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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花的婚事(小说)

作者:塬上草 阅读:962 次更新:2023-09-18 举报

麦花的婚事(小说)

塬上草

 

麦花跟着野汉子跑啦!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麦花的女婿梁春生。梁春生醉眼朦胧,身子歪歪斜斜,踉踉跄跄,满村子吆喝着。

这个消息一传出,就像炸雷样,在石迈村的天空炸响。一时间,议论四起,有愤愤不平的,有气恼噘人的,也有刨根问底儿的,更有添油加醋的,还有唏嘘不已的……这等丢人现眼、不光不彩的传闻,在这个小山村的角角落落、旮旮旯旯,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炒得沸沸扬扬。

那个养蜂的男人就是个勾命的鬼儿,把麦花的魂儿给勾走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麦花要是不沾染人家养蜂的男人,他还能把麦花给绑走了?

听说这俩自打去年一见面儿,就时常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

可不是咋哩,麦花跟她男人春生闹离婚都一年多光景了,俩人也不在一坨住,正好,半道腰上又插一杠子——这叫啥?无巧不成书!也活该春生倒霉!

听说,麦花跟那个养蜂的都那个了,还怀上了娃哩!哎呦,造孽!

嘿嘿,这回看麦花她大跟她妈的老脸往哪搁?平时常,那个老顽固最要面子,这下倒好,看他出门把骶脑(头)插在裤裆里!

要说呀,麦花这闺女娃命也怪苦的,好好的前途,硬是叫她那俩老子给葬送了!

那个梁春生,这两年就是破罐子破摔,仰板脚尿尿,流到哪是哪。

……

麦花他大死要面子。自从麦花跟人私奔以后,他就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个在屋里生闷气。他一会儿日娘扒老骂麦花没出息,一会儿又蹦着高高骂那个拐走麦花的臭男人,响雷叫雷炸死,走路叫车碰死,上坡叫滚坡拌死,洗澡叫水淹死!反正不得好死!他骂一阵,乏了,歇歇,嫌不过瘾,又对着麦花她妈一顿恶骂,骂她丧门神,闺女在屋里跟女婿过不到一坨,要回娘家住住,你个老不死的就是不叫她回,硬把她往回撵。他还说,两口子不能老不在一坨住,分开日子长了,必定出事儿!唉,你情知道那个梁春生不是个过光景的主儿,还是打死和尚要和尚,硬把咱闺女往火坑里揎,这回可好,把闺女惹急了,跟着那个勾命的男人跑了,你心尽了吧?

正在鼻子一把泪一把哭得伤心的麦花她妈,听老东西骂骂这个,骂骂那个,骂着骂着又开始骂她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索性不哭了,立起身子,指着麦花他大的鼻子高声吆喝着,你个老东西还有脸说,当初麦花跟大虎自由恋爱,你左一个不中,右一个不行,又是大相不合,又是俩命相克,硬是把俩娃给拆散了。这下倒好,一步踏不住,步步撵不上,要不是你在中间这倒腾那倒腾,麦花哪会有今儿?都是你把麦花给送到死地了——这些,我可没有屈说你一点儿吧?你说,麦花能走到今儿这一步,根儿是不是还在你身上?

好啦好啦,你个死婆娘,就知道揭我的短儿!我那不都是为咱闺女好么?照你说,我对麦花还有啥外心外意?麦花他大支棱着耳朵朝院墙外头听听,示意麦花她妈隔墙有耳,不要再打内战叫外人耻笑了,当务之急是咋想想办法把麦花给寻回来。

这个死闺女,心也够狠的!麦花她妈停止了跟她男人吵骂,垂头丧气道,死闺女,连你大你妈都不要了,跟着一个不知根不知底儿的野男人就跑了!你这是活活要把我跟你大气死呀!

死婆娘,嘴上有个把门儿的没有?麦花他大尽量压低声音,人家外人这式说咱麦花,你也照着人家的样儿说,你还是咱闺女的亲妈不是?咹?

麦花她妈照着自己的嘴狠狠打了两下:你看看,你看看,都是叫你们给气的,我也糊涂了!

硝烟终于散去,和煦的阳光在老两口的脸上飘过。细发想想,人都跑了,再急,再骂,就是老两口干一仗,也不顶一点儿用,当下顶要紧的,就是坐下来好好琢磨琢磨,下一步该咋弄才好。俩人有气无力地坐在房檐下的石台阶上,思谋着接下来的办法。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太丢人——麦花她大、她妈在村子里丢不起这个人呀!如果麦花老不回来,他老两口在村子里就永远抬不起头!可是,这死闺女不吭不哈一走了之,只管自己个高兴受活,哪还管俩老子的感受?谁也不知道她跟着那个男人去了哪里,最后要到哪里,那个男人对她到底咋样?如果遇上个骗子,哄了麦花,她一个人在外头该多可怜!老两口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越没个道道,俩人心里像有千万根乱麻在撕扯、交缠,叫他们扯拽不开,也理不出个头绪……

 

运送蜂箱的汽车一路向北,去追撵下一个花期。麦花坐在汽车驾驶室里,一边是司机,一边是苗林强。

才离开石迈村那会儿,麦花的心还是激动的,虽然对她大她妈和她的娃儿小宝,还有一丝的留恋跟不舍,然而,随着汽车的越走越远,麦花当初的激动,在她对未来的不可预知的担心中慢慢消失殆尽。她觉得当初由于自己太冲动,就贸然决定跟着苗林强走,这会儿想来,的确有些欠考虑。不过她又反过来想想,她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被梁春生跟她大她妈给逼的,她已经没有去路,只有一走了之!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些。她闭着眼,听着汽车发出的单调而沉闷的嗡嗡声,想着她的心事……

麦花之所以叫麦花,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麦子扬花,她大她妈都是大老粗,没文化,遍想也给她想不出个好听的名儿。那天,她大从地里干活回来,高兴得没进门子就朝着屋里吆喝,咱闺女有名儿了!咱闺女有名儿了!她妈说,看把你高兴的,咱闺女有啥名儿了?

麦花,麦花!她大冲进屋里,手舞足蹈说,我看见麦穗儿上满是麦花,就想着给咱闺女起个名儿就叫麦花,你看咋样?她妈想了想,也中,好听,那就依你说的,给咱闺女叫麦花吧!后来,“麦花”就成了麦花的名儿——这些,都是麦花在长大后,听她大她妈说的。

麦花上小学、初中,都是班里听话守规矩的好学生,每年都要拿回几张“三好学生”奖状,为这,麦花她大她妈没少在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跟前夸承麦花,夸麦花的时候,她大她妈脸上放光,眼里也放光,言下之意就是他们要了个好闺女,又听话又争气。

麦花叫她大她妈不省心,是在她上高中和高中毕业以后。上了高中的麦花,成绩就一直走下坡路,急得麦花她大她妈干着急没办法。高考结束后,不出意外落榜了。回到村里,时间不长麦花就跟宋家村的宋大虎好上了。一开始,麦花她大她妈不知情,麦花老是瞒着俩大人,不是说出去拽猪草,就是说去跟村里的姐妹们学习打毛衣。麦花她大她妈心想,闺女从小就听话,她爱干啥就让她干吧,反正闺女娃儿留不住,过两年瞅个好茬口,排排场场嫁出去,他老两口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大概就在麦花高中毕业大半年以后,也就是第二年春上,麦花她大跟她妈陆陆续续听见有人说麦花谈对象了!两口子还不相信,犟着说,不可能,我闺女谈对象咋能连我俩都不知道?给他们透露信息的人神秘兮兮说,你俩当真不知道?当真不知道!麦花她大她妈几乎是同时说。看来你俩还蒙在鼓里!那人说,那你俩想不想知道?麦花她大她妈把眼窝瞪得跟牛眼一样又圆又大,急着催问,咋不想知道?说出来我听听,看像还是不像!那我可就说了?那人故意卖关子。快说,哪恁些废话?我们都急着听哩!那人就一五一十把麦花这几个月来,悄悄跟宋大虎谈对象的事叙说了一遍。老两口听后,半信半疑,就势急慌忙回到屋里寻麦花弄个水落石出。

一开始,麦花并不承认有这回事,她大她妈软硬兼施,终于从麦花嘴里掏出实话:确有其事。麦花她大她妈一听,气得跟锤猪一样,逮着麦花就狠狠熊了一顿,原因是谈对象为啥不事先跟他俩说一声,婚姻大事岂是儿戏?生米都做成熟饭了,结果是左邻右舍都知道了,俩老子还蒙在鼓里,这不成了石迈村的大笑话?老两口熊也熊了,骂也骂了,看来叫麦花回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她大就先给麦花下了死命令:这几天不准再跟那个宋大虎拉拉扯扯的,免得叫人笑话。要说

媳妇,他也得明媒正娶,不能弄那偷鸡摸狗的事情!

麦花她大她妈背着麦花,悄悄往宋家村跑了一趟,通过熟人打听到了宋大虎个人及他屋里的各种情况。在确定了宋家人都不赖,宋大虎也不错之后,他俩又专门寻到附近有名的算命先生刘瞎子,给麦花和宋大虎掐算了又掐算,结果:龙虎相斗,大相不搁;水火不容,命里犯克!

麦花她大她妈把这一结果给麦花说了。麦花说,那都是迷信,不能信!她大她妈说,这都是老祖先传下来的,必须得信!

麦花跟她大她妈说不到一坨,一说就吵,一吵就哭。

 

麦花的婚事就这样僵持着:麦花坚持要跟宋大虎谈下去,她大她妈死活不同意。

这段时间,麦花几乎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由她妈时时刻刻看管着,省得眼瞅不见她又往宋大虎屋里跑。麦花被困在屋里,走到哪里,她妈就跟到哪里。麦花急了,就跟她妈吵。

妈,我也知道你跟我大都是为我好!麦花说,但是,你们的那套都是老思想,老封建,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你们咋还守着那些老古董不肯松手?

我说闺女,常言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麦花她妈说,有些东西,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反正我不信。不中,就让宋大虎寻个媒人,上门提亲,你跟我大不是说要明媒正娶么?那就叫他来提亲。

不中不中!这个我可当不了家,你大是铁了心了,决意不同意你俩的婚事。你大这个人的脾气我知道,认准的事儿,你就甭想改!

不改就不改,大不了我这辈子永远都不嫁,就当个老闺女!

你这死闺女,净说气话!你不嫁,难不成还寻个上门儿女婿?你可是有哥有弟儿的,咱石迈村可不兴这个。

麦花她大为了叫宋大虎死了这条心,就寻到村里跟宋大虎一家熟识的李二娃,过去给宋大虎捎个信儿,就给他说:他跟麦花的事儿不中,原因就是相不合,命不搁!叫他以后甭再跟麦花拉拉扯扯,免得外人说闲话。

宋大虎得到信儿很有些不理解,加上一连几天不见麦花的影儿,心里就有些着急,心想,一定要亲眼见到麦花本人,还要亲耳听听麦花对他的态度,不能只听信这个传话人的一面之词。思来想去,宋大虎就硬着头皮,试试探探一个人来到麦花屋里。这天,赶巧麦花她大不在,麦花她妈见到了宋大虎。麦花她妈一看,这娃儿长得高挑个儿,文文静静,说话也柔瓤,一看也不是个坏娃儿。可是,一想到麦花跟他大相不和,命里又犯克,麦花她妈心里就直打鼓。在给宋大虎倒了茶,让了座之后,麦花她妈就想跟宋大虎好好说说她跟麦花她大的想法。

大虎呀,你婶子之前没见过你,老听我闺女说你这好那好,我跟你叔都不信。正好,你今儿上门了,婶子看你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娃儿,说句实话,没见着你的时候,我对你着实没啥好感。这回见你了,我觉着你这娃儿论长相、论说话办事儿,我都没意见。麦花她妈很真诚地对宋大虎说,真的,要不是你俩命不合,我对你俩的事儿真的没啥意见。可是话又说回来,你们年轻人思想进步,这不信那不信,我跟你叔能理解。反过来说,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跟麦花还都年轻,经的事儿太少,有些东西该信还得信,不信,万一真应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婶子,你跟我叔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古话也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和麦花都不相信这些,所以,这些对于我们来说,也就不存在有了。宋大虎不急不躁,温文尔雅,他说,尽管这样,我还是非常理解你跟大叔的苦心,谁不愿意自己的闺女、娃儿以后的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这我都理解。

一直被她妈关在里屋的麦花把耳朵贴在门缝里,听着外头两个人的谈话。当她听到宋大虎说话合情合理、很是入耳时,就竖起大拇指,为他加油!后来,听着听着,她就忍不住拉开门,走了出来,还说,妈,大虎说得好,我赞成!

你这死闺女,这坨没你啥事儿,回去!麦花她妈拿眼催她回屋。

麦花做个鬼脸,就是不回,还在宋大虎一旁坐下来,明摆着要跟宋大虎合伙跟她理论。

宋大虎坐在那里很难为情,先朝麦花笑笑,又朝麦花她妈笑笑,显得局促不安。

正当这尴尬的场面没法收场时,大门吱扭一声响,紧跟着麦花她大的声音就传进了屋里:麦花,老婆子?都去哪了?麦花朝宋大虎使使眼色,给他说她大回来了。宋大虎立刻起身,脸上浮过一丝紧张和不安。麦花她妈赶紧走了出去,把她男人拦在院子里。俩人在外面好像低声说了几句啥,麦花她大就进了屋子。宋大虎僵直地立在原地,对麦花她大欠欠身子,毕恭毕敬地说了声,大叔,您回来了?麦花她大拿眼瞄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并不说话,就径直坐在沙发上。麦花给她大送去一杯水,她大好像并不领情地剜了她一眼。

大叔,我今儿来主要是……

还没等宋大虎把话说完,麦花她大就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再多说了,该说的你婶子也都跟你说了,我在这里也给你亮明立场,对于你这娃儿,我跟你婶子没啥意见。但是,你俩做个朋友,中!就是不适合在一个锅里搅稀稠过光景,将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应验了,真叫你哭皇天都没泪,悔断肠子都没用!我希望从今往后,你跟麦花井水不犯河水,就各走各的路吧!

麦花她大把话说得死死的,不给他们任何辩解的空隙。宋大虎跟麦花对视了一下,正想说话,只见她大大手一挥,十分严厉地给宋大虎下了逐客令。麦花气得直跺脚。宋大虎无奈地对麦花说,甭再惹俩老人生气了,好了,我先回去了!

 

麦花和宋大虎的婚事就像搁在沙滩上的小船,停止不动了,这两个年轻人寄希望于等缓和一阵子,也许两个老人的思想就会转过弯儿,所以就怀着耐心,等他一段日子再说。

就在这个当口,麦花她大和她妈可是没闲着,他俩在背着麦花给她挑对象哩。挑来挑去,俩人的眼睛就锁定了村里的梁春生。这个梁春生,虽说高中没有毕业就到南方打工了,但他很会挣钱。论文化程度,他肯定比不上麦花。在麦花大、妈的眼里,不管男人女人,家常过日子,文化不文化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会不会挣钱,然后就是命呀、相呀合不合,只要这两条上都没啥问题,那就算是个好茬儿,别的啥都不图,图的就是个实在。梁春生占住了头一条,这第二条,也得费点神,弄他个水落石出!麦花她大她妈拐弯抹角,费了好大的气力,终于弄到了梁春生的生辰八字,又寻着刘瞎子,给详详细细掐算掐算。结果你猜咋样?大相合,命里也不犯克,用算命先生的话就叫“绝配”!

老两口为了尽快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就连夜给媒婆李妈送去了两盒点心两瓶酒,托她到梁春生屋里跑一趟,就说是她的意思,想给俩娃儿牵牵线,搭搭桥。临走,麦花她妈又给李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给对方漏了气——按老习惯,提媒说媳妇铁定是男方的事,女方只能被动应付,不能主动出击。女方如若主动,反而被人笑话,也会被男方小瞧的。

 那晚,李妈就按着麦花她妈的意思,往梁春生屋里跑了一趟。李妈返回时,又按事先约定,在村口大槐树底下跟麦花她妈碰了面儿。李妈说,有戏!麦花她妈问咋个有戏法?李妈给她说,她过去装作有一搭没一搭闲转悠,在门口正好碰见梁春生他大,她就趁坡上驴,顺便给他提说了一下想给春生介绍个对象的事儿。他大一听很是上心,就追着问闺女是哪个村的,谁家的?我说还能有谁家的闺女,就是咱村老李家的麦花,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好闺女。老梁一听,当下就说不中不中。我问为啥不中?他说麦花是河里的螃蟹——有夹(家)了!我说老梁呀老梁,你那还是老皇历,之前那家早就不说了,这个你就放心吧!老梁说真的?我说这我可不敢哄你。老梁说他这阵子正跟春生他妈合计着看看谁家闺女合适,然后托你给跑跑腿儿哩,没想到想啥来啥,你倒跑到门儿上来了。就这样,老梁说回头他寻先生择个好日子,就上老李家提媒。

麦花她妈一听,高兴得咧着嘴说,有你这老娘婆亲自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回头事成之后,我跟麦花她大一定好好谢承谢承你。李妈笑说,都是邻居背舍的,说谢都外气了,只要俩娃儿日后甭骂我就烧高香了。麦花她妈说,咋会咋会,谢你还来不及哩。

麦花她妈回到屋里,把李妈给她说的情况,原封不动地给麦花她大学说了一遍。麦花她大说,天上没云不下雨,地上无人事不成,亏了她李妈一张巧嘴儿。俩人就寻思着,这两天先把梁春生跟麦花的事儿在闺女跟前吹吹风,好叫她有个思想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麦花洗漱完了,她妈就喊麦花过去,说有话要跟你说。麦花说啥事,还恁神秘,直接说吧。她妈就走到她跟前说,夜儿个黑儿里,你李妈寻到我跟你大,说想给你介绍个对象,娃儿就是咱村的春生。麦花一听,用怪怪的眼光看着她妈说,啥?李妈,给我介绍对象,梁春生?麦花她妈说,不给你介绍难不成还给我介绍?麦花说,这恐怕不是李妈的意思吧?麦花她妈说,你这死闺女,不是李妈的意思,那是谁的意思?麦花说,依我看,就是你跟我大的意思!反正我不同意!

为啥不同意?咹?为啥不同意?麦花她大从门外气冲冲走进来,吹胡子瞪眼,人家梁春生哪一点配不上你?那个宋大虎脸上长花了是咋,你老是忘不了?过几天,人家梁春生托媒人过来提媒,中不中你先不要把话说死,你俩又不是不认得,媒人再在你俩中间给牵个线,然后你俩就多接触接触。

麦花说,我俩没感情!麦花她大说,感情是个啥?看不见摸不着,你跟春生多在一坨练磨练磨不就有感情了?

麦花不愿再跟大、妈为这事儿争吵,干脆跑回卧室,“嘭”的一声关了门,一个人在屋里悄悄流泪。

 

    一年后。

麦花在郁郁寡欢中,跟梁春生结了婚。得到这个消息后,一直在努力争取麦花的宋大虎,一气之下外出打工,不久便与一位外地姑娘结婚成家。

麦花跟梁春生结婚,完全是为了照顾她大她妈的面子,再说,梁春生托李妈三番五次往她屋里跑,村里人都知道两家老人都愿意,梁春生也没意见,就麦花一个人寻出种种借口跟理由,变着法儿不愿意这门亲事,到最后,麦花她妈寻死觅活,大病一场,还住了二十多天医院,麦花她大也整天为她的婚事闷闷不乐,长出短气,依麦花看,再这样下去,她大也快进医院了。常言说孝顺孝顺,要想孝,先得顺。想到这里,麦花决定不再耽搁大虎了,就明确给他说他俩的事儿就到此为止。结婚前几天,麦花约大虎出来,跟大虎说,这段时间经过跟梁春生的多次接触,两人产生了感情,她愿意嫁给春生。宋大虎从麦花嘴里得到这个消息,先是吃惊,后是痛苦,然后又产生了怀疑。他不相信麦花说的是心里话,就追问你跟梁春生,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大你妈的意思?麦花说,我结婚,当然是我的意思,我不同意,我大我妈也当不了我的家。大虎说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分明是编瞎话在哄我。麦花显得很轻松很自信,笑道,大虎,你这人真有意思,我为啥要编瞎话哄你?你以为这世上除了你,好男人都死绝了?你也太自信了!我还跟你说,我就觉得你这人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哪有人家春生那么有本事?我跟的男人,不是光看的,以后要过日子,要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你能跟人家春生比?

大虎听麦花发表了这段演讲,如晴天霹雳劈头盖脸砸将过来,让他措手不及,更让他惊讶不已。他像从来都不认得麦花一样看着她,睁得又大又圆的眼里,泪花在涌动。但他还是强忍着愤怒和屈辱,给麦花撂下一句:祝你幸福,再见!就摇摇晃晃的走了,看得出,大虎走的时候很伤心,很愤怒。看着曾经那么喜欢她的人,最后被她伤得那么深、那么狠,麦花拼命地跑,拼命地流泪。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骂自己太狠心,太绝情。在暮春的小河边,麦花一个人坐在杨树林里哭啊哭,直到日头落山,她才回到屋里。

麦花她妈和她大正在满村里寻她呢,就有村里人说好像看见麦花回屋了。老两口赶紧跑回屋里,看见麦花果然在,就长长出了口气,悬在半空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农历五月初九,麦花和梁春生结婚了。洞房花烛夜,麦花面无表情,合衣而睡。醉醺醺的春生,趁着酒劲儿要为麦花宽衣解带,麦花假装瞌睡,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这可惹恼了春生,一股无名之火在酒精的燃烧下,一发不可收拾。他先是骂麦花就是个贱人,心里还装着那个宋大虎念念不忘。麦花不理不睬,他就越发来劲儿,又骂麦花就是个臭婊子,是不是早就跟哪个宋大虎干了那事儿了?这一骂,还真管用,麦花腾一下坐起来,对着正在破口大骂的梁春生说,我就跟宋大虎睡觉了,咋啦?嫌我给你戴绿帽子了?活该!梁春生一听,恼羞成怒,像一头恶狼一样扑向麦花,两个人在新婚的床上打得不可开交,他们的打闹声传到春生他大他妈耳朵里,俩老人立在院子干着急。春生妈说,唉,这对儿冤家,头一夜就干上了,这以后的光景可咋过呀!春生他大气得手都直打颤,真想喊上一嗓子,把两个宝贝疙瘩喊出来狠狠地训斥一顿。他咽下了那口堵在嗓子眼儿的气,摇摇头,拉着老伴儿说,算啦,不管了,越管越乱!

新婚之夜,麦花和春生就在打打闹闹、哭哭啼啼中度过。

之后的日子,麦花跟春生打架、拌嘴、冷战几乎从没间断过。

麦花的日子过的死寡无味,死气沉沉,两家老人也多次把他们两个人叫到一坨,给他们开导、讲和,希望他们能够和和美美、高高兴兴过日子。可是,在麦花心里,却咋也高兴不起来,快活不起来,有一个人的影子就像空气一样,时时处处伴随在她的左右,让她甩不掉,逃不脱。

结婚三个月后,麦花怀孕了,这个时候,春生几乎天天泡在酒场跟麻将室里。麦花回到娘家,跟她妈商量,她不想要这个娃儿,准备到医院打掉,结果招来她妈一顿臭骂,叫她早早死了这条心,安安生生把娃儿生下来。依她妈的说法,只要有了娃儿,就拴住了男人的心,麦花在公公婆婆面前才有地位,她在婆家才能立稳脚跟。

麦花又一回听了她妈的话。第二年春上,麦花生下了小宝,一个咋看咋像梁春生的男娃。

 

经过一夜一天的颠簸,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运送蜂箱的汽车在一个小山村里停下。一路上,苗林强一直给麦花当向导,说过了黄河就是山西,然后又到了太原,最后来到山西的最北边大同市,他说这里是山西的最北边,再往北走就是内蒙古。在一个大山深处的小山村,汽车停下了。苗林强说这个村子叫龙王庙。由于天黑,只见四周的大山黑黢黢的,像堵了一圈儿围墙。苗林强说,他每年夏天都要从豫西一次转移到晋北,直到秋天再回到老家安徽滁州,然后就在老家过冬,第二年初夏再北上,每年都是如此。

连夜卸了蜂箱,一切安顿好以后,已经是半夜时分。麦花跟苗林强的弟媳巧莲住一个帐篷。苗林强自然跟弟弟苗林壮住一坨。

巧莲和麦花钻进被窝里,已经累得张嘴打哈欠了,沉沉的睡意向她们袭来。巧莲打了个哈欠说,麦花,我能给你喊嫂子吗?麦花很诧异,但她没说啥,就说,你就叫我姐吧。巧莲说,麦花姐,听我哥说,你的婚姻很曲折?麦花叹了口气,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你都知道了?巧莲说,知道一点点,你真的太可怜了!麦花说,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太无情无义?巧莲说,那倒没有,不过我哥的确是个好人,他对你也很好。麦花心想,这巧莲,鬼精鬼精!就说,这些我都知道。巧莲说,我觉得你是对的,女人,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不能窝窝囊囊憋屈自己,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麦花很感动说,谢谢你能理解,我走到这一步,是被逼上梁山的。好了巧莲,你也累了,睡吧。巧莲说,姐,都睡吧。

本来很想好好睡一觉的麦花,在跟巧莲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却没有了一点睡意,她一合上眼,一件件往事就像过电影一样在她眼前上演……

麦花在生下小宝之后,本以为她跟春生的关系能够因为小宝的到来而缓和,哪成想春生更变本加厉地沉醉于喝酒、打麻将之中,对她和小宝不管不问。春生他大他妈好几会把他从酒场和麻将桌上拽回来。春生呢,简直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天到晚醉生梦死,浑浑噩噩。到后来,他干脆干起了赌博,以此来寻找刺激。一开始,他隔三差五回到屋里问麦花要钱,麦花说没有,他就张牙舞爪要跟麦花干仗。麦花一看,怕他癫狂的举动吓着了小宝,就赶紧抱着小宝往娘家跑。麦花前头跑,春生就在后面边撵边骂。酒精让他的大脑发胀,让他的身子摇摆不定,让他的精神亢奋不已。他头重脚轻,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嘴上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春生他大实在看不过眼儿,上去就给春生一耳把子,打得春生眼冒金星,就地打滚儿。他定定神儿,正想发作,抬眼一看,打他的正是他老子,就杀猪一样在地上打着滚儿干嚎。

丢人现眼!上辈子造了啥孽了,要你这活宝!平时最要面子的春生他大,这个时候,他那金贵的面子已经被他的宝贝儿子完完全全撕扯下来,踩在脚底下,当成粪土肆意挥霍着。

再往后,每回牌桌上吃了败仗,春生就厚着脸皮回到屋里跟他大他妈要钱。每当这个时候,俩老子不但不给钱,还要狠狠骂他一顿,好几回他大差点动手打这个不争气的冤家。

媳妇那里要不到钱,他大他妈那里更不用说,春生就东抓西挖,到处借钱,半年时间,就欠下驴打滚儿外债十二万多。

麦花的日子过得栖栖遑遑,很不如意。她大她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三番五次往她婆家跑。面对梁春生一个劲儿的糟践自己,糟践这个家,更不可能担起一个做娃儿父亲的责任,两亲家常常四目相对,唉声叹气,看着麦花一天到晚哭天抹泪儿,愁肠百结的样儿,四位老人的心也揪成一疙瘩,遍想没法子。

小宝一岁的那年春上,村里来了几个养蜂的,就在麦花婆家不远的村头空地上,摆起蜂箱,搭起帐篷。蜜蜂每天唱着歌儿,忙忙碌碌,飞来飞去的,给整个村子都增添了几分活泛,几分繁忙。就在那个时候,麦花认识了苗林强。

有一回,春生在屋里闹腾,麦花心里憋屈,就抱着小宝在村边散心。正在想着心事的麦花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苗林强的蜂箱边上。苗林强害怕蜜蜂蛰了麦花跟孩子,就过去对麦花说,大妹子,想啥呢,别让蜜蜂蛰了你和孩子。麦花回过神儿,一看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黑发阔脸,明目皓齿,正朝着她笑哩!麦花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就走开了,走出老远,麦花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特别,就不由自主地扭头又朝着那个男人看去,没想到,麦花的眼跟那个男人的眼一下就碰在了一坨。麦花羞羞地赶紧扭头就往回走。走的时候,她觉得她身后老有一双眼在盯着她看哩……

 

麦花提出跟梁春生离婚,是在梁春生几次三番打她、辱骂她之

后。好几回,梁春生半夜三更满嘴酒气回到屋里,冷不防把盖在麦花和小宝身上的被子揭个精光。熟睡中的麦花被吓醒。梁春生死缠活缠要和麦花干那事儿。麦花说你就是个醉鬼,甭吓着娃儿。说完,就拉过被子又盖上。梁春生暴跳如雷,骂骂咧咧,张牙舞爪,又把麦花的被子掀了。麦花起身穿衣裳。梁春生恶狼样上去就扑在麦花身上,又扯内衣又打脸。麦花极力反抗。两个人从床上翻滚到床下,吓得小宝哇哇直叫唤。

梁春生不管不顾小宝的哭叫,拼命地撕扯麦花的头发,扇她的脸,嘴里还骂着,你个臭不要脸的,不跟你男人睡觉,是不是外头有野汉子了?你野汉子是不是比我好,比我强?我叫你能,我叫你卖X!我打死你!我弄死你!

麦花被梁春生死死压在身子底下,肉体和心灵遭受着双重折磨。她的心碎了。她的泪水像泉水一样滚滚而出……那一刻,麦花连死的心都有!

麦花决意要跟梁春生离婚,谁都拦挡不住。双方老人给她说好话,不看梁春生,还要看看小宝。麦花说,她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麦花还说,正因为之前她老是顾及这个、顾及那个,才走到这一步的。她不愿意一辈子永远活在别人的影子里,她要自己亲自活一回!先是协商离婚,梁春生就咬住两个字儿:不离。他还放出狠话,要想离婚,除非下辈子!没办法,麦花上诉到法院。梁春生仍然死挺着不离。法院第一回开庭,在双方达不成离婚协议的情况下,宣布三个月后第二次开庭。三个月,对于度日如年、饱受煎熬的麦花来说,简直就是炼狱般的生活。

那段日子,麦花整天昏昏沉沉,情绪低落。她觉得她就像一只误入深山迷失方向的绵羊,偏偏又赶上个没有月亮的黑夜,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下一步该走向何处。她陷入深深的迷茫和恐惧中。

也就是那段日子,麦花的身体状况极其不佳,常常出现大便干结,这让麦花痛苦不堪。麦花她妈听说闺女大便干结,就说蜂糖水可以缓解一下,可是屋里又没有这东西。

正好,村里有养蜂的,我去给你买一些。麦花她妈说。

妈,我去买,那个养蜂的我认得,不会胡要价。麦花说。

麦花就来到那天跟她照过面儿的养蜂人那里。那人隔着一层网格看到麦花朝他走来,就放下手里的活计,取下防蜂面罩说,大妹子,有事儿?麦花迎上去说,想买一点蜂糖,不知道你卖不卖?那人说,卖,但是不卖给你!麦花一惊,不解问,为啥?那人说,不卖给你,是要送给你!麦花更加不解:这又是为啥?无功不受禄,咋能白要你的蜂糖?那人说,我借贵地生财,还靠各位乡亲多多关照,哪能收钱?凡是村里有需要的,一斤两斤,全部白送。不中不中!麦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你们出门在外不容易,哪能占你们便宜!那人说,我走南闯北,不论走到哪里,都是这个规矩。

麦花说不过那人,只好白拿了两斤蜂糖。回到娘家,妈问她多钱一斤,有没有坑人。麦花说不知道多钱一斤。她妈说,买东西咋会不知道多钱一斤,你没问就买了?麦花羞羞地说,人家说啥都不要钱,他说他在哪个村放蜂,村里人买蜂糖二斤以内都不收钱。她妈说,真有这好事儿?麦花点点头。她妈喜出望外道,这人实诚,那槐花是坡上长的,他搁蜂箱的地场是村边空地,他倒对村里人不赖!麦花也说,他不收钱,我也不好意思拿人家的蜂糖,可是他说他走到哪都这样。没法子,我就拿了。

第二天的黄昏过后,麦花把小宝交给她妈照看,就一个人来到小河边独自想心事。麦花在一处树丛边坐下,仰脸看天的的星星。她想,小时候就听妈说,天上的一颗星,就是地上的一个人。她不知道哪颗星星是她,她要是知道,她想跟天上的她说说话。但是她不知道。麦花正在想得出神,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第一反应就是梁春生又来纠缠她了。她警觉地立起身子,看见一个晃动的人影正朝她这边走过来。她心里砰砰直跳,屏住呼吸,生怕那人发现她。那个人影离她越来越近,她想赶紧跑掉,但是又怕惊动了黑影。她定定地立在树丛旁,由于害怕,身子抖动了起来。黑影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你,你是谁,在这里要干什么?这个声音很熟,麦花在脑子里快速地搜索着。她想起来了,是那个放蜂的男人。麦花轻声嗫嚅道,大哥,是我,买你蜂糖的小妹。黑影说,哦,是你,吓我一跳。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啥?麦花说,一个人出来散散心。黑影说,咋啦大妹子,心里不高兴?麦花说,没啥,我很好。黑影说,不对吧,前几天我就看你抱着娃儿想心事,有啥难处给哥说,看哥能不能帮到你。麦花说,真的没事。黑影说,大妹子,你放心,哥不是坏人。麦花说,我看出来了,我知道你是好人。

那一夜,麦花跟那个养蜂的男人说了很多。她知道他叫苗林强,老家在安徽滁州,以养蜂为生。她还知道他已经结了婚,媳妇在老家。

 

自打麦花和苗林强那夜小河边邂逅之后,麦花空落落的心好像被一丝希望的线儿牵扯着,不再直直的往下掉了,而是有了一种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感。她记得苗林强给她说,人是有感情的高级动物,不是牛呀羊呀不懂感情的低级动物,合得来就过,合不来就离。麦花说,他死活不离咋办?苗林强说,我要真是你亲哥,我就给你出个主意,可惜我不是。麦花说,我就把你当我亲哥,你就给妹子出个主意吧。苗林强说,按老规矩,硬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看你确实可怜,就给你支支招。麦花说,在我周围,没有人能帮我,也没有人肯帮我,你就是我的救星。苗林强说,救星不敢当,谁叫我心软,看见可怜人就想帮一把呢?苗林强给麦花说,男方不离,你就跟他打持久战,按照目前我国的法律,夫妻分居两年以上,且一方有赌博、家暴的,法院就会判离婚。麦花说,真有这条法律?苗林强说,这个真有,但前提是夫妻感情破裂。麦花说,我跟春生本来就没有感情,原先想着结婚后再培养感情,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三个月后法院再次开庭,梁春生仍然死死咬住两个人的感情没有破裂,就是不离婚!法院则以两人感情破裂证据不充分为由,判他们不离婚。这个时候,苗林强已经离开了石迈村,他给麦花说他要往北走去追赶花期,具体在北边的那个地场,麦花也不知道。

离婚再次搁置。麦花住回娘家。好几回,梁春生醉醺醺来到麦花娘家,叫麦花回去。麦花情急之下栓起大门,硬是没叫梁春生进门子。梁春生气急败坏地在门外又是打门,又是破口大骂。打乏了,骂困了,或是醉倒在大门外,或是被他大他妈弄回去。每当这个时候,麦花就特别想有一个男人能立在她身边,向着她,护着她。麦花很奇怪,他心中希望出现的那个男人,不是别人,就是苗林强。每当夜幕降临,满天星斗闪烁,她就不由自主地来到那晚上她跟苗林强见面儿的地方,那一晚的情形一次又一次在她的眼前浮现,那一晚他俩的谈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回响。麦花隐隐约约觉得,苗林强就像一颗大树,而她就像一只受伤迷路的小鸟,站在苗林强那棵大树底下,她会觉得心里踏实。麦花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就是觉得苗林强总在她的心里撵都撵不走。麦花后悔,后悔苗林强走的时候为啥不问问他下一步要到哪里去,具体地点在哪,或者留下他的手机号码。这些,她都没有。她当时想要苗林强的手机号,但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觉得一个女人,向一个她并不十分了解底细的男人冒冒失失要电话号码不大合适。然而,当这个男人离开时,她又后悔当初的优柔寡断和这样那样的顾虑。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麦花一直在娘家生活。小宝呢,有时候跟着她,有时候则被爷爷奶奶接过去。当梁春生对着小宝大喊大叫,还骂他就是个杂种的时候,小宝常常吓得哇哇大哭。爷爷和奶奶狠狠骂梁春生一顿,就把小宝送回麦花娘家。

邻近初夏的时候,麦花的眼睛天天钉在村边的那块空地上,有时候,她会看见苗林强,跟她打招呼、朝她笑,但是一眨眼,苗林强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日子令她焦躁不安,她甚至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奇怪的念头,甚至是害怕。跟着苗林强一走了之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在她的脑海里闪过。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觉得脸发烫,心跳加快。后来,她又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她怕苗林强今年不来石迈村了。有好几回她想心事想得发呆,连她妈喊她都没听见。

槐花飘香的日子,村头空地上又来了养蜂人。麦花拉着小宝急不可耐地走过去,当她看到帐篷还是去年的帐篷,蜂箱还是去年的蜂箱,人还是去年的人时,她那颗悬在半空里的心才算落了地。远远地,苗林强朝她招招手,她也朝苗林强挥挥手。

后晌,麦花让她妈给苗林强送去了晚饭。麦花说,他们才到一个新地场,晚饭肯定缺这少那的,为了报答去年白送蜂糖的恩情,就做了晚饭让她妈送过去。她妈爽快地答应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麦花跟小宝在村边随便走着,就看见苗林强提着水往回走,正好看见麦花和小宝。苗林强说谢谢那天晚餐。麦花说,我妈说你是好人,初来乍到做饭肯定不方便,就给做了送过去。苗林强会意地笑笑说,大娘真是个有心人。麦花脸上飘过一朵红云,羞羞地低下了头说,哥,一会儿我在老地方等你,有话跟你说。苗林强有些意外说,有事吗?麦花说,就是想跟你聊聊。苗林强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一会儿见!

 

麦花和苗林强在老地方见面了。可是,让苗林强没有想到的是,麦花一见到他就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苗林强问她到底咋回事儿,是不是梁春生又欺负你了?麦花说梁春生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他生气不值。苗林强又问她那到底咋了?麦花说,我也不知道,见到你就是想哭。苗林强说,你跟梁春生还没离?麦花说他们已经分居一年了。她还说,她想离开石迈村。苗林强说,不行就到南方打工,没有路费,哥给你。麦花说她不出去打工。苗林强问,那你想干啥,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尽力。麦花说,我想跟你们出去养蜂。苗林强很意外,啊?养蜂?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行不行。麦花说,咋就不行?嫌我不会?我可以学呀!苗林强说不是不是,那些都好说,你说,你要是跟着我出去养蜂,那不等于我把你给拐走了?麦花说,这咋能叫拐走?是我自愿跟你走的,再说,又不是你一个人,还有你弟弟、弟媳妇不是么!苗林强说,反正我觉得这样不好,不方便。麦花说,我就知道你拍这怕那的,还说你是我亲哥,关键时候就啥都不是了。苗林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麦花妹子,你让我再想想,你这一说太突然,我一时还理不清头绪。

苗林强回到帐篷里,心里乱成一团麻,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麦花提出的问题。他知道,麦花把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这是麦花对他的信任,如果一口回绝,那将会在麦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撒一把盐。如果答应了麦花,他将怎样跟弟弟、弟媳说这件事,帮麦花逃婚?跟麦花有私情?麦花就是个打工的?思来想去,苗林强终于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第二天,他把他的想法说给弟弟、弟媳听。一开始,两个人都表示反对,经过苗林强的耐心解释,弟弟跟弟媳才明了了哥哥的苦心。

又过几天,苗林强找机会见到了麦花,把他的想法说给麦花听。麦花听后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苗林强,眼眶里聚满了滚动的泪花。

麦花在耐心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为了在她离开石迈村后,她大她妈、她的公公婆婆都能原谅她、不为她太过担心,她早早就写好了两封信。信中,她诉说了双方老人对她的好,也罗列了她这两年来的痛苦与无奈,最后告诉他们,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完全是被逼无奈。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宝,她说她没有尽到一个做妈的责任,希望小宝长大成人以后能够理解她的苦心,不要怨恨于她。她还说到了梁春生,说他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以悲剧开始,必然就要以悲剧结束。她说她在离开石迈村以后,会给他们一个电话号码,如果梁春生想通了,她随时回来跟他办理离婚手续,如果他还坚持不离,那她就永远不回来。

洋槐花枯败凋零的时候,麦花她大她妈和她的公公婆婆收到了麦花的来信,而这个时候,麦花已经到了遥远的晋北山区。

在龙庙村,麦花跟着苗林强和他的弟弟苗林壮、弟媳巧莲一起学习养蜂。晚上,麦花和巧莲住,苗林强和苗林壮住。等一切安顿妥当,苗林强对麦花说,你跟着我打工也行,要么你就到我老家去,见见你嫂子,或许那里有更适合你的工作,这样,对你,对我,对大家也许都好。麦花问,你老家有更适合我的工作?啥工作,说说我听听。苗林强看看麦花,又看看弟弟和弟媳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回一趟老家,到了你就知道了。假如你不愿意做那份儿工作,可以随我再回来,你看咋样?麦花对那份工作充满了好奇,就爽快地答应了。

在去安徽滁州的路上,麦花一直在想,苗林强说的,到底是一份怎样的工作呢?麦花心里没底。

 

在苗林强老家,麦花见到了苗林强的媳妇凤玲。然而,让麦花

万万没想到的是,凤玲竟然是一个常年卧床的严重的类风湿病人,她已经完全丧失了生活能力,平日里,生活起居、吃喝拉撒全部由保姆负责。

凤玲对麦花说,大妹子,你哥去年回来就在我跟前念叨你,还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我曾经为你的不幸遭遇抱不平,对你老公的所作所为感到气愤,也对你父母的包办婚姻感到无法理解。我知道你是个苦命的女人。我也是女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让麦花又一次没想到的是,初次见面,凤玲就像老熟人一样,对她说了这么多让她感动、而且贴心贴肝的话儿。麦花说,大姐,我……我一直认为你是……你是一个健康的人,没想到……凤玲打断麦花的话说,没想到我原来就是个没用的人,是吧?麦花说,不是不是,没想到你还这么善解人意!凤玲说,是吗?谢谢大妹子夸奖。其实,你没来之前,你哥就给我打电话说了。我说让你来,我想认识认识你。麦花说,我在屋里真的受不了了,我要出来清静清静。谢谢你跟我哥这么帮我。我哥还说,要在这里……凤玲又一次打断了麦花的话说,你哥说要在这里给你找份儿工作,他这两天就出去给你打听工作的事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投机,说得入心,真的就是一见如故。

第二天,苗林强给麦花说,他要出去两三天办点事儿,顺便再给她看看工作。他还说,这几天正好保姆有事儿请假,让麦花在家里陪陪凤玲,照顾一下凤铃的生活。麦花爽快地答应了。

苗林强走后,麦花一边悉心照顾凤玲的生活,一边跟凤玲聊天谈心。在聊的过程中,麦花得知凤玲是苗林强的第二任妻子。苗林强跟前妻结婚不到一年,由于感情不和就离婚了,跟前也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她跟苗林强结婚以后,生有一个女儿。女儿两岁的时候,她就患上了类风湿。一开始,她并没有这么严重。苗林强为了给她治病,花去了家里的所有积蓄。结果,病没有治好,她还成了个废人。麦花边听边抹眼泪。她说,原来,我哥的命也这么苦。麦花还说,我哥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凤玲笑笑说,谢谢你的吉言,但愿如此。

三天以后,苗林强回到家里,情绪好像有些低落。他给凤玲和麦花说,不凑巧,最近这段各个企业都在裁员,找了好几家企业,都说不需要人。凤玲说不急,再找找看。麦花说,就是,哥,不急,不行我还跟你回去学习养蜂。

麦花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而苗林强又到了该返回晋北的日子。他试探着跟麦花商量,正好我家的保姆辞职了,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想让你留下来,就在我家照看凤玲,我给你发工资,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麦花感到有些突然,迟疑了一下说,也好,我跟凤玲姐有缘分,说得来,她又需要人照顾,这个忙我帮,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工资,我一分都不要,只要管吃住就中。苗林强深情而充满感激地看着麦花说,麦花,你就是太单纯,太透明,我……我真的很……很欣赏你!

苗林强走了;麦花留下了。

两个月后,麦花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说梁春生同意离婚,让她回去办理离婚手续。关于小宝,麦花极力争取由她抚养,而梁春生和他大他妈都给麦花做工作,小宝由他们抚养。麦花最终同意了。

那一年的冬天,麦花她大她妈收到麦花的一封信。信里说,她在这边给凤铃姐姐做保姆很好,不要让他们挂念。她还说,凤玲提出要和苗林强离婚,离婚不离家,以后还在苗家生活,她劝我跟苗林强结婚。苗林强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凤玲就用绝食来逼苗林强,最后苗林强不得不跟凤玲离了婚。麦花说,苗林强对她很好,凤铃对她也像亲姐妹一样。苗林强一年到头多在外少在里,凤玲需要有个人照顾,她想照顾她一辈子……

麦花她大她妈给麦花回信说,闺女,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关于婚姻上的事儿,该咋办,一切由你做主,我们不再掺乎了!你幸福,我们死了也能合眼了……

麦花把两位老人的意思说给苗林强和凤玲听。听罢,三个人都开心地笑了,笑的轻松,笑的自然,笑的舒心……

 

作者简介  塬上草,本名董彦礼,河南卢氏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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