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赏游金山，妙联戏和尚

第一节

乾隆一行被簇拥在踏青队伍中，穿过大船与木板搭起的通道，拾级登上了“金山岛”。上得岛来，众人放眼向前望去，但见岛上寺庙依山而建，殿宇厅堂幢幢相连，亭台楼阁层层相接，山与寺浑然一体。霞光之下，从山麓到山顶，金碧辉煌的古典建筑，将一座金山包裹得严严实实，形成一种“寺裹山”的奇特风貌。这种奇特的建筑群，集中体现了唐，宋，元，清各朝建筑的艺术精华和主要特征，以致之后北京万寿山的“佛香阁”，承德避暑山庄的“金山亭”以及扬州瘦西湖的“小金山”等，都吸纳了金山岛上“金山寺”的建筑风格与特点。

“金山寺”始建于东晋，原名“泽心寺”，南朝时始称“金山寺”。“金山寺”规模宏大，全盛时期有和尚三千多人，参禅的僧侣达数万人，与厦门“普陀寺”，鲁山“文殊寺”，扬州“大明寺”并称为中国“四大名寺”。

乾隆一行来到“金山寺”前，见寺门高耸巍峨壮阔，气势恢宏的寺门并排三个门洞，门洞上方中央位置，竖供着康熙皇帝御笔亲书“江天禅寺”四个大字。寺门外，身披黄色袈裟的了尘方丈得镇江知府知会，早已带领合寺僧众在寺门外列队相迎。乾隆皇帝微笑着走上前去，与了尘合十见礼。了尘方丈虽然年岁不高，却是前任住持空性大师的高徒，再次与乾隆、和珅等相见，自然十分亲切。几句寒暄、相互介绍之后，了尘侧前引路走进山门。进得门来，迎面便是“天王殿”。这是一座单檐歇山宫殿式建筑，当中供奉着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两侧是“四大金刚”。“天王殿”后面就是重檐歇山，巍峨壮观的“大雄宝殿”。大殿正中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药师佛”和“阿弥陀佛”三尊金身佛像，西壁是“十八罗汉”，左右阁楼上坐着“五十六天尊”。三尊金身大佛的背面塑有海岛，海岛上下四周分布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善财童子参拜五十三位菩萨的塑像。大殿两侧是厢房，是“方丈室”和方丈用来接待来客的地方。从大殿后侧登山可进入“夕照阁”，阁内保存着乾隆对金山胜景的评价以及如何继承清室大业决心的御碑，由“夕照阁”上行至“观音阁”，阁内陈列着金山的镇山四宝——周鼎、铜鼓、玉带和金山图。“观音阁”南与“妙高台”“楞伽台”，北与“慈寿塔”“法海洞”椽接栋连，碧映丹辉。由“楞伽台”循级北登，可至金山的顶峰“留云亭”，亭内有康熙皇帝御笔“江天一览”石碑，故此亭亦称“江天一览亭”。

乾隆一行在观瞻过“天王殿”“大雄宝殿”，参拜过众多佛像神像之后，让和珅指示茅知府等人留在走廊内稍作歇息，他们一行则随了尘来到一间十分宽敞雅致的接待室，自有小和尚为每位奉上一杯丹徒“云雾”绿茶。闲话中了尘说起数年前，乾隆皇帝第一次驾临“江天禅寺”，也是在这间房内与尊师空性大师一起谈经论道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一脸崇敬神往。乾隆也十分赞赏空性大师高深的道行以及渊博的学识。就在喝茶闲聊之际，乾隆无意间发现了尘的眼睛，时不时向坐在对面的纪晓岚打量。不禁好奇地问道：“了尘方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这位纪先生讲？”

了尘道声“阿弥陀佛”，躬身合十对乾隆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自从上次皇帝陛下驾临‘江天禅寺’，在这间房内与尊师空性大师一起谈经论道时，曾谈论过纪施主。说纪施主才思敏捷，文情并茂，是位属对奇才。凡天地万物，古今诗赋，无不可入对者。目之所及，思之所及，信手拈来，出口成趣，浑若天成。其炉火纯青的文字功夫，堪称天下独步，让人叹为观止，被世人誉为‘大清第一才子’，而偌大一座‘江天禅寺’至今尚无纪施主的墨宝，实为天大之遗憾。今日托皇帝陛下洪福，纪施主就坐在眼前，如此天赐良机贫僧岂肯错过？恳请皇帝陛下恩准，让纪施主再展绝代才华，为‘江天禅寺’留几幅墨宝，不知可否？”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呀？”乾隆笑着答道，“纪晓岚呐，既然了尘方丈想请你为‘江天禅寺’留几幅墨宝，你就满足他的愿望吧。”

和珅从未见纪晓岚写过佛联，也想看看他为佛门撰写的楹联到底什么样子。便也从旁怂恿道：“老纪，咱俩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你为佛门写过对联。既然皇上都发了话，那就抓紧时间露他一手儿，让我和某也见识见识？”

见纪晓岚满口答应，了尘方丈不胜之喜，忙从“方丈室”取来笔墨纸砚，亲自在一张书案上摆放整齐。然后恭恭敬敬对纪晓岚说道：“纪施主请！”

纪晓岚虽然口中答应，心下却并不情愿，因为他从小就听过《白蛇传》“水漫金山寺”的故事，认为这个“金山寺”的开山鼻祖法海和尚不是好人，是阻碍破坏许仙和白娘子美满婚姻的罪魁祸首。虽然他是唐朝宰相裴休之子，从小就尊崇父意进入佛门；虽然他曾在寺宇荒废、荆棘丛生的金山上开山种田、艰苦振寺，而且还在“法海洞”中苦苦修行，为创建“金山寺”吃尽千辛万苦，立下不朽功绩；然而他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大和尚，每天不好好念那《金刚经》《阿弥陀经》《妙法莲华经》《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什么的，却跑去民间管那男女私事，还把人家白娘子压在雷峰塔下永世不得超生，真正可恶至极。这个故事让纪晓岚从小就对“金山寺”的法海以及庙里和尚留下了极坏的印象。尽管北宋后期的宰相张商英曾对法海有过‘半间石室安禅地，盖代功名不易磨。白蟒化龙归海去，岩中留下老头陀。’的评说；尽管前朝康熙皇帝曾钦赐“江天禅寺”四字，以淡化世人对法海的误解，却始终无法改变纪晓岚心中那种根深蒂固的憎恶。无独有偶，就在昨天下午纪晓岚忽然听杏儿说，太后老夫人宁愿推说自个儿有点儿“伤风”，也不愿到“金山寺”来烧香许愿。这让纪晓岚对这位皇太后更增添了几分亲近和敬意，同时也在心底里对“金山寺”和寺内和尚更加的不屑。

既然了尘方丈当着众人的面开口请了他，而且皇上也发了话，不写肯定是不行的。究竟该怎样写呢？他在稍加思索之后忽然诡谲一笑，说道：“那在下可就献丑了呀。”说完，提笔舔墨挥毫写下三副对联。

第一副——

“狂澜避地江成陆；

古塔擎天寺裹山。”

第二副——

“苍崖翠壁苦头陀，凭大好头颅青灯两盏争辉日月；

暮鼓晨钟勤法海，仰洪深法术宝塔一尊锁欲人妖。”

第三副——

“日落香残，扫去凡心一点；

炉熄火尽，拴得意马无形。”

三副对联当真是笔走龙蛇，顷刻而就。写完说道：“还请方丈不吝赐教。”

第二节

了尘看后欣喜万分，不由得赞道：“‘天下第一才子’果然名不虚传。纪施主第一副楹联，不仅高度概括了金山的形成，也高度概括了‘江天禅寺’特殊的风貌。整副对联短短十四字，从远古写到今天，写得气势磅礴又古朴贴切。第二幅楹联纯以写实手法，高度概括了鄙寺法海祖师在苍崖翠壁间勤修苦练的立寺精神，并以洪深法术将蛇妖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下的不朽功绩。第三副楹联则笔锋一转，又以无尽的禅意，将出家人须拴牢‘心猿意马’，不存一点‘凡心’的修行岁月，概括得淋漓尽致。联中之意，不但合乎佛家众僧的生活规律，而且还营造了一种恬淡优美的佛家参禅修行意境，令贫僧感动不已。贫僧代表合寺众僧，感谢纪施主的佳联妙句。”

乾隆皇帝、和珅以及袁枚、刘墉等都对纪晓岚这三副对联赞美、感叹不已；唯有鬼精鬼精的小丫头杏儿，从纪晓岚眼角的余光里似乎看到了一丝狡黠，一丝嘲弄。杏儿猜测，这三副对联里肯定有古怪。

众人出了接待室，茅知府等人连忙走了过来，在了尘方丈的引领下，从大殿后侧登山去了“夕照阁”，接着又去“观音阁”参观了金山的镇山四宝——周鼎、铜鼓、玉带和金山图，然后又参观了“法海洞”“慈寿塔”等各处名胜古迹，最后来到顶峰“留云亭”。明朝翰林学士程敏政“留云亭”诗云：

“亭子临孤绝，江云碍不飞。

时来檐下宿，水气湿僧衣。”

瞻仰过康熙御碑之后，趁诸位在山顶四处浏览山下风光之际，一直跟在纪晓岚身边的蓝教授迫不及待对他说道：“纪先生，在金山码头彩门前您说过的话还记得吗？现在所有人均已到了山顶，而且也没什么事儿了，您总该将那‘半边翡翠’指给我们看看，并说明它特指什么了吧？”

纪晓岚笑笑：“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请稍等一下。”说完，转身把和珅拉到一边儿，笑着说道：“和大人，咱俩之间明人不说暗话。你心里清楚我刚才下联中的‘翡翠’二字指的就是挂在你腰上的，上面还刻有乾隆皇帝‘卢沟晓月’七言诗的翡翠鼻烟壶；你也清楚皇上腰里也挂着一个缅甸国王进贡给他的，更高级的翡翠鼻烟壶；而且我还知道你在‘观音阁’的时候就已悄悄把你那个鼻烟壶交给了茅知府。我的脾气性格与行事风格你是知道的，如果你不想自找麻烦惹皇上生气的话，就痛痛快快把你那翡翠鼻烟壶交给我。你掂量着办吧。”

“老纪，你也不用拿皇上来压我，”和珅恼怒地说道，“我知道皇上为了皇家脸面会向着你说话。可你也别忘了，我和某的东西岂是那么容易让别人说拿走就拿走的吗？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的东西只要我想要，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凌师爷，去老茅那儿把我的翡翠鼻烟壶拿来交给这个纪大烟袋！”

“我只管现在能够有个交代，至于以后的事儿可就不是我老纪该管的咯！”

蓝教授从纪晓岚手中接过翡翠鼻烟壶仔细一看，见上面有当朝“淡墨翰林”王文治行书刻写的，乾隆皇帝《卢沟晓月》七言诗一首——

“茅店寒鸡咿喔鸣，曙光斜汉欲参横。

半钩留照三秋淡，一蝀分波夹镜明。

入定衲憎心共印，怀程客子影犹惊。

迩来每踏沟西道，触景那忘黯尔情。”

不禁赞叹道：“就凭这只翡翠鼻烟壶，就可与金山的镇山四宝——周鼎、铜鼓、玉带和金山图相媲美，堪称金山的镇山第五宝！纪先生，您对我们镇江金山的贡献太大了，我们镇江百姓会永远记住您的恩德的！”

乾隆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将纪晓岚叫到一边儿低声斥责道：“老纪，你连爷我赏赐给和珅的翡翠鼻烟壶都敢拿去送人情、赚名声，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呀！你就不怕爷我治你一个‘僭越’之罪？”

“纪昀知道龙爷是绝对不会怪罪属下的，因为龙爷是‘明君’。”纪晓岚斜瞅着和珅低声答道，“当时的情形您最清楚不过，在整个镇江除了以制作鼻烟壶的‘翡翠’来应对比喻金山的‘芙蓉’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同偏旁连绵词或并列式词组可用。属下把您恩赐给和珅的翡翠鼻烟壶交了出去，换回的却是龙爷的‘皇家体面’，而且把刻有您《卢沟晓月》七言诗的翡翠鼻烟壶世世代代供奉在金山之上，那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龙爷您又何乐而不为呢？”

乾隆皇帝明知道纪晓岚是在借题发挥，拿话“挤兑”和珅，让和珅再也不敢利用手中职权收回他的鼻烟壶。但能让刻有自己御诗的翡翠鼻烟壶，作为镇山之宝永远供奉在镇江金山之上，也让好大喜功的乾隆皇帝在心理上得到极大满足。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其实乾隆与纪晓岚还是低估了和珅的能耐和胆量，就在这次南巡过后不久，茅知府就密派凌师爷把那只翡翠鼻烟壶又悄悄送回了和珅府上。

乾隆当时虽然心里高兴，但仍虎着脸对纪晓岚说道：“爷我这里有一副倒着出的上联，如果你能对得令爷满意，责罚就免了。否则，定罚不饶！”说完，随手捡起一根短树枝在地上写下一个“醉”字，然后将树枝递给纪晓岚，纪晓岚看后也随手在“醉”字下面写下一个“舒”字；乾隆扫一眼慢慢围过来的众人，接过树枝在“醉”的前面又添上一字成为“俱醉”；纪晓岚更不迟疑，接过树枝也在“舒”字前面添上一字成为“皆舒”。乾隆望望一脸迷茫却又充满期待的众人，接过树枝在“俱醉”前面又添上两字成为“神魂俱醉”；纪晓岚听到一片赞叹之声，不禁兴奋地一连嘬了几口烟，接过树枝又在“皆舒”前面添上两字成为“草木皆舒”。写完后见周围一片沉寂，不由自嘲的干咳一声。

说实话，在场诸位包括了尘和尚在内，谁也没有见过这等在完全不知对方心中所想的情形下，就像猜谜语一样一字一词倒着对这种高难度对联的。尽管诸位都觉得纪晓岚的对句明显弱于乾隆的出句，但心中的期待却愈发的急切和强烈。

乾隆得意地扫了纪晓岚一眼，将折扇插入衣领之中，然后一挽袖子，接过树枝在“神魂俱醉”前面隔空又添上一字成为“览  神魂俱醉”；望望众人愈加疑惑的目光，纪晓岚接过树枝，微笑着也在“草木皆舒”前面隔空添上一字成为“尊

草木皆舒”。纪晓岚“尊”字一出，众人心中的疑惑则更加强烈。望着纪晓岚自信的目光，乾隆意气风发接过树枝，先在“览”的前面添上一字，接着又在“览”的后面添上两字成为“一览江天，神魂俱醉；”

乾隆刚一写完，便博得周围一片热烈的掌声。只听和珅鼓掌赞道：“奇哉！妙也！龙爷这副上联，将圣祖康熙皇帝御笔亲书‘江天一览’四字前后对调成‘一览江天’，更显磅礴之势；继而再以‘神魂俱醉’的感慨来抒发心中对圣祖康熙皇帝的无比崇敬，以及对金山绝佳风景的高度赞美，可谓字字珠玑、如诗如画。像龙爷这般出字犹如猜谜，出句犹如‘神龙摆尾’，高深莫测之撰联手法，可谓前无古人、冠绝古今！我说老纪呀，你就别再‘打肿脸充胖子’硬撑着啦！从龙爷第一个‘醉’字出现，就注定了你的结局。还是早点儿俯首认输吧！”

第三节

在场诸位包括袁枚、刘墉甚至杏儿在内，在见了乾隆皇帝这八个字的上联之后，都认为纪晓岚这一次是必输无疑。乾隆本人更是得意非凡，他想不出纪晓岚还能用哪四个字来应对“一览江天”。因为“江天一览”四字，那可是圣祖康熙皇帝御笔亲书，别说在镇江金山这巴掌大小的地方，即便在大清国，也没有可与之相提并论的景物了。

纪晓岚呢？仍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只见他微笑着猛嘬了一口烟，然后从乾隆手中接过树枝，先在“尊”的前面添上一字，接着又在“尊”的后面添上两字，便将一副完整的对联呈现在大家面前——

“一览江天，神魂俱醉；

独尊岁月，草木皆舒。”

纪晓岚写完后刚想说话，却被和珅打断。只听和珅嬉笑着对他说道：“我说老纪呀，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龙爷的‘一览江天’出自康熙爷的‘江天一览’，你那‘独尊岁月’即便倒写成‘岁月独尊’，你能说得出它出自哪里吗？能与康熙爷的‘江天一览’相提并论吗？”

纪晓岚蜷起右手中食二指，反过来对着和珅脑袋就是一下，笑着说道：“你和二啊，就是个榆木脑袋，只知道溜须拍马。如果我把这十六个字写成——

‘江天一览，岁月独尊；神魂俱醉，草木皆舒。’你还会认为有问题吗？”纪晓岚边说边把它用树枝写在了地上，顿时迎来一片惊叹和掌声。

刘墉不由得赞道：“龙爷这副上联出自康熙爷的‘江天一览’，在镇江金山这片土地上，还真没有能与之相对的景物，也唯有老纪能‘无中生有’‘别出心裁’，由康熙爷的‘江天一览’另外延伸出一句‘岁月独尊’，堪称绝佳。这是典型的流水对，而且词性相当，联意相通，珠联璧合，堪称绝妙！”刘墉的赞叹，得到了周围一片更加热烈的掌声。

其实对于康熙皇帝御笔亲书“江天一览”之事，史料上另有一种说法。据清代礼亲王昭梿的《啸亭杂录》记载：康熙皇帝南巡登上金山山顶之后欲题词，却一时不知写什么好。陪同大臣高士奇悄悄在掌心写下“江天一览”四字，然后上前为康熙皇帝磨墨，康熙见他掌心之字后眼睛一亮，遂按其题词。

乾隆望望神情尴尬的和珅，笑着对纪晓岚说道：“你能由‘江天一览’延伸出‘岁月独尊’并与之相对，可谓精彩绝伦，责罚就免了。和二啊，现在已近正午，爷我肚子里已经在唱‘空城计’了都。不知下面你是怎么安排的呀？”

和珅一听乾隆问话，顿时收起尴尬之色，满脸堆欢对乾隆说道：“回主子话。茅知府已在焦山‘观澜阁’您的行宫里为您备好了午宴，等午宴过后稍作小憩，还有镇江民间的杂耍班子和戏班子为您表演拿手好戏；晚上您就在行宫歇息，明日再沿着康熙爷当年留下的足迹游览焦山。不知如此安排主子爷可还满意？”

对于和珅如此贴心的安排乾隆当然满意。待乾隆在众人簇拥之下乘舟来到焦山，在“观澜阁”楼下酒足饭饱上楼歇息之后，小丫头杏儿趁着闲暇无事又四周无人之际，轻轻走到正独自在楼前的花丛中散步的纪晓岚身边，笑着低声问道：“纪先生，您说咱大清国所有寺庙的山门都是朝南开的，唯有镇江的‘江天禅寺’大门却是朝西，这到底是为啥呀？”

纪晓岚哪里知道这小丫头的问话是个圈套儿。遂笑着解释道：“据民间传说，这‘江天禅寺’的山门原本也是朝南开的，只因为当年寺里香火太旺，惹恼了南天的‘太上老君’，寺里和尚被逼无奈，只得把山门改成了朝西。

还有一种说法是，‘金山岛’耸立于扬子江的江心，山门朝西而开，寺里的僧众以及来寺庙里进香许愿的人们站在寺门前，就可以尽情观赏到‘大江东去，群山西来’的壮丽景色。如果山门朝南，则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就朝西了。”

杏儿斜瞟了纪晓岚一眼，笑笑说道：“原来是这样啊。纪先生，杏儿听人说，在《白蛇传》‘水漫金山寺’的故事中，白娘子被法海压在了雷峰塔下，结局十分凄惨，直到现在一想起来，心里还是非常难受，总也忘不掉那个苦命的白娘子和倒霉的许仙。先生您呢？”

“在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中，一个最普遍的现象就是‘同情弱者’，我纪晓岚本就凡夫俗子一个，当然也不能免俗。”

杏儿拉着他的胳膊，笑着问道：“既然您也同情弱者，那您刚才为什么还写对联赞颂那个法海和尚呢？莫不是您在那几副对联里做了什么手脚？”

纪晓岚突然间明白过来，原来这丫头片子是在拿话儿套我。当即蜷起食中二指，照着杏儿头顶就轻轻给了一下。压低声音笑着喝道：“你这鬼丫头，这话可不敢乱说的呀！要是让皇上或是太后知道了，咱俩都得倒霉的！知道吗？”

杏儿奇怪地问道：“又不关杏儿啥事儿，杏儿倒的哪门子霉呀？”

“怎么不关你的事儿？你想啊，假如你这句话无意间传到了皇上或太后耳朵里，惹恼了皇上和太后，我肯定会被撤职罢官、然后流放到宁古塔去服苦役，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杏儿出卖了纪先生。如果真到那时，你就是不被人们骂死，也得被唾沫星子淹死。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四节

杏儿两只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明白过来。只见她笑着对纪晓岚说道：“纪先生，原来别人说您是‘铁齿铜牙’杏儿听后还不以为然，今儿个总算明白了。合着杏儿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多嘴问了您一句，您就把杏儿和您绑在一块儿了。您不出事儿还好，只要您一有事儿，杏儿注定就是罪魁祸首了，是不是？您这‘套儿’下得也忒厉害了点儿吧？您在那几副对联里到底做了啥手脚，杏儿到现在还一无所知，然而只要您一出事儿，罪魁祸首就是杏儿。杏儿岂不冤死了？”

“我说你呀，一点儿都不冤。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无论什么事儿，总是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知道吗？”

杏儿噘噘嘴仍心有不甘地说道：“既然咱俩现在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您又何必瞒得那么死？多少透露一点儿好不好嘛？”

纪晓岚绷着脸说道：“我现在不告诉你，那是为你好。你再仔细想想，就连你都能看出对联里有问题，难道皇上与和珅他们会看不出来？”

杏儿见他说得如此严肃且又不无道理，便不再多说，一溜烟跑到楼上去了。

其实这事儿还真让纪晓岚给说着了。在纪晓岚动笔之前，乾隆与和珅在他的眼中或多或少也觉察到一丝戏弄的成分，只是那几副对联里究竟有什么蹊跷，谁也弄不清楚。后来他俩也曾试探着询问过纪晓岚，被纪晓岚矢口否认；他俩又把杏儿叫去盘问，杏儿也是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只得作罢。

据说镇江“金山寺”自从有了“天下第一才子”纪晓岚亲笔题写的楹联之后，寺里僧众们是激动万分。他们请来工匠，将第一副楹联刻在了‘江天禅寺’正门两边；第二副楹联刻在了“法海洞”的洞门两边；第三副楹联则刻在了“诵经堂”的大门两边。大约过了两年时光，河北献县一位名叫张琏的秀才来“金山寺”游玩，看到山门两边的楹联字体十分眼熟，向僧人一打听，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同乡纪晓岚所写，而且一共写了三副，便在门前仔细端详起来。

原来张琏与纪晓岚本是同乡好友，数年前曾结伴漫游，寻幽访古；回到家乡后，两人亦常有诗文唱和。他深知纪晓岚既喜好戏谑，又能够一本正经不露声色，非细心揣摩留意观察不能洞悉其中奥秘。所以他对纪晓岚的诗词文赋一向十分留意，总是细心加以思索、揣摩，看其中有无暗藏之玄机。

纪晓岚的第一副楹联写得坦荡直白、大气磅礴，看不出任何问题。面对纪晓岚“诵经堂”两边的楹联，经过仔细观察，还真让张琏看出了其中的隐喻。不禁开口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倒在了地上，仍大笑不止。僧人们看得莫名其妙不解其意，也都跟着一起傻笑。

张琏笑累了，咳嗽几声，然后指着右边的上联对僧人们说道：“诸位师父请看上联‘日落香残’四字，‘香’字下面去了‘日’字，不就剩下一‘禾’字吗？再看下面‘扫去凡心一点’，‘凡’字去了心中一点，不就是一‘几’字吗？‘禾’字下面添一‘几’字，岂不就是一个‘秃’字？”僧人们似有所悟，这才觉察到联中另有深意，催张琏继续讲下去。

张琏接着讲道：“请师父再看下联‘炉熄火尽’四字，‘炉’字旁边去了‘火’，不就剩下一‘户’吗？下面‘拴得意马无形’，即在‘户’旁添一‘马’字，就合成一‘驴’字，将上下联暗含两字连在一起，岂不就是‘秃驴’二字？”

其中一僧人问道：“‘意马’二字可以解释成‘一马’，那后面‘无形’两字又作何解释？”

张琏笑着说道：“你也真够笨的！‘马’已变成了‘驴’，可不就是‘无形’了吗？”旁边游客听得大笑起来。寺里僧众则羞愧难当，无地自容，都在心中大骂纪晓岚不是好人。

了尘方丈听后，则深深自责当时不该那般执念，借用名人名联装点山门。反而觉得纪晓岚这副楹联虽然暗藏不恭，却对自己有深层的警示作用而心生感激。

接着了尘又领张琏去“法海洞”看第三副楹联。张琏看后对他说道：“纪晓岚这副楹联，用‘瞒天过海’四字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这副上联前半部分‘苍崖翠壁苦头陀’，虽然只有短短七字，却高度概括了贵寺法海祖师，于苍崖翠壁间勤修苦练的立寺精神。诸位只要看了前面七字，便会引起强烈共鸣而心生感动，就不会再去刻意探究他后面所暗藏的深意。现在诸位再来看后面的‘凭大好头颅青灯两盏争辉日月；’由于前面有了‘苦头陀’三字做铺垫，便顺理成章地带出了下面‘凭大好头颅’五字，然后再写‘青灯两盏’，让人觉得自然而然合情合理。法海祖师在洞中苦修用得着两盏灯吗？一盏足够，那么另一盏灯明显指的就是你们祖师的光头了。再后面‘争辉日月’四字，就是骂你们法海祖师以‘青灯一盏’‘光头一个’竟敢与日月争辉，不自量力。

下联也是如法炮制。纪晓岚先以前半部分‘暮鼓晨钟勤法海’中的‘勤法海’三字做铺垫，顺理成章的带出下面‘仰洪深法术’五字，然后再写‘宝塔一尊’，同样让人觉得自然而然合情合理。再后面‘锁欲人妖’四字，就是在骂你们法海祖师不守寺中清规戒律，却跑去民间干扰破坏白娘子与许仙的婚姻自由。

纪晓岚这副楹联，可谓用词精巧、对仗工整，具有极强的欺骗性。如若不是我熟知他的为人秉性，断难看出这两副楹联中的隐喻所在。”

了尘听完忽然说了一句：“善哉！善哉！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贫僧现在终于明白，空性大师当年为什么为贫僧取名‘了尘’，并越过最具‘慧根’的师兄无尘，让贫僧做了该寺住持方丈，原来深意在此。张施主，贫僧十分感激你对这两副楹联的诠释。如果有一天你见了纪施主，也替贫僧谢谢他。谢谢他以大智慧助贫僧了却了这段最后的尘缘。”

说完，当即让执事僧安排僧众，先刮掉纪晓岚的第二、第三两副楹联，换上新的，然后再把纪晓岚的第一副楹联由西门转到南门——迎日出的地方。等一切都布置完毕，他将寺里一切事物全权交给师兄无尘掌管，然后便出门云游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