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群：拐角处（短篇小说）

　　清晨五点，手机铃声骤响。

　　心里一阵紧张，谁？这么早！

　　清水一激灵，睁开眼一看，不是电话，是小婶打来视频！

　　小婶从来不跟自己视频，也从来不互通电话，今天咋啦？按错键？

　　清水不敢多想，连忙接通。

　　“清水呀，你不是装修了豪宅住新家吗，这是在哪？”

　　“小婶好，我在龙华大和村租房，这是城中村，破旧。”

　　“那你现在不在东莞？”

　　“是的，只在东莞新房过完年就返龙华，因疫情一直没回东莞。”

　　清水纳闷，小婶问得这么细致干什么？感情是突击查房要彻底知道她究竟在哪。回想去年清水低调入住新房，众亲友都在微信群里祝贺，那时小婶好像脱群一样，没吭半声。

　　没让清水多想，小婶伤心地说：

　　“你堂弟出事了！他在厂里操作机器，压断了两根手指，现在东莞大岭山医院，我跟你叔因疫情出不去，你能不能想办法去看看？”

　　天啦，还真的有事，还是大事！

　　“龙华疫情管控严，我也出不去啊！”清水照实说。

　　那边小婶不吭声，盯着视频。

　　“这样吧，我舅家老表在东莞大岭山，我托他去看看。”清水飞速想出这么一个人。

　　“好，你一定要关心你弟，他年龄小，一个人出门在外，碰上这事，做父母的又不能在身边。”小婶边说边揩眼泪。

　　“小婶，你莫伤心。我赶紧打电话给我老表，看他有什么办法。”清水见不得人流泪，听到堂弟断了两指，心都碎了！

　　赶紧打老表电话。接通了。

　　老表睡梦吵醒，含含糊糊：“谁呀？这么早。”

　　清水着急说：“不好意思，吵醒老表了！我堂弟被机器压断两根手指，现在大岭山医院，我的小叔小婶因疫情不能出来，在老家急哭了。我在龙华因疫情也不能赶来，想想目前所有亲戚朋友中只有你在大岭山，请你去医院看看我弟的情况。”

　　“这事啊！”老表声音含糊着，好像事不大没给他砸清醒。

　　“那请你准备出发呀！”清水催促。

　　“急啥急，事情不发生都发生了，急有鸟用！”老表嘟哝。

　　“老表，你尽可能早些，大家都等着你的消息。”

　　清水近乎讨好，这毕竟是求人办事。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老表发来信息：医院不让进，没见到人。

　　清水赶紧问：为啥不让进？

　　老表：要核酸检测。

　　清水：我的老天，那你赶紧做一个。

　　老表：加急的要钱。

　　清水：多少钱？

　　老表：三十几块吧。

　　清水转了五十块钱给老表。

　　下午收到老表的微信：

　　医院是进去了，但见不到你堂弟，打听了在重症监护室，医生不让见。医生说工厂老板已经给他办了住院手续。见不见，都一样。再说我很忙，没时间。

　　清水无语。只得把老表发的信息截图转发给了小婶。

　　很快小婶发了几个字：跟你老表多说好话，求他多点关心。

　　清水整天都在想着堂弟的事。怎样才能触动老表，让他热情一点？

　　以前表嫂总说清水是大富大贵之人，命好，不要做事也有吃有穿。这两年清水没了生意，跟老表的来往自然渐渐减少。老表做装潢，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在东莞买房买车，还准备在家乡修别墅……

　　清水的状态，跟老表反差，清水很多时候都在想最好是在亲朋眼中消失。

　　但堂弟的事，不托老表又能托谁？

　　晚上，清水信息中问老表：医院有没有熟人？

　　老表回复：有一个朋友的亲戚在里面做医生，不过有段时间没走动了。

　　听话听音，清水明白了老表的意思。当时她想让小婶打点钱过来，又开不了口。可以想像要小婶给钱，那表情如同身上割肉：嘴一撇，眉毛一瞪：“不就是探一下病情，用得着花钱吗？”

　　清水想了很久，自己转了500块给老表。打下一行字：

　　还是要辛苦老表走动一下，堂弟一直联系不上，叔婶着急，有劳你了。

　　老表收了钱。

　　第二天下午，收到老表微信：

　　见到人了，确实断了两指，第一时间已经手术接上一根，在观察中；另一根当场粉碎，无法接。

　　还真的残了。可怜的堂弟！

　　清水心里一阵悲戚。

　　她赶紧把信息转发给了小婶。

　　过了很久，小婶才回复：

　　上午我们已经联系上了。

　　没有符号没有表情没有下文。

　　清水对着手机屏幕发愣。

　　当晚睡前她联系上堂弟，听他的声音，很平静，说没什么，小事，过段时间就好了，姐姐不要担心。

　　清水说就是这该死的疫情不能来医院看你，你自己凡事都要小心，配合医生彻底治好……

　　最后，又发了个短信给老表，表示感谢，说后期住院，还要有劳老表费心。

　　小婶再也没有联系清水。

　　清水每天睡前都会问堂弟的情况。

　　一个星期后，堂弟说有个主任医生来查询了两次，期间还提到老表。堂弟还说老表人很好，这几天都来看他，还买了水果，鲜花……

　　还真找对人了。水清想，老表讲义气，帮了大忙！

　　清水微信老表，说了由衷感谢的话，又发了一个200元的红包表示。

　　老表收了红包并回复：

　　你早说嘛，你堂弟就是陈昊的外甥，如果早说了，事情肯定办的更漂亮。

　　“陈昊，哪个陈昊？”清水发了一个一脸懵的表情。

　　老表飞速打字：

　　陈昊，家乡镇政府二把手，他是你堂弟的堂舅！

　　老表后面索性用上语音：陈昊跟我是战友，虽然不是同时参军，但我们是同一个部队出来的 ，前天我们互加了微信。他嘱托的事我哪能不尽心……

　　清水听着逆耳，心堵，挂了。

　　堂弟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伤口恢复的不错。后面疫情渐缓，小叔、小婶、陈昊驾车来到大岭山，落脚老表家。他们花了几天时间处理好了堂弟伤赔：工厂老板赔了18万，一次性了结。

　　陈昊一行回家，老表隆重饯行。

　　把酒言欢，道不完亲情、战友情。席间，一向少语的堂弟突然冒出一句：我堂姐清水在龙华做啥？她为什么总是在深夜发信息给我？

　　老表喝了一口，不急不慢回答：肯定是睡不着吧！她这两年可比不上以前哟！年纪大了没事做，没收入不说还欠房贷。她说在城里躺平了，吃廉价米，特价菜，担心银行催贷，她的日子难撑。不过也是，疫情之下，钱越来越难挣了，手中有粮才不慌……

　　“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听说清水是本乡在外混得最好的。”陈昊感慨。

　　酒醉饭饱，陈昊从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说这是给老表儿子的见面礼。还说自己外甥的事老表帮了大忙……

　　老表紧握住陈昊的手，说：“这个红包打死我，我也不会收。陈书记你讲这话就见外了。咱俩什么关系？战友情！比山高，比水深！再说咱还是亲戚，你的外甥就是我的外甥！”

　　陈昊一行上车，小叔小婶对老表言语中尽是感激。车子绝尘而去，老表站在原地拼命挥手。

　　今冬老表打算回家建别墅。计划建别墅的地基拐角处两厘水田，经过几年都批不下来，这次当做旱渠审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