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刀郎的《山歌寥哉》专辑发布,其中一首《罗刹海市》引起网络热议,网友说是刀郎“磨刀”后“复仇”而来,剑指某些音乐大咖,据说如今播放量已达80亿次(有人说200亿次)。一首歌为什么有如此的轰动效应,从而引发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好奇、欣赏之余,更多的则是让人反思。诗“歌”本属于文学,歌词又取材于名著《聊斋》,况且作为音乐演唱也属于“大”文学艺术的范畴,故笔者也来说说个人的浅见。
一、《罗刹海市》故事
《罗刹海市》出自蒲松龄《聊斋志异》卷四第五篇,里面写了一个较长的荒诞故事:
一个“俊人”马骥承父从商,在海上遭遇飓风,漂流到了一个离中国二万六千里的罗刹国。那里人见到英俊的马骥,惊恐不已,都说来了妖怪。马骥跟他们接触后才知道,罗刹国里红尘颠倒,美就是丑,丑就是美,最丑就是最美,而且,越丑的人官做的越大。
对于这种美丑的反常,马骥很是郁闷,有一次他借酒消愁,抓了一把煤屑打扮成张飞的样子给大家舞剑,没想到,所有人都说他很美。人们叫他以张飞状见国王,国王见其异美,当场封了他一个大官。虽然得到认可,但整天要戴“张飞”面具的马骥却开心不起来,于是他提出辞职,国王同意他休假三月。
马骥回到了他最先到的村子,把所得金银财宝分给了村人。村里人带他去海市贸易,龙王的儿子把马骥带到了龙宫,龙王请他留下做官,还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马骥从此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后文写马骥与龙王女儿生儿育女、生离死别,略)。
蒲松龄笔下的《罗刹海市》其实写了两个故事:一是罗刹国的“美丑”,二是海市的“奇遇”。第一个故事用罗刹国美丑不分,讽刺一些颠倒黑白的社会现象,第二个故事“英才配美女”既是一种美好憧憬,又是“蜃楼海市中求耳”(蒲松龄语)。
在小说最后,蒲松龄写道:“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意思是说,一个人戴着假面具迎合这个社会,跟鬼怪的世界有什么不同?美丑颠倒、黑白不分的怪现象,在哪里都如出一辙。
二、刀郎对《罗刹海市》的第二次创作
刀郎笔下的《罗刹海市》歌词主要选取蒲松龄写的第一个故事,而且作了大胆发挥创造,最后用西方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对“驴与鸡”疑惑,回归到“黑白”、“是非”等人类的基本问题作结论。1)原文:“马骥字龙媒,贾人子,美丰姿、少倜傥,喜歌舞”;歌词:“美丰姿、少倜傥,华夏的子弟”。2)原文:“从人浮海,为飓风引去,数昼夜至一都会”;歌词:“只为他人海泛舟搏风打浪,龙游险滩流落恶地”。3)原文:“西去二万六千里,有中国,其人民形象率诡异”;歌词:“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4)原文:“我国所重---而在形,然位渐卑,丑亦渐渐杀”;歌词:“他见这罗刹国里常颠倒”。5)原文:(相国)“双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帘”;歌词:(马户)“她两耳傍肩三孔鼻”。6)原文:“执戟郎,目睛突出,须卷如猬”;歌词:“苟苟营当家的叉杆儿唤作马户”。7)原文:(马骥)“以媒涂面作张飞”舞剑,“一座无不倾倒”;歌词:“可是那从来煤蛋儿生来就黑”。 首先对罗刹国的环境进行了渲染。开篇引用原文“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罗刹”本指食人肉的恶鬼,“两万六千里”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显然是一个虚幻的鬼怪世界;接着就说这个罗刹国所处的位置,过了七道关口(七冲),越过茫茫大海(焦海),到达了一个很小很小(三寸)黄色泥地,那里还有一条小河(一丘河),河水流淌,在一个营盘(苟苟营)汇集。平常人们肯定是不太熟悉“七冲”、“焦海”,在中医里前者指人的唇、胃、肠等七冲门,后者指人的上、中、下焦,那么通过“七冲”、“焦海”下来的“黄泥地”是什么?明显指的是人的排泄物---粪便。明明是“一条”小河,为什么要重叠“一丘河”?因为谐音“一丘之貉”,貉为犬类动物,显然这个地方聚集同类坏人;“苟苟营”来自狗苟蝇营,即藏污纳垢的地方。事实上这几句都是某种隐喻,告诉人们罗刹国就是这么一个“肮脏”的地方。 其次是塑造了“马户”和“又鸟”的形象。很明显,马与户组合为“驴”,作者把蒲松龄写的相国形象搬进来,“两耳傍肩”“三孔鼻”,又与鸟合并为“鸡”,作者则创造了老鸨(老粉嘴)的形象,因为老鸨大多(半辈儿)是娼妓出身,有意思的是,这里的“驴”和“鸡”是互通的,驴就是鸡,鸡就是驴。那么这个驴和鸡是个什么样子呢?“红”色描翅膀,“黑”色作画皮,“绿”色绣金冠,“黄”色镶蹄膀,好看吗?显然是个怪物。它们的名气很大,在“十里花场”的“苟苟营”里竖起招牌(叉杆儿),每日把屁股挪来挪去(转腚),“蹲窝”孵蛋,妓院(勾栏)里充雅客,像太监(公公)一样威风八面。接着作者又说,“马户”和“又鸟”互相欣赏(马户爱听那又鸟的曲),狼狈为奸,须不知“草鸡打鸣”是越俎代庖,有违常理,像暗娼一样打开“半扇门”那有真情表露哪?但是驴并不知道“他是一头驴”,鸡也不自知“他是一只鸡”,由此庙堂有“猪狗”穿行,“鞋拔”(古人穿鞋的辅助物)也当作“如意”(古人挠痒赏玩物)捧在手里。最后作者对“马户”和“又鸟”的最终评价是“可是那从来煤蛋儿生来就黑,不管你咋样洗呀那也是个脏东西”,而且进一步说,要提防打着“爱”心的歹人,口蜜腹剑的“好”(女子)人就如“黄蜂尾上针”。 再次对《罗刹海市》的进一步升华。“西边欧钢有老板”作为过度词,目的是为了引出维特根斯坦,因为他有个老爹是欧洲钢铁巨头,这个维特根斯坦“他言说马户驴又鸟鸡,到底那马户是驴还是驴是又鸟鸡”。为什么讲《罗刹海市》的故事突然跳跃到外国的维特根斯坦?简单说一下,维特根斯坦(1889.4--1951.4)是西方语言哲学的奠基人,他师从英国著名哲学家罗素,但他认为老师根本不理解自己的思想,也就是说,刀郎认为自己作词作曲演唱的歌曲,在中国音乐界不被那些所谓“老师”所理解接受,这是刀郎的目的之一。本来蒲松龄的《罗刹海市》是写马骥在“罗刹国”所见的美丑不分和“海市”上的奇遇,刀郎舍弃了后者,着重对罗刹国的环境进行了渲染,加入了马户、又鸟的元素,用“驴”和“鸡”的表演把故事演绎得生动有趣,让人浮想联翩,最后借“维神”的哲学思考,得出“那马户又鸟,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这是刀郎要表达的深层目的。 2004年,刀郎凭借《2002年的第一场雪》一曲迅速爆红网络,从而走进了大众的视野。刀郎的一夜爆火,给那些花费多年才出名的歌手来说,无疑是冷水泼头。乐坛“才子”高晓松、“摇滚巨星”汪峰、“歌王”杨坤、乐坛“天后”那英都是在娱乐圈里多年摸爬滚打熬出头的,哪能容得下一夜蹿红的草根歌手刀郎呢?正好那一年又逢中国音乐风云榜盛典,那英担任“盛典”的主要评委。于是有了“我反对刀郎入选,甚至和其他评委产生了意见争执”。后来那英评价刀郎虽然人气高,但是缺乏审美,没有正经的音乐性,所以像这样的歌手不应该入选;杨坤说,刀郎的歌他听不懂,像鸭子叫;汪峰则说刀郎的歌从哪个方向来看都是不完美;高晓松甚至说刀郎的专辑我会扔进垃圾桶。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你一个“草根”歌手哪能与“正宗”的主流音乐相匹敌呢?于是当年华语乐坛十大歌手仅评了九名,刀郎自然没有上榜,迫于某些压力和舆论及各种因素,2006年刀郎选择退出江湖,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中国音乐、娱乐界一个时期确实百花齐放,一片繁华,但同时也像一个万花筒,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乃至如今仍然有各种各样的负面传闻。刀郎的这首《罗刹海市》以自己当年的经历巧妙地借用罗刹国的乱象来隐喻某些人、某些事、某些做法完全不为过,所以有网友说,“大家都以为刀郎封刀了,其实他在磨刀”;还有人直接揶揄:“汪洋大海再无峰,高山竟是歪小松,那边飞来断翅英,杨相尽出笑乾坤”。可以断言,刀郎在读到蒲松龄的《罗刹海市》时,内心里肯定有当年的阴影,突然灵感来了,何不借古讽今?于是就有了《罗刹海市》的创作,有了罗刹国“肮脏”的环境,有了“马户”、“又鸟”丑陋形象及表演,最后华丽转身,升华到“驴鸡”难辩的哲学高度。毫无疑问,这首歌的基调就是对音乐、娱乐界里各种乱象和黑幕辛辣讽刺,说白了,那些“乱象和黑幕”就是现实版的罗刹国。鲁迅先生曾说:“唯沉默,是最高的轻蔑。”刀郎当年的退隐,说是一种忍让,其实是一种更高姿态的进取,如今携《山歌寥哉》横空出世,实是一种厚积薄发,一种惊天的力量。话说回来,其实美丑不分、颠倒黑白岂止是音乐、娱乐界呢?美术、影视、乃至文学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所以刀郎的《罗刹海市》尽管有他自己的快意恩仇,但如果只是把它定格在刀郎个人的“快意恩仇”,那就太小瞧刀郎的格局了。音乐、美术、影视、文学等都属于文学艺术的范畴,它是利用文字、借助语言、表演、造型等手段形象地反映客观世界和表达主观情感的文化。作为“反映客观世界”必须在某种社会现实的基础上,作为“表达主观情感”则有创作者、表演者的个人视角和态度。正因为刀郎看到音乐、娱乐界的各种乱象和黑幕,他的创作就有了现实基础,《罗刹海市》借鉴古典文学《聊斋志异》“罗刹国”里美丑不分、是非颠倒来隐喻鞭挞现实社会中同类现象,既有客观基础,又有独特的主观选择。《罗刹海市》为什么会引起社会各界高度关注呢?是因为罗刹国的反常现象与当前社会文化中很多现象相吻合,歌曲的荒诞叙事,反让人产生真实的感觉,从而使大众产生了高度的共鸣。毫无疑问,作为文学里的“诗”歌,《罗刹海市》反映了社会现实,是一个批判社会现实的优秀作品。每一种文学艺术的内容和形式都有个人的印迹,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刀郎作词、作曲、配器、演唱的歌曲有其独特的内涵和艺术形式,这是音乐界不可否定的,当年之所以被所谓主流音乐所打压,也可以说是现实版的罗刹国,这其中虽然有个人的价值观和审美观,但也包含许多嫉妒、名利等不可言状的因素,这就是社会文化中的乱象。社会文化生活是人们在物资生活基础上的精神生活,为人们喜闻乐见,因此,凡为大众提供这些精神食量的都值得称赞。不可否认,高晓松、杨坤、汪峰、那英给大众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他们在中国音乐上的某种贡献是值得肯定的。俗话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阳春白雪”不一定就高雅,“下里巴人”不一定就土里吧唧,草根中也藏龙卧虎,刀郎就是这样一匹“黑马”,2004年的那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已经给所有音乐爱好者留下磨不灭的印象,如今积20年之功的《山歌寥哉》唱响全国,更是令人刮目相看。刀郎以自己独特的视角,从古典文学中挖掘素材,以民歌的形式推出《罗刹海市》以及《山歌寥哉》,应该说完全可以与现在的主流音乐比肩,可以肯定,刀郎在音乐界乃至将来的音乐史都有一席之地。其实刀郎的这首《罗刹海市》,表面上看似乎都有所指,事实并不是他个人的快意恩仇,我们也无须过度的猜测,如果硬要往上面套,那么我们怎么来理解《山歌寥哉》里的其它歌曲呢?“内涵”、“隐喻”的又是谁呢(比如“镜听”影射又是谁)?还有一个问题,他的报恩又体现在哪里呢?刀郎让人喜欢,是因为他的清流,不随波逐流,没有功利,《罗刹海市》让许多人高看,因为它说出许多人想说而又无法表达的心声。今年年初《狂飙》开播,随之好评如潮,围观者破记录,创近十多年来电视连续剧收视率之最,影视演员张颂文等一夜爆红,乃为影视界少见的奇观(参见笔者2月26日麓山一闲人公众号“《狂飙》之所以狂飙----”)。《山歌寥哉》的脱颖而出、《罗刹海市》的一骑绝尘不仅在网络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而且在音乐及文学艺术里也产生了很大影响,从而波及人们对社会文化乃至社会各个领域乱象的思考,也许这是创作者乃至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有人说,马户指的是某某,又鸟指的是某某,马骥就是刀郎自己,其实这都是一些热心网友的猜测、炒作。中国的汉字博大精深,往往一字一词一语一句都有多解,正如“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因此对《罗刹海市》的各种各样的解读也就不以为奇了,“心虚”的人不必对号入座,心底无私天地宽,“心喜”的人更不必得意洋洋,也许真的说的是你?现在是网络开放蹭流量的时代,有些人日里只望牛斗架,夜晚只盼火烧屋,特别要防止那些别有用心的拱火者,任何人都不必对号入座。1987年“聊斋电视剧系列片”火了一把,《说聊斋》开篇曲似乎还在脑海中回荡。想不到36年后刀郎的《罗刹海市》又让聊斋进入了大众的视眼。经典永远都是经典,“聊斋”又成为了大众的话题。回想当年那首“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歌曲,现在的我们是不是“笑中也有泪,乐中也有哀,几分庄严,几分诙谐;几分玩笑,几分那个感慨”?刀郎的《罗刹海市》以及《山歌寥哉》中的“滋味,谁能解得开?”还是让我们多读读“聊斋”吧。音乐与每一个人都有密切的关系,有人说,没有音乐,人们的精神将是一片沙漠。对于音乐,严格地说笔者只是一个门外汉,不过当年刀郎的《2002年第一场雪》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因为“喜爱”,也把《罗刹海市》反复听了多遍,个人的感受是刀郎声音似乎天生有点嘶哑,但极有磁性,其曲调既有西北的粗犷豪放,又有东北的柔和婉转,歌声具有某种沧桑、忧郁,其配器轻灵飘逸,给人以忽远忽然近的洒脱。也许与刀郎来自西北有关,也许出自刀郎的悲天悯人?我喜欢刀郎的歌曲,我喜欢刀郎,因为他的音乐可以给人的心灵来一次洗礼。维特根斯坦曾说:“凡能够说的,都能够说清楚;凡不能谈论的,就应该保持沉默”。(参见笔者4月1日麓山一闲人公众号“中国新冠疫情三年纪实”)。用哲人的思想看,“那驴是鸡,那个鸡是驴,那鸡是驴,那个驴是鸡”是人类生活中一直存在的现实问题,我们不在于一定要搞清楚这些问题,关键在于你如何看待这些问题。刀郎的《罗刹海市》以及《山歌寥哉》确实使人们对习以为常的社会现象进一步的思考,其实人类社会还有许多类似的问题值得深度思考。也许您读过多篇类似文章,如果觉得此篇说出您的心声,请留言给予指正,笔者愿与您交为笔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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