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二十岁的一天

　　重返二十岁的一天

　　接到一个题目，重返二十岁，很有意思的一个题目。

　　于是，我陷入沉思。

　　如果回到二十岁的某天，应该是这样开始的。

　　我会骑着半旧的二六自行车，顺着厂区到市内唯一的一条沥青公路，赶往两公里以外的上班地。

　　一路匆匆忙忙，单手放把，往嘴里囫囵塞着出门时妈妈刚做好的鸡蛋饼。两脚用劲，龇牙咧嘴。

　　路两边，是一望无垠的稻田与村庄。

　　到了单位，鸡蛋饼吃完的那刻，我会看见一个中年人，个头中等，胖胖的，黑着脸，站在几间平房大小的的门面前，拿着钩子一边捅向上还未到底的卷闸门边，一边大声吼着：“你们年轻人就不能早来点啊，都不想去厨房帮忙，中午我们吃啥？”

　　那是当时单位的大总管，领导信任他，单位里一切内务全部交给他管，我们称呼他为陈主任。

　　单位里有几十号人，办了个小食堂，自己买菜，自己做。陈主任特别喜欢喊年轻人过去帮厨干活，每次喊人干活还都是理直气壮一副我要栽培你的样子。时间长了，大家为了干活的事情都恨他，喊谁谁都不干，频频获人白眼相加。

　　说是陈主任，有些揶揄了，据说他是犯了错误被发配到我们这个科级都算不上的小单位，喊陈主任，多少有些嘲讽的意味。

　　可是重返二十岁的那天，我会很郑重地和陈主任说：“陈师傅，我马上去厨房！但您听我一句话，以后千万不要下班一个人最后走，记住了啊，不要蹲着拉卷闸门！”

　　因为我知道他的生命会定格在一个月以后，每天最早一个到，最晚一个走的他，就是因为脑溢血一个人歪倒在了他天天要锁的卷闸门边。

　　追悼会上，大家想着他每日起早贪黑，气喘吁吁为大伙张罗大小事情的样子，潸然泪下。

　　但我还知道，那天，陈主任听了我的话，必定是那记忆中熟悉的哈哈一笑：“这傻孩子，瞎说啥呢，神神叨叨的，去，厨房择菜去，中午有好菜！”

　　到了中午，他必会和往常一样，满满捞上两大勺肉菜放在我饭缸里，对着每个同事喊着：“多吃啊！年轻人，长身体呢！”

　　上午，办公室里照旧飘荡着杨哥那一口标准的三河土话：“我跟你们讲哈，上个月我在湖南，跑了几十个物资局、机电公司、农机公司，我滴个妈来，就没一家睬我的，有的连门都没让我进。那天在汨罗，好不容易碰到一家能听完我介绍的，给我倒了一杯水，就那一口下去，喝着比老母鸡汤都香！”

　　大家会心地笑了。那个时候，厂里生产的汽车知名度不高，全国各地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只好用最笨的办法，到了一个地方，就按照当地电话簿上的地址去找物资局、机电公司、汽贸公司、农机公司，不管是省里的，市里的，地区的，还是县里的，乡镇上的，总之，只要是一切有可能成为合作伙伴的，我们都不会放过。

　　待进得门去，先递上一颗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抽的好烟，一番攀谈寒暄交流，看着对方心情不错，赶紧从随身带的行李箱中掏出产品的宣传画，工工整整贴到办公室的墙上，下面，写上单位的联系人和电话。

　　有个负责江西的小伙子，姓胡，曾一度跑遍了江西省所有的乡镇，每次出差回来，都是一副活脱脱江西老表的样子。很多年后，已经在海南有了自己企业的他，每每提及此事，必是一副自豪的嘴脸：“那个时候，我比省长跑的地方都多！”

　　那天，精瘦干练，穿着花衬衫，带着眼镜的杨哥，依旧会和以往那样目不转睛，郁闷地盯着我：“你说，跑了大半年了，宣传画我都贴完十几箱了，怎么就是没开张呢？哎，兄弟，你也帮着分析分析啊，这到底是我们产品的问题呢，还是我天生就不是做销售的料呢？”

　　我很想告诉这个几年后的销售状元，再过几十年，因为大家的坚持，因为大家的努力，后来，我们的车不仅卖到了全国各地，还出口到了全世界各地。

　　可是，他会信吗？

　　于是我半真半假和他开起了玩笑：“我给你算了一卦，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大年初一，第一个上门来买车的客户，肯定是湖南的！”

　　“真的假的？今天你怎么看着像个神棍啊？”

　　“不信？我们打个赌，你输了，去你家，让嫂子给我做三河土菜！”

　　“好，成交，就你吉言，明天，我就出差！”杨哥眼里，突然就有了光亮。

　　下午上班时分，按照惯例，我掏出电话本，一一给我的合作伙伴和客户拨去电话。

　　“王叔，石家庄风沙大，地区机电各县巡展的事情你就别天天自己盯着了，赶紧去医院体检一下，就你那个血压，高起来都吓人……”

　　“浦哥，沧州水质不是很好，你要注意啊！别天天盯在车场舍不得请假，就你那个背疼，可能是结石……”

　　“春霞姐，我觉得吧，你还是赶紧向局里申请，把姐夫从东北办事处赶紧调回来吧！孩子高二了，你们都那么忙，没家长在身边轮流照顾肯定不行。再说，衡水高考分又那么高，万一考不上，你和姐夫会后悔一辈子的……”

　　“吴科长，听老弟一句话，陪客户千万再别豁出命喝了啊！还有啊，你们盐山物资局边上那条国道车多，晚上你陪客户吃过饭回家，一定要注意看车啊……”

　　……

　　就这样，一个下午，说着说着，鼻子竟有些酸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下班时间。可是，怎么感觉好像还有什么事没有办呢？

　　突然，我几步冲向门口，骑上车发疯一样地往家赶。

　　我要告诉在车间干了一辈子检验的妈妈，在以后许许多多那些大干一百天加班加点的日子里，千万要注意别再为了精度，拿着游标卡尺没日没夜地蹲在汽车底盘下。

　　那样，会造成股骨头磨损的。

　　将来，只有更换髋关节。

　　现在告诉她，或许，还来得及吧！

　　应该会的。

　　脚下，更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