前已吃过他一次亏,岂可再上二次当?便笑嘻嘻地站在一旁,歪着脑袋斜着眼,且看他纪晓岚再怎么往下继续。
纪晓岚见再无旁人吭声,笑着瞥一眼身边的卞教授,挥毫接着写道:
“凤凰何少鸟何多?掩尽花丛千万石。”
纪晓岚这最后两句一写出来,顿时便有人脱口叫好。卞教授先摆了摆手,然后指着桌上的诗,戏谑地问纪晓岚:“纪先生写完了?这就是您的大作?”见纪晓岚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接着说道:“倘若果真如此,那我卞某可就太高看您了。您的墨宝也无须留下了。卞某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就先告辞了。”说完摇摇头,从彧院长手中拿过那个装画的盒子就准备离开。
纪晓岚望望坐在一边儿一脸紧张的皇上和太后,又望望一脸关切的小丫头杏儿,笑着问卞教授:“你这是为何呀?事情还没完呢,怎么说走就走啊?”
还没等卞教授开口,和珅接口说道:“我说老纪呀,你怎么在哪儿都爱鼓捣那些‘大喘气儿诗’呢?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吗?人家卞教授已提前讲明,要你写一首《百鸟朝凤》诗,你自个掰起指头好好算一算,你那诗中到底有多少只鸟?一块堆儿加起来也就35只,还差着好大一截儿呢!人家卞教授要走,那是人家嫌你志大才疏,不跟你玩儿了。就连你那墨宝也懒得要了知道吗?刚才还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在那儿信口胡吹呢,什么无须踱步便可成诗。现在好了,嘬瘪子了吧?玩儿砸了吧?就连龙爷和我都替你脸红。你就丢人现眼去吧!”
第四节
纪晓岚一听不依了:“哎我说和二啊,你这么说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哦!什么叫一块堆儿加起来也就35只?你说你到底学过算数没有?我那明明是一百个数,你凭啥一口咬定就只有35只?”他向杏儿挤挤右眼又接着说道:“你用加法不行,就不会用乘法?你就那么死心眼儿啊?还说我志大才疏,我看你才不识数呢!”接着又转身对卞教授说道:“卞教授,咱俩刚才的约定在场所有人可都听着呐!你现在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话讲清楚,到底是我纪昀诗写得不好?还是没有达到你那百鸟之数?如果你能说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我纪昀甘愿拜你为师!你说这样好不好?”
“既然纪先生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那卞某也就不客气了。”卞教授转过身来说道,“首先说您的诗吧。我卞某虽然年轻,对于唐诗宋词不敢说能倒背如流,却也潜心研究过多年。像您这样‘当来一只又一只,三四五六七八只’的写法,恕卞某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如果像您这样既不讲平仄,又不讲格律的诗作都能称作好诗的话,那卞某还真就无话可说了。现在我再来说说百鸟之数……”
“我看您呀最好还是啥也别说了,说出来也是酸溜溜的能酸倒大牙。”还没等卞教授把话说完,杏儿就在一旁插话说道。
卞教授听后一愣,话便说不下去。杏儿也不管他,径直走过来负手对他说道:“卞教授,我杏儿就是老夫人身边儿一小丫头,这儿呢本来也没我说话的份儿,可我今儿个就是想要说几句。古人云,大路不平众人铲。从昨日我就听说,有‘常州三贤’今日上午要在‘天宁寺’旁边的古戏台上,以三副天下绝对与京城来的纪先生切磋对联技艺。您今儿个本来是要出一句上联请纪先生来对的,可是当您看到前面两位老教授那么高难度的出句都没能难住纪先生,于是乎您就突然变招,改出句为写诗了。写诗就写诗吧,您偏要弄个《百鸟朝凤图》,还非得要效仿那三国时期的曹植七步成诗,而且还必须要在一首诗中写出100只鸟来。这还不算,您还非得要求人家纪先生写得既高雅脱俗、又合辙押韵。这不是有意刁难人嘛!您让两位老教授给评评这个理儿,拢共二十八字一首诗,既要写得高雅脱俗、合乎平仄韵律,而且还必须写出100只鸟来。天底下有您这样切磋技艺的吗?这是其一。
其二,纪先生在这四句诗中本来已经写出了100只鸟来,您呢,偏以为人家只写了35只。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倘若果真如此,那我卞某可就太高看您了。您那墨宝也无须留下了。卞某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就先告辞了!’您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吗?您今儿个就当着两位老教授的面讲清楚,这首诗中究竟是多少只鸟?”
卞教授被杏儿伶牙俐齿摇头晃脑地一通数落,还真有点儿招架不住。不禁红着脸问杏儿:“三四五六七八相加等于33,再加上前面两个一只,不就是35只吗?这有什么不对?如果将三四五六七八相乘,那可就不是100只了呀!那是20160只!杏儿姑娘,我算得对吗?”
杏儿俏皮地答道:“杏儿我平时最尊敬文化人,看在您是大教授,又是‘常州三贤’的份儿上,就给您五五折,打个半对算了。可是我就纳了闷儿了,您说您一个大教授,为啥那个脑子就直通通转不过弯儿来呢?您听我给您算一算。
这一只又一只加起来是2,三和四”相乘得12,五和六相乘得30,七和八相乘得56。您再把2、12、30、56相加,总数是不是刚好100?”
和珅一听不禁击掌赞道:“好你个小丫头片子,难怪老夫人那么喜欢你!你说你这个小脑袋瓜儿咋就这么好使呢?改天我一定送你一个好物件儿犒赏你!”
太后老夫人听得咯咯直笑,乾隆呵呵一笑大声说道:“老夫人调教出来的小丫头,那脑袋瓜儿能不好使吗?杏儿啊,今儿回去爷我也得重重赏你!另外我说老袁呐,你对老纪这首七言诗究竟怎么看?爷要你不偏不倚,实话实说!”
袁枚早料到乾隆会点他的将,听后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龙爷话,刚才卞教授与老纪的约定,是以《百鸟朝凤》为题,以三国曹植七步成诗并能得到在场诸位认可为限,只要是符合以上这两个条件即属合格。然而当年曹植所作五言诗并不属于‘绝句’范畴,故而对老纪的七言诗也不能按‘绝句’的平仄、格律来要求。那么老纪的这首七言诗,就应该算是一首合格的诗作了。
先说起句吧。老纪以‘当来’二字点题,直接拉开了‘百鸟朝凤’这个宏大热闹场面的帷幕,为后面‘一只又一只’的鸟儿赶来朝拜凤凰做了最恰当的铺垫,可谓非常得体;接下来的承句,老纪又将‘三四五六七八’六个数字,先分别两两相乘,然后将乘积依次相加,为‘百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似老纪这般将数字入诗运用得如此巧妙者,古今尚无一人,可谓精妙绝伦。后面转、合两句,刚才已有人脱口叫好,属下就不在这里啰嗦了。至于刚才三位教授对于老纪诗中的起、承两句不太满意,那是因为诸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纯数字诗句,加之各位对老纪的期望值又太高,故而一时难以接受。现在已经说开了,我想彧教授与韩教授应该没什么异议了。龙爷,不知属下这样解说妥当与否?还请明示。”
“这得‘常州三贤’点头认可才行,光咱满意又有何用?”
卞教授就是卞教授,在听了小丫头杏儿与大学士袁枚的解说之后,一时的误解与不快立时烟消云散。只见他躬身对纪晓岚说道:“实在是惭愧得很。卞某自己出的题目竟然会自坠题中而不能自拔,真正枉为人师也!纪先生真不愧‘天下第一才子’之称谓,卞某折服!卞某谢过杏儿姑娘!谢过袁兄!”说完,将装有《百鸟朝凤图》的画盒恭恭敬敬双手递给纪晓岚。
纪晓岚也激动不已连声道谢,最后说道:“卞兄送我如此珍贵之礼物,我老纪也不能让卞兄吃亏。这样吧。我把这首《百鸟朝凤诗》再加一行落款,就算我老纪回赠给卞兄的礼物吧!”说完,提笔舔墨,在诗句的后面写上——乾隆二十八年春胜日,纪昀书于龙城‘天宁寺’旁古戏台。写完接着说道:“一朱一白两枚印章,明天我一定给你补上。再次表示感谢!”
就在此时乾隆走了过来,笑着对彧院长拱手说道:“你们‘常州三贤’果然名不虚传!就凭卞教授的胸襟气度,就堪为天下学子之楷模!这可都是你彧院长教导有方啊!不知你与韩教授两位还有什么想要说的没有?”
彧院长望望韩教授,又望望台上各位,然后一拱手高声对台下百姓说道:“今日我们‘常州三贤’对京城来的‘天下第一才子’纪先生,有关楹联与诗词方面的切磋与交流到此圆满结束。感谢各位父老乡亲,大家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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