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书记

驻  村 书 记

               序                       

   消除贫困、改善民生、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我们党的重要历史使命。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把脱贫攻坚摆到治国理政重要位置，提升到事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政治高度，动员全党全社会力量， 建立“五级书记抓脱贫”的机制，加大扶贫投入，创新扶贫方式，脱贫攻坚战取得决定性进展，已使全国8000多万贫困人口稳定脱贫。 党的十九大报告向全党全国人民发出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动员令，要求确保2020年我国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解决区域性整体贫困。 为打赢脱贫攻坚这场硬仗，全国近千万党员干部奔赴脱贫攻坚主战场，包 片、包县、包乡、包村、包组、包户，真抓实干，勤奋工作，精准扶贫，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奉献青春和热血，有人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的理想和追 求，与国家、民族的未来紧紧联系在一起。贫困村的那些蓝天白云，那些山水田园，那些沟沟坎坎，那些村间小路，那些红土和黑土，那些玉米、小麦和洋芋， 那些村落和炊烟，那些昏暗的灯火，那些勤劳善良的人，那些可爱的鸡猪牛羊， 以及那些欢笑和泪水，那些荣耀与哀愁，那些思念和盼望......这段光荣的历史 已打上深深的烙印，将伴随他们的一生，再也无法忘记，再也无法抹去。岁月无 声，山水有情，人间有爱。这段伟大的历史要让世人铭记，这种无私无畏的奉献精神要让世人铭记。 讴歌时代，记录历史，是文学的初心与使命，是作家的初心与使命。

    《驻村书记》故事概况：

    中央部署脱贫攻坚工作后，西峡县信访局信访科主任王庆来被下派到双龙镇的陈坪村担任驻村书记。王庆来在妻子的支持和鼓励下，在陈坪村安下心来。在镇党委的支持下，对软弱涣散的村支部进行了整顿，夯实了党在基层的战斗堡垒。 多方争取资金，建成了豫西南最大规模的香菇生产加工一条龙基地——百菌园、村委会活动中心、文化站、图书室、幼教点、卫生室，让全村面貌焕然一新。 对全村贫困户住房进行了改造，使人民群众住有所居。修通了8华里的致富路，对农网进行升级改造，架通入户光纤，彻底解决了行路难、用电难、通讯难 等问题。鼓励贫困户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用自己的双手，苦干实干，勤劳致 富。 因户施策，协助贫困户发展养殖业、种植业，逐步增加收入。认真开展农业 技术培训，引进电商企业，组建开发公司，运用先进营销模式，培育农村网络红人，推销陈坪村猪肉、羊肉、蜂蜜等农特产品。以资源入股，开发绿色小水电。大力宏扬陈坪村唱山歌等原生态民俗文化，以及多姿多彩的婚俗文化，发掘和利用陈坪村优美的自然风光，将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建设美丽乡村结合起来，搞旅游开发，与县重点中学结对共建，深化村级教育，让孩子们走出大山，感受祖国的繁荣昌盛。 人民群众走上致富奔小康之路。

                                                                      第一章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河南省西峡县的大街小巷挂满了红灯笼和中国结，小商小贩们备足了烟酒糖茶、瓜子花生水果等年货，整齐地堆在店铺门前，扯开噪子使劲地叫卖。街道上人和车明显多了起来，人群熙熙攘攘，显得十分热闹和拥挤。年终了，机关单位忙着总结年终的工作，部署明年的任务。 县信访局今天早晨一上班，就开局党组会，研究班子成员新的一年的分工。 党组会结束后接着召开局长办公会，研究春节慰问和值班的事。局长办公会结束 后召开民主评议会，民主评议公务员和事业人员，推选年度优秀公务员。民主评议会结束后，召开机关职工大会，总结年终工作，安排部署明年的各项工作任 务。局长主持了前面两个会，我主持了后面两个会，并讲了近一个小时的话，感觉精神稍稍有些疲乏。中午下班后，我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个人顿时轻松下来。关上办公室门，从三楼下来，迈着矫健的步伐，气定神闲地穿过文化广场，沿路向家里走去。刚走到新百利超市门口，手机响起来 了，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的人愣头愣脑的问我是不是王庆来，在哪儿，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我一时茫然，礼貌性地吱唔了两句， 忽然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我应约在县老车站门口见到了贾正海。贾正海原来乱蓬蓬的头发剪短 了，脸依然那么黑，但黑里泛着那么一点红光。眼眶很深，眼神有了几分坚定。 胡须刮得很干净。牙齿虽然掉了两颗，却很白。腰杆很细，却挺得很直。上身穿着一件半新旧的夹克，下身穿一条灰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新的黑皮鞋。贾正海挎着一个大黄色帆布包，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 贾正海到县残联来检查他右腿假肢的使用情况，顺便给我带来了一块腊肉， 一截香肠。十年来，贾正海第一次杀了年猪。他说这是他自己养大的黑毛猪的肉，没喂过专用饲料，肉香着呢。我不忍拒绝这份带着农村汉子深情厚意的贵重礼物。当我收下这份礼物的时候，我的眼眶湿润了。因为，贾正海曾经是贫困户，他的生活曾经非常困难、非常艰难。我曾经帮扶过他。我批评过他又鼓励过他，帮助他改建房屋，指导他种植香菇，引导他洗脸漱口、移风易俗。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在陈坪工作的那些日日夜夜。 2015年3月，（事实上是2012年3月，为了迎脱贫攻坚时间，向后推了三年）组织选派我到西峡北山双龙镇的贫困村陈坪担任驻村书记，到2002年10月，陈坪村整体脱贫，退出贫困村行列。在陈坪村工作的六年时间里，我吃在村上，住在村上，想在村上，干在村上，与村组干部、党员、群众，以及贫困户们一起，贯彻执行党中央的脱贫攻坚政策方针， 制定产业发展计划，落实各项帮扶工作措施，想千访设百计，帮助贫困户寻找合适的农业生产经营模式，引导他们通过辛勤劳动脱贫致富。我从最初的失落、苦闷，到后来的坦然、认真；从对农村工作的一片陌生到逐渐熟悉；扶贫攻坚工作从浮在表面，到深入其中；从推卸责任到承担责任。仔细想来，我的工作有成就离不开陈坪村党支部一班人和广大群众的齐心协力，离不开如贾正海一样村民的理解和支持。我在陈坪驻村扶贫工作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又涌现在我的眼前——

                                                                          第二章

今天是我人生中一个相当重要的日子。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特别的征兆，天空依然蔚蓝，虽然飘着几朵白云。阳光依然灿烂，照在我办公室的窗前。老夏仍然戴着老花镜，坐在我对面，在认真读昨天的报纸。我轻轻拧开保温杯盖子，红茶浓郁的香味顿时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好茶！我在楼道里就闻到香味了。”人事科刘科长笑逐颜开地走进办公室来。

“一个福建的同学给寄来的云雾茶，凑合着喝吧。”我说。

老夏放下报纸，抬起头来说：“再好的茶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刘科长立马追问：“这是为什么呢？”

老夏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因为我只喝白开水。”

刘科长哈哈一笑：“你这是毛驴不钉掌——找净钱！”

老夏一本正经地说：“再好的茶我喝着都是苦的，再好的酒我喝着都是辣的。”

刘科长说：“老夏，生活五光十色，多姿多彩，要学会享受呀。”

老夏把右手放在头上，往后面理他稀疏的白发：“我是享受不了啦，你们年轻人多享受些。”

刘科长这时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有好事啦。”

“啥子好事？”我警惕地看着刘科长。

刘科长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矣！”

我不解地问：“啥大任？”

因为好事从来都轮不到我。况且我对刘科长有些成见。去年中层干部竞聘上岗。我和韩杰竞争统计科科长职位，这小子说我是学法律的，不懂统计，没有投我的票。

刘科长说；“局党组织决定，选派你到双龙镇贫困村陈坪村当脱贫攻坚驻村第一书记。恭喜你啦！”

听到这里，我的脑壳轰的一声响，顿时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等缓过神来后，我愤怒的叫起来：“凭什么呀？这么多党员，为什么就单单就派我去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是领导让我告诉你的，肯定是到基层锻炼后提拔重用你呀。”刘科长笑着说。

老夏也很诧异：“陈坪村？在哪儿呢？”

刘科长接着说：“陈坪村是双龙镇的一个贫困村，离县城大概30公里的样子。根据县委的决定，我局对口联系的贫困村就是陈坪村。县委组织部要求我们局派出驻村书记，脱产驻村，开展脱贫攻坚工作，时间6年左右。”

老夏说：“陈坪村我清楚，以前下乡时去过几次，条件很差呀，贫穷落后，典型的拉屎不生蛆的地方。”

刘科长说：“你这个老同志不要撒烂药哦，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农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夏说：“骗你们干啥？陈坪村开门见山，人多耕地少，主要种包谷、洋芋。小孩子四五岁了还光着屁股，不穿衣服。没啥支柱产业，这几年少数人可能靠种点香菇收入，但规模都不大。”

刘科长说：“老夏，你情况这么熟悉，敢情这个驻村书记应当你去当才合适。”

老夏哈哈一笑：“我倒是想去哦，可惜年纪大了，没资格。”

我的情绪低落到了冰点，心里怎么也接受不了组织上的这个安排。我今年35岁，有7年工龄、5年党龄，去年竞聘统计局统计科科长失利，最后局党组安排我任局信访办主任，领导一名快退休的同志老夏，平时主要负责接待群众来访，办理信访回复，偶尔完成点领导交办的其他事情，多数时间喝茶看报，工作轻松，没有压力。妻子在县一中任教，美丽大方，温柔体贴。孩子三岁，刚上幼儿园，听话懂事。家庭团结和睦，生活轻松愉快。忽然要到条件艰苦、贫穷落后的边远山村去工作，而且一去就是六年，心里头很是失落，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现在舒适的工作岗位，离开妻子和孩子，离开温暖的家庭。我非常清楚，脱贫攻坚任务繁重，责任重大，工作辛苦，生活枯燥，下去这六年，身上肯定要掉几斤肉、脱一层皮，灵魂接受一次洗礼。我进行了二个小时的激烈思想斗争，决定去向领导诉诉苦苦、求求情。

我鼓足勇气敲开了周局长的办公室门。周局长四十多岁，瘦高个子，头发乌黑瓦亮，细长脸，高鼻梁，尖下巴，脸上棱角分明，戴着窄框眼镜，目光锐利，显得非常精明干练。此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

“周局，到陈坪村当脱贫攻坚驻村书记，你能不能换个同志去？”我小声对周局长说。

“嗯！为什么？”周局长抬起头来，目光从镜片后面射过来，盯着我的脸。

我说：“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婆经常生病，孩子才3岁，刚上幼儿园，实在是走不开呀。”

“这是局党组充分分析讨论，集体研究决定的。”周局长心平气和地说。

“咱们局里面这么多党员，凭什么就单单就派我去呢？”我激动起来，胀红着脸，声音也大了起来。

“凭什么？就凭你是党员！”周局长丢下手中的笔，摘下眼镜，放在桌子上，两眼瞪着我。

“我确实有困难。”周局长发了火，我却又不甘心，小声说。

周局长从桌子上拿起一份红头文件，边递给我看，边说：“谁没有困难？有困难就克服困难！县委组织部选派全县驻村书记的文件今天一早下发了，你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下周一我亲自送你到陈坪村上去!”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非常委屈，拿着县委组织部选派全县驻村书记的文件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老夏安慰我说：“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有我顶着。”

我听了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瞪了老夏一眼。

中午回到家，妻子已经做好了饭，孩子正在客厅里玩积木。我把组织选派我到贫困村陈坪村当脱贫攻坚驻村书记事跟妻子说了，埋怨领导给我穿小鞋。

没想到妻子倒是觉悟，她安慰我说：“这是领导对你的信任，脱贫攻坚是当前最大的政治任务，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全力推进。你年纪轻轻的，成天在办公室喝茶看报，听上访的老头老太太唠叨，锻炼不出啥本事。不就是驻村嘛，有啥大不了的？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磨炼人的意志，我和孩子全力支持你，你就放心去吧，把组织安排你的工作做好。”

事实已定，不可更改，只有服从组织安排了。是夜，我失眠了。

                                          第三章

今天，是我到陈坪村报到的特殊日子。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我无精打采，目光呆滞。清晨的阳光特别明媚，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信访局院子里的大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非常聒耳让我心烦。单位办公室主任李大姐她们已提前帮我买好了驻村所需物品。同事们非常热情，七手八脚地将单人床、棉被子、洗脸盆、铝锅、火炉、碗等生活用品搬上车，周局长亲自送我到陈坪村去。尽管我心里还十分不情愿。

车离开县城，向双龙镇的陈坪村驶去。车上，周局长语重心长地跟我讲：“脱贫攻坚是党中央重大决策部署，选派你到贫困村陈坪村当脱贫攻坚驻村书记，是局党组对你的信任和考验。你说你一个风华正茂的知识青年，成天坐在单位喝茶看报，有意思吗？脱贫攻坚是一场硬仗，这个战场最能锻炼人，最能培养人，最能考验人，你要珍惜这个机会，真抓实干，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

我漠然地点点头。

陈坪村位于豫西西峡县北山的崇山峻岭之中，距离县城30公里。从县城出发，沿省道311行驶30公里，到达双龙镇。前些年已建成柏油路了，路况宽阔平坦。

周局长带着我先到双龙镇政府，王书记、曹镇长热情的接待了我们。王书记脸宽而大，面相和善。曹镇长比王书记高出半个头，年纪也比王书记小十来岁，面目清秀，身体结实，理着平头，头发却有一部分花白了。

我们向镇党委、政府报了到，了解了一些有关陈坪村的基本情况。陈坪全村5个组50多户，近300人，其中贫困户就有20多户。陈坪村村民主要靠种植玉米、洋芋，养殖黄牛、山羊、黑毛猪、柴鸡等。有部分村民种植香菇，赶集要到双龙镇街去。各组都有小卖部，经营日常生产生活用品。村里多姓贾，其次是冯姓，马姓，王姓，周姓。虽然条件艰苦，但民风淳朴。陈坪村党支部、村委会的办公地位于陈坪。

在镇上吃了午饭，然后曹镇长陪同我们，驱车前往陈坪村。

陈坪村支部、村委会的办公处建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山腰平地，接着看到一个小村落，有十七八户人家的样子。路边有一个商店，商店门口坐着几个带孩子的老人。过了商店，看到一排6间砖木结构的一层青瓦房，车停了，我们下车来，向青瓦房走去。

曹镇长边走边向向我们介绍，说这是村小学一至六年级的教室，建成已经十年了。教室正前面是一个空旷的没有硬化的黄泥地坝子，算是学校操场。靠近教室的地方有一个砖和水泥砌成的旗台，旗杆上红旗正迎风招展。左面是三间非常陈旧的土房子，两间是老师的办公室，一间是老师宿舍。前面是厕所。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我们顺便进厕所方便。厕所土墙陈旧，瓦房顶破败，是蹲坑式旱厕，男左女右，每边四个蹲口，蹲口与蹲口之间没有隔开，地面上爬满了长尾巴的蛆虫，脚踩上去，发出啪啪啪的响声。周局长打趣地说：“胆儿小的女同志，根本不敢在这里上厕所”。

从厕所出来，我们接着往里走。右面是三间低矮破旧的泥土墙瓦房，房顶上黑色的瓦片背负着厚厚的青苔，露在墙外的房梁和檩子陈旧腐朽，泥土墙沧桑斑驳，左面的山墙上，依稀还看得到一幅毛主席语录。陈坪村党支部、村委会就在这三间土房子里办公和开展活动。中间的屋子算是支部活动室，正面墙上挂着马克斯、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等伟人像，伟人像旁边贴着入党誓词，左面墙上挂着党员发展流程图和支部议事规则。屋里有几张破旧的桌子、几把破旧的椅子，上面布满尘灰，地很久没打扫了，一片狼藉。

村支书贾正学把周局长、曹镇长和我领进活动室。周局长一看这情形，马上拉下脸来：“贾支书，支部活动室是基层党组织的活动阵地，修房子的事一时解决不了，动动手打扫打扫卫生总是可以的吧？你看你们这活动室脏成啥样了？”

“平时大家都有事，没顾得上，我们马上安排人打扫。”贾支书一本正经地说。贾支书个头不高，方脸，浓眉，面色有些腊黄，穿着黑布衣服、蓝色牛仔裤子，皮鞋上沾了一层黄灰。

贾支书招呼村组干部把活动室打扫了一下，从车上把单人床、棉被子、洗脸盆、铝锅、火炉、碗等生活用品搬下来，放在房檐下。曹镇长在活动室里主持召开了见面会。曹镇长向贾支书和陈坪村的其他村组干部介绍了我的情况，宣读了组织的任命文件，说：“今后王庆来就是你们村的党支部第一书记了，长期驻在你们村开展扶贫工作，你们要主动支持他的工作，妥善安排好他的生活，确保有住所，有吃饭的地方，有办公场所。”

周局长代表县信访局作了讲话，他说：“脱贫攻坚，唯此为大，是当前压倒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陈坪村的各位村组干部一定要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在镇党委的坚强领导下，打好脱贫攻坚硬仗。王庆来是我们局里的优秀年轻干部，党性强，素质高，作风过硬，从今天起，就代表信访局，长驻陈坪村，与大家一道开展脱贫工作。贫困户不脱贫，我们决不收兵，请大家支持他的工作。”

我作了表态发言，我说：“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从今往后，扎根基层，扎实工作，奉献自己的青春和汗水。”

贾支书也表态，说将全力支持我的工作。会议室的老旧土墙上，挂着一张村地图，村组干部们指着地图向我介绍了陈坪村的一些基本情况。

陈坪村确实是山高坡陡，村委会所在地是二组。二组往左边，翻过一道山梁，沿山梁向下1500多米，就来到陈坪村五组，这里两山之间有一条不宽的沟箐，坐落着十几户人家，再爬上一个大山包，有一块开阔的坡地，分布着一片一片的红壤土地，这里就是陈坪村四组。二组往右边，越过一道深沟，翻过一道山梁，继续盘山而下，穿过一片森林，一座大山迎面而来，山前有不大的一块冲积平地，两条山沟从山的两边向山前交汇，这里是除坪村三组。

                                               第四章

从三组再往上，前行800多米，再转往右边，翻过在悬崖峭壁中间开凿出的一段狭窄的山路，再转头向上，再翻过一片森林，就是一组。

会议结束后，村组干部们一起动手，把村活动室右边的一间房子收拾出来，供我住宿。又在房檐下支上三个石头，算是煮东西吃的灶。三间房屋虽然破败，但电是接通了的，有两个插线板，可以直接用。没有自来水，生活用水需要到不远处的大花栎树下面的老水井里去挑。

交待完工作，周局长回县里了，曹镇长回镇里了，贾支书、村组干部和党员们回家了。我的情绪也跌落到了冰点。我感觉自己象是一个被遗弃的没用之人。村委会外面的路边有一个小卖部，有三四个人坐在店外的椅子上玩扑克斗地主。我到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心事重重地站在门前，边喝水边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

小卖部里卖东西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同志，体态丰满，脸色红润，大名叫贾熙凤，人们都称她为凤嫂子。

紧挨着小卖部有五六户人家，房屋是土坯房，两层，房顶盖的是瓦，而布局上基本上是后面正房，左右两边是厢房，中间围个院子。房前有几株柿子树和桃树。小卖部前的人好奇地打量着我，也不问我是谁，从哪里来，来干什么，我一时也没心情询问他们村里的情况，慢慢回到破屋子里去。

太阳慢慢落下山去了。我赶紧把带来的洗脸盆、铝锅、火炉、碗等生活用品清理摆放好，把单人床支在破旧的屋子里，然后到水井里提了一大桶水，回屋洗了把脸。然后我把电饭煲支好，插上电，准备烧水煮碗面条吃。我翻手机刷微信，等了十几分钟，却不见电饭煲有动静，过去揭开盖子一看，水只是有点热，根本就没开，我拉开电灯，只有电灯丝有一点儿红。面是煮不成了。

我又到小卖部，买了一合方便面，小卖部的凤嫂说：“同志，你是县里派来的吧？我们这里一到下午，电压只有几十伏，电器基本上都用不了。你泡方便面我这里有开水。”

我说：“是呀，我今后就长期住在你们村子上了。”

凤嫂提起水壶，倒开水给我泡面。我吃了面，跟凤嫂闲聊了几句。凤嫂说：“你有热水壶吧？拿来我这里，给你烧点热开水。”

小卖部后面就是凤嫂的家，我回去把暖水瓶拿来，凤嫂用柴火在灶房里给我烧了一壶水，倒在保温瓶里。我把水瓶提回家，泡了一杯茶。我喝了几口热茶，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我把带来的东西仔细看了看，该有的基本生活必须品都有了，

我从心里感谢办公室主任李大姐，她心很细，能想得到的都给我准备好了。

这时夜幕降临，冷风呼呼，我和衣睡在床上，看着屋里布满蜘蛛网的四壁，听着风吹破窗子发出的吱吱吱的声音，想着这里的偏僻、贫穷和落后，心里悲凉油然而生，我实在想像不到，自己如何能熬过这六年，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地回到局里去，回到老婆孩子身边去。我思衬这跟古代发配边疆的人是不是一回子事。这算是改造、充军，还是其他我不明白的意思。越想越委屈，这时，手机响起，妻子打来电话，问了情况，我给她详细描述了这里的贫穷、落后和艰苦，爱人不断地安慰我，最后说：“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接着，我听到了儿子稚嫩的声音：“爸爸，你那里好不好玩呀？”

我说：“儿子，这里非常好玩，有山、有水、有树、有花，还有大黄牛、小黄狗，好玩得很呢。”

儿子说：“爸爸，妈妈说，等放暑假了我们就来看你。”

顿时，我的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

天暗下来，四周漆黑一片，远处不时有狗叫声传过来。我躺在小床上，正在想这乱七八糟的扶贫工作下步工作怎么开展，这时就听到屋外有人叫：“小伙子，小伙子！”接着门被推开，一束电筒光照进屋里来，我拉开电灯。只见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进屋来，老头说：“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怪孤独的，到我家去烤火烧洋芋吃。”

我一个人正闷得慌，也想接触些村民了解下村里的情况，于是我穿衣起床，跟老大叔来到他家。大叔家在离村活动室400来米的地方，土坯墙，旧瓦房，房屋低矮，堂屋中间有个火塘，火塘里正生着火。堂屋四壁和楼顶被火烟矄黑了。老头姓贾，是贾支书本家隔房长辈，家族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贾二叔。

我在火塘边上的竹凳子上坐下来，贾二叔不由分说，让老伴给我倒了一杯小灶酒。我边吃烧洋芋，边和贾二叔唠起家常来。

贾二叔说：“你们这些干部，不好生在城里待着，到这穷山沟里来做甚哩？”

我说：“我是来帮助你们脱贫致富的。”

贾二叔说：“土地还没承包到户的时候，我们村里来了几个知青，就住在你现在住的屋里。”

我说：“我不是知青，不是来接受贫下中农改造的，是来帮助你们脱贫致富的。”

贾二叔说：“致啥子富啊！只要顿顿有米饭吃，一年能杀两头猪，卖猪卖鸡卖羊能有一万多块钱收入就谢天谢地啦。”

贾二叔瘦长脸，花白山羊胡子，戴一顶黄布帽子，穿着蓝布衣服，整个人看上去很干练、很精神。

虽然我和贾二叔聊不到一块儿去，但他的朴实厚道渐渐感染了我。喝着小酒，烤着热火，吃着洋芋，听着贾二叔说些村里的人情世故，我苦闷、失落的心慢慢暖和起来。

贾二叔告诉我，说陈坪村小学有六名老师，负责人赵阳和另外四个老师都是本乡人，每天放学后，骑上摩托车就回家去了。只有江老师是外乡人，家比较远，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去，平时就住在学校里，你没事时也可以找他唠唠嗑。

                                          第五章

我在山村的鸡鸣和狗吠中醒来，推开房门，天已大亮，薄薄的晨雾轻轻的笼罩山头和沟箐里，未等日出，勤劳的农民就已经上山或下地干活了。

单位的同事们非常有心，米、面、油、盐，饭锅、炒锅、煤汽炉子等生活用品都给我备好了。我洗完脸，开始动手煮饭。

贾二叔抱着一抱木柴过来，丢在石头灶旁边。他热情地说：“小伙子，烧柴就到我家柴堆上去抱。”

我说：“二叔，不用，我做饭用电。”

贾二叔说：“这里三天两头停电，即便是有电，电压也低得很，你的那些电器没法用的。”

我说：“不怕，我还有煤气炉子。”

贾二叔转身走了。

我到大花栎树下的老水井里提水，凤嫂正在水井旁边的菜场里摘菜。她冲着我大声嚷嚷：“你今后吃菜就来地里摘，不要客气。”

我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我赶紧道谢，我说：“凤嫂子，这怎么行呢，你们种菜辛苦，我今后吃菜跟你们买。”

“买啥子哦！真是的。”凤嫂几步跨过来，把几棵大白菜塞到我怀里。

吃了早饭，太阳才从陈坪对面的山坳上慢慢升起来。太阳在晨光中先是从山坳上的云杉树尖露出一个红的小圆弧，然后慢慢上升为半圆，最后终于从山坳上跳了出来，变成一个淡红色的大圆盘。比起县城里看日出，这里的太阳更大、更红，更艳，而且温柔、平和，引人注目。但一分钟后，这个温柔的圆球立马射出刺眼的金光，让人不能仰视。

今天是周一，太阳升起后不久，就有几个上学的孩子来到了学校，教室门还没有打开，孩子们就在操场的泥土地上跳来窜去的追逐嬉戏。

有两个胆子大的男孩子跑到村委会这边来问我：“你来这里整啥哩？”

我不知道怎么样给孩子解释脱贫攻坚的事，就逗孩子说：“你猜我来干啥？”

一个孩子说：“猜不到哇。”

另一个孩子说：“你是来搞检查的。”

我笑着说：“我是来耍猴的！”

两个孩子听不明白，跑去跟别的小孩玩去了。这时老师们陆续到来，教室门打开，孩子们跑进教室里去，不一会儿，教室里就传来朗朗读书声。

中午十一点，贾支书骑了个摩托过来，说镇里通知我俩去开会。贾支书依然穿着黑布衣服、蓝色牛仔裤子，皮鞋上沾了一层黄灰。我坐到贾支书摩托车后面，到镇里参加会议。摩托车载着我在昨天来的山路上摇摇晃晃的前进，因为路上的尘灰太厚，一不留神，就有滑倒在灰窝里的危险，好在贾支书驾驶技术过硬，到镇政府时，我头发上、衣服裤子上，全是灰尘。

各单位的驻村书记都已经到位了，镇里根据县里安排部署，专门召开脱贫攻坚推进会。王书记主持会议，曹镇长安排工作，要求各村按照“不愁吃、不愁穿，住房安全有保障、子女就学有保障、基本医疗有保障”的基本原则，迅速研究办法，因地制宜制定脱贫措施，迅速贯彻落实到位。

会后，贾支书跟我商量，打算明天召开村组干部会研究陈坪村脱贫攻坚，我说还是召开党员大会研究吧。贾支书说党员大会人多嘴杂，不听招呼，不好组织，还是开村组干部会。我说党领导一切，党是主心骨，最好开党员大会，不是党员的村组干部一并参加。贾支书说那就这样吧。过了会儿，贾支书又说，明天开会是吃羊还是吃鸡？我说啥意思？贾支书说会议伙食呀！我说中央八项规定你们没认真学习？贾支书不说话了。

为开好明天的党员大会，我在村活动室查了很多材料，对村组干部情况、党员情况，全村产业发展情况、贫困户识别和登记情况等等作了初步了解，并且把想说的话写在笔记本上。

学校放学了，刚才喧闹的操场顿时安静下来。我正准备做饭，这时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走进我的住所来。他问：“他们说你是新来的驻村书记？”

我说：“是的，我是从县信访局来的。”

他又问：“你这床都支起了，看样子是要在这里长期驻扎？”

我说：“一直要驻到村里脱贫摘帽。”

他说：“那今后我有伴儿了！我是小学里的老师，他们都叫我江老师。我家在外乡，比较远，只有周末才回得去，平时晚上学校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好了，有伴了。”

我说：“我叫王庆来，今后请江老师你多关照。”

江老师头发有一半白了，往后梳着背头，额头光亮饱满，鼻子扁大，肚子有点挺，穿一件旧的灰布西装。他说：“你不要煮饭了，我已经煮好了，到我那里去吃。”

我随江老师走到操场对面他的宿舍里，屋檐下用石头砌成的两个灶上，柴火旺旺的燃烧着，灶上的黑皮铝锅里，正冒腾着热气，我闻到了腊肉的香味。我问江老师：“烧柴火做饭很麻烦，怎么不用电呢？”

江老师说：“这里的电不稳定，电压忽高忽低，经常停电，这里山上到处都是干柴，用柴火方便，还节省了电费。”

我说：“你这个锅煮肉，另一个锅煮啥？”

江老师说：“煮的米饭。”

对用煮菜的宽口铝锅煮饭，我还是第一次遇上，很好奇，我说：“这样煮肯定要煮糊哦。”

江老师说：“不会，只要水放得合适，火候掌握好，煮出来的饭跟用电饭煲煮出来一样。”

我们站着说了会儿话，江老师把饭锅下面的柴火撤去，说：“差不多了，闷一会儿就熟了，要是想吃锅巴，就留一点儿火碳。”

江老师揭开煮肉的锅的锅盖，用筷子把一块腊肉捞出来，放在盆子里，然后往肉汤里倒切好的洋芋片和青菜。然后把一块砧板放在桌子上，开始切腊肉。我赶忙帮着洗碗洗筷子。

不一会儿，肉、汤菜都摆上旧课桌了。江老师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矿泉水瓶子，拧开盖子就往碗里倒，我开始以为倒的是矿泉水，当我意识到倒的是村民自酿的白酒时，已经快倒满一碗了，我赶忙伸手去抬瓶口：“哎呀，好了好了！”

江老师给自己也斟满了一碗酒，我们俩边吃肉、边喝酒、江老师是从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的，文化程度不高，参加过县教体局组织的培训，负责教一年级，他给我说了很多他自己的情况，我也问了他一些村里的情况。从此，在陈坪村空荡荡的夜里，我有了一个老伙伴。

                                                 第六章

陈坪村的党员大会定在中午11点召开。我起了个大早，泡了一包方便面吃后，时间还早，想爬山锻炼一会儿，我沿着山路，往山顶攀登。，转过一片树林，是一段非常高的悬崖，下面是一条深沟，悬崖由坚硬的岩石构成，往里开凿了一米多宽的一条小路，我小心地沿着悬崖边过去。过了悬崖，又是一座由大石头构成的陡峭绝壁，沿石阶梯攀上绝壁，翻过山垭口，又见到了茂密的树林。
    虽然是夏季初始，但雨季还没有正式开始，气候干旱少雨，路上尘土飞扬，路的两边长满齐腰深的茅草，林中的云南松和云杉树倒是在干燥中坚强地抽出了嫩绿的新枝，为干旱的陈坪带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偶尔还看得到一簇簇在路边荒草丛中怒放的迎春花，非常张扬，非常耀眼。
    再往上爬了40分钟，远远看到上面有一个村落，有七八户人家的样子，这里才是陈坪村一组。因为中午要开会，我决定不再往上走了，准备原路返回，这时三个上学的女生从大路上小跑下来。
    我问：“小朋友，去上学吗？”
    女生迟疑了一下，非常害羞的低着头，不答话，从我身边跑过去了。
    这时又走下来几个男生，我问：“小孩子，你们是哪个村的？”
    一个男生说：“就是上面这个村的。”
    我问：“再上面是几组？”
    孩子们回答：“一组。”
    我跟孩子们一起返回村委会，在孩子们的喧闹中看了一会儿文件，就听到铃声大作，学校开始上课。我又看了一会儿文件和资料，理了理思路，把开会需要讨论的事记在笔记本上，并梳理了四个方面的讲话要点。
    到了11点半，村委会里才稀稀拉拉来了几个党员。我问贾支书是怎么回事。
    贾支书用手抓了抓他那冬瓜似的圆脑袋，说：“我逐一通知到每个党员了，大多数党员都干自家农活去了，20个党员到目前来了9个。”
    我问：“村组干部呢？”
    贾支书说：“村组干部倒是来了，冯村长带着他们在村委会前面的小卖部背后的凤嫂家扎金花呢。”
    一个老党员说：“听说今天开会没人管伙食，党员们都很失望。上届支委就懂得关心党员，每次党员大会都管伙食了的！”
    我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冲着这名老党员嚷：“你们的党性原则哪里去了？你们的表率模范作用哪里去了？难道你们入党就是为了吃饭吗？”
    老党员哑口无言，转身走了。
    我转身对贾支书记说：“立马把村组干部叫来，没到的党员由各组组长负责，再电话通知，12点半必须赶到。”
    贾支书打电话把村组干部召集过来，安排分组通知没到会的党员。村组干部们对贾支书的安排并没有实质性的响应，他们无所谓地表示：没办法，通知不来。
    我扳起脸来说：“不来的你们骑摩托车去请，请都不来的年终评为不合格党员！”
    冯村长大约扎金花嬴了钱，我看见他手里抓着一把红色的钞票，用手指沾着口水清点了一会儿，高兴地塞进裤包里。
    冯村长心满意足地过来，指着几个队长说：“没长耳朵吗，赶紧通知人。”五个组的组长这才赶紧打电话通知没到会的党员。

    12点半，除了4名因事外出请假的党员外，其余16名党员都到了。会议开始，贾支书记清了清嗓子，宣读了组织部门选派我到陈坪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的通知，传达学习了中央、省、市、乡关于脱贫攻坚的决策部署。贾支书在宣读任命通知和学习各级文件中，念错了很多字，有几次遇到不认识的字，还停下来，问身边的文书怎么念，我因此知道贾支书文化不高，估计初中都没毕业。接下来由我讲话。

    说实话，当着这么多党员的面讲话，我还是第一次，因为昨天晚上有所准备，所以我一点都不紧张，而且是胸有成竹。我本来拟好了发言稿，但我决定不念发言稿。
    我一本正经地说：“党员同志们，我才来，人生地不熟，情况不是很清楚，陈坪村怎么发展、怎么脱贫奔小康，由全体党员共同研究决定，我不敢乱讲。但有三点我是拿得准的！一是今后开党员大会、村组干部会一律不准杀羊杀鸡办伙食；二是开党员大会、村组干部会一律不准打牌扎金花；三是长期不参加党组织活动的党员将报上级党组织批准后劝其退党。”
    我说这三条的时候，声音特别洪亮，中气特别足，表情特别严肃，当然，我这是跟局里周局学的。会场一片寂静。忽然，响起了单调的掌声。
    我仔细一看，后排一名70来岁的老党员，站在那里，自个儿用劲鼓掌。

    我愣了有半分钟，当面喝倒彩这种情况我从来没遇到过，但今天我必须要面对，虽然我初来，人也年轻，但我代表的是党组织，代表的是我们信访局。我有强大的底气。

    我把脸一沉，正准备拍桌子发火训人时，我听到掌声由单调变密集，由少数变多数，由微弱变强烈。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不是喝我的倒彩，这是对严肃党风党纪的肯定。这时，台上的贾支书也鼓起掌来。我站起来，给台下的党员鞠躬致谢。但我看到，冯村长的脸色非常难看。
    接下来，党员们发言讨论全村脱贫攻坚产业发展的事。
    有说种香菇的，有说种洋芋的，有说种桃树的，有说种花椒的。有说养猪养鸡的，有说养牛养羊的。我静静的听着，把大家说的都一一记录在笔记本上。

    “你们扯的这些都没用。”刚才带头鼓掌的大叔丢下一句话，其他党员就不再发言了。我仔细观察过，刚才大叔带头鼓掌时，其他党员并不认同，但大叔的目光从其他党员身上一一扫过，党员才跟着他鼓掌的。我想这老党员应当有一定的威望。
    接着这老党员站起来发言，他说：“你们扯这些有用吗？规划再好落实得了吗？”
    我说：“怎么落实不了？”
    老党员说：“这些年制定的规划，哪一样落实了？修路修了吗？改造电网改造了吗？修村委会修了吗？目前为止，全村还有20多户不通电，天天晚上点煤油灯呢。”
    贾支书说：“三爹，这些不都要钱嘛，而且不是一点半点的钱？找不到钱，怎么落实？把冯村长我们几个干部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呀！”
    老党员说：“贾支书，你这届要是真的想替群众做点事，还是先号召群众集点资把村委会修下再说。这村委会1970年我带领村民修给知青住的，今天上面派下来的干部还得接着住，都40年了。”
    “40年不倒，说明房子质量好呀！”有党员大声说，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贾支书说：“集资款要群众愿意缴纳才行呀，前年组织部门补助10万元，要群众自筹5万元，新修活动室，可大多数群众都不愿意缴纳呀。”
    老党员说：“这也怕那也难，我看你们这些村干部思想就有问题！先整顿整顿你们村支部村委会再研究脱贫的事吧。”
    老党员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叫：“贾老五，冯栓子，走了！散会了！”
    贾老五，冯栓子，等人站起来，跟着走了，其他党员也慢慢散了。
    贾支书对我说，你别介意，这老头就这德性，性子直，人不坏的。
    贾支书让村文书把党员们的发言理一理，写一个村上的脱贫规划，交到镇政府去。不一会儿，村组干部们也都不见踪影了。

                                                   第七章

看到党员大会不欢而散，我非常的失望。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远道而来，来帮助这里的群众脱贫致富，我图的啥、我为了啥？而大家却不以为然，根本没有把我当一回事，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躺在小床上生闷气。屋子外面，下课铃声一响，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的孩子们跑出教室，在黄泥土操场上尽情玩耍。

    我躺了一会儿，觉得非常无聊，于是下床来，到屋外透透气。孩子们在操场上无忧无虑地玩耍，他们的高兴与我的失落感形成巨大的反差。我认真观察了一下，与他们天真无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都穿着有些破旧的衣裳，不论是男孩子或是女孩子，上衣和裤子上沾满了黄灰，甚至，大部分孩子脸上，头发上，手上和小腿上，也都不同程度的沾满了灰尘。他们穿着胶鞋或是布鞋，基本上都没有穿袜子。
    放学后，江老师又过来叫我到那边吃饭。他又给我倒了一杯酒。我们一边喝酒，我一边给江老师讲述今天党员大会的情况。
    江老师对我说：“今天大会上带头鼓掌的老党员姓贾。贾家在陈坪村是大户，贾老头是族里的长辈，虽然年纪大了，但性子直，脾气火爆，吃软不吃硬，在村里威望比较高。”
    我说：“农村的党员怎么是这种素质呢？”
    江老师跟我碰了一下杯，干了一口酒，说：“曾经，我也是党员哩。”
    我不解地问：“曾经是党员？现在不是了？”
    江老师说：“对头，被开除党籍了。”
    我问：“为什么呀？”
    江老师说：“超生，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所以被开除党籍了。”
    我问：“你几个孩子呢？”
    江老师说：“三个，老大老二都是女儿，想生个儿子，所以超生了，违反计划生育政策。”
    我问：“城里一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孩子呢。”
    江老师说：“我老婆是农村户口，在村里务农，按政策我们可以生俩孩子”
    借着酒劲，我大胆地追问：“你们为什么就那么想要生儿子呢？是为了传宗接代吗？”
    江老师说：“传宗接代是一个原因，谁都不希望祖宗的香火在自己这儿断了。农村人最怕别人骂自己断子绝孙。”
    我说：“中国人骨子里都有传宗接代这个情结吧，只不过这个思想观念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进步，已经彻底转变了呀。”
    江老师说：“在农村，有这种思想的人也不多了，但总有那么一小部分吧。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有了儿子，才不会受别人欺负。”
    我问：“怎么有了儿子就不会受别人欺负呢？”
    江老师跟我碰了杯，把酒干完，又倒上半杯，说：“这是我的切身体会。我本来是离这里七十公里的外乡的农民，年轻时在乡中心小学当民办教师，后来转正了。家里两兄弟，那时家里穷，父母为了把家里的老房子留给我弟弟，就让我当了上门女婿。”
    我问：“你媳妇没有兄弟姐妹吗？”
    江老师说：“没有，我妻子是家里的独女。我岳父身体也不好。结婚后，我妻子和我岳父岳母在家里务农种地，我在本乡中心小学教书，有一回，村里的一个姓梁的村民在我家承包的荒山上开地，我岳父和我妻子去制止，梁家骂我岳父断子绝孙，我岳父非常生气，双方吵了起来，梁家有三兄弟，三兄弟一齐上阵，把我岳父打伤了，住了五天院，花了2000元医药费。”
   江老师喝了口酒，接着说：“我去找村里调解，村长惧怕梁家三兄弟，迟迟不给解决，我和妻子去村长家找了七八次，最后村长说，梁家已经挖出来的二亩地归梁家，没挖的不允许他家再挖了，医药费让梁家给500元。我和媳妇不服，找到乡里调解，找了几次，乡里推不过，看了看我们的材料，最后维持村上的调解意见。我岳父气病了。”
    我关切地问：“后来怎么样了？”
    江老师说：“我为了争这口气，就把梁家起诉到法院，后来法院判决，梁家立即停止在我家承包的荒山上开地，已经开出来的地恢复原状；承担我岳父的医疗费2000元。”
    我说：“法律是公正的。”
    江老师叹了口气，说：“话是这样说，但我们为讨这个公道，花费了许多精力，可以说是身心疲惫。梁家赔偿的2000元钱，我媳妇上门去讨要多次，听了许多非常难听的话，才拿到了钱。如果我媳妇多有几个兄弟姐妹，结果肯定是不一样的。”
    我说：“一个家庭就像一个国家，家里的男人就像国家的军队，男人是家庭的中流砥柱，对内能保护家庭，对外能威慑其他家庭。”
    江老师说：“对头，就是这个意思。有一年夏天，天干，雨水来得晚，我家栽种下去的二亩水稻田干了，田里都开裂了，我老拌怀着老二，晚上我一个人打着电筒，去离田二公里的河里找水，一路作埂筑围，清理杂草淤泥，好不容易将水引进沟渠，一路流淌过来，流到了我家田里。为防止别人在我家前面的沟渠上打开缺口，把我引来的水放进自己田里去，我一直守着，不时在沟渠上巡查。到了夜里12时，我有点困，刚在田边打了一会儿盹，忽然听不到水流声了，睁眼一看，水没了。我扛起锄头，打着电筒往上巡查。果然，我找来的水被截流到村里老封家田里去了。”

    江老师举起杯来，又喝了一口，接着讲他的故事：“我赶忙用锄头挖来泥土，把缺口堵上。一会儿，封老大就扛着锄头，打着电筒顺着沟渠过来了。封老大喝斥我说，江老师，你抢我家的水？我说水是我从河里找上来的，我家的田都干开裂了，我放满了水就归你家放。封老大说，放屁，水是我找来的。边说边把缺口挖开，水又流到他家田里去了。我赶紧用锄头挖来泥土，把缺口堵上。并守在缺口旁边。这时封老大开始用难听的话骂我。这时又有电筒光从远而近，封老二过来了。封老二骂我说，小杂种，让开。我不让。封老大说，小杂种，让开，不让开今天几锄头把你打死。我不让，我说有种你就打。封老二说，小杂种，你眼睛瞎了吗，田都干开裂了。我说，我家的田没开裂吗？我妻子怀娃儿了，我明天一早要去教书，今晚这水我必须要放到田。这时封老二过来，要挖缺口，我不让他挖，干脆就坐在缺口上，让他下不了锄头。封老二丢下锄头，双手把我紧紧抱住，挪开。封老大几锄头就把缺口挖开。我力气没封老二大，被他拦腰抱住，怎么挣都挣不开........”

第一次的党员会就没开成，我心里实在恼火。这还了得，以后的工作还如何开展，不行！坚决不行，我非整治一下陈坪村的这群目无组织纪律，生活作凤涣散的党员不可！

还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说我是个一根筋，工作后单位同志给我取外号叫愣头青

我这性格是要干的事情就非干成不行。决定的事情九条牛也拉不回来。此时此刻我心里真是服了周局的安排，他是真正了解我生性脾气的领导，也难怪他向组织荐举我来陈坪当驻村书记呢。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要想是陈坪村全体群众真正行动起来，打响脱贫攻坚的人民战争就必须是陈坪村的全体党员率先垂范，真正发挥共产党员的先锋队积极作用，而要想是陈坪村的全体党员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又必须要整顿党员的作风。但如今不是搞阶级斗争那年月，动辄就搞整风运动，而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火烧眉毛的时候，脱贫攻坚，时间紧任务重，哪里有时间去搞整顿党风啊！

而事实上，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用最快又最见效的治理陈坪村党员的方案

那就是贾老大，你贾老大在群众中不是有威望嘛，那我就专拿你开刀.......

这天夜里我想好了治理陈坪村党风的方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不知不觉中睡去了。

第二天，我又让贾支书把陈坪全村党员全部通知过来，然后，紧绷着脸十分严肃的叫道：“贾老大！你站出来！”接着又让昨天和贾老大一起先走的贾老五和冯栓子也站出来。

贾老大看着我严肃的神态，唯唯诺诺地站了出来。贾老五和冯栓子见贾老大都站出来了，他们不敢怠慢也立即站了出来。

会场气氛顿时凝滞，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铿锵有力的大声吼道：“贾老大，你很有威望是吧？很受人尊重对吧？你可以不讲组织原则，没有组织纪律对吧？你可以在脱贫攻坚的动员会还没有结束就随便离席是吗？你当初是怎样向党宣誓的！你忘记了你自己是个共产党员了吗？你忘记了你这个共产党员是干什么了吗？”我一鼓作气连珠炮似的怒吼着。

我抬头环视了一下大家，这招可真奏效，二十个党员的头全都低了下去。我继续吼道：“改革开放这几十年是你们都变质了吗？”我看了一眼大家接着吼：“在坐的除了党龄短的年轻党员外，相信你们大都是从苦日子中熬过来的，那种缺衣少穿，吃不饱饭的日子你们都切身体会过，就是我们年轻人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也经常会听老人们讲起过吧？我们*抛头颅洒热血打江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人民群众丰衣足食有饭吃吗？不就是要让大家都过上幸福的好日子吗？不就是要我们共产党员完全彻底地为人民服务作人民的勤务员和好公仆吗？改革开放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党的最终目的是要让全中国人民奔向共同富裕的小康生活。”

此时，会场突然有人高喊“共产党万岁！”

跟着大家都喊了起来。

我稍微顿了一下接着大声说：“四十年改革开放，一些共产党员变了质，他们榨干了人民的血汗成了腐败分子，就连我们这些基层党员也成了不顾人民群众死活的吸血鬼，说什么要改善党员的伙食，没有肉吃没有酒喝就不干了！要知道你们吃的是人民的肉，喝的是老百姓的血呀！你们能吃进去吗？能喝下去吗？！”

这时会场中有不少党员抽泣起来。而且哭的很痛心。特别是贾老大，我看见他泪流满面，不断地用袖子抹眼泪。我心里明白经过我的摆事实讲道理，给这二十名党员上了一堂政治课，思想已经扭转过来了。

我的语气变得温和一点仍然大声道：“我们的党中央国务院、我们的习总书记高压反腐，是一大批蜕化变质的党的高级干部贪污腐败分子相继落马，对基层那些腐败的共产党员干部也决不会心慈手软！”

说到这里我又环视了一下大家，见二十几个党员的面色都沧白，战战兢兢的，好像自己就是腐败分子。

我又接着说：“在这严峻的反腐政治形势面前有谁还敢顶风违纪呢？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他必然会遭到应得的惩罚！”

习总书记为了全国广大人民群众共同富裕奔小康过上幸福生活，急人民群众所急，想人民群众所想，制定了一系列脱贫致富的方针政策和共同富裕奔小康的大计，并提出了2020年全面实现共同富裕奔小康的宏伟目标！要求广大党员干部身先士卒到第一线带领广大人民群众脱贫攻坚，这是当前和今后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谁在这项伟大的政治任务面前充当马前卒胖脚石，那就是和党中央唱反调，是决没有好结果的！”

“坚决响应习总书记的伟大号召！”

“坚决打响脱贫攻坚的人民战争！”

会场二十名共产党员喊出了团结一心洪亮的口号声。

                                   第八章

昨天吼了半天，收效也不错，自己倒是痛快了，可给人家贾老大得罪苦了，老党员该怎样看我呢？服气我吗？这些还都是未知数啊！我决定今天先访探一下贾老大,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到村委会门口凤嫂小卖部卖了两瓶酒、一条烟、一包糖。贾老大家住在陈坪山脚下的三组，离村委会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我敲门进去时，贾老大没感到意外，大声的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今天会来给我赔礼道歉，这不，我哪里都不去专在家等着你哩。”我放下了烟、酒和糖。刚坐下，贾老大就从堂屋里的大坛子里打出一大碗酒来，端到我面前，继续大声说道：“你小子吃几个馍，喝几碗汤我全清楚，不就是杀鸡给猴看，专拿我开涮吗？你个毛头小伙子花花肠子倒是不少，中！有效果，我喜欢你的这种精神！有了这种精神就没有你小子办不成的大事情！我贾老大服气你，奉陪你到底！”

贾老大就像我昨天那样连珠炮似的放了一通，把我的担心一扫而光，然后端起一碗酒大声说：“景阳岗是三碗不过岗，你小子得喝我这满满三碗酒，你才算是真正豪杰，才能过去我的关，我贾老大也才能死心塌地跟着你走！我这可不是拉拢腐蚀你！” 
    我怕这老爷子不高兴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喝了。我们边喝边聊。
    我说：“贾大叔，昨天多有不恭，敬请大叔多包涵哪。“贾老大说：“不怪！不怪！包涵！包涵！”

我接着说”脱贫攻坚是党中央安排的，已经上升到党和国家的重要战略部署这个高度了。”
    贾老大身穿黄布衣服，蓝布裤子，身材高挺，腿脚和手修长，腰不弯、背不驼；头发全白了，但梳理得很整齐；眉毛长而且浓密，瘦长的脸上有了一些皱纹，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他说：“中央的政策都是好的，我坚决拥护。但有的基层干部违背中央意志，执行政策走过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这几十年见得多了，上面来陈坪村驻村的干部好多批了，来看看、镀镀金就走了，其实你们也不容易，人生地不熟的，绝大多数连苞谷水稻都分不清楚。就像我，种了一辈子庄稼了，现在你一个门外汉来指导我种地，这不是扯蛋吗！” 
    “我恐怕又是搞形式主义？这阵风过后，报表一填，总结一写，表彰会一开，该脱贫的就算是脱贫了。”
我说：“贾大叔，这回党中央是动真个的，驻村干部负责的村子脱不了贫就开除党籍，贬为百姓，永不录用。这次脱贫攻坚，就是要干摸得着、看得见的实事儿。”
    贾大叔说：“这倒是不假，但我们陈坪村的领导，不得行。”
    我说：“贾支书看着蛮精干的嘛。冯村长的威信也很高的呀。”
    “狗屁，贾支书虽然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儿子，但他这几年没给村里做过摸得着、看得见的啥好事。也没啥能力素质。”
    我说：“没有能力素质，党员们为什么还要选他呢？”
    贾大叔说：“为什么还要选他？因为我们贾家在陈坪村是大家族，村里的事必须由我们贾家说了算。因为在党员当中，贾姓党员最多，我们不投票，其他人选不上。因为在贾姓党员中，他当过二组组长，有些工作经验，人也老实，相比之下，槽里没马馿支差，他适合当书支一点。我们选一个忠厚老实的，总比选一个瞎干乱折腾的强些。”

    虽然贾大叔直言不讳，但这些情况我一时也弄不明白。我想知道陈坪村群众最最期盼的事是什么。
    贾大爷叔：“陈坪村群众心里苦呀，我们一是希望修一条道路和小水库，解决全村生产生活用水和交通问题；二是希望改造一下高压电，解决经常停电的问题；三是希望新修村活动中心，把学校操场硬化了，解决开会场地的问题；四是希望选派高素质的老师到村小学任教，提升村小教学质量的问题。”

    我正和贾大叔说着话，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进堂屋里来，贾大叔问他：“你要不要喝酒？给你也倒一碗！”
    中年人摆摆手，说：“不喝，不喝。”
    贾大叔说：“不喝就算了。”然后扭头对我说：“这是我大儿子。”
    我说：“贾大叔，你是革命老前辈，有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多给我提点意见建议。”
    说到这里，贾大叔的头昂起来了，脸上有了光彩，他兴奋地说：“我当乡革命委员会副主任那些年，激情澎湃、干劲十足。我带领大家大炼钢铁，修了水库，修了大渠，挖了十几条大路，你们从双龙镇到陈坪这条路，就是那时我带领群众一锄一锹给硬挖出来的。”
    我说：“感谢你呀贾大叔，双龙镇能有今天的发展，是你们当年无私奉献的结果啊！”
    贾大叔用手把他的白头发往后一捋，说：“我当干部那些年，双龙镇年年都是市县里的先进模范，我年年在市县里表彰大会上戴大红花呢。什么工作，我们都是走在全市县各乡镇的前面，其他乡镇还组织干部到我们双龙镇来学习取经。县委要我在全县农业生产大会上作报告。我没有用讲话稿，给台下的干部们讲了两个小时。你看现在的干部，离了秘书和讲话稿，都不知道说啥了。”
    我说：“贾大叔，你是革命老前辈了，我敬你。”我端起酒杯，干了一大口。
    贾大叔说：“这些年我们村上的干部，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学无术。不作为。我们陈坪村落后啦。”
    我问：“贾大叔，你觉得咱们陈坪村要怎么做才能快速脱贫致富呢？”
    贾大叔说：“要怎么做才能快速脱贫致富？一是大力开垦荒地，就像中央当年开发北大荒一样，把陈坪山坡上能开的地全部开发出来。有了地，才能种出更多的粮食。二是大力修建水塘。陈坪没法修建大的水库，只有修建水塘，一亩地修建一个，把夏天的雨水储存起来。有了水，种啥都有保证。三是大力发展畜牧业，种植业，养猪、养鸡、养牛、养羊，陈坪山上这么多草料，正好作牲畜的饲料。”
    贾大叔的儿子这时插话说：“爹，时代不同了，现在种地，养猪、养鸡、养牛、养羊，能有什么出路？玉米八毛钱一斤，稻谷一块五一斤，种地还不够成本呢。去年蓝耳病，村里的大猪小猪死了三分之一。出去打工挣钱还要现实些。”
    贾大叔：“打工挣钱你能打一辈子？啥技术没有，只能出卖劳动力，五十岁一过，劳力不行了，还不得再回来种地。”
    我喝着酒，听着贾大叔和他儿子的话，有时觉得很有道理，有时觉得缺少点什么，但陈坪村是农村，农村肯定离不开土地，离不开以养猪、养鸡、养牛、养羊为主的畜牧业，离不开规模化的种植业，离不开陈坪山上的山水林草和阳光雨露。我清楚的知道，脱贫攻坚要思考的东西很多，但万变不离其宗，只有从这些传统产业上思考和谋划，才不脱离实际。
    我和贾大叔聊了一上午，喝了两碗酒。贾大爷叔有几分醉意，出门时他拉着我的手说，关键要做摸得着看得见的实事，否则全都是扯蛋。

                                  第九章

今天是周五，陈坪村小学下午3点放学，随着孩子们离开学校，喧闹声也随之而去了，江老师骑着摩托车回外乡家里去跟老婆孩子团聚，我用汽化炉煮了一碗面条吃。说实话，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吃面条，只喜欢吃米饭。但从来陈坪村这几天起，我开始有点喜欢上面条了。吃面条简单，几分钟就煮好了，放点调料就能吃，不用做其他菜，方便快捷。而吃米饭就不同，煮米饭要二十多分钟，米少了不好煮，米多了煮出来一顿又吃不完。光有饭还不得行，还需要做菜，光做一个菜还不行，不说弄个四菜一汤，怎么也得两个菜吧。要弄菜还得买菜、洗菜。总之是程序很多，费时费力，很不容易。
　　吃完面条，太阳也快落山了，一大片五彩斑斓云霞挂在西边的天空，十分的美丽，我赶忙拿出手机来拍了几张，跟着发了微信朋友圈，不一会，就有几个朋友点赞了。
　　学校操场上空无一人，放眼望去，陈坪村的一切似乎都是陌生的，但我清楚的知道，我是组织派来的，是来改变这里面貌的，是要来为这里做些事情的，此时，组织在哪里呢？战友和同事在哪里呢？我忽然想到，必须去找一找组织了。
　　我来到村委会门口的小卖部，凤嫂和我也熟悉了。我在小卖部买了两瓶酒、两包糖，还买了一些饼干。我问贾支书家在哪里住，凤嫂给我指了方向。我拎着东西来到贾支书家。
　　贾支书家就在村委会所在的二组，离村委会十几分钟路程，转过一个小山包，过了一个沟沟，穿过几块红土地，就到了。贾支书家的房屋是瓦房，正方结构，土墙、灰瓦，房屋旁边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池溏，池溏里长着一些芦苇草。池溏边有几株桃树。我刚想敲门，突然一声狗叫，一条大黑狗从房背后窜出来，向我冲来，边冲边狂吠不止，样子十分凶恶。我赶忙拿起立在房门前的一根木棍子，狗见了棍子，立即停住了脚步，只在原地冲我叫。贾支书听到狗叫，开门出来，呵斥退了黑狗，把我让进屋里。进了屋子，是一个院子，院子中间用一米多高的土墙隔开，靠下手的院子里，有两头黄牛，七八只山羊，三头黑毛猪，十几只鸡，还有一只大白鹅。靠上面的院子用水泥硬化了，杂乱地堆放着一些东西。从院子上三四级台阶，到正房的屋檐下，正房是三间，中间的是堂屋，相当于客厅，两边是住房。
　　贾支书带我进堂屋。我把提来的东西放在堂屋中间的八仙桌上，说：“带了点糖和饼干，给孩子们吃。”
　　贾支书客气了一下，说了声谢谢，收下了我的东西。
　　我在一个木椅子上坐了下来，贾支书提起暖水瓶想给我倒水，一看水瓶是空的，他冲屋外喊：“婆娘，烧点开水。”
　　我说：“不用客气，咱们坐坐，我初来，什么情况都不熟悉，想跟你聊聊村里的事。”
　　贾支书点了支烟，说：“陈坪村就是这么个情况。比起发展好的农村，是落后，是有点穷。”
　　我问：“你家几口人呢？”
　　贾支书说：“四口人，我，老婆，还有俩女儿，大女儿上高中，二女儿上初中，都在镇里上学。平时就我和老婆在家里。”
　　我说：“我看你院子里养了不少畜禽。”
　　贾支书说：“农村人嘛，什么都养一点，都不值钱，牛用来耕地。猪、鸡喂养大了自家杀着吃。山羊偶尔卖一只，也值不了几个钱。”
　　这时贾支书老婆来到堂屋门口，贾支书介绍说：“这个是县里派来我们陈坪村驻村的王书记。”
　　贾支书老婆看上去四十多岁，齐耳短发，灰白的脸上长了些雀斑，没有一丝笑容。
　　我赶紧站起来打招呼：“我叫王庆来，嫂子你好。”
　　贾支书老婆看了我一眼，说：“村里不是通过党员会、群众会选有书记了吗，怎么又派个书记来呢？”
　　我笑着说：“我是驻村书记，主要是来协助村上抓脱贫的。”
　　贾支书老婆没有言语，转身走开了。
　　我继续跟贾支书聊天：“你家有多少地呢？”
　　贾支书说：“有六七亩吧。种苞谷。冬天种麦。”
　　这时贾支书老婆大声喊他：“贾正旺，拿点草给牛和山羊吃嘛。”
　　贾支书起身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抱着一抱柴进堂屋来。
　　我这才注意到，堂屋靠左边支着一个火盆，火盆里有些火碳和灰，左边的墙体被烟熏黑了。
　　贾支书捡了些柴，生起了火。支起一个脚架子，打来一壶水，放在三脚架子上，烧开水。
　　贾支书属于那种非常普通平常的人，不特别显眼，放在人堆里，你很难将他认出来，他的平凡的国字脸，他不高的个头，他不胖不瘦的身材，他的半新旧的衣服，他不快不慢的语速，以及他毫无特点的抽烟的姿势，总之，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贾支书不是一个特别容易让人一下子就记住的人。
　　我问：“贾支书，关于脱贫攻坚，咱们村是怎么考虑的呢？”
　　贾支书往火塘里添了几根柴，把火吹旺，然后对我讲：“咱们能有啥考虑？镇里叫咱咋干，咱们就咋干嘛。”
　　我接着问：“那咱们村里都有些什么产业优势呢？”
　　贾支书点了支烟，说：“没有啥优势，农村都这样，种点粮食，养点畜禽，自家吃不完，卖点钱，买点化肥农药。就是这样吧。”
　　过了一会儿，水烧开了，铝壶突突突突往外冒热气。贾支书把壶里的水倒进暖水瓶里，找来一个茶杯，又从柜子里找出茶叶来，给我泡了杯茶。
　　这时，贾支书老伴又在外面叫：“贾正旺，砍脑壳呢，提点水饮牛！牛都快渴死了！”
　　于是，贾支书又站起身，出堂屋门去了。我喝了一口茶，感觉这茶非常的苦。我本来想把茶吐在地上，但我忍住了。我忽然想起来，我到陈坪村来就是来吃苦哩，嘴里的这点苦都吃不了，身体上和精神上的苦怎么能吃呢？
　　我因此紧紧闭住嘴，用力咽气，硬生生将苦茶吞了下去。
　　贾支书给牛饮完水回来，又陪我坐着，他说：“我这个茶是苦丁茶呢，不晓得你喝不喝得习惯。”
　　我赶紧说：“习惯习惯，这苦丁茶虽然苦，但清热解毒，提神利尿，非常不错，又是茶又是中药。”
　　贾支书说：“我们陈坪村这两年非常不错，去年是全镇先进村，是全镇护林防火先进村，是全镇尊老爱幼模范村。”
　　我想了想，说：“贾支书，恕我直言，你这些个荣誉含金量都不高呀。”
　　贾支书认真地说：“镇里发了奖状的呀，每个奖状给50块钱。我们比的是看哪个村拿的奖状多呢。”

                                   第十章

贾支书家堂屋右边的墙上，贴满了他家俩孩子小学、中学的各种奖状，有被评为三好学生的，有作文比赛、数学竞赛获奖的，有跳绳比赛获奖的。我站着仔细看奖状，过了好一会儿，贾支书才回到堂屋里来。
　　我笑着问他：“你家俩孩子成绩都不错嘛。”
　　贾支书自豪地笑了：“我这俩孩子倒是听话，学习成绩不错，回家也帮着家里干农活，很勤快。”
　　我在火塘边坐了下来，说：“咱们村村组干部看上去都非常不错哈。”
　　贾支书吸了口烟，说：“就那样吧，这年头村组干部拿钱不多，管事不少。脱贫工作开展以来，经常开会，经常统计数据、上报报表，大家都还种得有一亩三分地呢，也需要除草施肥，所以村组干部们意见比较大，有时叫开会也不来。”
　　我沉默了一阵子，问：“贾支书你一个月有多少工资呢？”
　　贾支书站起来，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每月就1000多块钱，还不够手机通讯费和摩托车加油费呢。”
　　我又沉默了一阵子，问：“咱们村对脱贫攻坚到底都有些什么样的打算呢？”
　　贾支书说：“我刚才不是给你说了嘛，县里镇里怎么安排，咱们怎么干就是了。说个不该说的话，咱们陈坪村就不应该确定为贫困村。”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贾支书有点激动，说：“咱们陈坪村在双龙镇是落后了一点，但吃饭是没有问题的呀，就算是最穷的五保户，一年也有吃有穿，镇政府按月给他们发低保呢。”
　　我问：“低保每月有多少？”
　　贾支书说：“一个月一百多哦，不少啦！”
　　我在心里想，以现在的物价水平，一百多块钱实在买不了多少东西。
　　这时贾支书老婆又在院子里叫他：“贾正旺，来帮我扶着梯子，我上阁楼上拿豆子。”
　　贾支书慌忙把烟头丢在火塘里，出去了。
　　我喝了一口苦丁茶，心里想，陈坪村在这么多本乡本土，熟悉情况的村组干部的带领下，都没有富裕起来，而且，小富即安的思想又如此严重，我一个对农村工作根本不熟悉的门外汉，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我到陈坪村来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呢啊！群众能听我的吗？我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他们脱贫致富呢？说着容易做着难哪！
　　其实我性格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干劲，就像这苦丁茶，我不会因为第一口喝了苦就把茶吐了，而是因为苦，激发我要战胜这种苦的斗志，所以我一定要多喝几口，直到适应这种苦味。
　　我看到贾支书很忙，就起身出堂屋门来，跟贾支书两口子告辞。贾支书送我出大门，关门回去了。我走了几步，大黑狗又朝我窜过来，我捡起一根棍子，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大黑狗冲过去，大黑狗吓得夹起尾巴逃跑了。
　　回到村委会，我给爱人打了电话，逗了一会儿孩子，之后向爱人介绍了我在陈坪村的工作情况。爱人说：“你要跟村上的领导搞好团结，大事小事都商量着办，不懂的多请教。你要是融不进陈坪村党员干部中去，你今后如何开展工作？”
　　我说：“亲爱的放心，我今天登门拜访了村支部书记，其他村组干部我也会慢慢去接触他们的。”
　　我爱人叮嘱我：“村情你也要尽快熟悉，每户贫困户是啥情况你必须清楚哦。”
　　我说：“是的，我来搞脱贫工作，摸不清楚贫困户情况，那就失职了。”
　　跟我爱人通完电话，我忽然觉得要学习的东西很多。我想起来，隔壁的会议室的墙上，挂着入党誓词、支部议事规则、党员发展流程，桌子上还有支部会议记录本，党员花名册，我决定就从这间破旧的会议室里开始我的学习。
　　我打开会议室，拉亮电灯，立即进入学习状态。墙上挂的规章制度很简单，看两遍就有印象了。办公桌上的材料文件很多，有全村的经济发展统计报表，有育龄妇女花名册，有低保金发放花名册，有贫困户花名册，有上年工作总结、今年工作计划，等等。我拿起来统统翻了一遍，对全村的情况也就有了初步的了解。
　　晚上十点，电压恢复了一些，电灯比早先更明亮。我洗了脸和脚，躺在小床上，给同事老夏打了个电话。
　　我说：“老夏，我现在对村里的工作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在乡镇干了几十年，赶紧传授点经验给我。”
　　老夏说：“兄弟，不要急，慢慢来，先熟悉情况，多跟党员、干部和群众接触，多跟乡里请示汇报，你刚驻进村，村组干部们肯定会排斥你的，你要注意工作方法。还有，农村有农村的风俗习惯，你要尊重和适应这些风俗。总之一句话，只要你从一个城里人变成一个农村人，你就进入工作状态了。”
　　跟老夏打完电话，我又翻看脱贫攻坚文件，知道了贫困户脱贫的标准是“一超六有”。一超就是指贫困户年人均纯收入超过国家、省确定的扶贫标准。六有就是指义务教育有保障、基本医疗有保障、住房安全有保障、有安全饮水、有广播电视、有生活用电。贫困村退出标准为“一低五有”：贫困发生率低于3%，有集体经济收入、有硬化路、有卫生室、有文化室、有通信网络。
　　过了十一点，我还是没有睡意，我开始认真思考脱贫攻坚的事。因为不熟悉，我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我感觉这是个非常难的事。但凡遇到难的事，我都有一种想战胜困难、获取胜利的冲动。我想，只要全省、全市有50%的驻村书记能完成工作任务，那么，我也一定能完成组织交给我的工作任务。因为不论从能力素质、意志品质、开拓进取哪一方面来说，我都敢于跟其他第一书记PK。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怂包。我在上高一的时候，学习成绩靠前，但偏科，非常不喜欢英语，英语成绩一直不太好。同宿舍的一个男生经常在我面前炫耀：英语月考成绩全班第一啦，周考成绩全年级第一啦，半期考成绩全县第二十名啦。我一气之下奋起直追，最后英语高考成绩139分。
　　在这又一个失眠的夜晚，我在这间土房子里，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我竞争统计科科长的失败，想起了远离妻子和孩子，被下派到这么艰苦的地方来。这些委屈不但没有打垮我，反而强烈地激发起了我想要证明自己的斗志，我必须要成功。

                                    第十一章

心态决定状态，智子疑邻的故事讲得很形象。我带着对陈坪村的成见而来，感觉这里贫穷落后、尘灰满天、一片荒凉，一切都不入我的法眼。当我调整好心态，准备在这里扎根并为之拼搏奋斗的时候，陈坪村的美一点一点显现出来了。这里雄峻的高山、险要的峭壁、苍茫的林海、绚烂的山花、清澈的溪流、古朴的民居、赤红的土地、淳朴的村民，慢慢进入我的眼里，听进我的耳里，融入我的心里，我不再厌恶它们、不再排斥它们。每天清晨醒来，我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在小学操场上跑几圈。洗了脸，我面向东方，一边看大阳从大山坳冉冉升起，一边做伸展运动。我环顾四周，感叹大山的绵延起伏。我觉得，陈坪村的山水是如此多姿多彩。
　　脱贫攻坚，唯此为大。中央、省、市、县都陆续出台了许多脱贫攻坚的指导性文件，对摸底调查、精准识别、产业发展、危房改造、对口帮扶等相关事宜进行了全面系统的安排部署。来村里的这些日子里，我看档案资料，询问干部，走访群众，察看村容村貌，对陈坪村的气候环境、土地资源、种植结构、道路交通、水利设施、风俗习惯等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为尽快熟悉情况、进入工作角色，我准备在村组干部的带领下，对全村贫困户进行一次全面走访。
　　逐一走访贫困户，这是上级对驻村书记的要求，也是我的愿望，只有逐一走访查看，才能了解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我决定先从山顶上的一组开始走访。村文书就居住在一组，我给他打了电话，说明意图。文书叫我明天一早上去。
　　五月的大山气候虽然有些干燥，但也风和日丽，稍稍有一点热。天一亮，我就起床，带上笔和笔记本，提起公文包，向村文书家里进发。
　　我又走过那条在悬崖上开凿的小路，沿石阶梯攀上那座大石头构成的陡峭绝壁，翻过垭口，又见到了茂密的森林，又看到了一簇簇在路边荒草丛中怒放的迎春花。
　　又走了一段山路，林际线渐渐退去，高大的树木越来越少，杜鹃等耐寒矮灌木一片片出现在眼前。大山凹地势较平，远远望去，在蓝天白云下，在繁茂的树木丛中，在清晨绚烂的阳光下，一大片低矮的木结构房子错落有致的连在一起，袅袅的升着炊烟。我的第一感觉，觉得这里还没被现代文明侵染和同化，完整地保持了传统风貌，是城市外的村落应该有的样子。我站在远处欣赏了好久，然后大步向它走近。
　一组的居民的房屋都相对集中地建在一起。这里的农村民房和我以前所见过的农村民房截然不同，房子全部是木板房。墙体是用木板钉起来的，房顶是用木板盖的，院子是用木头围起来的。这些木板房历经岁月沧桑，颜色已经泛黄发黑，此时，在早晨的阳光照耀下，古朴沧桑中又透出些许灿烂和辉煌来。
　　一组在陈坪的山凹上，如果把二组比喻成一个人的肩膀，一组则像是一个人的头，陈坪的山势到此之后，不再向高处发展，而是向东南绵延起伏，延伸而去。
　　村文书贾正奎在村口等我，贾正奎三十出头，留着平头，瓜子脸型，浓眉大眼，个头不高，嘴角时常挂着微笑，很有精气神。
　　我跟着贾正奎来到他家。他家的木板房很宽，很结实。房屋旁边还有两间小的木板房，但结构要简单许多。
　　我好奇的问村文书：“旁边这是什么房子？住人吗？”
　　文书跟我解释说：“这是畜圈，大的这间关山羊和绵羊，小的这间关猪的。”
　　我过去想看个究竟，村文书打开大的一间木板房的门，我低头弯腰往里瞧，只见圈里大约有五六十只羊，有大的也有小的。地上是厚厚的羊粪。我知道羊粪是很好的肥料，城里人喜欢用来给花施肥，几元钱一小袋。
　　我说：“你这群羊非常不错嘛，羊粪在城里能卖钱哦。”
　　贾正奎说：“羊都不好卖，羊粪值什么钱哦，送人都没人要的。”
　　贾正奎打开小的一间木板房，我立马闻到了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猪粪味，往圈里一看，有8头黑毛大猪在哼叫。
　　我跟文书讲：“你养殖业搞得非常好呀，这些猪和羊如果都卖了，值很多钱哦。”
　　贾正奎说：“值不了几个钱。你是不知道，黑毛猪在陈坪镇能卖7块钱一斤，在我们陈坪村只能卖6块钱一斤，一头300斤的猪就少卖300元。我们大山凹不通公路，猪要抬到二组下坪去卖，300斤的猪要6个人才抬得下去。抬猪的工时费倒是不计较，因为大家相互帮忙，但折腾这一趟，一头猪就要减重10斤左右，这里又少了60多元。”
　　我点点头，叹了口气，跟着贾正奎进了他家。贾正奎家院子里铺着灰色的石板，种着一些花草，收拾得干干净净，锄头、犁、背笼等农具堆放得很得体，一点都不乱。屋里是全木结构，柱子、梁木都显得非常结实，堂屋的地面铺的是石板，上首位置放着一个长而高的木柜子，两边是两排长的木椅子，中间摆放着较大的一张八仙桌，屋里的家具看上去颜色有些陈旧，但做工却非常精致，一看就是非常有水平的木匠做的。
　　堂屋的左边，有一个火塘，火塘里烧着柴火，一个老年人包着蓝布帕子，坐在火塘边，抬着一根长烟锅吸旱烟。火光映红了他布满皱褶的饱经风霜的脸。
　　贾正奎说：“这是我老爹。”
　　我不解：“老爹？”
　　贾正奎说：“就是我父亲的父亲，你们城里叫爷爷，我们这里叫老爹。”
　　我赶忙打招呼：“贾老爹你好呀。”
　　贾老爹笑着回答我：“我今年八十八啦。”
　　贾正奎说：“我老爹耳朵背，不太听得清话了。”
　　我大声说：“贾老爹，祝您老健康长寿”。
　　贾老爹咧开嘴，冲我笑了笑，继续吸他的旱烟。
　　贾正奎说：“我老爹是木匠，手艺不错，只是现在老了，做不了啦。”
　　我刚坐下来，贾正奎的媳妇就进来打招呼：“哎呀，王书记你，你来了，辛苦辛苦，赶紧坐，马上开饭了。”
　　贾正奎媳妇面容姣好，看上去开朗大方。我赶忙站起身来说：“嫂子你好。”
　　贾正奎说：“王书记你别客气。”接着又问媳妇：“媳妇要我帮忙吗。”
　　贾正奎媳妇说：“不用，你好好陪王书记坐着。”
　　贾正奎给我介绍一组的情况，他说：“全组有十多户村民，其中贫困户有八人，组长叫贾正勤。咱一组最高处海拔在1800米左右，气候有些冷凉，主要农作物是玉米、小麦、洋芋，但产量都不高。村民们依托陈坪宽阔的牧场，多数喂养黄牛、山羊和绵羊，收入不是很高，勉强过日子。”
　　我笑着问贾正奎：“你家一年收入有多少？”
　　贾正奎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我家养了二十几头黄牛，加上卖点洋芋、猪、山羊，玉米，一年能有十来万的收入吧。”
　　不一会儿，贾正奎媳妇就把饭菜摆上桌子，有鸡肉、有香肠、有腊肉、有青菜。
　　贾正奎的母亲带着媳妇的两个孩子从菜园子地里回来，她们洗了手，过来跟我打招呼。
　　我和贾正奎一家人坐上八仙桌，开始吃饭。
　　贾正奎不停给我挟菜。
　　我说：“正奎，说过吃个便饭，你怎么又是杀鸡又是煮肉的，弄这么多菜呢！跟过节似的，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贾正奎说：“王书记你可别客气，你第一次来，按我们山里的规矩是要杀羊待客的，我怕羊肉有膻味你不肯吃，所以随便弄了几个菜。”

                               第十二章

 这顿饭我印象特别的深刻，但我当场不好讲，之后跟其他人不敢讲。后来我悄悄跟我媳妇讲，我说贾正奎家那顿饭太好吃了，鸡肉非常的香，香肠非常的香，腊肉非常的香，清菜非常的可口，跟我们以前吃过的鸡肉、猪肉和青菜都不一样。媳妇说是的，那些都是原生态的食材做的，味道肯定会非常的鲜美。

    贾正奎告诉我，他父亲一大早就到山上放羊去了，一会儿，他的母亲要去放关在圈里的山羊和绵羊，顺便给他父亲送饭去。
    吃完饭，贾正奎打电话叫来组长，贾正勤四十来岁，留着胡子，身体结实，脸上皱纹很多，很油腻。在贾正奎和组长的陪同下，我逐一走访贫困户，了解各家的情况。组长告诉我：“我们一组跟其他几个组地形地貌不同，要平整得多，户数和人口也是全村最多的。因为不通公路，交通闭塞，砖瓦等材料运输不方便，所以住房就地取材，基本上都是用山上原始森林的树木搭建起来的。而且比较集中在一起，不像其他组，东一家西一家的。”
    幸福是相似的，苦难和贫穷各有不同。我们来到贫困户贾正海家。才发现贾正海家离贾正奎家不远，木房子非常破败，一些木板都已经脱落，根本挡不住风。进到屋里，屋里脏乱不堪，地很久没有打扫，有许多乱草和山羊粪、猪粪、鸡粪，十几只绵羊在屋里窜来窜去，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堂屋门外的两根柱子上挂着几串短小的苞谷棒子，屋檐下过道上有一架石磨子。
    贾正海今年四十多岁，戴着一顶黄布帽子，满口黄牙，留着胡须，穿着一件用羊皮做的褂子，黑色的羊毛都还连在羊皮褂子上。
    我说：“你穿这个才是正宗的皮毛嘛。”话出口后我才发觉不应该这样讲，但收不回来了。
    贾正奎说：“这是原生态的，用山羊皮稍稍处理一下做成的，很实用，特别是放牛放羊的时候，在山坡上可以用来垫坐，防潮。”
    贾正海说：“羊皮褂，好东西哦，穿着暖和呢。”
    我说：“我看是很好，改天你帮我做一件。”
    贾正海说：“要得呢。”
    贾正海的儿子从堂屋里出来，光头光脚，穿着两件又脏又破的衣服，没扣纽扣，肚皮敞在外面，神情呆滞地看着我们。我走进堂屋一看，屋里也是遍地羊粪，火塘里烧着火，火塘旁边堆着一堆洋芋，堂屋两边的住房没有门，里面一片漆黑，我用手机电筒照了下，屋里没有床，地上铺了草垫子，上面放着两条又脏又乱的被子。
    我问贾正海：“家里几口人呀”
    贾正海说：“家里边三口人，老伴是哑巴，不会说话，去种洋芋去了。儿子是憨包，二十八岁了，有人带着能做点事，没有带着做不成事。我有残疾，干不起重活。穷得很，没得办法呀。”
    我说：“正海，我们就是来帮你们想办法的，今后我们一起努力，争取早日脱贫致富。”
    我问贾正奎：“贾正海家纳入低保没有”
    贾正奎：“贾正海老婆和儿子纳入低保了，每人每月有120元钱。”
    我问贾正海：“你每年都有些什么收入呢”
    贾正海说：“没得收入呢。”
    我指着柱子上挂着的苞谷棒子问：“你每年苞谷收入得多少”
    贾正海说：“种了十多亩，收得三千来斤。”
    我指着火塘边的洋芋问：“你每年洋芋收得多少”
    贾正海说：“洋芋倒是有两大堆。”
    组长说：“他家洋芋种了十多亩，算斤头怕是有五千来斤。”
    我问组长：“他家还有其他收入吗”
    组长说：“几乎没有其他收入了。养的这十几头羊，只供过年过节杀来吃，这几年都没有卖过。”
    贾正奎说：“他家的主要收入就是两个人的低保，一年总共有将近三千元，家庭的开支主要就靠这三千元。”
    我问贾正奎：“象他家这种情况适合种点什么，或者是养点什么来脱贫呢”
    贾正奎：“他家这种情况，劳动力比较弱，但能做一些事。贾正海儿子虽然不是很懂事，但放牲畜是没得问题的。”
    出了贾正海家，我们又来到冯保树家。文书跟我介绍，说冯保树是个孤儿，三岁时母亲难产死了，十岁时父亲也得病死了，他没上过学，十岁后就在组里帮人放羊，东家一天、西家一天，不要工钱，混口热饭吃。冯保树三十岁了，在家族的帮助下，搭了一小间木房子，种了两块地，勉强生活。
    冯保树的木房子很窄很小，里面没有牲畜，屋沿下用石头支着一口铁锅。冯保树穿着破烂的衣服，留着长头发，非常惊恐地靠在木墙上，小心地打量着我们，一句话都不讲。
    我问贾正奎：“冯保树纳入低保没有”
    贾正奎：“纳入低保了，每月有120元钱。”
    我问冯保树：“你想发展点什么产业呢”
    冯依然靠在木墙上，摇摇头，没有说话。
    组长说：“冯保树这种情况非常特殊，养牲畜吧，没时间种地。种地吧，又不能放牲畜。相互矛盾的。”
    我问冯保树：“你想村里和镇里从哪些方面帮助你呢”
    冯摇摇头，不肯说话。
    在贾正奎、贾正勤的陪同下，我又相续走访了贫困户贾正九、贾正富、冯保军、王老憨等，每到一户我都对房屋和房主进行拍照，仔细询问基本情况，了解他们的根本诉求，认真做笔记。我和贾正奎、组长就这样一户一户地走访，到了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除了贾正明一户没在家而外，我们把一组所有的贫困户都走访完了。
    说实话，走访对我的触动很大。一组的贫困户住房简陋，人畜混居，没有稳定的产业，没有像样的家具，环境卫生脏乱差，多数都有病，或者是有残疾。家里基本上没有床，睡在地上。衣服破烂。不讲卫生，基本生活都成问题。基本上没有什么固定收入。纳入低保的户数少。
    我问贾正奎：“今天我们走访这些贫困户生活都很困难，为什么有的没纳入低保呢”
    贾正奎说：“你有所不知，低保是有名额限制的，分给我们一组的名额只有8个，所以不能照顾到所有有困难的人。”
    我感慨地说：“要让这些贫困户脱贫，难度相当大哦。”
    贾正奎说：“是的，但凡有劳动能力的，都好办。你也看到了，今天走访的这些贫困户的实际情况，基本上是老弱病残的家庭，扶持起来难度很大呀。”
    我说：“脱贫要是那么容易，中央就不会这么重视，全社会就不会集中人力物力财力搞脱贫攻坚了。”
    贾正奎说：“王书记，这次脱贫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报表上把有关数据填够，就脱贫了”
    我说：“我敢很负责任、非常肯定地跟你们讲：不可能！这次是真枪实弹，不来虚的了。

                                                  第十三章

这时，有村民给组长说，贾正明家有人了。我们来到贫困户贾正明家。贾正明家只有2口人，就40岁的贾正明和他63岁的母亲。住房是仍然是木板房，但立有五排木架子，整体结构还算结实。房屋里也有一些神柜、八仙桌、木沙发等家具。屋内打扫得比较干净。粮食也够吃，但没有养耕地的牛，也没有养猪和鸡。
    贾正明下地干活去了，只有他母亲在家。贾正明的母亲个头不高，穿着干净整齐。她见我们进来，一边招呼，一边擦凳子让我们坐。然后又提来暧水瓶，找来杯子和茶叶，为我们泡茶。
    组长告诉我说：“贾正明家前些年家境还不错，但自从他父亲死后，一年不如一年。贾正明虽然长得高大结实，但精神有问题，平时不发病时，种地犁地都行，干活也肯出力。一但发病就乱说乱叫，狂躁不安，经常把家里的猪和鸡活活打死。原本他家是三口人，他父亲母亲和他，父母非常勤劳，家庭收入还算不错，在组里算是中等吧。但前年，贾正明得了精神病，认为他爹是恶鬼，要害他，于是他拿起锄头，劈头盖脸几锄头，把他爹活活打死了。你想他爹一个60多岁的老头，根本受不住人高马大的贾正明狠命的那几锄头，哼都没哼几声就死了。”
    我非常吃惊，我说：“那为什么不抓他去劳教呢”
    贾正奎说：“派出所来抓去关了几天，大家都知道他有精神病，发病打人，不负刑事责任，精神病人关在看守所里也不好照顾，后来就放回来了。”
    我说：“既然有精神病为什么不送去医治呢”
    贾正奎说：“送去精神病院，治了五个月，花了一万八千块钱，他自家负担了一万，乡里补助了5000块，村 里从办公费中挤出3000块来解决。”
    我说：“他现在病好了吗。”
    组长说：“时好时坏的，病情不稳定。”
    我说：“不能长期送精神病院吗”
    贾正奎说：“肯定不行，谁出钱呢”
    我心里非常愕然，说：“不是有医保吗”
    文书说：“精神病医院住院治疗费不在医保报销范围。”
    我问贾正明母亲：“贾正明情况怎么样发过病没有能正常劳动吗”
    贾正明母亲说：“感谢你们关心了，贾正明这个背时儿子，这久倒还消停，跟我一起，把今年的地都种上了。一顿能吃两大碗饭。晚上也不咋闹腾了。”
    我问：“家里粮食够吃吗”
    贾正明母亲说：“粮食倒是够吃，只是吃肉不方便。往年家里我自己喂得有猪和鸡，能杀两头年猪，过节能杀鸡吃。自从去年正明这个背时儿子发病把牛和猪鸡牲口全部打死后，我就不敢再喂养了。吃的肉亲戚们给点，过年时村里给点。原来家里有一万多存款，去年给这个背时儿子看病时花光了，就没钱买肉了。”
    我一阵心酸，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这时贾正明扛着锄头进门来，他跟我们打招呼：“正奎你们来了。”
    贾正明身高一米八左右，面容比较清秀，身体比较结实。
    文书问贾正明：“你下地是去干啥活呢”
    贾正明说：“我去地边种向日葵和南瓜呢。”
    从贾正明家出来，我对贾正奎说：“贾正明家的问题，就是如何治好他的病的问题。把他病治好了，他家也就脱贫了。”
    文书说：“是的，村里给乡里汇报过多次，希望能协调经费，把贾正明长期送到精神病医院治疗，但医疗费用过高，镇里一时也无法解决。”
    我们走过几片竹林，我看到竹林下面的三户人家，房屋顶上盖的不是木板，是薄的石板，因为石板长短不一致，所以房顶看起来非常不协调，有些丑陋。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石板房，非常好奇。我问文书：“这些房子怎么盖石板而不木板呢不会漏雨吗”
    贾正奎说：“我们这个村交通不方便，从山下把瓦运上来很困难，但林木多得很，所以多数建木板房，但木板房风吹日晒雨淋，十多二十年后就会腐烂，要重新换木板。比起木板来，石板不会腐烂。后山有这种石板，开采容易，所以这几家就用石板来代替木板盖房子了。石板薄而不透水，相互间衔接紧密，不会漏雨的。我们这个组的木板房有十多户，石板房只有这三户。”
    接着我们又走访了几家贫困户，这些贫困户基本上都是缺少劳动力，没有喂养牲畜，或者是牲畜喂养得少的，光靠种几亩土地，收入不高，维持家庭日常运转都比较难。有七八户是家庭成员有较为严重的疾病，基本丧失劳动力的。
    我向贾正奎和组长他们告辞，准备回村委会去。贾正奎说：“王书记，下次来有时间我带你去山那边去看看。”
    我问：“山那边还有农户居住吗”
    贾正奎说：“那边没有农户居住，是一大片草原，草绿茵茵的，风景很漂亮的。”
    组长补充说：“还有大片大片的杜鹃花，美得很哦，可惜现在已经开过了。”
    我说：“好的。”
    初次登上大山凹，被大山凹的木板房感染了，它依山而建，近百户木板房相连成片，非常贴近自然，完整真实地保持了高山民居的原始风貌，是一道非常特别的风景。就像贵州西江千户苗寨、云南文山州的坝美村、丽江宝山石头城、新疆哈巴河县白哈巴村，向现代文明呈现不同的完整原始生态文化。当走访完贫困户，我又陷入了沉思，这些触目惊心的贫穷和困顿，又难以展示给世人，也许这就是除坪村的美丽与哀愁吧。
    我对每户贫困户的房屋情况都照了相，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每上贫困户基本情况，比如家里几个人、有多少田地、主要种什么农作物，贫困主要原因是什么，想发展什么产业。
    回到村委会，我把每户贫困户的照片导入笔记本电脑，标注清楚每户的基本情况，方便今后查询。
    城市和农村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这种不同不仅体现在地域上、思想观念上、公共投入上、基础设施建设上、文化素质上，更体现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上的巨大差异上，今天的走访是我对农业、农村和农民的第一次深入接触，我对城乡差距有了真实的、切身的体验，这种体验在一点一点的激励我，要好好工作，努力改变陈坪村的面貌。我给贾支书打电话，约他明天带我一起走访二组的贫困户，贾支书记说他明天要种地，没空，让二组组长贾正强陪我走访。
    走了一天山路，我感倒很累，洗脸洗脚上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十四章

陈坪村二组就在村委会周围，陈坪村高山的几个支脉到这里平缓了下来，在山间形成一段宽阔平坦的坡地。古朴的村落掩映在高大的花栎树、柿子树、红椿树、核桃树之下。大片大片的红壤梯田，从坡顶向坡脚延展下去，看上去很壮观。
    二组的房屋跟一组的房屋格局完全不同，没有集中连片，是分散修建的，有的三五家聚集在一起，有的一家一户单独在一个地方。房屋是典型的西南民居，讲究的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风水，依山而建，逐坡而居，土墙灰瓦，一般是正房三间，正房两边两间耳房，耳房必须比正房低。左右两边是厢房，厢房又比正房和耳房低。前面是围墙，有条件的都修建成廊檐。房屋呈正方形或长方形。墙体就地取材，用粘性好的红土夯紧筑实而成，非常结实，内部结构与木料为主，用木柱子、梁木等构成架子，屋顶盖灰瓦。
    二组海拔在1000米左右，有十多户村民，大多是马姓和王姓。这个组水田很少，人均耕地比一组少点，但土质比一组好，村民们主要种玉米、洋芋，也种有花椒、核桃等经济作物，整体收入比一组要高些。贫困户有八户
    二组最显著的标志就是那两棵大花栎树，以及树脚的那口老水井。俗话说水有源头树有根，大花栎树和老水井就是陈坪村的根。
    我住进村委会后，和二组的其他村民一道，就在这口老水井中挑水吃。除了这两棵花栎树外，二组还有许多高大茂盛的古树，比如凤嫂小卖部门口的大红椿树，树下有几块方方正正的大石头，平时里得闲的大爹大妈，还有来买东西的忙里偷闲的人，集聚在这里，坐在大石头上，张家长李家短地说闲话，年复一年，大石头被磨得异常光滑。还有贾二叔家门口的柿子树，也有七八十年了，每年都结许多果实，初冬果实成熟也没人采摘，随它挂在树上，被阳光雨露滋润得通红，成群的鸟，长时间停留在树上，欢快地啄食熟透了的柿子。二组的果树比较多，我吃了早饭，向组长贾正强家走去，路边的石榴树正开着一树一树的火红的花，地埂上的桃花已经谢了多时，指头大小的小毛桃密密麻麻地挤在枝头。一个老者，赶着一群羊，穿过村落里的狭长的道路，向山坡上走去。一个大哥背着犁，牵着一条黄牛，向村落下面的红土地里走去。远远望去，红土地里有三四头牛在耕地了。
   贾正强，今年四十多岁，个子不高，留着平头，鼻子有点大，有点红。在二组组长的带领下，我认真开展入户走访。
    贾正强首先带我来到二组贫困户马金水家。马金水今年48岁，残疾人，左腿高位截肢，没讨上老婆，父母亡故，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生活。他住在两间破旧的土掌房里，围墙墙头上长满了野草，大门非常破旧。正房的墙体开了很宽的裂缝，有两处用木头撑着。房顶是用泥土覆盖的，木头非常腐朽，感觉稍稍有点晃动，房子就会倒下来。屋里家徒四壁，几乎什么都没有。我的心情异常沉重。我走到土灶前，揭开灶上黑铁锅盖子，里面是小半锅早上吃剩下来的苞谷稀饭。
    我对贾正强说：“马金水这房子是危房，太危险了。”贾正强说：“是呀，是非常危险。我们每年都来发危房提醒通知书，要马金水雨季不得在房屋里居住，否则安全自负。马金水每次都签名按手印了的。”
    我问：“不能在这里居住，去哪儿居住呢”
    贾正强说：“就是让他到村委会居住，就是现在你住的那屋。”
    马金水说：“我不怕，住了几十年，牢固得很，塌不下来呢。”
    我说：“光发通知书有啥用，关键得改造房屋，消除安全隐患。”
    贾正强说：“我给村里和镇里都汇报过，村里镇里没有拨款，我们也没得办法。”
    我问马金水：“你顿顿都吃苞谷稀饭吗”
    马金水说：“苞谷饭蒸起来麻烦，煮稀饭又快又方便。干活回来，点起火，把水烧开，放点苞谷面，搅拌均匀，盛出来就可以吃啦。”
    我问：“你吃稀饭能吃得饱吗”
    马金水说：“吃得饱，多吃几碗就饱了。”
    我仔细打量马金水，他穿着一身破烂的灰布衣服，很长时间没洗，油腻肮脏。头发又长、又脏、又乱。两眼暗淡无光。拄着一根木棍子，左脚下段的裤管是空的。
    我问：“老马，你脚是怎么回事呢”
    马金水说：“我十七岁的时候，去老鹰岩的悬崖上采蜂蜜，踩滑了摔下悬崖，命保住了，脚就截肢了。”
    我问：“老马，你今年有些什么收入呢”
    马金水说：“我今年就种了5亩苞谷，遇上干旱，收得1000多斤苞谷籽。”
    我问：“你多久能吃上一次肉”
    马金水说：“今年没杀年猪，很久都没肉吃了。”
    组长贾正强说：“马金水家有四五年没杀过年猪了。”
    我问马金水：“你贫困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
    马金水说：“主要是身体残疾，劳动力差。”
    我问：“你希望政府从哪些方面帮助你呢”
    马金水说：“现在山羊市场价格高，想养几只羊。”
    我从包里拿出500块钱，递给马金水，说：“你看缺什么就买点吧。”
    出乎我意料的是，马金水坚决不收我的钱。
    我问组长贾正强：“马金水是否纳入了低保”
    贾正强说：“低保名额少，评给了比马金水更困难的群众了。”
    我问贾正强：“还有比马金水更困难的群众”
    贾正强说：“主要是低保名额少。”
    我问马金水：“二组还有比你更贫困的吗”
    马金水沉默了一会儿，说：“有吧。”
    我问什么，马金水答什么，从这点来说，他的思维是清晰的。我给他钱他坚决不要，从这点来说，马金水是有自尊的。从我所看到的来说，马金水一个人生活，年纪在点大了，没有依靠，应当是极度贫困的。

                                              第十五章

   从马金水家里出来，我们翻过一个小山包，来到王春发家。王春发家的房屋与马金水家的截然不同，房屋一正两厢，修建得很好，周正结实。门前有两棵粗壮的李子树，李子树上拴着一头黄牛，沿李子树堆放了长长的一码木柴。贾正强叫开了房门，我们进入王春发家。王春发家屋里的地皮进行了硬化，墙体用石灰刷白了，正房沿坎上装有防护栏，堂屋里有沙发、电视。王春发和他媳妇衣着干净整洁。说实话，王春发家给我的第一印象根本不是贫困户。

    王春发把我们让进堂屋里，拍了拍沙发上的灰尘，邀请我们入座，又是递烟又是倒茶。
    我问王春发：“你家一年主要有些什么收入呢”
    王春发说：“我家以前一年种的苞谷子有一万多斤，能喂4头肥猪来卖，还要卖些鸡，加上偶尔帮人打点零工，一年下来收入有2万来块钱。”
    我不解地问：“非常不错呀，看你也不像贫困户呀。”
    贾正强赶忙跟我解释说：“王春发本来是村里比较勤劳的，但自从孩子上高中后，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说：“王大哥，你说说，具体是什么情况。”
    王春发说：“王书记，说起来都不好意思。我两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我和他妈深深地感受到了当农民的苦，一心一意想把孩子培养好，考上好的大学，跳出农门，今后到城市里去生活。大儿子也比较听话，学习一直刻苦努力，初中在县一中读，毕业时成绩优异，考取了县一高。”
    我追问了一句：“考取了一高”因为我媳妇就在县一高教书。
    王春发说：“是的，考取一高后，我和媳妇坚决支持娃娃去市里最好的学校念书。我家儿子也懂事，非常节俭。但再节俭，加上书学费、住宿费、生活费、车费，一年也要15000元钱，三年就用了45000元。加上小女儿在县一中读初中，一年也要5000元左右。”
    王春发向我们介绍家庭情况，眉头紧锁，神色凝重。我说：“王大哥，你们重视对孩子的教育，很有远见，值得肯定，也值得其他村民们学习，这是好事！”
    王春发说：“我和媳妇就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们苦点累点，将来孩子有出息，能跳出农门，过上幸福的好日子，我们脸上也有光。这几年我和媳妇拚死拚活、没日没夜的操劳，就是为了供两孩子上学读书。孩子三年高中下来，我家原来积累的一万多元存款花光不算，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一万多元。贾组长前年借我了3000元，现在都还没还上呢。去年大儿子考上上海的一所大学，九月份去报名，书学费、住宿费、生活费、车费就用去了将近2万元，基本是都是借的。为了还账，我家前年就没杀年猪了，两头年猪都卖了还账。去年又喂养了6头大猪，也准备卖了还账，谁知长到200斤左右，全部得病死了。目前，还欠3万多元的账。这个月又要给孩子打生活费了，每月要1000多元，还得去借呢。”
    我问：“大学生助学贷款办理了吗”
    王春发媳妇说：“去跑了两次，我们啥都不懂，说是要村组和镇政府的证明。我们开了证明去，经办人员又到省里开会去了，没办成。后来我们又去过一次，说是要办卡，钱要打在卡上。”
    我立马掏出手机给县教体局的朋友孙红山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咨询大学生助学贷款的事，问能不能代办。不一会小孙就回了电话，说了相关流程，并把需要准备的材料用手机照了照片发给了我，说每年最高能贷8000元。
    我对王春发说：“你把材料准备好了拿来给我，我回县里时抽空帮你去办。”
    王春发和他媳妇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我问贾正强：“王春发家纳入低保了吗”
    贾正强说：他家没有纳入低保。因为他家住房等各方面都不错，纳入低保社员群众有意见。”
    王春发媳妇正想说什么，我看到王春发碰了他媳妇一下，他媳妇就没开腔了。
    我对王春发说：“照你目前这种情况，可能还要欠些账才能供孩子完成大学学业。”
    贾正强说：“他大儿子今年才大二，今年九月，他女儿即将初中毕业，成绩也优秀得很，升入高中学习一点问题没有，到时要供俩孩子读书，压力更大了。”
    我安慰王春发说：“不要怕，一定不要拖孩子的后腿，学费的事，我们共同想办法。”
    王春发说：“只要孩子争气，我们夫妻就是不吃不喝，累死累活也要供孩子念完大学。”
    我问王春发：“你想让镇村组从哪些方面帮助你呢”
    王春发说：“我希望能帮我贷点贷款，我们今后慢慢还。”

    陈坪村五月的天气有些闷热，艳阳当空，没有一丝云彩，红土地里有了许多忙碌的庄稼人的身影，他们在地里挖窝，点上苞谷，施点底肥，盖上农家肥和土，只等雨季来临，苞谷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贾正强带着我在村落里穿来走去，农房四周，桃树、李树、核桃树、柿子树、石榴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菜地里，茄子已经挂起长长的果，辣椒已开出了白色的花。南瓜藤顺着地埂已爬出两三米远，粉黄的瓜花不但吸引来了蜜蜂，还吸引来了以蜜蜂为食的老马蜂，仔细打量，还能看到躲藏在瓜藤下拳头大小的南瓜。
    我问贾正强：“你们二组主要产业是什么呢”
    贾正强说：“我你们二组没有水田，主要是种地。地多，像我家吧，有十多二十亩地，每年能收近2万斤苞谷籽。再就是喂点猪鸡牛羊驴。能卖就卖一点。也零星种点南瓜、绿豆、黄豆、四季豆、花生、向日葵。近年来还有人种地瓜。农村人嘛，就这样，什么都种一点，要用钱了，用骡马驮到街上，卖几个钱。”
    我说：“你们的生产主要是以满足吃和穿为主呀，典型的小农经济。”
    贾正强说：“是，祖祖辈辈都样过的。”
    王三保、王立冬、马金锁等贫困户情况各不相同，整体情况比一组好一点，但也不平衡，多数是因残、因病的。走访中我发现，有几户非常困难的贫困户没有全家纳入低保，有几家条件较好的农户也被认定为贫困户，并且享受了低保.

                               第十六章

  回到村委会，我把今天的走访情况进行了整理，把手机上的图片传送到电脑上，每户贫困户建立了一个文件夹，录入记在本子上的每户贫困户的基本情况、主要收入、住房情况，以及帮扶愿望。我拿了两个塑料桶，到大花栎树下的才能水井里提了两桶水，回来用冷水洗了脸、洗了脚，这时手机响了，贾支书通知我，说明天十二点镇里开脱贫攻坚三级干部大会，全村的村干部和组干部都要去参加。我只得取消了明天走访三组贫困户的计划。
    五月的陈坪村天亮得特别早，太阳很快就照到村委会来了。我拉开电灯，看到电压还行，就用电饭煲煮了米饭，然后把小卖部凤嫂送我的青菜端到水井边清洗，等我洗完菜回来，饭没煮熟，停电了。我只得用汽化炉烧水煮菜，然后到凤嫂小卖部买了盒方便面，回来用菜汤泡面，很快就吃了早饭。
    这时贾正奎骑着摩托车出现的门前，他说：“准备好了吗，我带你。”
    我问文书：“你们一组公路不通，你摩托车怎么骑来的呢”
    贾正奎说：“我摩托车平时就放在凤嫂小卖部的，有事来骑走，回来就放在这里，然后走回家里去。今后就放你这里，给你把钥匙，你有事就骑，这样方便些。”
    我说：“谢谢。”
    贾正奎看我穿了西装，就说：“这段时间路上灰尘太大，你最好换套衣服，把这套衣服用袋子提上，到镇上再换。”
    我是领教过路上的黄灰，一趟下来，满头满脸满身都是灰，眼眉毛上都是灰。我换了衣服，坐上摩托车，向镇里进发。半个小时后，我们到了镇上。双龙镇今天赶场，街道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我们进镇政府，贾支书和其他村干部已经到了，我和贾正奎赶紧洗头洗脸，换了干净衣服。镇政府的大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主席台上的会标非常醒目：双龙镇脱贫攻坚推进暨业务知识培训大会。十多分钟后，领导们走上主席台。会议由镇党委王书记主持，常务县长王兴勇联系各村脱贫攻坚工作，因此也到会指导。
    对我来说，脱贫攻坚是陌生的，我虽然认真学习了政策文件，查阅了相关资料，请教了一些熟悉农村工作的同事和朋友，也走村入户进行了调查研究，但工作要如何开展，着力点在哪里，采取什么办法措施推进，等等，心里都没底，因此我非常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
    会议的第一项议程是王书记安排部署全镇脱贫攻坚工作。王书记首先解读《西峡县各乡镇贫困村贫困户退出实施方案》，他说：“要准确把握《退出方案》要点。《退出方案》主要包括目标任务、退出标准、退出程序、第三方评估和工作要求5个方面的内容，重中之重是退出标准和程序。贫困户脱贫标准为“1超6有”，年人均纯收入稳定超过国家扶贫标准且吃穿不愁，有义务教育保障、有基本医疗保障、有住房安全保障、有安全饮用水，有生活用电，有广播电视。贫困村退出标准为“1低5有”，贫困发生率低于3%，有集体经济收入、有硬化路、有卫生室、有文化室、有通信网络。贫困县退出标准为“1低3有”，即贫困发生率低于3%，乡乡有标准中心校、有达标卫生院、有便民服务中心。”
    王书记讲话声音洪亮，非常有感染力，他说：“同志们，贫困户“1超6有”、贫困村退出标准为“1低5有”就是我们的工作目标。”
    王书记强调：“完成脱贫攻坚任务，工作极为重要，节点极为关键，意义极为重大，使命极为光荣。要在思想认识上见行动见实效。绷紧讲政治这根弦，咬定目标不放松，扛起责任不懈怠，以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和讲政治的具体行动抓好脱贫攻坚。要在作风建设上见行动见实效。脱贫攻坚首先要作风攻坚，突出一个是“真”字、一个是“实”字，认真去做，务实去抓。要在能力水平上见行动见实效。学习学习再学习，实践实践再实践，以工作的能力和水平把脱贫攻坚的目标要求精准地把握住、实现好。要在精准施策上见行动、见实效。必须强化精准意识，必须落实精准要求，必须下足绣花功夫，做到标准不变、靶心不散、频道不换，以脱贫攻坚统领经济社会发展全局。要注重激发内生动力，加大教育扶贫、技能扶贫、精神扶贫，推动移风易俗、革除陋习，提升精气神，激发新风尚。要在基层党建上见行动、见实效。把抓党建与抓脱贫攻坚结合起来，切实把基层党组织建成精准脱贫的主心骨，把党员队伍建成精准脱贫的先锋队，把党的政治优势、组织优势和群众优势转化为攻城拔寨的强大动力和整体合力。”
    王书记安排：“各村要及时召开会议，围绕贫困村退出“1低5有”目标，制定切实可行的工作方案。要围绕贫困户“1超6有”目标，在半个月内完成入户调查，一户一策，精准发力，制定各户脱贫方案。”
    王书记的讲话没有在会场上印发，我用手机录了音。我觉得他讲得太好了。
    会议第二项议程王县长讲话。王县长快五十岁，穿着黑色的夹克，戴着眼镜，低着头，认真念着稿子，不时脱稿结合实际讲几句。最后他说：“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脱贫攻坚工作，将脱贫攻坚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作为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重点任务，作出了一系列重大部署和安排，全面打响了脱贫攻坚战。更是牵挂于心，情系于民，与时俱进作出重要指示批示，提出抓实要求，为我们打赢脱贫攻坚战注入了强大动力，是我们同全国同步迈入全面小康社会最根本的引领和指南，我们要带着责任感和使命感来学习贯彻落实，确保打赢脱贫攻坚这一仗。

                                            第十七章

  今天的会议开得非常紧凑，不到三个小时就结束了。我感觉压力非常的大，我把贾支书、冯村长、贾文书叫到一起，建议明天开村组干部会研究全村脱贫攻坚的事。

    贾支书说：“明天我家请了亲戚，要点苞谷。”
    我说：“那就后天开。”
    冯村长说：“后天也不行，我大姨爹过八十大寿，我要去祝寿。”
    我拉下脸说：“你们都有事，今天会议精神还要不要落实了？”
    贾文书说：“现在是农忙时间，大家都在点苞谷、种洋芋，白天是没有时间，干脆改在后天晚上开吧。”
    贾支书和冯村长都没有作声。我说：“那就这么定了，趁大家都在，赶紧通知村组干部。”
    贾正奎带我到双龙街赶集。双龙街集市由两条十字街组成，每条街长半里左右，非常热闹。贾正奎不时跟熟人打招呼，忽然他扭头对我说：“王书记，你来陈坪也半个多月了，明天又开不成会，干脆你回县里，后天一早赶回来开会。”
    我一想也对，我问：“还有到县里的班车吗？”
    贾正奎说：“有的是，二十分钟一趟，从太平镇和桑坪两路下来的。”

    贾正奎把摩托车钥匙递给我，说：“我一会儿跟贾支书坐摩托回去，我的摩托就让它放在镇政府里，你后天回来，从镇政府骑回村。”
    我拿了贾文书的摩托车钥匙，到集市上转一圈。下午三点，集市已接近尾声，沿街还有卖香蕉、李子、绿豆、蜂蜜的。我一问价，都很便宜，大妈大婶们说，赶紧点卖了，好回家种地。我买了10斤香蕉、20斤绿豆和10斤蜂蜜，自己肯定吃不了，准备送点给朋友。

    客车在路上客下客，时常停车。一路上，我都在想王书记在会上讲的教育扶贫、技能扶贫、精神扶贫的内在含义，思考如何推动移风易俗、革除陋习，提升精气神，激发新风尚。晚上六点半，我终于到家了。媳妇得知我回来，特意做了泡椒鲫鱼、卤鸡、盐煎肉、凉拌黄瓜、麻辣豆腐。岳父岳母也过来，一家五口一起吃饭。我岳父兴致很高，非要跟我喝二两。
    我说：“都是一家人，你们客气什么呢，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岳母说：“你去那么艰苦的地方工作，我们很心疼。听闺女说，你住在一个以前知青住的、破烂不堪的土房子里，没有电，没有灶，用石头支起锅来煮饭，吃水要自己去挑，没有菜、没有肉，赶集市要走半个小时。”
    我打断岳母的话：“妈，你别听她胡说。陈坪很不错的，青山绿水，90%以上的森林覆盖率，是个天然大氧吧，什么都是原生态的。喝的是天然矿泉水。吃菜根本不用买，善良的村民们每天都送些白菜、青瓜、茄子，以及葱姜、蒜给我，全是原生态的，根本吃不完，不收他们还不高兴，给钱他们坚决不要。离集市虽然远点，但有摩托车呀，村文书把他的摩托车放在我那里，任随我使用，骑上摩托半个小时就到集市，肉比城里便宜多了，30元就能买两只大猪脚。”
    岳父对岳母说：“我就说了嘛，叫你们不要担心，好男儿志在四方，到基层锻炼，能磨砺人的意志，丰富人生阅历。对今后的成长有帮助。”
    岳母吼岳父说：“你闭嘴。谁不图个安定舒适的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他磨砺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
    岳父说：“孩子不是有咱们带嘛。”
    我一看二老扛上了，赶紧端起杯子：“爸，咱俩干一杯。”
    吃完饭，媳妇和岳母收拾碗筷，我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岳父边吃茶边跟我说：“我看脱贫还得抓大事，俗话说，若要富，先修路。听你介绍，你们陈坪村交通闭塞，这肯定是贫困的主要原因，你们要好好总结。”
    我点了点头。
    晚上孩子睡觉后，媳妇跟我说：“我看了你发的图片，那一大片木板房非常的美，非常的壮观，非常的震撼。我分享给几位女同事，她们说有机会要到山里去看呢。”
    我说：“美是美，但那里的贫穷和落后又是超乎你的想象的。”
    我把手机里保存的几个贫困户的住房等图片翻出来给媳妇看，那些断垣残壁、破败不堪的住房，那些人畜混居的脏乱场面，那些被贫穷折磨得失去尊严的、茫然麻木的脸，让媳妇很震惊。
    第二天一早，我送孩子上幼儿园后，回到县信访局，敲开周局长的办公室，向他汇报陈坪村脱贫攻坚工作开展的情况。周局长听完我的汇报，笑着说：“你才去两个多星期，就很快进入角色，做了这么多工作，把情况摸清楚了，非常不错，值得肯定和表扬。你先将全村的情况进一步摸清，下一步我们全局干部职工全部结对帮扶贫困户，大家都去基层走走看看，群策群力，共同推进陈坪村脱贫致富。今后你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可以直接向我汇报，我全力支持你。”
    我感谢完周局长的支持和肯定，回到办公室，老夏正在喝茶看报纸，见我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报纸，说：“书记回来了！”
    我说：“老夏，陈坪村情况复杂，确实很贫困，你给出点主意，今后怎么办呢？”
    老夏说：“书记同志，农民种庄稼，春种秋收，历时两个季节，180多天，播下去的种子才会有收成。脱贫攻坚也一样，不能急于求成，得一步一步来。”
    我说：“嗯！还有呢？”
    老夏说：“我看扶贫不能停留在喊口号上，没有实实在在的资金投入是很难取得成效的。即使是有资金投入，用不在该用的地方，也是很难取得成效的。”

                                         第十八章         

        我虚心请教老夏脱贫的问题，老夏接着说：“我在乡镇干的那些年，通过到沿海地区考察，觉得养蚕是条致富路，回来后号召全乡栽种桑树，每户必须栽种2亩以上。有几个村落实不力，我把支部书记就地免职。”
    我问：“后来呢”
    老夏说：“后来桑树倒是栽种了不少，蚕房也都建起来了，也请技术人员全方位培训了养蚕技术，但因蚕茧价格低、蚕发病率高、气候冷凉等原因，农民增收不明显，始终没有形成产业，后来农民陆续把桑树全部挖了。”
    我说：“你这是瞎指挥了。”
    老夏说：“是呀，今天跟你讲这个事，就是要告诉你，发展产业要充分尊重农民意愿，不要搞强迫命令。”
    我想起王书记在会上讲的话，说：“你总结对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总书记要求精准施策、精准扶贫。”
    下午上班，我到县教体局去落实王春发家孩子办理助学贷款的事，我因为走得急，没有带办理助学贷款的相关材料，我找到我的朋友小孙，请他出面去说说情。
    小孙带着我来到办理助学贷款的科室，说明了情况。办公室里一个女同志说：“可以办呀，现在助学贷款没有资金总额限制，不是说资金用完了就不办了，而是只要符合条件的都能办。你把资料拿来我看下。”
    我说：“走得匆忙，没带资料来呢。”
    女同志说：“你没有资料肯定办不了呀。”
    小孙问我：“资料齐全吗”
    我说：“已经办齐全了。”
    小孙问女同志：“能不能叫他们通过微信传过来呢”
    女同志想了一会说：“既然是贫困户，那就特事特办。叫他们通过微信把材料传过来吧。”
    我马上联系王春发，让他把材料一张一张用手机照了图片，通过微信传给我，我又传给女同志。女同志把图片下载到电脑，打印出来，一一审核过后，很快给我办好了王春发儿子的助学贷款。
    女同志告诉我，每年8000元的助学贷款分两次打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每次4000元，4年共计32000元。
    下午小孙请吃饭，叫了我们共同的七八个朋友，吃火锅。朋友们都不知道我到陈坪村当驻村书记了，他们说看你发的微信朋友圈和抖音视频，陈坪村很美呀，根本不像是贫困村哦。我说是呀，但有的村民确实很穷。
    我觉得陈坪村贫困户的那些断垣残壁、破败不堪的住房，那些人畜混居的脏乱场面，那些被贫穷折磨得失去尊严的、茫然麻木的脸，是他们的困苦的一面*，我不想分享他们的困苦，不想放大他们的苦难。所以我在自媒体上发的图片都是认真选择过的。
    小孙不支持我的观点，他说，现在是自媒体时代，脱贫攻坚是全党全社会的大事，把贫困村的真实情况如实的反映出来，是我们各级各部门的责任。除了新闻报道，自媒体也是一种宣传，只要你不要弄虚作假，保证宣传的真实性。
    朋友们不停地给我夹菜，轮番向我敬酒。似乎觉得我在陈坪村受委曲了，想以这种方式安慰我。
    第二天一早，我告别妻儿，坐上班车，赶回陈坪。一路上，我都在想，贫困村退出的“1低5有”标准中，很显然， 陈坪村目前没有集体经济收入、没有硬化路、没有卫生室、没有文化室，手机通信网络倒是有，但光纤是没有架通的。要实现这个目标，看来是很困难的了。
    到达双龙后，我在集市上买了几斤猪肉、几斤花生米，换了衣服，骑上贾文书的摩托，一路灰尘，用时半个小时，回到陈坪村。
    回到村委会，太阳已经偏西，村小还没有放学。我换下衣服，用冷水洗了个澡，把脏衣服端到老水井下边的小河沟旁，用洗衣粉洗干净，端回来晾好，然后打火做饭。我炒了肉片、炸了花生米、煮了青菜，招呼江老师过来一起吃饭。
    江老师说：“这几天教体局安排统计贫困户子女入学情况，村小正在按要求统计。”
    我说：“你们一定要统计准确，义务教育阶段的适龄孩子不能辍学哦。”
    江老师说：“陈坪村初步统计下来有几个失学儿童，正在进一步核实情况。”
    我问江老师：“王春发儿子是你的学生吗”
    江老师说：“是的，我从一年级把他教到六年级。这孩子头脑聪明、学习刻苦，非常上进。特别是王春发两口子，非常重视教育，对孩子的期望高，要求严格。”
    我说：“陈坪村的学生家长对孩子的学习是什么样的态度呢坚决支持顺其自然还是无所谓”
    江老师说：“客观地说，应当是顺其自然吧，像王春发两口子那样，有着强烈的愿望，一心想把孩子培养成材的很少。多数家长认为学习是老师的事，对孩子是否旷课、迟到、早退，在课堂上是否专心听讲，是否按时完成作业，家庭作业是对是错，基本上不过问。极少数家长在农忙时甚至主动要求孩子不要来上学，而是去帮家里放牛或者放羊。”
    我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育搞不上去，文化素质不提高，脱贫很难哦。”
    江老师说：“陈坪村这些年考上大学的孩子寥寥无几。王春发儿子考上县一高后，我怕王春发两口子担心学费和生活费过高，从而拖孩子的后腿，我专门去过王春发家，做他们两口子思想工作。我跟王讲，孩子在乡中学念高中，能不能考取大学还不一定；要是在念县高中，只要保持现在的学习劲头，考一本大学根本不成问题。最后。这孩子就到县里念高中，去年毕业时高考成绩进入全市200名，考取了上海的一所重点大学。”
    我说：“对农村的孩子来讲，考上大学，基本上就跳出农门，命运彻底改变了。”
    江老师说：“但从另一方面来看，王春发两口子为供孩子上学，欠了许多债，生活日渐贫困。”
    我说：“我今天帮他申请了助学贷款，每年8000元，四年32000元。”
    江老师说：“那感情好，这下王春发两口子可以稍稍松口气去了。”

                                                  第十九章

        吃完饭，我又重温了一下镇脱贫攻坚大会精神，翻看了一遍我走访过的一组二组贫困户的基本情况，找出了全村的贫困户花名册。江老师抱来一些柴，烧起了火，准备给我们开会烧壶开水。我把村委会会议室的门打开，扫了地，擦了桌椅。收拾停当，夜幕开始降临。贾文书和一组的贾组长最先到，其他的村组干部陆续到来。冯村长也来了，一身酒气。又等了一会儿，贾支书才到。
    我说：“贾支书，大伙都在等你呢！”
    贾支书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没人放牛和羊，帮我兄弟家点完苞谷，割了两篮子草给牛羊吃了，这才过来。”
    一组的贾组长说：“贾支书，你堂堂陈坪村最高长官，割草这些小事，安排婆娘去做呀，不要把婆娘放哪儿闲着呀。”
    大家都笑了起来。
    贾支书说：“婆娘有婆娘的事嘛，你看陈坪村这两天，哪里有闲人哪。”
    大家坐定，贾支书清了清人，看到都到齐了，于是清清嗓子，说：“都来齐了，前天镇上的大会大家也都参加了。大家都说说，这个事怎么整。”
    二组组长贾正强说：“不管怎么整，没钱都不好整。年初确定贫困户的时候，我就建议，报点经济条件好的，年终不管谁来检查，都能脱贫。现在尽报些穷的，像冯保树那样的，今年脱不了贫，明年同样脱不了贫。”
    有人起哄说：“贾正强，冯保树的事好办得很，让他搬来跟你一起住，立马就脱贫！”
    贾正强说：“他又不是我爹，凭什么搬来跟我一起住”
    一个女同志说：“不是你爹嘛，你点柱香，认他作干爹不就行了”
    大伙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冯村长说：“从前天的大会来看，脱贫攻坚成了重中之中，放在所有工作前面，不像前几年那样玩虚的了，干的是实实在在的事了。双龙全镇就3个贫困村，我们是其中之一。前天开会，我问了伏灵村的村长，伏灵村跟我们陈坪村差不多，只申报了十几户贫困户。咱们倒好，将近20户，成为了贫困村，戴上贫困的帽子容易，要摘掉这顶贫困的帽子就难了！”
    整个村组干部会没有从研究问题入手，尽是发牢骚，说丧气话，我实听不下去了，决定自己主导会议。
    我说：“同志们，不好意思，我来了半个多月，但跟大家接触少、交流少，彼此不熟悉，下面请贾支书记介绍下村组干部。”
    贾支书看了我一眼，又扫视了一遍村组干部，然后开始介绍：“我、冯村长，贾文书你应该熟悉了。”
    我说：“纠正一下，现在没有村长一说了吧，是村主任，对不”
    贾支书说：“对对对。冯主任，村长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我说：“今后咱们就执行规范的称呼。”
    贾支书指着一位女同志介绍：“村妇联主任贾正焕，住在四组。”
    贾正焕站了起来。贾正焕三十多岁，是村组干部中唯一的女同志，就是刚才跟贾正强开玩笑的那位。
    贾支书接着介绍其他村干部：“民兵连长贾正武，住在五组，团支部书记贾正文，住在二组。”
    贾正文和贾正武都是年轻人，我跟他们打了招呼。
    贾支书接着介绍组干部：“一组组长贾正奎（村文书），二组组长贾正强，三组组长贾正红，四组组长贾正亮，五组组长贾正让。”

    一组组长贾正奎、二组组长贾正强我已经熟悉了，三组组长，四组组长，五组组长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今天算是正式照面，今后就是熟人了。
    我把会议的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里，我说：“同志们，村党支部是党在基层的战斗堡垒。十八大以来，四个意识是每个党员必须树立的政治规矩。我们陈坪村党支部不说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至少要与镇党委保持一致吧。镇党委部署的脱贫攻坚工作，我们不研究怎么贯彻落实，而是打折扣、搞变通，这样合适吗”
    会场上沉默了。领导干部许多时候需要一种掌控力。缺少控制力的领导没有权威。缺少掌控力的会议不会有好有结果。
    我说：“现在是春耕，农忙时节，大家都很忙，开会要有效率，下面，我们就几个关键问题进行研究。”
    大家还是沉默。
    今晚冯主任的发言很不合适，我想打压一下他，我说：“今后村委开会，村组干部不得饮酒，喝得醉醺醺的，成何体统！”
    大家还是沉默。
    我说：“首先我们研究一下贫困村退出一低五有的问题，很显然，陈坪村目前没有集体经济收入、没有硬化路、没有卫生室、没有文化室，手机通信网络倒是有，但光纤是没有架通的。”
    贾文书说：“这几个硬指标是我们的短板。前天的会上，王书记也作了全面解读，说得很清楚。对我们村来说，实现这几个指标难度很大。”
    我开始点名发发言，我问：“冯主任，你的意见呢”
    冯王任说：“正奎说得对，硬化路、卫生室、文化室需要争取资金建设。集体经济收入目前不具备条件。光纤 架设就更难了。”
    我问：“贾支书，你的意见呢”
    贾支书说：“正奎、冯主任说得对，一低五有说的是基础设施建设的问题，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不是我们几个村干部能左右的。困难不小，工作慢慢做吧。”
    我觉得这个事没必要征求其他村组干部意见了，我说：“大家分析得很到位，贫困村退出一低五有的问题，解决的主体在村上，实现的关键在上级部门。我们首先找出一个最容易实现的，一项一项认真推动解决。”
    贾正奎说：“我觉得修建村活动中心的事是有一定解决基础的事。因为去年以来，县委组织部和镇党委一直有意愿拨付一定资金，支持我们修建陈坪村活动中心，解决村支部村委办公难的问题。”
    贾支书书和冯主任都表示，这个情况属实。

                                           第二十章

    村组干部们分析认为，修建陈坪村活动中心，解决村支部村委办公难的问题有一定的基础，我立马决定：“那就这样定了，村退出一低五有的问题，首先解决村委活动中心建设的事。今后大家向这个方向共同努力！大家清楚了吧，今后不要再吊二郎当啦，上级部署的事，咱们说干就干，不要讨价还价。”
    大家沉默不语。
    我说：“接下来研究下贫困户脱贫指标和基础信息填报的事。1超6有同样是硬指标，年人均纯收入稳定超过国家扶贫标准，不愁吃不愁穿，义务教育有保障、基本医疗有保障、住房安全有保障，有安全饮用水，有生活用电，有广播电视。大家说说，这些个指标实现起来容易吗”
    各组组长开始结合各组贫困户的个别情况，七嘴八舌地分析起这几个指标，因为是个别情况，一户跟一户不一样，所以无法归纳总结。总体上来说，有一部分是能实现的，另外一部分实现难度也很大。
    贾文书说：“大家安静，我说下前面贫困户基础信息的填报情况。说实话，前面大家对各组贫困户基础信息采录是不够仔细的。有名字和身份证、户口本不一致的；有身份证号码只填写了17位的；有家庭成员漏填的；有家庭基本收入填报不准确的。咱们村目前贫困户人20人，这个数据一定要准确。就目前来看，是有些水分的。”
    我说：“前天镇脱贫攻坚大会安排得一清二楚，务必要精准识别贫困户，做到情况清、底子明。听刚才贾文书说，陈坪村目前情况是不够清楚的，底子是不够明白的，是这样吧”
    贾支书和冯主任说：“是这样的。”
   我说：“现在正是农忙季节，但公事私事两不误，大家白天干自己家的农活，晚上抽时间再次对贫困户进行走访调查，按照镇政府下发的调查表，认真与贫困户核对有关情况。实事求是填写。”
   贾文书把表分发给各组组长。为了落实工作责任，我说：“咱们建立分片包干负责制，贾正奎，负责一组贫困户基础数据核实填报。贾支书、贾正武、贾正强负责二组贫困户基础数据核实填报。冯主任和贾正文负责三组贫困户基础数据核实填报。贾正焕、贾正亮负责四组贫困户基础数据核实填报。贾正让、贾正红负责五组贫困户基础数据核实填报。”
    我接着说：“我协助三、四、五组开展基础数据核实填报工作，我想接着对三、四、五组贫困户进行入户走访调查活动。我们先将贫困户的基本情况摸准确，建档立卡，再开展下一步的工作。咱们村目前的20户贫困户，咱们一户一户的研究，一户一户的帮扶。”
    贾文书说：“这次大家把摸底表填好，交给我来汇总。”
    我对贾文书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汇总上报。”
    我缓慢环视了一遍在坐的村组干部，问村组干部们：“你们还有问题吗有问题就当面提出来，不要到时完不成工作任务，找这样那样的理由开脱。”
    大家都说没问题了。
    我说：“没问题了就好。陈坪村脱贫致富，靠的就是我们在坐的各位了。我们是全村200多群众的领路人，我们不要把自己等同于普通老百姓。我们要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不断增强党支部、村委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才能完成镇党委交给我们的任务。”
    我又缓慢环视了一遍在坐的村组干部，贾支书在抽烟，冯主任在翻手机，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想，有些事得慢慢来，话说重了，关系搞僵了，不利于以后工作的开展。
    我说那就这样吧。贾文书把摸底表发给各组组长，村组干部们也就回家去了。
    江老师还没睡，他又过来跟我说说话。他问：“今晚的会开得怎么样”
    我说：“虽然没有很好的效果，但也安排了贫困户摸底排查等近期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江老师问：“全村的贫困户年初不是已经全部评定出来了吗”
    我说：“现在是要对全村的所有贫困户基础信息进行一次全面排查统计，核定准确无误后，录入国家扶贫系统，建立全国统一的贫困户档案，实现网络化、电子化管理。今后贫困户脱贫了，要经过核查、验收、评估、公示、批准等程序，才能从扶贫系统里销账。”
    江老师说：“这种管理方式又科学又严格，无法弄虚作假了。”
    我说：“是的。”
    江老师说：“陈坪这段时间是最忙的时候，村组干部们工资不高，家里也种有土地，种庄稼最讲季节和时令了，村干部们公私兼顾一下也正常。”
    我说：“我理解，我去过贾支书家，他什么事都要做，非常不容易。”
    江老师说：“对了，刚才王春发来找你，感谢你给他儿子办好了助学贷款，给你拿了些小瓜、茄子和蒜苗来，看到你在开会，他就走了。小、茄子和蒜苗我放到你屋里了。”
    我说：“为群众办事是我的职责。拿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哦。”
    江老师说：“王书记，这你就见外了。小瓜、茄子和蒜苗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代表的是群众的阶级感情。如果不收下，群众认为你看不起他们，这会伤害群众感情的。”
    我想了想，觉得江老师的话有一定的道理。群众路线是我们党的根本路线，如果我们脱离群众，那就会失去群众基础，就会动摇我们的执政根基。

    夜里，我躺在床上，屋外，蛐蛐等昆虫的叫声此起彼伏。我想，脱贫攻坚是党中央部署的重要战略任务，今后，中央和省、市肯定有许多配套政策和措施来推动这项工作，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按上级要求，把工作一项一项抓好落实。当前，摸清楚情况是工作的重点，因此我决定从明天起，继续走访贫困户。

                                                  第二十一章

     三组在陈坪右边，山前有不大的一块冲积平地，两条山沟从山的两边向山前交汇，全组有十多户村民，其中贫困户有4户。冯主任就在这个组居住。这里海拔在1000米左右，水源比较好，土地比较多，适合石榴、李子、桃子、杏子等经济作物生长。村民主要种植水稻、玉米、小麦等作物。
    三组的民居又是另一种特色，十多户相对集中在两条山沟边上，房屋依山傍水而建，土木结构，全部是土掌房，屋顶是平的，并没有盖灰瓦，而是像平房的那种布局，在平墙搭上楼木，在楼木上铺木条，把泥土用水、草节搅拌均匀，铺在木条上，类似砖混结构房屋楼面的现浇混凝土。看上去非常特别。江老师曾经告诉过我，说这里的泥土非常特别，粘黏性非常好，土掌房不会漏水，冬暖夏凉。

       我早早吃了饭，来到冯主任家。冯主任家的房屋修建得比较有气势，在我走过的陈坪村的民居中，算是最好的了，大门是朱红色的铁门，很宽，很高，汽车可以直接开进院里去，院里的墙面贴了磁砖，地面用水泥进行了硬化，堂屋里挺摆放了组合柜、沙发和茶几，没有了其他农户烧火的火塘。冯主任四十多岁，早谢了顶，头发往后梳着，脖子短而粗，肚子圆挺，腿脚粗壮。
    冯主任把我让进堂屋坐了，说了一会儿话，三组组长贾正红就进屋来了。我们喝了两口茶，开始走访贫困户。贾正红首先带我来到五保户贾王氏的住所。
    贾王氏的住房低矮、破旧、窄小，房顶是用茅草盖的，进门的过道上有架石磨，院里全是腐烂的秸秆，从未打扫的堂屋里堆砌着草节和灰尘。为防止跳蚤上身，贾正红叫我把裤脚高高挽起来。
    贾王氏70多岁，戴着圆顶黑布毡帽，两鬓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地搭盖在大而黑的耳朵上；眼睛半闭半睁，灰暗无光；微胖的圆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褶，皱褶里沾满了汗渍、油渍和灰尘；宽大的嘴里里依稀还有几颗黄牙；手掌厚实宽大，布满老茧，开满裂纹，手指又粗又黑又短。贾王氏被生活压跨的脊背弯成了一张弓，胸口就要贴着膝盖了，身子成90度佝偻着，象村里小孩子滚玩的铁环，不得不拄着一根木棍才能走稳。

    贾正红介绍说：“跟贾王氏同时代的老年人基本上都作古了，村邻乡党也都忙于自家的生计，无暇关注这么一个孤寡老人，因此很少有人说得清楚她的典故，她好象是结过婚，但没有生育过子女，男人很早就过世了，也没有至亲，一个人生活，是村里的五保户。按以前的政策，五保老人一年大约有600元民政补助，除此而外的衣食住行，以及看病就医的开支都由村里全体农户共同负担。自从去年以来，我们把贾王氏纳入低保，加上其他补助，每年大概有3000元左右。”
    冯主任说：“贾王氏耳背得几乎失聪，凑近她耳边大声的吼叫般的说话，她偶尔也能听懂几句，她话音洪亮但含糊不清，舌头不听使唤，要仔细留心才听得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我问冯主任：“贾王氏生活能自理吗”
    冯主任说：“贾王氏前几年还自己种地，自己做饭吃，生活勉强能自理。但自从去年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就垮下来了。我们把他的土地承包给别人耕种，每年给他500斤苞谷。
    她自己做不了饭。我们把上级补助她的3000元钱，还有500斤苞谷，拿给她的邻居家，邻居家负责她的吃饭问题，人家吃什么，贾王氏就吃什么。”
    冯主任把我拉到一旁边，悄悄对我说：“王书记你有所不知，贾王氏的吃饭问题非常难解决。好在贾王氏的隔壁邻居是组长贾正红的亲哥。当时我跟贾正红说，要么由你煮饭给贾王氏吃，要么由你哥煮饭给贾王氏吃！你要是做不好你哥的工作，那就只有你煮饭给贾王氏吃！做了几次思想工作，贾正红勉强同意由他家来负责贾王氏的吃饭问题。”
    我问：“镇里没有敬老院吗”
    冯主任说：“没有呀。”
    贾正红说：“贾王氏这种情况怎么扶贫只有等她死了。”
    我说：“贾组长，话不能这样说，贾王氏这种情况，政府可以通过政策兜底，提高补助标准，修建敬老院等方式来解决。”
    出了贾王氏家，穿过两片竹丛，我们来到贫困户贾成印家。首先贾成印家有房屋与其他贫困户比较起来，要好得多。其次，贾成印家有沙发和电视，还有一辆摩托车。一个身体残疾的大男孩子坐在院子里喂鸡。再次，圈里有6头大白猪和2头骡马。
    我问贾组长：“贾成印家几口人”
    贾组长说：“4口人，贾成印妻和两个儿子。”
    我问：“两个儿子多大在干嘛”
    贾组长说：“大儿子今年24岁，在外面打工。二儿子15岁，患有小儿麻痹症，不能干重活。”
    这时贾成印从屋外回来。我问贾成印：“你家种了多少土地”
    贾成印说：“种了3亩田，10为了亩地。”
    我问：“年收入有多少呢”
    贾成印说：“没有什么收入呀，全部算完只有3000来块钱。”
    我说：“你圈里的6头大白猪卖了都不止3000元。”
    贾成印说：“哦哟，今年猪价太便宜，卖了的钱还不够买喂猪的苞谷，这6头大白猪都喂了3000斤苞谷啦。”
    我问：“你大儿子在哪里打工呢一年有多少收入”
    冯主任说：“这个娃儿说是在县里送快递同点都不听话，不但挣不回来一分钱，家里每月还要给他几百元生活费。”

    贾成印说：“是的。”
    我总感觉贾成印家不应该是贫困户。带着疑惑，我们走出了贾成印家，继续走访其他贫困户。
    走访中我发现，贫困户贾成才明显跟其他贫困户不同：房屋宽敞，明亮，家里也有彩电、冰箱、沙发、洗衣机，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户人应当比较富裕，怎么会是贫困户呢。贾成才热情地招呼我们到堂屋沙发上就坐，并为我们泡了茶。
    冯主任说：“贾成才在前几年是我们村里数一数二的人，有两台汽车，但从上前年他婆娘得了尿毒症后，家庭一年不如一年，为给他婆娘治病，家里的汽车卖了，还借了几十万的账。”

    贾成才补充说：“他婆娘现在都还住在医院里，两星期要透析一次，一年的治疗费用需要40来万，现在家里的欠账近50万元。”
    我说：“你这是典型的因病致贫呀。”
    贾成才说：“是呀，前几年风光时，压根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个田地。人有旦夕祸福呀。”
    我问：“不是有医保吗”
    贾成才说：“医保有严格的报销范围，尿毒症只能报销一部分，大部分要自己出钱。”
    我心里非常愕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医保只能保障基本病的治疗，对于特殊病的特殊治疗，像癌症，动辄上百万元的治疗费，不是医保能保障和解决的了。
    从贾成才家出来，我们又走访了贾成章、贾成国、贾成玉、王红伟等贫困户家庭，详细询问他们产业发展情况和家庭收入情况，与他们一道分析致贫的原因，寻找脱贫的途径。

                                                  第二十二章

      对三组贫困户的走访，对我的思想又产生了触动，贫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贫困的表现形式是多样的，解决贫困的难度是非常大的。回到村委会天已经黑了，我洗去风尘，又坐在桌子旁边，一户一户录入贫困户基础信息。老夏打电话来问候我，我跟他说了三组贾王氏这种情况。老夏说，这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可想而知，贾王氏不可能跟贾正红家一桌子吃饭，肯定是贾正红家做好了饭，端到贾王氏屋里，彼此各吃各的，应该说，贾正红家吃啥，贾王氏也吃啥，所以农村人说，要养儿防老，这是有道理的。
    跟老夏聊了一会，我上床睡觉。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跟冯主任在一起，周围堆着很多钱。第二天一早，我继续到四组走访贫困户。
    陈坪村四组位于陈坪半坡上，这里海拔900米左右，水源比较好，水田比较多。全组有十多户村民，其中贫困户有5户。四组组长叫贾正永，人比较年轻。村妇联主任贾正焕也住在四组。
    贾正焕、贾正亮带着我逐户走访。我们走进四组贫困户王三忠家时，王三忠忠正坐在堂屋门前面翻衣服上的虱子。王三忠家3口人，母亲、王三忠和他弟王三华。

    组长贾正亮向我介绍说：“王三忠患有严重病的风湿性关节炎病，手脚都严重变形了，只能做一些轻巧的农活，他弟王三强是智障人，生活不能自理。王三忠的母亲70岁了，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还在不停的操劳。”
    王三忠的母亲听到有人进门，从堂屋里出来，对我说：“领导，我活着的一天，有我看着他两兄弟，要是我哪天闭上眼睛蹬腿了，这两兄弟肯定饿死。”边说边用衣袖擦眼泪。
    组长贾正亮说：“王三忠家到是低保户，每月有500多块钱的低保补助。”

    我问王三忠：“你家能不能养几头猪呢”
    王三忠说：“去年就养了2头，长到100多斤时卖了，卖得的钱买药吃了。”
    村妇联主任贾正焕埋怨王三忠说：“当时叫你别卖，你偏偏不听。活该！”
    我问贾正焕：“怎么回事呢”
    贾正焕说：“去年冬月间，有两个江湖医生走村串户卖药，说是啥子病都能治，而且包医好。他们到我们四组来，一阵吆喝，说是免费诊断。王三忠患有严重病的风湿性关节炎病，受病痛长期折磨，渴望早日治疗好，因此就找江湖医生看。江湖医生看后，说保证8副药把王三忠的病治好。为了验证效果，他们免费给王三忠服用了半碗神仙汤。王三忠服用了半碗神仙汤，半个小时后，手脚的疼痛就减轻了，因此王三忠义无反顾地把2头猪卖了，卖得的1500元钱买了十瓶神仙汤，吃了一个月，吃得上吐下泻。我一看这样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赶紧叫上组长贾正亮，强行把剩下的三瓶神仙汤倒了。”

    我对贾正焕说：“王三忠这种情况，要他自己搞产业脱贫怕是很难了。”
    贾正焕说：“农村人，靠的就是劳动力，王三忠家这种情况，基本上丧失劳动力，做什么事都难。”
    组长贾正亮说：“下面贾成军家也比较特殊。”
    贾成军家距离王三忠四五分钟路，房子虽然陈旧，但还不算破败，家里也有猪、鸡、牛、羊等牲畜，堂屋里也有火塘，还有一个老式长虹牌彩色电视机，正在播放新白娘子传奇。贾成军和他媳妇没有在家，家里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妈妈，坐在堂屋里缝补衣服。我听到房间里不时传出哀叫声。
    贾正焕说：“王书记，贾成军家7口人，他俩口子，俩孩子，外加三个老人：他爹他妈，还有他奶奶。缝补衣服的是他妈，今年60多岁了，身体不大好。”
    我说：“大妈，你这么大年纪了，眼睛还看得清缝补衣服，身体好呀。”
    大妈说：“家里穷，买不起新的，缝缝补补还可以穿。身体倒是不好哦，咳得很，天天熬中药吃。”
    我问：“大妈你什么病呢”
    贾正亮说：“年纪大了，什么病都有。具体什么病又说不上来。”
    这时，屋里的哀叫声又传了出来。我问贾正焕：“怎么回事”
    贾正焕说：“那是贾正军的奶奶，瘫痪在床上了，神志不清醒，整天哀叫。”
    我抬脚就往房间里走，贾正焕、贾正亮跟了进来。一走房间门，刺鼻的屎臭味和尿骚味矄得我差点吐了出来。我看到一个白发散乱、皮包骨头的衰老妇女在床上痛苦地挣扎喊叫。
    我受不了这种味，捂着鼻退了出来。缝补衣服的大妈说：“造孽哦，我亲妈，吃喝拉撤都在床上，五年了，她遭罪，我们也受罪，吃饭要我喂她，拉屎拉尿要我侍候她。说句没天良的话，她早点死还好，大家都解脱。”
    我一时无语，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来安慰这位大妈。
    贾正亮说：“贾成军和他媳妇非常勤劳，不分白天黑夜地操劳，但是三个老人两个小孩，负担确实太重了。他作为贫困户，组里其他群众都没意见。”
    贾正亮又带着我走访了马发娃、贾成宽、贾成辉等贫困户。
    对四组的走访结束后，走在回村委会的路上，我边走边想，二、三、四组的贫困户之所以贫困，主要还是家庭与个人原因。从家庭结构来看，单亲家庭，有残疾人、重疾患者、无养老金保障的老年人的家庭，这些家庭往往经济负担较重，容易陷入贫困。单纯从自然法则来讲，强者更强，弱者更弱。孤寡老人和孤儿，残疾人，重症患者，无依无靠，无固定持续的收入来源，年人均收入极低。当然，贫困不是单纯由于低收入造成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的基本能力缺失造成的，并且与高额医疗、养老、教育、住房等民生支出息息相关。同时，贫穷和愚昧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孪生兄弟，文化素质的缺失，是致贫的重要因素。
    走在陈坪山间的小路上，一阵阵淡淡的泥土的清香扑鼻而来，使我心旷神怡。一声轻脆而嘹亮的啼叫声从我头上飘过，我抬头张望，一只黄鹂扑腾着翅膀飞到村里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去了。

                                           第二十三章                     

       回到村委会，江老师已经做了饭，正等着我回来。走访了一天，我也有些累了，也有些饿了，匆匆洗了把脸，走到江老师门前，早早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江老师说，小卖部凤嫂家今天请人种苞谷，煮了老四季豆汤和腊肉，给我们端了一碗腊肉、半盆豆汤过来。我一看，桌上的腊肉肥瘦相间，非常诱人。

    我问江老师：“还有酒吗？”

 江老师说：“还有半瓶。”随即将半瓶酒拿出来，倒在两个碗里。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江老师说：“四组的贫困户还是比较多的，像王三忠、王春定、贾成江、这几家，都很困难。”

　　我说：“是的，特别是王三忠家，非常困难。”

　　江老师说：“比起一组二组来，四组的土地比较肥沃，水源也好，但仍然有人连吃饭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我说：“贫穷也是一种社会现象吧。再富裕的地方，也有需要照顾的弱势群体。像美国英国那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同样有穷人。”

　　江老师说：“陈坪的大山绵延起伏，俗话说靠山吃山，村民们依恋大山，固执地守着自己的房子、土地，守着桃、梨、李、杏等果树，守着猪鸡牛羊，墨守成规，穷不思变，盲目的乐观自满。你别看这里很穷，但村民们精神生活非常充实、富贵，饿着肚子也要唱歌跳舞。你看，现在许多农村都基本上空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挣钱，只有老人和小孩留守在村里。但这里的人很少外出打工。再穷都不外出。”

　　我说：“这也是值得思考的一种社会现象，坐井观天，封闭自守，不接收外面的思想，没有深层次的追求，只满足填饱肚子，与世隔绝，是贫困的重要原因之一。”

　　连续走访了几天，身体有点累了，所见所闻也有相似之处，视觉也疲劳了，但这是工作，我必须要抓紧时间把全村的贫困户走访完，以便准确分析研究判断，有针对性地开展好下一阶段的脱贫攻坚工作。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今天的工作任务是走访五组的贫困户。我提着公文包和水杯，沿小路向下走去。穿过长满枯草的平缓山坡，一个老者，走着十几只山羊迎着我走过来，微风吹来一丝热气，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翻过一片乱石岗，几个衣着破烂的上学的孩子蹦蹦跳跳的向学校跑去。一条小溪边，一个背着小孩的妇女正在菜地里摘菜。

　　五组在陈坪山脚左边，小地名叫小石槽，水源好，水田较多，但光照不足。全组有160多户村民，其中贫困户有17户。五组组长贾正让和民兵连长贾正武在村口跟我汇合，在他们的带领下，我们开展一户一户走访。

　　到五组贫困户王亮家时，破烂的大门从里面插着，贾正让连叫十多声都有没人答应。

　　我说：“会不会没有人在家？”

　　民兵连长贾正武说：“肯定在家睡觉。”

　　我说：“是病了还是怎么的？”

　　贾正文说：“王亮今年才35岁，身强力壮，却好吃懒做，他贫困的主要原因就是懒，独人一个，加之年纪大了，找不到媳妇，对生活越来越没信心，成天喝酒睡觉。”

　　我从门缝往里看了一下，王亮家中也是一贫如洗，屋里又脏又乱，没看到猪、鸡和其他牲畜的影子。

　　我说：“身强力壮就好，只要他肯吃苦，不行出门去打打工，几年就脱贫了。”

　　贾正让说：“怕是难哦。什么病都好治，就是懒病没法治。”

　　贾正让不停地拍门，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个干精瘦猴的男人，横披着衣服，穷着脏兮兮的毛拖鞋，从堂屋里出来，极不情愿地打大门打开。我们进入屋里。环顾四周，断垣残壁。

　　贾正武说：“王亮，昨天晚上又喝了几杯酒？睡到太阳照屁股了还不起床！”

　　王亮慢吞吞地说：“不多，喝了四五杯。”

　　我问：“王亮，你的地种完没得？”

　　王亮轻蔑地说：“雨都不下，天干得冒火，种啥子地哦。”

　　贾正武说：“这几天大家忙得屁股上都要起火。你一天睡了吃，吃了睡。春耕最佳时节错过了，看你今年吃什么？”

　　贾正让说：“王亮，趁天气好，赶紧把苞谷种了。干了这么久，马上就要下雨了。”

　　王亮慢吞吞地说：“懒得种，等下雨了再种。”

　　我说：“王亮，其他贫困户家都养殖些猪、鸡，你怎么啥子都不养呢？”

　　王亮说：“人吃的粮食都不够，拿什么养猪、鸡哦。”

　　我说：“王亮，你不想种庄稼嘛可以出去打工呀。”

　　王亮说：“我才不去打工哦，不自由。”

　　从王亮家出来，我看到两头黑猪正在一块地里啃食白菜。

　　贾正让拣了一个石块扔过去，受惊吓的两条猪一前一后蹿回屋去了。

　　一个戴着草帽的男子牵着一头牛过来，贾正让同他打招呼说：“老表，地犁完了吗？”

　　男人说：“今天犁最后一块，土质不得行，小石块多，种了点花生。贾组长，你说这天什么时候下雨呢？再不下雨，种下去的苞谷种子就不报废了。”

　　贾正让说：“只能等天下雨了。”

　　说话间，我们来到两间没有围墙的矮土房子前。两个七十多岁的老年人从屋子里出来，他们拉着贾正让的手说：“侄儿子，没米吃了哦。”

　　贾正让说：“没米吃找你姑娘要呀，找我干嘛？”

　　老人说：“姑娘她顾自己的家，不管我们了。”

　　民兵连长贾正武说：“谁让你两个老人家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年轻时逞强，这下好过了吧。”

　　他们这么说，我一头雾水。贾正武说：“王书记你不知道，这个大爹叫贾成德，家有两女儿，没有儿子。为了老有所依，大女儿招了上门女婿，女婿老实本分，吃得苦，但他老两个嫌弃人家，说人家腔不开屁不放，像个闷葫芦，老是看人不顺眼，天天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欺负人，老实女婿实在受不了，带着媳妇回老家去单独过日子去了。”

                                                                            第二十四章

      贾正武咳嗽一声，接着说：“赶跑了大女儿女婿，老两口又把二女儿来招上门女婿，二女婿跟大女婿刚好相反，性子急，脾气倔强，跟老两口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相互对着干，不出一年，矛盾就激化了，老两口嘴硬得很，让二女儿二女婿滚蛋。当时二女儿已经怀上孩子了。话实在难听，二女儿二女婿也带着老婆回老家去过日子去了。人虽然回去了，但那边条件不好，住在三间破屋子里，当时我们就让他老两口低个头，去把二女儿女婿接回来，他二老不肯。现在二女儿女婿已经建起了小楼房，用轿子去抬人家都不会回来了。”

　　贾正让说：“你看，你们好好的一家人，现在弄得不相往来。”

　　我转身对两位老人说：“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老人说：“我把她们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抚养长大，倒还错了，这两个没天良的姑娘，几年都不来看我。”

　　贾正让说：“你那些年骂她们短命，诅咒她们不得好死，现在又想她们来看你了？”

　　农村中的这些家务事，我理解起来比较困难。觉得他们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我问这两位老人，希望政府怎么帮助他们。两老人表示，身体不行了，劳动干不了啦，希望政府管吃管住。

　　我们从老人的家里走了出来，两老人跟出来有一段路，不停地诉说他们的苦楚，要求组上派人给他们找柴担水，买米做饭。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路上的尘灰飞扬，一时间竟然睁不开眼睛。有点要下雨的样子，路上不时匆匆忙忙走过从田地里归来的庄稼人，他们大声说：“怕是要下大雨了。”

　　但几阵风过，云开日出，根本没有一点雨的影子。贾正让继续跟我说刚才两老人的事：“他家原来是不错的，房屋宽敞明亮。但自从两女儿女婿走后，日子开始走下坡路了。两老人随着年纪增大，重活干不了，慢慢吃老本，七八年后，老本也吃得差不多了。身体又得了病，需要钱，实在办法，就将老房子卖了，住在这个破旧的屋子里，而今，卖老房子的钱也用光了，生活这下就艰难了。”

　　贾正武说：“他们这种有儿有女的，自己的儿女都不管他们，你让组上的其他社员来照顾他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谁家没有父母呢？自己家的父母都没照顾好，谁又顾得过来照顾外姓人呢？”

　　我只得默默地叹气。

　　说话间，我们又来到了贫困户田有福家，田有福家的房屋还是土掌房，围墙上长着几株仙人掌，正在开花。院里是一个浸水的大坑，里面有草、牛屎和污水，一头大水牛正在污水坑里打滚，左右翻滚几下后，大水牛站了起来，忽然收紧肌肉，一甩尾巴，牛身上的污泥顿时飞溅了我们一头一脸。

　　我想找水洗脸，田有福说：“挑来的水用完了。”我用纸巾擦干净了脸，进入田有福家堂屋、厨房看了看。堂屋、厨被烟熏得漆黑，尘烟吊在屋檐上。我询问了田有福家的情况，他家五个人，父母虽然健在，但都七十多了。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大伯，没有结过婚，无儿无女，跟了田有福生活。田有福老婆实在担负不起家族重任，跑到外地去了，好多年都没音讯。田有福有一个女儿，精神有问题，时好时坏，平时能帮家里放放山羊。

　　我看得出来，生活的种种不幸压垮了田有福的家庭，但并没有彻底消磨完他的意志。他还在顽强地支撑起这个家庭。他的父母还在跟他一起下地干活。他的大伯还在跟帮他放牛放山羊。他的女儿在她神志清楚的时候，还在帮这个家族分担放山羊之类的事务。他们在种地同时，也养了猪、鸡、牛、羊，也种有各种蔬菜，但毕竟劳动力有限，各种开支也大，年人均收入就落在贫困线下面去了。我问田有福：“贫困攻坚政策这么好，你有什么打算呢？”

　　田有福说：“我女儿才二十三岁，很年轻，希望能治好她的病，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接着，我们又到了贫困户王洪伟、周艳军、朱建省、等贫困户家里，每到一户，我都先对房屋和户主进行照相，然后逐一询问相关情况，认真做记录，确保基本情况真实、准确。

　　走访完贫困户后，贾正武留我在他家吃了饭，回到村委会，天已经黑了。

　　通过这几天的集中走访，我的思想受到了一次冲击，我的灵魂受到了一次洗礼，我的意志经历了一次磨炼，我的良心受到了一次谴责。我的认知受到了一次震撼。农村还是这么穷，农民还是这么苦，出路还是那么窄，农业的周期还是那么长、风险还是那么高。农村的贫困表现在方方面面，我们基层干部任务艰巨，工作艰难。我对全村贫困户有了初步了解，接下来是要协助每个贫困户家族脱贫致富的问题了。这是我来陈坪驻村的工作出发点和落脚点。

　　我在走访过程中，对每户贫困户的房屋外观和房屋里面的情况，以及贫困户在家的家庭成员进行了照相，单独建立了文件夹，详细记录每户贫困户的基本信息。所以虽然对每户贫困户只见过一面，但每天回来录入户籍信息、房屋信息、产业信息、收入信息，并有选择地对照片进行删减。通过这些工作，我加深了对每户贫困户的印象。对每个组，我也对村容村貌、房屋建筑、主要农作物，土地和田亩等情况进行了记录。这些天的走访成果全部电子化后，存在我的笔记本电脑里，需要时，可以迅速查看，非常方便。

　　当我把心思从每家每户的贫穷和困苦中收回来，简单的放松后，我对陈坪的印象也逐渐清晰起来，对陈坪村的五个组的印象也逐渐清晰起来，我总觉得大山凹的大规模的集中连片木板房非常的美，三组的集中成片的土掌房非常的美。二组和四组、五组的红墙灰瓦木结构的民居非常有特色。因为我拍照水平不高，而且是在走访贫困户的过程中随手拍的，主要目的是记录真实的情况，所以这些传统民居照片有真实的一面，但缺少艺术的一面，我选择了一些，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从睡梦中醒来，翻开手机，昨天发的陈坪村民居图片竟然有100多次点赞和留言。朋友们非常惊叹，纷纷询问这是哪里？我统一作为回复。100多次点赞和留言虽然不是很多，但他让我意识到，陈坪村是有旅游开发价值的。

                                                                            第二十五章

     我洗漱完毕，在操场上跑步。淡蓝色的天空飘浮着几朵白云，微风吹拂着陈坪村小学操场边的树叶，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来回地蹦跳着，仿佛在告诉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清晨的阳光散落在陈坪村上空，开始有些热辣的味道。远远望去，村民房屋周围的菜地里，白菜花闪亮着金色的光芒。凤嫂小卖部对面的地边上，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草地里觅食，一只黄狗，摇着尾巴大摇大摆地从村委门口走进来。

　　江老师已经在生火做饭了，我跑完步，过去帮他的忙。我用盆子把两棵白菜端到老水井旁边去洗。这时贾二叔的老伴来水井里挑水，她把水桶装满后，我站起来说：“大娘，我帮你挑回去。”

　　大娘紧紧抓住挑水的钩担，对我说：“我都挑了几十年水了，你不要担心。你别看我今年七十了，干农活你这个小伙子不一定比得过我呢。”

　　我说：“大娘，你们庄稼人勤劳朴实，值得我们学习。”

　　大娘说：“你吃菜自己到菜地里摘，不要客气，水井旁边的这两块菜地都是我家的。”

　　我说：“谢谢您，大娘。”

　　我和江老师做好了早饭，一人盛了一碗，端着在操场上吃，学生们陆续到校，他们利用上课前的这点时间，在操场上你追我逐，活蹦乱跳地玩耍。没有统一的制式校服，孩子们蓬乱的头发，不太干净的衣服，肩膀上背着的破旧的书包，还有脚上沾满泥土的鞋，都在诉说着孩子们的艰辛与不易，可这一切丝毫没有减少孩子们的学习热情。不一会儿，上课铃声响起，不到一分钟，孩子们全部跑进了教室，喧闹声不再有了。

　　我从教室的窗口看进去，教室里的孩子们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虔诚，那样的投入，他们捧着书本，朗朗读书声从窗口飘出来，在陈坪村的崇山峻岭间回响。

　　对于到陈坪村来扶贫的我来说，同样是一个知识贫乏的学生，我也得像这些小学生一样，从头认真刻苦学习。我需要知道什么是农业和农村，农业和工业有何不同，农村和城市有何不同，土地承包经营是怎么回事。好在我不必向教室里的小学生那样循规蹈矩、照本宣科，智能手机就是最好最方便的教材，百度就是最好的老师。我回到宿舍，泡了一杯茶，在手机上开始认真学习。

　　到中午十二时，我的专题学习结束。光学习不得行，我还得结合实际，认真思考。走访全村贫困户结束后，我打算召开村组干部会研究。江老师对我说，村组干部们这段时间正忙，你频繁开会，会引起他们的反感。我给贾支书和村冯长打过几次电话，跟他们商讨下步工作怎么开展，他们也没有好的对策。

　　我在思考，陈坪村怎么样才能摆脱贫困呢？要摆脱贫困，就得增加收入，有了钱，自然就脱贫了。那么，对于陈坪村而言，钱从哪里来呢收入怎么才能增加呢？通过走访观察、询问了解，农业的基础是土地，陈坪村也不例外。陈坪村的土地以山间坡地为主，主要种苞谷、洋芋，亩产量都不高。那么，想办法提高苞谷、洋芋的亩产量就是增收的一个重要途径了。

　　这时，江老师上完第一节课，过来我这里泡茶。我跟他说起提高苞谷、洋芋的亩产量的事，他直摇头，说：“陈坪就这个气候条件，土质好点的地每亩也就能收700斤干苞谷籽，这两年有人试种薄膜苞谷，亩产也就800多斤，算上买薄膜投入的成本，相差不大。除非苞谷涨价，否则种苞谷是很难摆脱贫困的。”

　　江老师上课去了，我又开始琢磨，陈坪村的畜牧业是发展得不错的，几乎每家每户都喂养牛、山羊、猪、鸡，牛肉、猪肉、羊肉、鸡肉城里人每天都要吃，应该说市场非常的大，引导农民学习养殖技术，加强疫病防治，是能促进农民增收的。

　　陈坪村五个组，每个组的房屋周围都栽种有石榴、核桃、板栗、桃、李杏、柿子等果树的，如果能规模化种植，也是一条致富增收的途径。

　　再就是劳务输出，到外面打工。这些年来，走出农村，到城市里打工的农民工很多，据说有近1亿人。陈坪村的青壮年劳动力如果能外出务工，也能实现致富增收的目的。

　　我一边自己琢磨，一边在手机上搜索，有切合陈坪村实际的就记录下来，认真分析研判。综合分析下来，也就是三大项，特色种植、特色养殖、外出务工。

　　特色种植种什么，怎么种？特色养殖养什么、怎么养？外出务工怎么组织、组织出去干什么？这些问题又让我迷茫，因为就目前我的情况而言，我没有办法把这几个事干好，因为我既不会种、又不会养。

　　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陈坪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适合发展旅游。再有一点，就是陈坪坪村虽然说是贫困村，但是村民们非常乐观，他们没有因贫困而悲观失望，而是非常这享受这种生活，精神状态很好。

　　我就这样胡乱思考了半天，下午，我打电话把前期走访贫困户的基本情况给周局长作了汇报，同时也说了我的困惑。周局长说：“你不要急，工作一步一步开展，多跟村组干部交流，多向乡党委政府请示汇报，多与其他村交流，多向其他村第一书记学习。”

　　我说：“好的，请周局放心，我一定尽力把工作做好。”

　　到了晚饭时间，我炒了一盘鸡蛋和一盘花生米，煮了一盆南瓜和白菜。江老师还没下课，我到凤嫂小卖部买了一瓶红星二锅头。这时，贾文书骑着摩托车来了。我又买了一包火腿肠、两包薯片，拉着贾文书跟我们一起吃饭。我把火腿肠切成片，煮在南瓜和白菜里。

　　我跟贾文书讲：“你觉得陈坪村要发展什么产业才能脱贫呢？”

　　贾文书低着头说：“这不好讲。说句实在话，我们陈坪村山上的每一户人，都渴望尽快富起来。村民们拼死拼活的劳动，就是希望能过上好日子。”

　　面对排查出来的问题，加上我对农村工作的陌生，我看不清楚工作的方向，对陈坪村贫困户脱贫感觉束手无策。

                                                      第二十六章

   江老师布置完学生的家庭作业，过来洗手吃饭，他接过贾文书的话说：“是的，村民们累死累活，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又一年，都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还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你说靠现在谁出个主意，种点什么、养点什么，就能轻松脱贫，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贾文书笑着说：“是的。牛、山羊、猪、鸡，每家每户都在养，但靠这个发家致富的基本没有，仅仅维持生活需要而已。”
　　我一时沉默了，我想这就是封建小农经济吧，自给自足。
　　我开了酒，倒了三碗，三个人就着花生米喝酒聊天。
　　贾文书告诉我，说他已经把各组的贫困户核实摸底表收集齐了，审核无误后可以填表了。
　　我说：“贾文书，你在村组干部会上说，陈坪村目前贫困户的情况是不够清楚的，底子是不够明白的，是这样吧？”
　　贾文书说：“是的。”
　　我问：“现在情况怎么样，都弄清楚了吗？”
　　贾文书说：“我负责的一组，我和贾组长利用晚上的时间召开了群众大会，把全组贫困户名单在群众会上再次公开审定了一次，让与会群众一户一户的讨论，有意见，现场发表。整个讨论评定过程公开透明，大家都清楚。”
　　我说：“贫困户的评定程序就是这么要求的吧？”
　　贾文书说：“是的，只有这样才能服众。”
　　我忽然想起什么来，问贾文书：“我在对二组、三组进行走访过程中，发觉个别贫困户评定不是很精准。”
　　贾文书说：“如果严格按照流程来评定，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二组有贾支书把关，三组有冯主任把关，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吧。”
　　我看着贾文书，又看了看江老师，他们都很镇定，各自吃着菜。我感觉他们不想将有的事情说明，也许他们有他们的考量吧，我也不好深入追问，我想就这样吧。
　　吃完饭，江老师收拾桌椅，洗碗洗筷洗锅。我和贾文书开始填写贫困户基础信息表。贫困户基础信息表内容很多，我们仔细核对，认真填写。
　　江老师收拾完，过来跟我们一起填表。我一边填表，一边跟贾文书交流：“城里每天都要宰杀那么多的猪和鸡，农村有得天独厚的养殖条件，为什么不大规模养殖呢?”
　　贾文书说：“大道理我也不懂，就拿我家来说吧，我和媳妇认真计算过，毛猪的养殖成本大概每斤8元，仔猪的养殖成本大概每斤7元。如果市场卖价比成本高2—3元，那么养猪是能挣钱的。”
　　我问：“那市场价格如何呢?”
　　贾文书说：“关键问题就在于，市场是起伏波动的，而且波动的幅度很大。”
　　江老师插话说：“农村的粮食价格因为有政府管控，几十年来都非常稳定。但猪价却是真正实现了市场调节，市场这双无形的手太难捉摸了。”
　　我说：“市场经济就应当市场调节，这是国家经济改革的核心，减少政府干预。”
　　贾文书说：“我们农村人，根本适应不了市场的起伏波动的。农村人搞养殖的最根本的目标，是为了满足生产和生活的需要，其次才是向市场出售。我们之所以养牛，是为了用来耕田犁地。我们之所以养骡子、养驴，是为了代替人力，用来从事农业生产的运输。我们之所以养猪、鸡、山羊，是为了满足家庭吃肉的需要。所以不管市场价格如何，即便是远远低于成本，我们也要养殖。”
　　我说：“这个我能理解。因为是自己家用，不向市场出售，市场调节不起作用了。”
　　贾文书说：“就像刚才江老师分析的，因为粮食价格太低，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生产和生活的成本越来越高了。种子、化肥、农药、地膜等生产资料涨价了。买衣服、看病、出门坐车住旅店，小孩上学的费用越来越高了。手机摩托等用品的需求越来越大了。什么地方都需要用钱，要维持正常的家庭开支，必须要想办法掐更多的钱，直接卖粮食又不值钱，所以这些年我们陈坪村发展畜牧业的愿望非常强烈。”
　　我说：“这是好事呀，要找准路子。”
　　江老师说：“王书记你不知道，农民的悲哀就在这里。就拿仔猪来说，前年价格涨到13元一斤，一头50斤的小猪能卖650元，除去成本能赚300元，市场好，大家纷纷养母猪，有的一家养6-7头母猪，结果第二年，仔猪价格跌到5元一斤，一头50斤的小猪只能卖250元，倒亏损100元，小猪不价钱，只得又把母猪处理掉。所以说，农民想要跟随市场，准确判断市场行情，是很难的。”
　　贾文书说：“养猪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疫病的防治。我家在陈坪村来说，疫病的防治是做得比较好的了，但去年还是着了蓝耳病，死了6头大猪，10头小猪，损失近1万元。”
　　听着贾文书和江老师的话，我似乎明白了，我说：“我懂你们的意思了。简单地号召贫困户种点什么、养点什么，并不能及时有效地摆脱贫困。”
　　贾文书说：“不是这个意思，多数贫困户如果能帮助他们把种植业和养殖业搞好，解决他们吃饭穿衣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是全村要迅速富裕起来，就要有超常的举措。”
　　我们三人一边聊天一边填写表册，到了晚上九点多，全村五十来户贫困户的表册就填写好了。贾文书收拾好表册，要回家去。
　　我说：“天太黑，到你们大山凹的路又陡又窄，你就在这里住，明天一早再回去吧。”
　　贾文书说：“这条路我走习惯了，你们不用担心，况且我带着电筒呢。”
　　贾文书走了，我对江老师说：“谢谢你，你看你眼睛不好，还在灯下帮我们填表。”
　　江老师说：“没关系啦，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对了，我看贾文书这个小伙非常不错，踏实肯干。”
　　我说：“是的，有知识有文化，思路清晰。”
　　第二天一早，贾文书就把填写好的贫困户基础信息表交到镇政府去了。

                                                                              第二十七章

   陈坪村山高林密，有宽阔的草场，自古以来，畜牧业都是村里每家每户的重要支柱产业。为了让贫困户有产业发展支撑，县里决定，因地制宜，由各镇各村结合实际申报畜牧业发展规划，政府在资金上给予支持，采取借猪还猪、借羊还羊、借牛还牛等方式，支持贫困户发展畜牧业。经村支部、村委共同商议，报经镇党委政府同意，我们陈坪村决定发展波尔山羊养殖，通过借羊还羊的方式，支持贫困户发展产业。经县脱贫攻坚指挥部研究，决定每户购买1只公羊、5只母羊，发给贫困户养殖。通过母羊繁殖小羊，再把小羊饲养长大出售的方式，增加贫困户收入。贾支书、冯主任、贾文书他们以为，这事也就说说而已，要落实起来，难度相当大，因为每户6只山羊要投入几千元钱。
　　但出乎村组干部们的意料，贫困攻坚政策落实既坚决又迅速。天刚刚亮，县脱贫攻坚指挥部就通知我们村今天到县畜牧局去拉第一批120只山羊。我和贾支书、冯主任骑着摩托车，匆匆忙忙赶到双龙镇，再坐班车匆匆忙忙赶到县畜牧局。县畜牧局今天非常热闹，来拉脱贫山羊的村组干部们围在院子里，人声鼎沸。
　　我们到县畜牧局时，已经下午四点了，拉山羊的几辆加长车停在院子里，畜牧局的三个干部负责发山羊，喊到一个村，来一个村，把山羊从加长车里赶出来，装各村自己找来的运送车里。
看到这个拥挤的场面，我想，再按顺序等下去我们村怕是要到晚上八九点才领得到山羊。我赶紧过去给畜牧局的现场负责人汇报，我说我们陈坪村太远了，就算这会把羊装上车，今天也无法拉到村上，能不能明天一早再来拉山羊。畜牧局的现场负责人说，不行，今天必须拉走，要不然晚上谁帮你们看管？
　　我们赶忙联系了一个有围栏的长货车，货车开进市畜牧局大院，我再次过去给畜牧局的现场负责人汇报，我说我们陈坪村太远了，要求照顾一下。现场负责人同意先发我们村的山羊。
　　我们七手八脚把120只羊装上车。我跟贾支书记和冯主任说：“要不在县里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出发？”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说：“你们倒是住旅店了，这车山羊怎么办？死了谁负责？”
　　贾支书说：“还是连夜赶回去吧。”
　　忙活了一天，肚子已经很饿了，我们坐着车，出了县城，在路边的一个小饭馆里吃了饭，然后拉着山羊，往陈坪村驶去。
　　司机是个直性子人，开朗健谈，他说：“现在国家政策简直是太好了，山羊都免费发给农民养。”
　　我说：“师傅，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山羊是政府借给贫困户养的，今后要还哦！”
　　司机哈哈一笑：“还什么哦，钱到穷人手，要等穷人有。肯定不用还的。”
　　冯主任也附和着说：“我也认为不用还，借出去了，将来肯定是收不回来的。”
　　贾支书说：“没想到这个政策真的实施了。”
　　司机说：“所以说国家政策好嘛，这是120只山羊是吧？一只至少值500块钱。”
　　冯主任说：“差不多哦。”
　　司机说：“每户一只公羊、5只母羊是吧？一只母羊一年能下1-2只小羊，我们就按一只母羊一年下1只小羊计算，每户一年能增加5只小羊，三年就增加15只。三年后第一年下的小羊就长大了，可以出栏卖钱了。我们不多算，每只80斤，5只400斤，按现价每斤18元，就收入7200元。这个政策好！”
　　贾支书笑了起来：“师傅是城里人，不了解农村的情况，照你这么算，农村早就致富奔小康啦。”
　　但我觉得师傅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如果说在此之前，我对陈坪村贫困户脱贫束手无策和话，今天领到了畜牧局下发的120只山羊，我在一定程度上看清楚了帮助贫困户脱贫致富的方向，也坚定了脱贫攻坚的信心和决心。就像这些山羊，发给贫困户后，如果养殖得当，肯定会产生经济效益，肯定会为贫困户带来收益。除养羊外，再为贫困户规划一些像养羊这样切合实际的产业，那么他们摆脱贫困是可以期待的。
　　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在路上，司机非常负责，停车察看了两次山羊，他说咱们小心谨慎点好，要是死了一只，你们回去就不好分配了。
　　车到双龙镇时，已经夜里12点了，我们本来计划在双龙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再回陈坪村去。但贾支书看了看天，说：“起乌云了，怕是要下雨，下了雨，陈坪的路就上不去了，还是连夜赶路吧，争取在下雨之前回到陈坪。”
　　于是我们又连夜前进，从双龙镇沿盘山公路而下。

     5月的天气乍暖还凉，几阵风过，浓云四聚，忽然下起了大雨，路面上厚厚的尘灰被大雨打湿，立马变成泥浆，粘在车轮上，遇到上坡，车就打滑，走不动了。车上的羊淋了雨，也都咩咩乱叫。雨下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停了，我和贾支书、冯主任下来推车，哪里推得动。司机加大油门，却只见车轮在泥里打转。半夜三更，没得办法，我们四人只得在车上休息，等天亮了再想办法。
　　很快，司机和贾支书、冯主任就扯起了呼噜，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坐了半夜，直到天亮。
　　天亮之后，贾支书叫了路边村子里的十多个村民来帮忙推车，一干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货车推了三十多米。贾支书骂：“这该死的路!”
　　推车的村民也骂：“这该死的路!”
　　我们在后面推车，车轮在泥土里向后转，飞带起来的泥土粘满了我们的头、脸和衣服、裤子，鞋子上也全是稀泥。
　　折腾了近一个小时，大家都累了，车还是没法前进。
　　这时一个放羊路过的老者说：“你们费这么大劲推车干啥子哦？车是死的，羊是活的！这群山羊，有得三个人赶着就行了！”
　　大家恍然大悟。
　　村民们协助我们把山羊赶下车来。然后又协助司机将货车退后、掉头。我们结了账，司机开着车走了。
　　我和贾支书、冯主任赶着这群山羊，沿公路向陈坪村进发。在路上，冯主任悄悄对我说：“这次发这么多山羊，有的贫困户生活都不能自理，根本不可能喂养好，能不能各发一组给贾支书和我家喂养？天天跑脱贫攻坚，家里老婆娘意见大得很，晚上都不让上床了呢。”
　　我瞪了冯主任一眼，轻蔑地对他说：“怎么可能呢。

                                                                           第二十八章

   这120只山羊这些天经过长距离运输折腾，基本上没有进食饮水，已经非常饥渴。一下车来，看到边沟里的积水，以及公路两边的枯草，就四散开来，饮水吃草，各自为阵，因此赶起来非常费力，一不留神有几只就窜上山坡去了；一不留神，有几只又蹿下公路，到村民地里吃青菜去了。贾支书和冯主任也跟着山羊上蹿下跳，非常辛苦。
　　折腾4个小时后，我们将山羊赶到了村委会。根据事先通知，二组的贫困户已经早早等在了村委会，还来了一些看热闹的群众。我们登记造册，大小搭配，按一只公羊、5只母羊的标准，将这120只羊发给了二组的贫困户。贫困户先期领到了6只羊。看得出来，他们都非常高兴。我看着贫困户高声喝斥着，把羊往各自的家里赶。
　　这次的畜牧产业扶贫，名义上是借羊还羊，不说利息，但需要还本，但社会上的群众却不这么认为。无论是村民，还是贫困户，都认为，这是政府无偿资助贫困户，根本不用还。这是中央部署脱贫攻坚以来，贫困户得到的最大的实惠。大家伙算了个账：1只公羊，5只母羊，大小不一致，大拉小平均每只算50斤，每斤算12元，每户6只300斤共计3600元，98户总共是352800元！
　　贾支书、冯主任长和其他村组干部都不住感叹，说脱贫动真格的了。虽然我对此没有特别感受，但有巨额资金投入，肯定是好事，说明工作更加务实、更加精准、更加有效。
　　陈坪村分散在陈坪的大山上，气候温暖，年均降雨量900毫升左右，但主要集中在夏季和秋季，冬天和春天比较干燥。三组、四组、五组，人均耕地面积不足4亩。山上的一组二组土地虽然多一点，但因海拔高气温低，产出少。一个5口人的正常人家，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春天种水稻、烤烟、玉米和洋芋，秋天种小麦、蚕豆，喂养点猪鸡，地里的收入在15000元左右，卖猪卖鸡的收入在5000元左右，一家人生产生活基本上能自给自足。要是头脑灵活一点，能在农闲时外出打工，或者是做点生意，那么日子就会好一些，显得宽裕一点。要是家里有小孩上高中或者是大学，或者是家里有人经常生病，那日子就过得艰难了。要是家庭以老人为主，没有劳动力，或者是主要劳动力长期生病、重度残疾，这样的相对弱势群体家庭，就成为贫困户了。
　　通过对贫困户的走访，我的心灵经受了一次洗礼。我看到了农村和农民的另外一种真实。在改革开放近几十年后的今天，全国即将携手共同迈进小康社会的同时，还有许多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的穷困的人。他们住在低矮破败的旧房子里，没有像样的家具。有的甚至人畜混居，吃不上米饭，没有干净的饮用水，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没有换洗的衣服。极少数农户没有电，没有电视，生病后没钱上医院治疗。他们没有尊严，改革的成果没有及时有效的惠及到这些弱势群体。我确定，党中央脱贫攻坚的决策是英明的，我们要的是共同富裕而不是两极分化。而且我深刻地感受到，比起西峡县的其他村镇，陈坪村明显落后了，陈坪村的脱贫工作不仅仅是二十来户的贫困户的脱贫问题，而是整村推进、整体提升的问题。我更加坚定做好脱贫攻坚工作的信心和决心，觉得自己的工作责任重大、使命光荣。
　　加大对贫困户资金扶持力度本来是好事，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了。看到贫困户能发6只羊，陈坪村躁动起来，部分村民振振有词地说：我家也是贫困户！要求享受跟其他贫困户一样的待遇。
　　我住在村委会，就有村民直接找我反映情况，我不清楚当初贫困户的识别情况，不敢贸然表态，准备跟贾支书商量。
　　我去贾支书家去找他。刚到贾书记家大门口，就听屋内一个女人大声骂：你一天拿钱不多，管事不少，成天县里开会、镇里开会、村里开会，走这家窜那家，就是不干自己家的事；别人家的地都犁了，咱家的还荒在哪儿，一天到晚忙别人的事，自家的事丢给老婆娘做，亏你还是干部，我都为你害臊！
　　原来是贾支书老婆正在骂他呢。我笑着推开大门。贾支书老婆赶忙转进厨房去了。我和贾支书进到堂屋，我说：“今天有村民来向我反映说他家应该享受贫困户政策，说我们识别贫困户不准确。”
　　贾支书说：“别理他们，当初村里确定贫困户，是严格按照标准来的，人均年收入不到3200元的，都纳入了贫困户。”
　　贾支书媳妇这时进到堂屋里来，她说：“王书记，我家也是贫困户哩。两个孩子上学读书，负担重哦。”
　　贾支书盯着他媳妇说：“你净瞎说。”
　　她媳妇并不听他招呼，又顶了一句：“本来就是嘛。”说完转身出门去了。
　　贾支书的解释并不能令我满意。我又来到冯主任家。我说：“个别村民对评定贫困户有意见。”
　　冯主任给我倒了杯茶，他说：“我老实告诉你，我们村的贫困户标准放得太宽，没有严格打表，双龙镇有些村，条件和我们村一样，却只确定了几户贫困户，现在工作就轻松了。你看我们村，确定了近三十多户贫困户，因此被戴上了贫困村的大帽子，工作天天围绕脱贫攻坚转，两头不讨好，群众有意见，老婆也有意见，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冯主任长的意思，是贫困户多了，从而带来了繁重的脱贫攻坚任务，压力大，事情多。
　　我一时想不明白这些情况，也分不清楚一个村贫困户多好，还是少好。但我隐约感觉，脱贫攻坚，既是时代使命，也是时代机遇。
　　我问冯主任：“你们三组评定贫困户是严格按照程序来评的吗？”
　　冯主任说：“肯定是严格按程序来的呀，情况都摆在哪儿的嘛。谁敢一个人说了算？”
　　我从冯主任家出来，站在半山腰上向下面的村子望去，一座座低矮的房屋，像雨后钻出地面的的一朵朵小蘑菇，散落在山坳里。
　　回到村委会后，我打电话给贾支书，准备召开一次全村脱贫攻坚专题会议，党员和全体村组干部参加。但贾支书不同意，他说党员和村组干部自家都有一亩三分地，不把自家的产业发好，如何带领群众致富？有几次我打电话，贾支书干脆不接了。因此我对贾支书印象不是特别好，一来我觉得他党员群众基础不牢；二来我觉得他忙自家事的时间多，对村支部的事关心少。甚至有时我觉得冯主任的话更有道理，如果当初标准再严格一点，全村只确定七八户贫困户，那么村里也不会确定为贫困村，我自己也不会被下派到这里来。

                                                                             第二十九章

    镇里通知，中午十二点召开扶贫紧急会议，镇三级干部都参加。我和贾支书、冯主任、贾文书骑着摩托赶到镇政府开会。会议由王书记主持，就安排一个事情：畜牧产业扶贫的借羊还羊，县畜牧局不再统一组织购买山羊发放给贫困户，每户3600元的资金已下拨到各乡各镇，由乡镇和村组负责组织采购。经镇党委、政府研究，决定将资金下拨到各村，由各村组织购买公羊和母羊，按1只公羊、5只母羊一组的标准，及时发放给贫困户，工作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下拨陈坪村的购买山羊资金是280800元。
　　镇纪委章书记专门就采购纪律作了要求，章书记强调，各村务必本着对贫困户负责的工作态度，扎实开展此项工作，必须坚持公开、公平、公正地采购，不得弄虚作假，如发现有违纪情形，将严肃处理。
　　会议结束后，我和贾支书、冯主任、贾文书几个一核计，决定立马召开村组干部会，专门安排购买山羊的事，大家分头打电话通知其他村组干部。下午三点，我们回到村委会时，其他村组干部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280800元是陈坪村有史以来账户上最大的一笔钱，村组干部们围坐在破烂的桌椅前，兴奋地议论着，争着发表自己的观点。贾支书让我先安排。
　　我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我说：“这几天正是农忙，我们开短会，长话短说。二组的山羊已经发给了贫困户，现在还有一、三、四、五共四个村民小组需要购买山羊，我们五个组干部一人负责一个组，贾文书负责一组，冯主任负责二组，贾支书书负责四组，我负责五组，村妇联主任贾正焕负责四组，民兵连长贾正文负责五组，团支部书记负责三组。我们村干部与各组组长一起，组成采购小组，为贫困户采购山羊。山羊必须按1只公羊、5只母羊的标准来采购。”
　　贾支书抽了一口烟，灰浓的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在空气中散开。贾支书记接着说：“之所以要按1只公羊、5只母羊的标准来采购，就是要确保贫困户领到山羊后，能迅速繁殖，年内能生下小羊，然后把小羊养大，卖钱，增加收入。所以购买的公羊要在70斤以上，必须要有繁殖能力，母羊要在50斤以上，确保能下小羊。”
　　贾文书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两声，说：“每户只有3600元，6只山羊如果买得过于大了，钱就要超标哦。大家要把握好。”
　　冯主任的眼睛不停留在一个地方，总是东看西看，四处打转，他摸着脑门说：“这个必须要控制好，采购的山羊不是越大越好，一定要控制在50-60斤左右，不要超标准了。”
　　一组组长贾文书大声问：“多少钱一斤，会上要确定一下，不然各组价格高的高、低的低，不好给群众交待。”
　　五组组长贾正亮跟着说：“这个嘛随行就市，我上个月才买了两只母羊来给我老娘喂养，12元一斤。”
　　贾文书说：“大概就这个行情吧，但也不定死，定死了无法操作，咱们想买，还得看人家肯不肯卖，大家到时根据情况看，高点低点都行，关键是我们村组干部不要弄虚作假。”
　　二组组长贾正强说：“你们大山凹山羊多，倒是好整，就在村子里就能买够数。”
　　村妇联主任贾正焕说：“大家得抓紧时间去办，每个村都要购买，说不定山羊价格一下子就涨上去了呢？”
　　我也很担心，说：“对头哦，大家明天就行动，细节上的事各组再具体商量下。”
　　会议结束，各组商定各组的方案。我把民兵连长贾正武和五组组长贾正亮叫到一旁，跟他们商量怎么样购买山羊。贾正亮说，在五组村子里能买一些，不够的再想办法。
　　晚上，镇党委王书记专门给我打了电话，询问买羊这项工作的安排情况。我把我们刚刚召开村组干部会安排此项工作的情况给王书记作了简要汇报。王书记叮嘱我说，一定要把好事办好，特别是要注重公开和廉洁。
　　第二天，我吃过早饭，就赶到贾正文家，民兵连长贾正武已经提前到了，贾正文告诉我，他昨天晚上就电话联系了，村里可以买到90多只，贫困户只有17户，差不了多少了。
　　我叫上贾正海、贾正明等贫困户，来到贾正文的堂哥贾正顺家，他家总共有40多只山羊，因贾正顺的父亲七十多岁，放不了这么多山羊，因此准备卖掉20只，只留下大点的骟羊。贾正文抬来一杆黑秤，贾正顺把羊从圈里拉出来，套上绳索，由我和贾正武抬着，一只一只过秤。过完了秤，按每户6只，把山羊交给贾正明等贫困户，由他们赶回自己家里去喂养。我们抬着黑秤，在村子里又走了六七家人，总共买到85只，还差17只。贾正文打电话跟贾文书联系，请他在大山凹帮忙问下。不一会儿，贾文书就回电话，说已经问好了。
　　贾正文说：“趁热打铁，走，今天就把这事办妥，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我和贾正武、贾正文直接奔大山凹上的一组而去。到了一组，很快就买好了17只山羊。我们赶着山羊下山，到村委会时，贾正文说：“王书记，天马上要黑了，你不用下五组去了。17只山羊我和贾正武赶着下山，我已经通知贫困在村口等着，保证今晚将羊发动他们手中。”
　　折腾了一天，又是下山又是上山，又抬羊称羊，我有些累了，我说：“那辛苦你们了。”
　　回到宿舍，洗了脸脚，我不放心，打电话询问各组的情况，知道买羊的事落实得很好，都买到了，而且都发给了贫困户，价格也控制提很好，多数是12元每斤，只有极少数买成13元每斤。我打电话把今天工作开展情况向王书记作了汇报，王书记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
　　江老师宿舍的灯亮着，我走了过去，江老师正和贾二叔在房间里喝酒聊天。
　　贾老师说：“我正和贾二叔聊你们买山羊的事哩。”
　　贾二叔说：“你们现在倒是有点扶贫的样子了。工作一定要实实在在。搞假大空老百姓不喜欢。”
　　我说：“能为群众做点事，个人苦点累点没关系。”
　　江老师说：“以前吧，扶贫主要以精神鼓励为主，现在不同了，有大笔资金支持，肯定能见成效。”
　　贾二叔喝了口酒，慢慢地说：“好事不好办呀，我敢说，你们发的这6只羊，不是所有人都能把它养出效益来。像我们组上的贾正海，腿脚不方便，走路都成问题，你让他放羊，怕是困难哦。”

                                                            第三十章

       六月中旬，县委召开会议，部署了针对贫困户的危房改造工程，要求进一步摸底核实，对确实是危房的，由政府补助2万元重新建设；对主体结构牢固的，由政府补助八千元进行加固维修，重点解决贫困户住房安全有保障的问题。

    会议一结束，县城乡规划和住房保障局的技术人员就到了各个贫困村。我们村组干部和技术人员一起，对全村二十多户贫困的房屋进行了实地勘查鉴定，分门别类登记造册。经核查，陈坪村贫困户房屋需要重新修建的有25户。

     我算了一下账。25户重新修建，每户2万元，就是50万元。花名册上报没多久，危房改造资金就拨付到了乡财政所，乡财政所及时拨付到了我们陈坪村账户上。这么多的财政扶贫资金投入，前所未有，贾支书记、冯主任、贾文书和我都不敢大意，上级把这么多资金交给我们，我们一定要把他用好。

    6月19日，陈坪村委召开村组干部会，对全村的危房改造工作进行动员部署，镇党委王书记亲自参加会议。王书记体型较胖，挺着一个大肚子，但非常务实。他讲话很直接，丝毫不拖泥带水。他说：“你们陈坪村是全镇最大的贫困村，贫困户最多，脱贫攻坚任务最重，镇上就由我亲自挂帅，和镇农技员老区负责联系你们村，同你们一道开展工作。”

    冯主任的脑门又光又亮，发际线比较高，头发往后梳着，他说：“王书记亲自挂帅，我们就放心了。”

    王书记看了冯主任一眼，继续讲话：“贫困户的危房改造工程必须立即启动，维修改造要在2个月内基本结束；重建要在年底前全面结束，确保贫困户春节前能搬进新家。”

    我说：“我们和县城乡规划和住房保障局的技术人员对全村二十五户贫困的房屋进行了实地勘查鉴定时，充分听取了贫困户的意愿，他们在鉴定表上签字按了手印，表示只要钱一到，立即组织实施。”

       王书记说：“农村工作，没有这么简单，贫困户是弱势群体，不是有病，就是身体有残疾，靠他们还不一定靠得住，今天开村组干部会的目的，就是要进一步统一思想，提高认识，明确工作目标任务、时间要求，严格落实工作责任，大家齐抓共管，强力推进。”

      我天真地认为，政府无偿补助了2万元和8千元，农户拿了钱自然会按要求实施，不必村组干部劳神费心去督促。因此我建议，赶紧把资金拨给贫困户，让他们买建材。

    王书记说：“王书记你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不了解农村实际，贫困户之所以贫困，有主观上的原因，也有他们自身客观上的原因。你把资金发给他们，几天就没有啦。”

    我说：“不会吧”

    冯主任说：“怎么不会   打酒的打酒，赌的赌博，还的还账，买肉的买肉，剩不了多少的。”

    我说：“那应该怎么办”

    贾文书说：“资金村上先管着，村组干部多费点心，贫困户建房需要购买材料时，由各组干部核实，买多少支多少。”

    贾支书的脸上总有一些主人捉摸不定的东西，他说：“我们陈坪修建房屋一般都是在冬季和春季，那时农活少，相对要闲一些。这久是雨季，三天两头下雨，影响施工。”

    王书记马上拉下脸来说：“贾支书，脱贫攻坚是政治任务，岂容你讨价还价！  县委刚开完会，财政局的资金就拨付到你们村账户上了，咱们不干，马上会有人举着鞭子催着咱们干。反正都是干，以其被鞭子抽着干，不如提前甩开膀子加油干。你们说是不是。”

     我说：“那是。要干就要把他干好。”

    王书记说：“咱们重点要研究下重建怎么建、维修怎么修的问题。贾支书，这个问题你们思考过没有”

    贾支书说：“应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细节真还没有想过。”

    王书记说：“各位，所以说今天这个会很重要，我必须亲自来参加，把要求给大家讲清楚、讲明白。否则大家拿着红彤彤的钱，还不一定能干成事、干好事。”

    王书记拧开玻璃茶杯，喝了一口茶，接着说：“2万元钱说少不少，说多不多，如果在城里，只够装修一个卫生间。2万元对陈坪村来说，修建一间宽敞舒适的大房子肯定不够，但我想，正房三间必须要修，厨房必须要修，厕所必须要修，关牲畜的圈舍必须要修，围墙必须要修。”

    贾支书说：“2万元修建这些应当没有问题。”

    镇农技员老区说：“怎么没问题   ，要看是用什么材料修，怎么样修。你看修成砖混结构的有没有问题   ，修成砖木结构的有没有问题   ， 所以说要统一标准。”

    贾文书说：“以陈坪村目前的建房风格来修，土木结构，应当没什么问题。”

     王书记说：“重建容易操作些，如果贫困户想修大一点，超出2万的钱自己筹集和支付，那也行。但维修这个标准就更难掌握了。贫困户的房屋千差万别，每家的都不一样，按一个固定的模式，肯定不行。有的地方搞面子工程、形象工程，强行把堂屋里的火塘填平，把房屋里外都用石灰刷白，这我也不赞成。”

    镇农技员老区说：“有的地方要求地皮必须硬化，墙体必须刷白，必须要吊顶，灶台必须要贴瓷砖。”

    王书记说：“如果国家补助的资金比较多，这样要求也不错，但我们只有8000元，好钢务必要用在刀刃上。我想，第一条，就是房屋必须要安全。我说的安全，通俗地理解，就是至少6级地震不会把主体结构震垮。第二条，就是要干净卫生。就是要实现人畜分居。特别是一组大山凹，现在还有许多家是人畜混居的，晚上人和羊挤在一起睡。还有，就是必须要有厕所。我们不能只管吃喝，不管拉撤。第三，就是必须要有厨房，不能再在屋檐下三个石头支口锅煮饭吃。”

    说完王书记指着会议室门口我用三个石头围起来的灶：“王书记这种情况除外哈。”村组干部们都笑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村委的会议还在继续。王书记继续说：“屋里的泥土地皮确实有必要硬化，但不一定用水泥，你们陈坪山上石头不是很多吗，可以就地取材，用石板铺。还有，没有床睡地面和火塘边的，这次全部给他们买床。”

        王书记这么一说，村组干部心里就有标准了，工作思路也就清晰了。

       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个事来，我说：“王书记，我有个想法正想跟你汇报。我觉得陈坪村的民居别具一格，非常有生活气息，一组的木板房、三组的土掌房，二组的土木结构的瓦房，很有历史厚重感，是不久的将来发展特色旅游的重要自然资源，咱们一定要把它保护好。我建议这次房屋重建和维修务必对应相应的风格来进行，千万不要破坏整体格局。”

    王书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们看看，城里人，就是有远见，人家才来两三个月，就把咱们陈坪村的资源优势摸清楚了，你们要好好向他学习！”

    接着，贾支书对工作进行了安排，要求村干部按上次的联系组，协助组长召开好群众会，上门与贫困户商量房屋改造和维修细项，尽早启动工作。

   会议结束已经十一点了，我们向大山凹进发。来到贾正海家，王书记四下察看了房屋情况。贾正海家房屋比较破旧，人畜混居，环境卫生较差。王书记问：“老贾，现在党的政策好，补助你些钱，改善居住环境，你这房子准备怎么修呢”

    贾正海戴着黄布帽子，敞着油腻的襟，穿着宽大裤子，站在房檐下说：“书记，恼火哦，我是个残疾人，修不起呀。”

    王书记说：“老贾，想过好日了，还得靠自己。现在政府方方面面帮助你，你自己更要争气。路上王书记跟我说，给你联系了10件羊皮褂，你赶紧做呀，这又是几千元的收入呢。”

    贾正海说：“书记，你们都是好人，关心我们，我家的房子嘛，重新修建是干不起了，维修一下算了。”

    我笑着说：“老贾，看不出来呀，你的山歌唱得很好听哦。”

    贾文书说：“你们莫要小看正海了，贾正海的笛子吹得好得很，在咱陈坪可是数一数二的哦。”

    我说：“是啊，那天我看到老贾又吹笛子又唱山歌，印象深着呢。”

    贾正海说：“苦中作乐嘛。”

    我们很快制定出了维修方案：对房屋破损的木板进行更换，对支撑柱进行加固，对松弛的木板进行加固，房屋地面全部铺石板，院子用栅栏隔成两部分，靠下面的部分用来关鸡；就地取材，用木板搭建三张床；将右边堆草的耳房清理出来，砌一个灶台，改造成厨房；在房屋左边的空地上，新搭建一个羊圈；修一小间厕所。对于怎么修建的问题，王书记说，由贾文书找两个工匠，到时结算工资，带领贾正海进行维修改造，购买材料等事宜，由贾组长负责协调。

    初步落实了贾正海家的房屋维修事宜，我们来到贾正九家。贾正九的房子又小又窄，又破旧。我们决定把旧房子拆除，在原址上按王书记在会上定的标准，重新修建。贾文书说，贾正九家的房子我安排他大爹、二爹两家负责帮他修建，建好了，适当补助他们一些工钱。

   贾正明家的住房比较宽敞，房屋结构比较好，王书记边看边询问贾正明的情况，贾正明母亲也表示，房屋很好，不用维修了，只是希望能帮助治好贾正明的病。

    从贾正明家出来后，王书记对我们说：“像贾正明这种情况，房屋已经很好很安全，不用再维修了，这个补助资金暂时放一放，看他家什么地方需要用钱了，再说。”

    贫困户贾正富家两口子身体都不是很好，两个小孩子正在上学，他家的房屋我们看过后，决定参照贾正海家的方案维修改造，由贾正富家两口子自行组织实施。

    贫困冯保军家家家5口人，一个老人七十多岁了，媳妇有哮喘病，长期吃药，孩子去年得了脑膜炎，在县医院住院治疗用了些钱，因此把家里能卖的牛羊猪鸡全部卖了，生活比较困难。他家的房屋一来是比较破旧，二来是正房下面有些浸水，因此准备重新选址建设。

    王书记问冯保军：“补助资金只有2万元，你重新修建能建好吗”

   冯保军说：“没得问题，材料老房子拆下来的能用尽量用一些，不够的买一些，木匠由我哥负责，我和媳妇苦干四个月，应该能建好。”

    贫困户王老憨家6口人，两老人60多岁，两孩子一个念初中、一个上小学，王老憨劳动不积极，成天喝酒吹牛，有时还打媳妇。

    王老憨知道重建建设要补助2万元钱，所以一直说他家的房子要重新修建。我们四下里看了看，他家的房屋也比较老旧，但凭他的能力，重新修建不太现实，因此我们建议他按贾正明家的模式维修加固。

    王书记临走时问王老憨：“王老憨，听说你昨天喝酒后又打你媳妇了”

    王老憨说：“昨天没有打呢。”

    王书记又问：“那前天打没有打呢”

    王老憨吞吞吐吐地说：“前天也没有打，只是推了她两下，没有打。”

    王书记说：“王老憨，今后你要是再喝酒，再打你媳妇，我喊派出所来把你捆起走！听到没得”

    王书记身材壮实，说话声音宏亮，把王老憨吓得不轻，王老憨不断地给王书记鞠躬说：“不敢打了，不敢打了。”

    这时，贾文书媳妇打电话叫吃饭了。我们回到贾文书家吃饭。王书记边吃饭边嘱咐我们，要我们一定要针对每家每户的实际情况，认真帮助贫困户制定改造方案。对没有能力自己实施的，村上和组上要承头，通过请施工人员的方式帮助他们实施，绝不能不管不问、放任自流。

    王书记又询问了没有走到的那近20户的情况，了解有没有需要以特别的方式解决的。贾文书说，总体同今天走访的这几户差不多，大多数能自己实施，可能有6户左右要由组上找人帮助实施。王书记说那明天早上你和贾组长就按我们今天这种方式，一户一户落实。

    吃完晚饭，我和王书记、老区回到村委会。王书记上车前跟我说：“老区从下星期起，也到陈坪村来驻村，协助你们落实房屋维修改造的事。”

    我说：“请王书记放心，我们一定按镇上的要求，把工作做好。”

                                                         第三十二章

   6月20日，贾支书、我、冯主任，以及民兵连长贾正武、团支部书记、妇联主任贾正焕，分别到各自联系的二、三、四、五组，与各组组长一起，一户一户的走访贫困户，对各贫困户的房屋改造工作进行再宣传、再发动，并同各家各户客观分析自家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制定方案，认真研究办法措施，督促他们趁现在的闲暇时间，及时动工建设。

    但就是这样的好事，仍然无法整体推进，因为有的贫困户没有劳力，自己根本无法实施改造。有的贫困户只想随便改造一下，应付了事，心里盘算的是如何套取政府的补助资金。有的贫困虽然想改造，但是不愿意按规划设计方案改造。

    全村动得最快的是一组，因为一组的房屋修建以木头和木板为主。而陈坪村有成片的原始森林，林中枯死的松树、云杉树就是很好的建筑材料，不用专门花钱去购买。贾正海家的房屋维修最先动工，贾文书按每天每人80元的工价，组织了8个劳动办帮他施工，十天的功夫，维修改造就结束了。我和贾文书去验收。走进贾正海家一看，通过这次的维修改造，可以说是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给我的总体印象是房屋变得整洁干净了，人的生活起居场所和养牲畜、家禽地地方分开。堂屋和院子里的地面铺了石板，不再有羊粪和鸡粪。有了专门的厨房，支在堂屋门外沿坎上的石头和铁锅挪走了。我专门察看了两间住房，房间内搭建起了两张简易的床，床上的被子尽管还非常乱，但睡觉总算从地面上升到了床上。验收合格。我对贾正海说：“老贾，感觉怎么样？”

    贾正海说：“感谢党，感谢政府。”

    我说：“你会做羊皮褂，算是手艺人，你要带头把卫生搞好，每天洗脸洗脚，每天打扫一次卫生，把家里收拾干净，如果下次家里的地都要贾文书和我来帮你扫，你就丢脸皮了。”

    贾正海说：“地我自己扫，不麻烦你们。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得嘛。”

    我说：“听说你会做纯羊毛毡子？”

    贾正海说：“会做的，以前做过。”

    冯保军家的房屋新建进展也很快，他大爹二爹叫了十多个亲戚在帮他施工，主体框架已经搭建好了，再有十来天的样子，就结束了。看了后，我比较满意。贾文书告诉我，冯保军的大爹二爹家境一般，趁现在农活不太忙，能挣几千块工钱也是好事，所以工作很主动、很积极。

    从一组回到村委会的路上，我在想，党的干部，确实是党的事业成败的关键因素。一个好的干部，他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党的方针政策，执行力强，能创造性地把工作干好。

    到6月29日，我打电话问了下各组组长，实施危房改造的贫困户自主动工建设的不到一半。我比较着急，打电话叫上冯主任，到贾支书家和贾支书商量。

    贾支书系着围裙，在砍猪草。见我们进来，才停下手中的活，招呼我们到堂屋里坐下。

    我们商定，房屋维修改造的，如果贫困户无力自行改造，如工程量不大，可采取动员其亲戚朋友出工帮忙修建，必要时动员村组干部和党员出义务工帮忙维修。房屋需要重新建设的，如果贫困户无力自行修建，工程量大，只有采取承包给其他人帮忙修建。大原则定下来后，冯主任打电话要求各组组长按这个原则去落实。

    二组贫困户马金水的房屋是危房，需要在原址重新修建。因为他是独人，又有残疾，他家建房的事我放心不下，这天我吃过早饭就来到马金水家，马金水又喜又忧。喜的是政府补助这么多资金，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忧的是自己腿有残疾，没有能力把房子修建起来。我说前久发给你的羊养得怎么样了？他说我天天都赶上山去放呢，我说你拄着拐杖能行吗？他说行。

    马金水边说边带我到院坝角落里去看羊，我一看，羊都很精神，一数，居然有7只。他憨厚地笑着说，有只母羊你们送来时就怀孕了，才过了半个月就下了一只小羊。

    我和马金水围着他的破房子转了好几圈，因为资金有限，要最大限度利用老房子，合理规划新房子，才能使2万元补助资金效益最大化。经过充分的沟通和协商，我和马金水敲定了房屋建设方案。

    方案敲定后，我打电话和贾支书作了沟通，贾支书马上找来几个施工人员，现场办公。

    贾支书和我跟施工人员谈承包价格，施工人员都是本村农民，掌握一些建房技术，他们朴实地说，贾支书你们放心，这是贫困资金，给贫困户修建房屋，我们不会昧着良心赚黑心钱的，最多就挣点盐巴辣子钱就行了。贾支书和我跟施工人员讨价还价，马金水憨厚地站在一旁，看着听着，脸上挂着真诚的微笑。不到一个小时，马金水家建房承包的事就谈定了：修三间90平方米左右土木结构的瓦房，一间作为客厅，两间作为住房；修一间8平方米的厕所；原来的老房子改造成厨房、院坝和畜圈；资金2万包干使用。施工人员承诺，三个月内把马金水家的新房子修建好。

    在我和贾支书、冯主任的协调下，很快，其他贫困户无力自行新建的房屋都承包给了其他人承建，反而加固维修的工作难度还大，还有一些需要加固维修的贫困户房屋改造方案还没落实。因为资金有限，各家各户房屋情况差别很大，不能搞一刀切。

    针对这种情况，镇里及时组织召开了推进会，王书记要求本着安全、牢固、干净、整洁的大原则，在确保住房安全的基础上，从硬化屋内地皮，改造厨房、厕所，改造畜圈，改造居住环境，人畜分隔等方面着手，一户一策，及时组织实施。

    为认真贯彻落实镇政府协调会会议精神，贾支书冯主任和我商量后，再次召开了全村干部会。

    镇政府的老区同志，根据王书记的安排，带了钢丝床和被子，到陈坪村来驻点了。村委会没有多余的房屋，老区就和我住在一个屋里。

    老区五十来岁，身材瘦弱，背有点驼，头发有一半白了，他在镇上工作了许多年，主要从事农业技术推广应用，作物病虫害防治方面的工作，和干部群众们都非常熟悉。乡亲们对苞谷、洋芋、烤烟的病害问题，都会请他。老区对我说，他这次来只住三天，重点协助我们解决贫困户住房改造的事，镇农技站其他事还等着他回去处理。我说你来得正好，晚上参加开村组干部会。

                                                               第三十三章

      我发现，陈坪村现在召开村组干部会，村组干部们到达时间早、人数齐，不像之前的党员大会和村组干部会，拖拖拉拉的情况不见了。晚上八点，村组干部会准时召开。贾支书才传达了一半镇政府脱贫会议精神，忽然电就停了，村委会会议室里一片漆黑。

    贾文书到小卖部买蜡烛，回来说蜡烛卖完了。二组组长贾正强说：“咱们干脆挪到门口的锅台石边去。边烧水泡茶，边烧洋芋吃，边开会。”

    于是我去抱柴烧火，贾文书用黑铝壶打了一壶水，放在锅台石上，贾正强从家里拿来半口袋老洋芋。村组干部们围坐在火塘周围，黑暗的夜里，柴火蹿起淡黄色的火苗，把陈坪村村组干部的脸映衬得红彤彤的。贾支传达完会议精神后，各组组长汇报危房改造工作进展情况。总体来看，一组推进要有力有序一些，其他四个组不同程度存在一些问题。

    我说：“我们现在抛开承包给其他人施工的这部分，这部分按时完工肯定没问题，因为我们要验收后才结账。再抛开其他已经动工了的这部分，既然已经动工了，只要我们加强督促指导，也应该能完成。工作的重点就要放在还没动工这部分。刚才听了各组组长汇报，大约有近10户。”

    老区说：“这次国家下这么大决心，花这么多钱，集中改善农村贫困人口的居住条件，从我参加工作以来，这是第一次。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是百年不遇的好政策，我们一定要把政策贯彻落实好。所谓好事多磨嘛。说实话，改善居住条件这事，在脱贫攻坚工作中比较难，但并不是最难的，国家给钱，我们拿着钱按要求组织实施就是了，是不是？产业增收，这才是最难的事。没有思想落后的群众，只有宣传不到家的干部。所以说，我们要再宣传，再发动，再落实。”

    妇联主任贾正焕说：“就我们四组的情况，刚才组长也汇报了，目前没动工的有8户，都在忙着锄苞谷地，明天我和组长再去一家一家落实，如果7月5日再不动工，那我们就组织施工队帮助他们维修。”

    老区说：“措施要有，但也要尊重群众意愿，最好动员贫困户自己动手，必要时请亲戚帮帮忙，自己出劳力，补助的8000元可以用来购买物资和生活用品。”

    民兵连长贾正武说：“我们五组情况比较特殊，前两天一个老人去世了，昨天才安葬完毕。我们组没有动工的9户没有大的问题。具体就由我和组长负责，保证7月5日都动起来。”

    对于困难较大的二组和三组，会议决定由贾支书、冯主任负责，带着组长，再入户落实一次。我说：“明天我也同贾支书、冯主任他们一起，再去走访落实。”

    老区说：“不用了，明天我们俩还有其他事。

    刚散会不久，又有电了，我说：“这电好像是专门跟咱们陈坪村作对似的。”

    老区说：“对于陈坪村常停电的事，你只有保持平常心态了，要不然会被气死。咱们还是赶紧给手机充电吧。”

    我们给手机充了电，继续聊天。

    老区说：“明天我们去拜访一下贾大叔和贾二叔，贾家在陈坪村是大族，这两个老头说的话，很多时候比书记主任说的还管用。”

    我说：“是的，两个老人我都接触过，很有威望。”

    老区说：“农村工作非常特殊，跟你们城里差别很大。有的群众不听领导的，但听长辈的。有的地方的民事纠纷，法院判决了都执行不了。而家族长辈坐下来，喝两杯酒，说一个处理意见，双方都高高兴兴地执行。”

    我说：“我也听说过一些故事，农村工作，方式方法很重要。”

    老区说：“脱贫攻坚工作，在去年底今年初，我们也没有特别重视，感觉就跟往年一样。现在以这种高度、这种力度，强势推进，这是广大基层干部没有想到的。包括你们市里的干部，下派到村里来工作，这也是我们没有想到的。钱多了，没评定为贫困户的群众有想法，手中有点权利的干部难免会优亲厚友。各种利益网、关系网交织，矛盾慢慢地就会显现出来。我估计，这次二组三组贫困户房屋改造工作推进慢，也可能有这方面的因素。”

    我说：“是的，有一天就有一个群众到村委会来找我，反映说贫困户的评定存在问题。”

    老区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也不怕，也不回避矛盾，遇到什么事就解决什么事。”

    老区来的时候，带来了些卤肉，有卤猪头、猪耳、猪舌、猪肝，我煮了饭和青菜叫江老师过来吃饭。吃完饭，我和老杨来到了贾二叔家。贾二叔是闲不住的人，已经割了一篮青草回来，吃了饭。贾二叔和老区很熟悉，他招呼我们进堂屋里坐。

    入座后，我首先跟贾二叔交流了我对陈坪传统文化舞龙狮玩旱船唱山歌的感受，我说组织有序，社会反响非常好。

    贾二叔说：“舞龙狮玩旱船这事是咱双龙镇的自古以来的传统，不是搞封建迷信，但怕干部群众不理解，我不是党员，所以就让我牵头来做这个事。”

    老区说：“我们小时候的很多传统和习俗，都已经消失了。你们陈坪村搞得最好，载歌载舞的，老风俗有人传承，这非常不容易。人不能忘本，是不是。不管做多大的官，根子还不是在农村。”

    我说：“我有个初步的想法，明年的陈坪春节能不能办得更热烈一些、更隆重一些？县里的同事们，还有其他的一些朋友都表示，明年春节要来看咱们陈坪看热闹呢。”

    贾二叔说：“这是好事呀，到时候早点谋划。”

    老区说：“到时请镇文化站给策划一下，搞一个现场直播什么的。”

    聊起春节的事，贾二叔心情特别兴奋，话也就多了些。他说：“你们的脱贫工作也抓得很好，前不久给贫困户发了羊，现在又组织贫困户修建房屋。”

    老区说：“是呀，但就是这拿钱给群众，让群众自己维修房屋，改善居住环境的好事，推进起来也不是很顺利。”

    贾二叔说：“这个你们要认真分析原因。”

                                                                 第三十四章

        这时，贾二叔的老伴说：“我听到有人在议论，说国家每户给8000元，是给到户的，既然是给到户，村上就不应该截留克扣，应该立即取出来发给每家每户。现在村上指手画脚的让修畜圈、修厕所、铺石板、改造厨房，这样折腾下来，用完这8000元不说，自己家还要倒贴三千五千，不划算。”
     贾二叔问：“你们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有的8000，有的2万呢”
    我给贾二叔做了详细的解释，我说不论是2万元，还是8000元，都是国家专项用来维修和改造贫困户住房的，目的就是要确保贫困户住房安全，不会倒下来砸着人和牲畜，有厨房，有厕所，实现人畜分居，提高居住质量。推倒重新修建的补助2万元，维修的补助8000元。像孙正权家那样，住房已经达标的不再补助了。”
     贾二爷叔：“政策很清楚、很明白，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你们放心，二组还没动工的这些家，我会做工作。啥都不想干，只想白领国家的8000元补助，这怎么行呢！”
    我和老区从贾二叔家出来，沿着崎崎不平的小路往三组走下去。放眼望去，在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远处是一大片绿油油苞谷地，齐腰深的苞谷正在幸福地茁壮成长。路边白杨树上的欢愉鸣叫的鸟，山坡上低头吃草的牛和羊，牛和羊旁边戴着草帽放牧人，以及山下边那一片一动不动的土掌房，这些景象合起来，仿佛是一幅巨大的农村画卷。
          贾大叔没有在家，邻居说他吃过早饭放牛去了。我们翻过一道绿草茵茵的沟箐，穿过一片翠绿的松树林，在山坡上找到了贾大叔。
          我们和贾大叔坐在一树大松树脚下厚厚的黄松针上。我简要给贾大叔通报了前期扶贫工作开展情况。贾大叔直接了当地说：“你们的扶贫工作有问题！”
    我不解地问：“大叔，这么好的工作，有什么问题”
    贾大叔说：“古话说吏不敬畏我严，畏我廉；民不服我德，服我公！你们在评定贫困户上，没有做到公平、公正。”
    老区说：“当初在评定贫困户时，都是召开了群众会评定的呀，群众都知道这事呢。”
    贾大叔说：“召开了群众会评定不假。当时评上的不欢喜，评不上的不丧气，大家都无所谓。现在好了，又给羊子，又修房子，没评上的有意见了。”
    我说：“经济条件好的群众，有意见也没法呀，扶贫资金不是唐僧肉呀。”
    贾大叔说：“理是这个理，关键是，一些条件不好的没有定为贫困户。一些条件好的，却也定为了贫困户。群众不满意的是村组干部优亲厚友。”
    老区说：“是的，好事不好办，陈坪村的事，我也了解一些，有些事，只能一步一步解决。”
    贾大叔说：“我当过干部，知道群众工作不好做，绝对的公平公正很难做到。总体上来说，村上的工作是非常有成效的。特别是这个小李书记来了以后，村干部的作风有了一定的转变。”
    老区说：“贾大叔，陈坪村贫困户危房改造，你们三组还有七八户没动静，都是你的晚辈，你老给做做工作。”
    老区说：“这个没有问题，你们巴心巴肝地帮助陈坪村脱贫，我老贾头要是不支持你们的工作，我就白活这七八十年了。晚上我就去做工作。”
     告别了贾大叔，我和老区准备去看看五保户贾王氏的住房建设情况。
     贾王氏的住房是低矮、破旧的茅草盖，这次在老房子旁边为她建三间土掌房，主要解决她居住的问题，因为她基本丧失了劳动力，不能喂养牲畜家禽，也就没有必要修建畜圈了。新房基脚已经做好，几个工人正架起墙板，把粘土装进墙板，用杵棒把土夯坚实，一圈一圈往上，形成较了牢固的墙体，些时墙体已垒了四圈，有1米多高的样子。工人们说，要晒几天墙体，然后再摏墙，再摏四圈墙后，开始下木料，最多40天，房屋基本就完工了。
      贾成印家的房屋非常的好，是因病致贫，所以这次住房不在改造之列。贾成印跟我和老区说，这次他家的住房没改造，8000元钱能不能用于她老婆治病。

                                                                              第三十五章

     通过村组干部的努力，陈坪村贫困户危房改造工程除重新建设的二十多户外，维修的基本完工，贫困户住房安全问题基本解决。

    此次陈坪村贫困户房屋维修改造工程，时间紧，任务重，陈坪村支部、村委在全面摸排的基础上，锁定目标任务，坚持个人自筹与政府补助相结合，坚持旧房利用与新房建设相结合，坚持统一组织建设与住户自行修缮相结合，充分尊重农村困难群众的意愿，采取新建、改建、修缮等方式，因地制宜，分类推进。严格质量安全管理，各组组长及时对危房改造施工现场开展质量安全巡查与指导监督，及时发现和纠正施工中存在的问题，确保农村困难群众住房“安全、实用、经济”。

    贫困户房屋维修改造工作基本结束，我打电话跟贾支书、冯主任商量，我说这次的维修改造工程投入近100万元资金，干的成效如何，茅草坪村支部、村委必须要进行认定，类似工程竣工验收，虽然我们在工程实施过程中不止一次到自己联系的组的贫困户家中察看过，了解一些情况，但是没有组织过统一的验收。商量决定后，我们从一组开始，逐户察看贫困户房屋改造完成情况。

    贾支书、冯主任和我爬上大山凹，远远望着大山凹连片成排的木板户，冯主任说：“王书记，你别说，从这里看，这些木板户还真是一道比较独特的风景，非常原生态。”

    我说：“是的，现在像这么规模较大、保存完整的木板房已经没有了，这种木板房以前在有些边远贫困地区的大山上，还是有的，但这次的脱贫攻坚，有的选择了易地搬迁，有的把木板房顶上的木板取消了，改造成为瓦房。就像福建永定县、南靖县和华安县的土楼一样。大风顶的木板房在不久的将来，陈坪村交通便利之后，肯定是旅游的一个热点。”

    贾支书仔细看了一会儿，说：“我看没什么特别的，木板房又漏雨又漏风，住不长久的。”

    一组的贫困户是全村最多的，但维修改造工程行动快，加之木板房建设工艺简单，速度快，目前已全面完工。我们对黄才发等20余户贫困户的维修改造工作进行了检查。

      虽然各家各户房屋结构有差异，改造的重点不一样，但总体来看，作为房屋主体支架的柱子、梁木得到了加固，破烂的木头和木板更换一新。屋里铺上了石板。基本实现了人畜分开，有了较为独立的厨房、厕所。贫困户非常感恩，感谢政府无偿投入资金帮助他们建房子。每到一户，我们引导贫困户们要自力更生，移风易俗，努力消灭老鼠、苍蝇、跳蚤、蟑螂、蚊子等害虫，把家庭环境卫生搞好。把个人卫生搞好。

    在贾成让家新落成的房屋面前，贾文书指着新房子给我们介绍：“我们大山凹的木板房大家从外面看着简陋，其实内部结构非常好，安全性能优越。大家看，这木板房全是木结构，正房三间，呈长方形布局，横向是两排立柱，每排4根柱子；纵向4排立柱，每排3根柱子，柱子与柱子之间用上下两根横梁连接，类似城市里的框架结构建筑，整体结构非常牢固，抗震性强。楼面平铺了圆木，上面装订了木板。大家看，楼顶上遮挡风雨的木板坡度大，接面紧密，不会漏雨。房屋四周横订起来的木墙结构紧凑，风吹不进屋子里去。”

    冯主任感慨地说：“以前我还真没有认真仔细研究过你们这种木板房，今天看了才感觉，这房屋结构严谨，独具特色。因为你们坐在深山老林里，就地取材，枯死的树木比较多。所以建房容易，成本不高。这要是在城里，修建这样的房子估计跟使用钢筋水泥差不多了。”

    贾支书说：“你们宣传好政策，不能乱砍滥伐哦。”

    贾文书说：“没有，都是利用的枯死的树木，或者是一些大树的枝条。”

    经检查贫困户的房屋改造全面结束了，冯宝树家的新建房屋正在扫尾。

    检查完一组，我们马不停蹄来到二组。二组贾正海的新房不是很宽敞，但结构紧凑，主体工程已经基本完成，但还没打围墙、铺石板。施工人员说，可能还要半个月才能全面完工，晾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入住了。施工负责人专门对我们讲，说贾正海这人非常实在，虽然工程承包给了我们，但他不顾身体有残疾，每天都为我们烧开水，一有空闲就帮我们做一些事。态度非常端正，知道感恩，要是全村贫困户都像他一样，要不了两年全村就脱贫了。
    站在二组的红土地边，我们向下眺望三组，那些平时不起眼的土掌房，在盛夏的强烈阳光照耀下，显得异常的特别，屋顶上的土和大地上的土连在一起，有些浑然一体的感觉。我叫王主任过来，指给他看，我说：“土房子是最接地气的居所，非常威慑人心。”

    土地承载世间万物，土地是华夏的根基、是文明的摇篮、是人类的母亲。这些土掌房和大地紧密连接在一起，同大地保持同样的颜色，就像孩子紧紧依偎着母亲。

    贾支书说：“真是奇怪，三组的泥巴，怎么会这么保水我家很早以前的老房子，也是土掌房，每到雨季都要漏雨，每年都要往房顶上铺新的泥土。”

    冯主任说：“是的，我们三组的泥土，比哪里的都保水，但虽然保水，就是不肥沃，土地上的出产跟大荒山上的其他村组差不多，所以村民整体还很贫穷。但也有几家儿子大了，娶了媳妇，要分家的，建房不准备再建这种难看的土掌房了，要建二组那样的瓦房。”

    我感慨地说：“我在网上搜索过了，全国现在基本没有这种土掌房了。你们这些古朴的土掌房成了稀缺资源了，你们要好好引导群众呀，最好保持现在土掌房的建筑风格，今后发展旅游业，吸引旅客来参观旅游。”

    冯主任说：“这些土掌房你们城里人觉得稀奇好看，我们农村人觉得土啦叭叽的，做梦都想住你们的楼房呢。”

    我说：“关键是要尽快把旅游业开发出来，群众有收益得实惠了，自然就会围绕旅游服务搞建设了。”

    我们边聊边走。经过雨水的滋润的大山郁郁葱葱，一片嫩绿，小路两旁开满了不知名的鲜花，它们千姿百态，在绿叶的映衬下，骄傲地站在枝条上，尽情展示自己美丽。

    我们抓紧时间，逐户察看。三组的土墙结构房屋稳固性比一组的木板房要差一些，在维修改造过程中，因地制宜，对没有两根完整立柱支撑，横梁的一边搭在山墙上的，采取山墙立柱子加固的办法改造；对墙体有裂缝的，采取四墙角立柱子搭横梁的办法加固。应当说，三组的维修改造工作虽然起步慢一点，但后劲足，完成质量很高。

    此时虽然天色已晚，但我们决定继续到四组五组进行检查，一天的事争取一天做完，不拖到明天。

    看完四组，天已经快黑了，我们接着赶往五组检查。我们在组长的带领下，打开水机电筒照明，高一脚低一脚行走在村子中的巷道里，到了晚上十点，终于把17户贫困户走完。贾正才家的土掌房已改造成了瓦房，院里浸水的粪坑已填平，不再污水横流。

    尽管有些疲惫，但我心里非常坦然，陈坪村通过扎实有效的工作，圆满完成了贫困户房屋维修改造任务，政府的近100万元扶贫资金得到了安全高效的使用，没有被截留挪用。贫困户房屋安全得到了保障和加强，卫生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为贫困户发展产业、改善生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对于没有实施改造的每户8000元资金，经村支部、村委研究后，准备退回镇政府。

                                                                         第三十六章

      清晨的陈坪村，安详和谐、炊烟袅袅，在村子中间高大的柿子树、白杨树、板栗和核桃树树梢之上，一群一群的麻雀在自由自在跳跃、飞翔，欢快地唱出清脆悦耳的曲子。夏天的吹拂着。勤劳的村民已经开始一天的劳作。三三两两的牛，和一群群的山羊，正穿过村间小路，向长满青草的山坡上走去。放眼望去，大山绿簇翠拥、生机勃勃。
    今天，镇政府通知我们，说县总工会的领导要到陈坪村里开展慰问活动，要我们把全村的贫困户通知到村委会集中，我赶紧安排各组组长，通知贫困户中午十二点到村委会开会。
    随着扶贫力度的加大，各级领导到贫困村开展调研慰问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来都带着一些慰问品，所以一通知贫困户开会，他们都很积极，不到十二点，村委会就来了七八十人。
    不一会儿，三辆车开进了村委会，镇上的王书记陪同县总工会的袁宝锋主席走下车来，热情地跟我和贾支书、冯主任握手。我和贾支书、冯主任指挥村民把慰问物资搬下车来，让贫困户们排成三排，袁主席、王书记给贫困户们逐一发放慰问品：一床棉被、一袋米、一桶油。
    慰问品发放完毕，袁主席作了简短的讲话，他鼓励贫困户们要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多学农技知识，用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
    贫困户们提着慰问物资，高兴地走了。我和贾支书、冯主任带领袁主席察看了村委会的情况，并向他汇报，我们准备新建村委会活动中心，资金还有缺口，希望得到县总工会的支持。
    王书记也帮我们呼吁，他说：“我们陈坪村这个活动中心建成几十年，在全镇乃至全县来说，怕是条件最差的村活动中心了。镇党委全力支持活动中心重新建设，希望总工会适当解决部分建设资金。”
    袁主席围着活动中心旧房子转了一圈，并没有急着表态，他说：“王书记呀，适当支持一点资金应当没问题，至于能支持多少需要回去后集体研究。”我和贾支书、冯主任连忙表示感谢。
    这次脱贫攻坚明确，要加强村级活动场所建设，达到一村一个活动中心、一个幼儿教学点、一个卫生室、一个图书室、一个广播站、一个民俗文化坝子要求。上次村组干部会，我们确定了首先要修建村委活动中心，资金市委组织承诺解决一部分，缺口资金虽然大，但今天袁主席答应支持一部分，说明到其他一些部门争取资金是可行的。
    袁主席、王书记走后，我叫住贾支书和冯主任。我说：“修建村委活动中心的事不能再等了，得马上行动。”
    贾支书把烟斗从嘴上拿下来，吐了一口痰，说：“能不能再等等，上级刚给了咱们100来万改造房屋，这会又去要钱，能要到吗”一股刺鼻的草烟味呛得我干咳了几声，我这才发现，贾支书竟然用上烟斗了。
    我问贾支书：“你怎么用上烟斗了抽的是什么烟，味道这么大”
    贾支书把弄着他五寸来长的烟斗，有点自豪地说：“烟瘾大了，抽纸烟不过瘾。”
    冯主任理了理肚子上的皮带，对我说：“贾支书抽的这是兰花烟，劲儿大得很！”
    我略带批评地说：“烟斗好像都是老头们抽的。再说，吸烟对健康伤害很大。”
    贾支书朴实地笑着说：“干农活干累了，抽几口烟解乏。”
    我不想再讨论抽烟的事，转过话题，说：“还是说活动中心的事吧。”
    冯主任说：“我觉得这事得趁早，今天人家袁主席都表态给点钱了，如果再等下去，人家的钱可不等你，说不定就给其他村了。”
    我说：“不等了，明天咱们专题给镇党委作个汇报，争取资金这事还得乡党委支持。”
    第二天一早，我和贾支书、冯主任一起到镇政府，找到王书记，给他汇报准备修村支部活动室的事。王书记50多岁，头大腰圆，身强力壮，讲话声音洪亮。
    他给我们泡了茶，语重心长地说：“这事宜早不宜迟，你们得抓紧，你们回去赶紧做一个设计方案，搞一个预算，看看需要多少资金，形成一个请示，下个星期我带你们到县委组织部门去汇报工作，挣取资金。”
    我和贾支书、冯主任在双龙集镇上转了一圈，连忙赶回陈坪村去。
    我们沿着老活动室转了三圈，贾支书找来皮尺拉了长宽，初步计算出占地面积为300平方米，如果建一层砖混结构房屋，按每平方米1200元造价，预计需要资金36万元；如果建两层砖混结构房屋，预计需要资金72万元。
    对于村活动中心的初步规划，我们产生了分歧。贾支书主张把老村委会推倒，在原址重建，量体裁衣，只建一层，能满足村支部、村委办公、开会需要就行了，就用组织部门的资金修建。冯主任主张修建成两层砖混结构房屋，村上的领导一人一间办公室。我长期在县里工作，对村级活动中心到底要建成什么样心里也没有底，但我觉得，目前的老村委会房屋建成使用50多年了，新修建的村委会，至少也要使用几十年，如果能借脱贫攻坚契机，在资金允许的情况下，规划应当有超前意识，适当的修建得大一些，可以兼顾今后的发展需要。因此我主张在原址上适当扩大一些面积来修建，最好建成三层。我们三人各持一个意见，最后折中一下，按在原址重建两层砖混结构房屋来设计，预计需要资金75万元左右。
    夜里，大山里的天气突变，乌云密布，伴随着耀眼的闪电和震耳雷鸣声，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哗哗哗哗下个不停。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乳白色的大雾把大荒山笼罩得严严实实。随着云开日出，雾由浓变淡，从山腰慢慢向山顶飘移，雄峻的山峰和苍茫的林海时隐时现。我站在学校操场上欣赏这水墨画般的美景，手机忽然响了，王书记打来电话，要我们立即赶到乡政府去，同他一起，到县委组织部汇报工作。我赶紧打电话通知贾支书和冯主任，然后赶紧煮面条。我吃完面条，洗了碗，冯主任就到村委会了，等了一会儿，贾支书还没来，我让冯主任打电话崔他。又过了一会儿，贾支书才穿着雨鞋，到村委会来。他说：“昨晚上下了这么大的雨，路上全是稀泥，摩托车骑不了，怎么赶到镇政府去昨天不是说好了下星期才去县里争取资金的吗”
    冯主任说：“这么稀的路，又湿又滑，就算是走着去都恼火，贾支书，要不你给王书记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改天再去。”
    贾支书一屁股坐在长条椅子上，掏出手机，给王书记打电话：“王书记你好，我是陈坪村的贾正学，我们这里昨天晚上下了大雨了，路上全是稀泥巴，摩托车骑不来，工作能不能改天再到县里去汇报”

                                                                             第三十七章

        贾支书电话请示王书记，能不能改天再到市委组织部去争取资金。听不清楚王书记在电话里说什么，只见贾支书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眉头紧锁，双唇紧闭，专注地听电话，约么两分钟的样子，他收起了电话。

    冯主任问：“王书记怎么说”
    贾支书顿了一会，终于缓过神来，他说：“王书记说，是你等领导还是领导等你是你需要资金还是上级部门资金多了没地方用下大雨怎么啦下大雨就吓着你啦摩托车骑不来是理由吗摩托车骑不来，爬都要爬到镇政府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啦！”
    我们赶紧收拾行装出发，高一脚低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陈坪通往镇政府的大路上。天虽然刚亮不久，但路上仍然有早行的人，或是出门走亲戚，或是赶着羊群上山去放牧。几个抱着雨伞的小学生，也背着书包，结对走在泥泞的上学路上。道路两边的松树和杉树，经雨水的洗涤，更加清脆嫩绿。
    我们走了一会儿，天空云层收紧，又下起了小雨，好在我们都带着雨伞，只是路特别的湿滑，需要十分小心。茅陈坪村到镇政府公路将近40公里，但公路国为要考虑坡度，拐的湾比较多。村民走路时通常走便捷的小路，小路虽然坡度陡，但走的是捷径，能缩短距离。为了赶时间，贾支书和冯主任就带着我走小路。比起大路来，今天的小路更滑、更难走，我都跌了好几跤，衣服上沾满了泥。六个小时后，我们三人走到了镇政府，这时已是下午一点钟了。
    王书记叫司机开上乡政府的越野车，马不停蹄地带着我们来到县委组织部，找到分管支部活动室建设的乔部长。乔部长穿着洁白的短袖衬衣，戴着银边眼镜，文质彬彬，非常客气地给我们让了坐、倒了茶。
    听完贾支书和王书记的汇报，乔部长说：“你们这个规划不行，太笼统了，支部活动室是党的基础组织的办公场所和活动阵地，我们一要把这个活动阵地守住，二要把这个活动阵地建出特色。因为资金有限，上级组织部门大力提倡统一规划、集中建设，就是把支委、村委办公场所，党员活动室，卫生室，广播室，文化娱乐室等等融合在一起，统一建设。最大限度发挥活动中心功能作用，服务基层组织和人民群众。”
    乔部长这么一讲，我们的思路豁然开朗。乔部长接着说：“你们的报告留在这里，规划重新修改，要有前瞻性，要有大局观，资金我给你们划拨50万元，不够的由你们自己想办法筹集。”
    乔部长送我们出门时，又叮嘱说：“你们可以到城郊的几个村去看看，参观一下他们的活动中心是如何规划建设的，像搞得好的村学习借鉴，不要走湾路。”
    从组织部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王书记说，趁热打铁，明天我还要到县委开会呢。于是我们坐上越野车，急匆匆向黄狮村赶去。
    王书记带我们到黄狮村参观，西郊村活动室占地近600平方米，两层楼房，底层为村支部办公室，村委办公室，幼教点、卫生室、图书室，楼上为村支部村委小会议室、大会议室，广播室，党员活动室。四周打砖墙围起来，中间地皮已硬化，左边支2个乒乓球台，中间支有篮球架，右边是健身器材。王书记说，就这模样，照本宣科，赶紧落实。我怕记不住，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用手机照了些照片。
    我有些时日没回家了，本想到家看看，但王书记对修建村活动中心的事追得很紧，要求很严，一再嘱咐要抓紧实施。此时天已经快黑了，我和贾支书、冯主任一核计，觉得在这里住一晚上，不如包一个小轿车赶回去。我们匆匆忙忙吃了一碗鸡蛋面，找了一辆小长安车，连夜赶回和陈坪。媳妇知道我回到县里了，打电话询问什么时候回家，说儿子念叨着想见我。我说媳妇对不起了，工作太忙，得连夜赶回双龙镇。媳妇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
    贾支书打电话一问，知道回陈坪村的公路能正常骑行摩托车了，因此他叫了三辆摩托到镇政府来接我们。我们到镇政府时，已经晚上10点了，坐摩托回到村委会，已是半夜一点。这一天太累了，我洗脸洗脚，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太阳的万丈金光，已从大山坳上照耀下来。我打开门房门，贾文书已经在门外了。
    等贾支书、冯主任到后，我们照着黄狮村活动中心的模子，重新规划、设计，将支委、村委办公场所，党员活动室，幼教点、卫生室、图书室，广播站，文化娱乐室等功能用房全部规划进去，占地600平方米，两层楼房，建筑面积1200平方米，初步一算得178万资金。
    贾支书说：“这肯定不行，得减！”
    我们又一起比划，把不必要的砍掉，把建筑面积一再压缩，最后预算仍然需要160万元。贾支书坚决不同意举债建设，他说：“今后资金落实不了，缺口的110万我们四个人出到时把我们四个人卖了也支付不起哦。”
    贾支书和冯主任的意见是按50万元资金来套造价，能修多少就修多少，把支部活动室修起来先用着，其他的功能用房以后资金落实了再建。我坚决不同意，我说：“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遇，一定要着眼未来，规划到位。先把工程建起来，缺口资金慢慢想办法争取。”
    老实说，从发展和规划的角度来讲，我的意见是对；但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似乎贾支书和冯主任的意见是对的。
    我思考了一阵，觉得应该给周局长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周局长听了我的汇报，很肯定的对我讲：“小王，我支持你的意见！缺口资金采取到教育、卫生、文化、体育等部门争取一点，我们单位支持一点的办法来解决。”

    我把周局长的意见告诉贾支书冯主任，因为镇党委王书记的意见也是要规划到位，他们也不好再坚持，口头上同意我的意见，但我感觉得到他们心里对这事是不放心的。贾文书也不赞同我的意见，认为举债太多，今后怕没有能力筹措到那么多资金。       

                                                                           第三十八章

        修建村活动中心的事定下来后，主要工作就落在了我的头上。贾支书和冯主任打心里不大支持建设村委会，他们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资金落实困难也是他们担心的，他们觉得要是负债建设，今后没钱支付工程款，自己脱不了干系。因此跑部门他们也推三阻四，今天说有这事，明天说有那事，不肯去，最后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到我的头上。
    我也能理解，贾支书、冯主任他们的担心肯定是有道理的，村委也就像一个家庭，摊子铺大了，负债多了，睡觉都不踏实。再者说，村干部也都还种得自己家的土地，天天跑村上的事，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荒芜了，如何示范带动作表率，如何带领群众发家致富我却不同，我是国家干部，全脱产工作，工资也比村干部高得多。我想我多做点事、多跑点路也没啥大不了的，同事之间也要相互体量，相互支持。
    搞工程建设，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懂！但是不懂可以学呀。我始终秉持一种理念，就是这些事务都不是造原子弹、发射火箭、放卫星，不是高科技。高科技咱们学不了，不是高科技，那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凡事只要肯用心学习、钻研，没有做不好的。
    我问同学小张，小张告诉我说，工程建设怎么办，应该是县发改委管，发改委说了算。
    于是我就赶到县里，到发改委了解建设程序。发改委基建科的一个年轻同志小董热情接待了我，我向他说明了情况，问：“听说项目还要设计、预算什么的，还要你们立项是吧”
    小董是个热心肠的人，他说：“你们这个建设项目，首先得请有资质的单位进行设计，设计就是要解决修建成什么样子的问题。”
    我点头说：“这个我理解。”
    小董继续介绍说：“有了设计，就要请有资质单位根据设计进行预算，明确修建这个工程要多少钱。”
    我又点了点头。
    小董继续介绍说：“修建这个工程要多少钱初步明确了。但这个预算价是否合理，是否严格按照国家规定的定额来预算的，需要有人来复核，防止预算弄虚作假。所以就要由财政部门对预算进行评审，最后确定一个合理的预算价格。”
    我又点了点头，说：“这个评审制度好。”。
    看到我诚心请教，小董的兴致也很高，他继续介绍说：“你拿到财政局出具的评审意见后，连同组织部门同意下达资金修建村活动中心的文件，以及用地等其他文件一起，拿到我们发改局来，我们对项目进行立项。我们立了项，表明政府同意你建设了。”
    我问：“听说招标也归你们管”
    小董明确告诉我，说：“施工工程预算控制价在招标限额200万元之下，可以自行确定施工单位，但建议邀请3家以上有资质企业，采取竞争性谈判方式，确定中标企业。如果凭领导意志指定施工企业，容易滋生**。”
    这时有人拿招标文件来备案，小董一边看文件，一边对我说：“你们村这个项目我建议你们还是搞个竞争性谈判，具体操作程序我给你说了你也记不住，你最好去已经实施了的村找一套竞争性谈判流程文件，找到文件模板，比照模板进行。”
    我谢过小董，从发改委出来，在街道上找了一个“摩的”，谈好了40元往返的价格，让他拉我到黄狮村去，了解他们修建活动中心竞争性谈判的程序和方法。运气算是好，黄狮村今天开村组干部会，支部书记、村主任都在，我说明来意，他们以老大哥的姿态，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了情况，之后，我拷贝了他们的竞争性谈判文件和施工合同模板。
    从黄狮村回到市里，已经是下午6时了，我回到家里，媳妇已经做好了饭菜：辣子鸡丁、鱼香肉丝、干煸洋芋丝、油炸花生米，还有一个白菜豆腐汤。四菜一汤摆在桌上，正冒着热气。
    在陈坪村的一天两顿饭，吃得简单随便。此时，看到干净明亮的厨房，热气腾腾的饭菜，系着围裙的媳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的岳父母，在客厅里搭积木的儿子，温暖油然而生，家的感觉特别强烈。我抱起孩子，媳妇招呼父母过来吃饭，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一边说闲聊，一边吃饭。吃完晚饭，孩子吵着要我带他去玩蹦蹦床。我和媳妇带着孩子到儿童游乐园，孩子高兴地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蹦蹦床。
    我们一家三口从儿童游乐园出来，天已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我抱着孩子，听他讲幼儿园里的事。走到商场门口，孩子要我给他买玩具。我们带着孩子在商场转了一圈，买了一个玩具火车，孩子高兴地抱着玩具，跟在我的身后。想到我到茅草坪村驻村后，岳父母不辞辛劳帮我们带孩子，我买了岳母喜欢吃的新疆红枣、岳父喜欢喝的花茶，又给媳妇买了一双鞋子。
    我提着东西，媳妇背着孩子，在初秋的热风中，慢慢往家里走去。
    孩子睡后，我打电话给一些熟人和朋友，请他们帮忙推荐设计和预算单位，他们咨询之后告诉我，说设计和预算费用至少要3.5万元。我说怎么这么高呢他们说按预算金额的2%左右取费，不算高。
    基建工程程序严谨复杂，环节非常多，而且环环相扣，相互制约。设计图纸需要钱，地质勘察需要钱，工程预算需要钱。没有设计、地质勘察和工程预算，发改局不给立项。我打电话给贾文书，问他村集体有没有资金。贾文书告诉我，村集体的账户上，当时有10000元钱。
    我打电话给贾支书、冯主任，跟他们商量设计和预算的事。贾支书、冯村长不同意用账上的10000元钱来支付前期费用，他们说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这点支钱那点支钱，要是今后项目做不成，这钱不是打水票了吗
    媳妇说：“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家里也不消停。老是长时间打电话，对耳朵也不好。”
    我说：“基建工程以前没做过，程序不熟悉。陈坪村太穷了，想要做事，又没钱。有时候，一分钱真要难倒一个英雄汉。”

                                                                       第三十九章

         我想了想，给王书记打了个电话，说了活动中心设计和预算的事。王书记说，3.5万元的费用确实太高了，这事由他来落实，到时跟我联系。

    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天刚刚亮，我赶紧起床，送孩子上幼儿园，然后到菜市场买了鱼、虾和白菜，刚回到家，王书记的电话就来了，王书记告诉我，已经跟一个公司说好了，费用5000元，让我跟这个公司的负责人联系，随后王书记给我发来了联系人的电话。
    我如约来到设计公司，进了办公室门，一个戴着眼镜的秃顶男子很不耐烦地接待了我。我刚说明情况，他就嚷嚷起来：“唉呀呀，你们这个小项目，王书记只给5000元钱，说是什么脱贫攻坚工程，硬是要我们做，5000元根本做不下来，扶贫也不是这种扶法嘛。”
    我对秃顶男子第一印象不太好，但有求于人，只得放低姿态说：“大哥，我们陈坪村太穷了，你就当为扶贫贡献一份力量呀。”
    秃顶男子说：“你说得倒是好听，我为扶贫贡献了力量，可我手下的十多个职工得按月管我要工资呀。你们这个项目我是真心不想做。”
    我说：“大哥，就算是帮我一个忙，帮王书记一个忙，好不好”
    秃顶男子向我一伸手，说：“5000元。”
    我说：“大哥，钱能不能等设计和预算出来后再给你。”
    秃顶男子说：“那就免谈了，你请便。”说完转身就走。
    我赶紧一把拉住他说：“大哥，钱不是问题！”
    我掏出钱包，给了他3000元现金，又微信转了2000元给他。秃顶男子收到了钱，说：“好。”
    我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到现场去察看”
    秃顶男子说：“不看了，你给我介绍下情况，叫人把现场地貌照些照片发给我。”
    我给秃顶男子简要介绍了我们的初步规划和设想，他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说：“好了好了，知道了。结果出来了通知你。”
    我说：“大哥，我们指望拿设计和预算结果去立项呢，能不能麻烦你快点”
    秃顶男子说：“我真是服了你了！钱出得少不说，要求还多得很！最迟都要半个月，你等着吧。”
    回到家，我跟媳妇说：“这个月工资垫付活动中心设计费了。”
    媳妇安慰我说：“村里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先垫付着吧，反正咱们现在也不急着用钱。”在家陪了两天媳妇和孩子后，我回到了陈坪村。
    盛夏的陈坪大山峰峦叠嶂，苍劲翠绿的松树、杉树和花栎树，高傲的挺立在绿野中。湛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风儿带着微微的暖意吹着，时时送来布谷鸟的叫声。田野山间，各色野花都开了，红的、紫的、粉的、黄的，像绣在一块绿色大地毯上的灿烂斑点。成群的蜜蜂在花从中忙碌着，吸着花蕊，辛勤地飞来飞去。经过充沛的阳光和雨水的哺育，大山上大片大片的苞谷地里，苞谷叶子都绿得发黑，仿佛挤一下，就可以从里面滴出墨来。

    我住的这间土房子，虽然是土屋、土墙、土地，但在盛夏的烈日里，像一个天然的巨大空调，屋外热流翻滚，屋里却凉爽宜人。我认认真真把地打扫干净，撒上一些水，再把破旧的办公桌收拾整齐。从入住这间小屋的那天起，我就学着军人的规矩，努力把我的被子叠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块状，可总是叠不好。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实践，今天叠成的被子越来越有型了。
    江老师踱着方步，抱着保温杯，一摇一摆的从学校那边走了过来。他问我：“活动中心的事跑得怎么样了”
    我说：“已经落实了设计预算单位，等着出结果呢。”
    江老师用手向后理了理头发，说：“听说资金缺口很大，会不会成烂尾工程哦”
    我笑着说：“应该不会。”
    江老师说：“还是严谨些好，这些天一些老师、党员和群众都在议论，说你好大喜功，只有50万元钱，却硬是要干150万元钱的工程，差口的100万今后要是落实不了，要摊派到社员头人去呢。”
    听到这话我吃了一惊，非常不解地问：“谁在散布谣言哦。农业税收都早就取消了，谁还敢向农民摊派款项收钱”
    江老师说：“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反正村里有这种倾向性言论了。说是贾支书、冯主任、贾文书都不同意，你不尊重其他人意见，强行推动实施。”
    我点点头，凝神沉思了一会儿，我问老刘老师：“这事你怎么看呢。”
    江老师说：“一百万不是小数目。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些领导的承诺，特别是给钱给物的承诺，你不能全部当真。今天说给你，明天说不给你，都有充足的理由。或者是这个月表了态，但下个月调走了！你千万要多留个心眼。”
    我觉得江老师说得有道理，我想了想，问到：“你们村小的老师们怎么看”
    江老师说：“我也不绕湾子，就实话实说了，大家觉得村干部们自己家里也有土地要耕种，一年没有多少时间在村委会里面办公，花150万元修办公室，这不是浪费吗”
    我非常不解，激动地问：“怎么是花150万元修办公室呢还要修建村幼儿教学点的教室、娃娃的休息室、幼儿教师的宿舍；还要修建村卫生室、图书室、广播站、民俗文化活动场地，等等一些设施呀！”
    江老师说：“真的要修建村幼儿教学点的相关用房”
    我说：“这还有假你们村小目前不是只招5岁的孩子读学前班吗3岁到5岁的孩子不能像城市里的孩子一样上幼儿园。修建村幼儿教学点的相关用房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你们几个老师也跟着村民瞎议论就不应该了。”
    我停了一会，又补充说：“活动中心建设规划我们在村组干部会上讨论过呀，按理大家都应该知道这150万元的活动中心要修建些什么，群众怎么会不清楚呢”
    江老师点点头，说：“以前听你说过，但这次以为你们单单只修建办公用房呢。这事我知道了，学校老师们我负责向他们解释，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哦，是为陈坪村孩子办的大好事哦。”
    上课铃声响起，江老师赶紧抱着保温杯进教室上课去了。

                                                                            第四十章

        江老师走后，我又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我在前面冲锋陷阵，后面却有人在拆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前期贫困户房屋维修改造工作中，村组干部思想认识统一、上下一心，圆满完成了工作任务。这次活动中心的修建，因为资金缺口大、需要暂时举债建设，我感觉村支部、村委在思想认识上还没有真正统一，没有心往一处想、劲向一处使。我觉得这次好像是我自己一个人在战斗。思考再三，我决定找贾文书谈一谈。于是我再次上到大山凹。

    我首先来到贾正海家，看看他的羊皮褂做得怎么样了。推开贾正海家的木门，一股羊粪味扑面而来，院里依然脏乱，地显然很久没有打扫了。贾正海光着上身坐堂屋门前的小板凳上，上衣摊在膝盖上面，贾正海认真地在衣服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我大声说：“老贾，你在找什么呢”
    贾正海不好易思地笑了笑，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身上痒得很，长虱子了。”
    我批评他说：“老贾呀，上次跟你说，要跟上社会主义新农村这个形式，家庭环境卫生一定要搞好，早上早点起来，养成漱口洗脸的习惯。每天打扫一次家庭卫生。一星期洗一次衣服。你看你，地不扫，衣服不洗。长虱子了多难受。”
    贾正海穿好了衣服，说：“要得要得。”
    我不依不饶地继续说：“老贾，你说一个人衣服脏兮兮的，臭哄哄的，谁见了都捂着鼻子往旁边躲，你说咱们这老脸往哪儿放呢”
    贾正海说：“王书记，你批评得对，我一忙就把搞卫生这事给忘记了，今后一定注意，再忙都要搞好卫生。”
    我继续说：“下次我私人给你买两把扫帚来，省得你下次又找借口说因为没有扫帚，所以没及时打扫。”
    贾正海说：“不用不用，我记住了。”
    我说：“羊皮褂做了几件了”
    贾正海用手往厢房楼上一指，说：“做好了5件了。”
    我往厢房楼上一看，确实有5件做好的羊皮褂挂在厢房楼的梁木上。我从包里拿出2500元钱，交到贾正海手里，说：“辛苦了，麻烦你了，你改天把5件羊皮褂给我送到村委会来。”
    贾正海拿了钱，很高兴，用手指沾了口水，一张一张数。一连数了三遍。我笑着说：“老贾，放心吧，我不会坑你的。”
    贾正海没有理会我说的话，笑眯眯把钱分成两份，递了一份还我，说：“你给多了，我收1000块就好了，这1500元还给你。”
    我赶忙推开他的手，说：“不用不用，你辛苦了这么久，是你应该得的。”
    贾正海坚持说：“王书记，我知道你是在帮我，我不能昧着良心收你的钱。” 
    我严肃地说：“黄才发，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怎么是昧着良心收我的钱呢这是你劳动报酬呀，今后只要你踏踏实实地把生产搞好，逐步改善生活条件，慢慢走上致富奔小康的路，我就放心了。
    贾正海这才把钱收下。
    我又问：“你的纯羊毛毡子做得怎么样了?”
    贾正海说：“这久忙做羊皮褂，毡子怕是要等到上冬去了才能做了。”
    我说：“好的，先把生产搞好再说。”
    我本来想看看贾正明家的情况，但他家房门紧闭，没有人在家。我来到贾文书家。
    我在堂屋里的木椅子上落了坐，贾文书给我倒了茶，贾文书的老爹依然静静地坐在火塘边吸烟。我对贾文书说：“你别忙活了，坐下来，我跟你商量点事。”
    贾文书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说：“关于活动中心修建，我听到一些议论。”
    贾文书说：“是的，这是村里的大事，群众都很关心，议论的人也多。”
    我说：“上次村上开会研究活动中心建设的事，你也是不太同意举债建设的。”
    贾文书说：“是的，我们陈坪村没有固定集体收入，如果负债太大，是无法偿还的。这样一来会坑害了施工企业，造成企业拿不到工程款。二来工程烂尾后，我们无法向上级交待，无法向群众交待。你是挂职干部，随时都能调回市里去。我们却要一辈子在大荒山生活，活动中心搞成烂尾工程，我们无颜面对朝夕相处的群众呀。”
    我说：“但是那天的村组干部会上，你们最后都表态同意按现行方案建设的呀。”
    贾文书说：“是的，当时我和贾支书、冯主任虽然有些看法，但最后乡党委王书记表示支持，我们再反对那不是跟领导唱反调吗”
    我一时无语，感觉口干舌燥，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
    贾文书说：“我回到家，跟我媳妇说了这事，我媳妇说，人家王书记的远见和胆识比你们村上的干部不知要高出多少，他们坚持要那么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这次的脱贫攻坚工作，比过去任何时候都不同，一句话，就是国家强大了、富裕了，办什么事都有可能。”
    我接过贾文书的话说：“是的，我们修建活动中心，不是搞形象工程、面子工程，首先了是巩固党在农村的执政基础。再次，是为了解决娃娃的幼教问题。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你可能不知道，在大城市里上个幼儿园，一年要好几万元的学费。我们说城市和农村差距大，当城里的娃娃在学绘画、钢琴的时候，我们陈坪村的娃娃在地上玩泥巴，孩子在起跑线上就输了，今后的学习成绩能竞争得过城里的孩子吗还有，这次活动中心要修建两间卫生室。我到过三组的卫生所看过病，那个医生连基本的人体结构都不懂，就敢打针输液配药，更为荒唐的是，那医生还搞封建迷信装神弄鬼给人治病。”
    贾文书说：“是的，我们陈坪村的落后不仅体现在设施设备上，也体现在思想观念上，墨守成规，缺乏创新精神。”
    我说：“其实你们的观念也不错。但就活动中心整合的这些功能来说，没有一个部门能拨付足额资金支持。但我们又不能等。只要我们一迟疑，项目不能落地，市委组织部门确定的50万资金就很有可能调整给其他具备条件的村实施，那我们今后争取资金就更难了。”
    贾文书说：“很多年前，双龙镇中心小学发生过施工企业结算不了工程款，把学校大门锁住，学生无法上学的事件，所以我心里有些顾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时代不同了，不能以老眼光看待新问题。”

    我说：“是的，我们把活动中心这个工程动起来，再齐心协力找有关部门汇报，争取资金支持。”

                                                                            第四十一章

        做好了贾文书的工作，我心里底气一下子就足了。贾文书对我说，前些天他家卖了几头牛，手里有3万元，可以用来垫付工程前期费用。我紧紧握住贾文书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
    我告别贾文书回村委会去时，叮嘱他正面引导好群众，说清楚我们活动中心主要解决哪些事情。贾文书说：“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做好。”
    贾文书还跟我说了件事：“冯保树的新房子修建好了，正准备下个月进火。”
    我问：“什么是进火”
    贾文书说：“我们农村所谓的进火，就是乔迁新居的意思。”
    我说：“是不是要摆酒请客吃饭”
    贾文书说：“就是这个意思。怎么也得二三十桌，得杀四五只羊子。”
    我说：“这怎么得行呢，冯保树的工作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每月有了点固定收入，这么一折腾，又要欠账了。”
    贾文书说：“是的，农村几千年的风俗习惯。”
    我说：“是冯保树的意思吗他一孩子怎么会想到这个事呢”
    贾文书说：“是他家门亲戚的意思，他们帮他把新房子修建起来了，想借此风光一下。”
    我想了想，贾文书说：“你去跟贾成德的本家亲戚说，贫困户要是大吃大喝搞庆祝，2万元的修建资金村里一律收回。”
    我从大山凹下来，就接到设计单位打来的电话，叫我去拿设计和预算材料。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了，不由自主地在电话里感慨了一声：“这么快呀！”
    秃顶男子一下子就发火了：“不是你嚷嚷着叫赶快弄出来，你们要拿去立项得嘛现在怎么埋怨我们弄快了呢这弄快了还有错了”
    我赶忙道歉说：“大哥，大哥，不是的，你加班加点把材料我们做出来，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埋怨你们呢。谢谢你谢谢你，我马上赶到县里来拿。”
    电话那边没声音，秃顶男子把电话挂了。我回到村委会，简单收拾了东西，跟贾支书说了一声，匆匆忙忙往市里赶去。

    我拿到设计和预算材料，又到财政评审中心评审，评审中心的工作人员收下材料，说至少要两个星期才能评审出来，我非常着急，打电话向周局长报告了此事，请他出面协调下。
    周局长给财政局许局长打电话，说活动中心是脱贫攻坚项目，需要立即立项，请他帮忙协调一下。过了一天，评审中心就通知我去拿评审结果。最终确定的预算控制价为158万元。我拿着材料赶到发改委。守着发改委的工作人员下发陈坪村活动中心建设立项文件：工程概算158万，组织部门的建设资金50万，其余资金自筹解决。
    解决了活动中心立项问题，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但还得做另一件事，就是找冯保树，跟他说进火的事。不知不觉，冯保树已经在城里上班2个月了。我帮他保管的工资有4000元。
    我来到谢军的粮店，谢军正坐在店门口翘着二郎腿玩手机，见到我，热情地拉了根凳子，让我坐下。
    谢军说：“你交给我的冯保树我可是把你带出路了哈。工资一个月给他发3000元，个人卫生也教他搞好了，文化知识也教了他不少哦。”
    我说：“谢总，你给他发3000元工资，他怕是帮你卸载了上百吨的粮食了吧。”
    谢军说：“我老婆送他了个手机，他现在连微信都玩上了，字也认识了不少。”
    我笑了起来：“看你说得，你不要的烂手机丢给他，还好意思说送”
    蒋成军说：“玩笑归玩笑，说实话，冯保树这孩子，这两个月进步不小。”
    我说：“孤儿不容易，感谢你关照了。”
    这时冯保树和其他几个人下完一车苞谷，见到我坐在粮店门口，就走过来和我打招呼。
    冯保树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紧张地跟我说：“王、王书记，我想取回我存在你那里的钱。”
    我故意问他：“你存在我这里多少钱”
    冯保树说：“4000元钱。”
    我问他：“你取钱干嘛”
    冯保树说：“我大爹他们把我盖起了新房子，我要请客进火。”
    谢军说：“就是嘛，新房子盖好了，就是要热热闹闹庆祝一下，讨个彩头，图个吉利。”
    我对谢军说：“爬哦，农村的事，你懂不起。”
    谢军不开腔了。
    我拉下脸对冯保树说：“进火的事，是你的想法，还是你大爹他们的想法”
    冯保树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拉着衣角，不敢说话。
    我站起来，拍了拍冯保树的肩膀，轻声对他说：“保树呀，你现在虽然说每月能挣3000来块钱，但是每天要抬多少袋苞谷，要流多少汗水我希望你把钱用在应该用的地方，而不是用来吃吃喝喝，搞铺张浪费。”
    冯保树红着脸说：“我也不想进火的，可是我大爹打电话，叫我卖四只羊子，50斤白酒，30封火炮，办20桌，热闹两天。修房子我一天都没回去过，是我大爹他们帮我修建起来的，他安排我做的事，我不好拒绝他。”
    这时和冯保树一起干活的一个大哥走过来，对冯保树说：“保树，这个同志说得对。你大爹他们的恩情，你记在心里，今后慢慢报答。你出来挣这点钱不容易，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把钱存起来，今后娶个媳妇，成个家，才是正事。”
    冯保树点了点头。
    我说：“你大爹他们的工作，我已经安排村干部去做了，他要是再叫你买羊子，你就告诉他，说我说了，如果进火搞铺张浪费，就要收回补助的2万元建房资金！”
    冯保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有人要买20包苞谷，冯保树过去帮忙把苞谷抬上车。我对谢军说：“你多费点心，帮忙看着点，多让他做点事都行，不要让他去网吧上网。这孩子命苦哦。”
    谢军说：“你放心，只要他安心在我这里干，绝对不会亏待他的。”
    我说：“切，谁说你亏待他了是让你多留个心眼，看管一下，他还是个孩子嘛，才出社会，很多东西都不懂。”

    谢军笑起来，说：“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说，那我就帮你把他盯紧看牢。”

                                                                                       第四十二章

        大山里的雨季集中在夏天、秋天两季，当地的俗语说：“六月二十四呢水，七月半呢鬼”，意思就是农历六月二十四前后经常会下大雨。我从县里回到陈坪村这天晚上，从下午六点开始下雨，虽然不大，担一直持续到了九点，我刷了微信，跟老婆和孩子视频聊了一会儿，就上床睡觉，半夜突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我披衣推门，雨早停了，不远处小卖部的灯还亮着，我踏着泥泞走过去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踩着泥泞过去一看，贾二叔正在急切地跟店主凤嫂子的爱人说话。贾正良正在灯光下一张一张数钱。我问贾二叔：“怎么了，这么晚拿钱干啥”
    贾二叔不安地说：“我儿媳妇生孩子，生不下来。准备送医院，跟正良借点钱。”
    我一听也着急起来：“三组不是有医生吗赶紧请来看呀。”
    贾二叔说：“下午就请来了，开始说二胎，没问题，可以在家里生。刚才说没办法了。”
    我一边跟着贾二叔往他家走，一边说：“难产了，赶紧找个车子送医院。”
    贾二叔说：“下了半夜的雨，路上全是稀泥，汽车、拖拉机上路就打滑，一步都走不了。”
    我感觉事态有些严重，说：“那我帮你打120叫救护车。”
    贾二叔说：“不管用，这山上的车都下不去，山下的车怎么上得来呢。”
    我们踏着稀泥走进贾二叔家，一群男男女女焦急地坐在堂屋里。医生也不时的叹气。孕妇在房间里不停地呻吟，堂屋里的人们一时拿不定主意。
    二组组长贾正奎说：“赶紧送镇卫生院。”
    贾大叔的儿子说：“说下了半夜的雨，路这么滑，到镇医院十来里路，车去不了，用人抬着去，能行吗即使行，走到镇上，怕是天亮了。”
    贾二叔说：“路远怕啥就是担心一路颠簸，儿媳妇受不住。”
    贾二婶说：“要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不挨村不着店，怎么办哦”
    一个老年妇女说：“去年我儿子媳妇头胎，开始跟这个也像，见了红，下不来，后来等了两小时，就顺顺利利生了。要不再等等看。”
    这时产妇在房间里叫：“爹，我不去镇医院，就在家里生，死也死在家里。”
    有人说：“要不请神婆来跳哈神，献碗水饭。”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贾二叔也拿不定主意。
    我大声说：“其他的都不要扯，赶紧送医院！再晚就要出人命了！人手不够，我跟着抬。”
    我把身上的2000块钱掏出来，递给贾二叔。组长贾正奎站了起来，说：“贾二叔，你把砍刀拿起，我跟你去砍竹子扎滑杆。正锋，你赶紧打电话喊十来个力气大的男老汉来。贾二婶，你收拾一下产妇的东西，把小衣服、小毯子、尿片布拿起，万一路上生了也好有个准备。”
    人们分头行动，各理其事，贾二叔和贾正奎砍来三棵粗壮的竹子，男人们七手八脚，用竹子扎成一个四人抬的架子，再把一个竹椅子绑在架子上，垫上棉絮。我打了120，说明了情况。急救中心确认镇卫生院不能做剖腹产手术，我说产妇非常危急，有生命危险。急救中心请示领导后，决定由县医院派出专业妇产医生，携带相关设备，随救护车一起赶到镇卫生院，急救中心及时通知镇卫生院，做好手术准备。贾正锋把媳妇抱上竹椅子，盖上被子，四个男老汉抬起滑杆，向镇卫生院出发。贾二叔和贾正奎负责提充电灯照明，另外四个男同志紧紧跟着，适时替换抬滑杆的人。贾正锋的妹子和大姨子提着母婴用品跟着去。
    其他亲戚们坐在贾二叔家堂屋中，焦急地等。产妇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是一场与时间的竞赛，我陪大家等待母子平安的消息。我不时打电话给组长贾正奎，叮嘱他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作为一个普通的城里人，大城市的医疗保障已经比较完善。有人民医院，有医科大学的直属医院，这些医院集中了最好的医科大学毕业的博士、硕士学历的医生，有ct、彩超等最好的诊疗设备，能进行各类复杂的手术。还有妇幼保健院，能提供各类产前检查。同样是共公医疗，村里却只有赤脚医生，镇卫生院不能提供急救服务。绝大部分乡镇卫生院不能做剖腹产手术。
    在陈坪村近年的历史上，为产妇提供接生服务的是接生婆。经接生婆的手接生的人，在陈坪村三十到四十岁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这些年医疗条件改善了，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健康意识增强，找接生的人越来越少了。

    贾二叔的堂妹七十岁来岁，也和大家一起在屋里等消息，她骄傲地说：“生个孩子有啥难的扑哧一个，扑哧一个，就像母鸡下蛋一样。我们那时生七八个孩子，就是这么过来的。我生我家老三时，家里没人，生下来后，拿剪刀把脐带一剪，用衣服裹起来，往床上一丢，就算完事。现在我这老三没病没痛，活得好好的。”
    组长贾正奎的媳妇说：“老大姐，时代不同了，大意不得哦！前些年，王家儿媳妇生二胎。因为生头胎比较顺利，家里人觉得二胎更不会有什么问题。也想节省点钱，就在家里生，哪知道产妇从早上疼到晚上，呼天叫地，就是生不下来。家里人一看不对劲，赶紧把接生婆请来，这接生婆胆子也大，摸挤推压一通，孩子扑通一声就生出来了，是个男孩。男孩是生出来了，但胎盘不出来，接生婆挽起袖子，把手从产道伸进去，硬生生把胎盘拉出来。胎盘是拉出来了，但血跟着从产道喷涌而出，接生婆叫拿被子来堵，哪里堵得住，一会儿，整条被子都浸湿了。产妇连孩子都没看一眼、抱一下就断气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说：“这事我知道，惨得很哦，月子里断气的妇女不能走正门，王家人把厢房挖了个洞，把这媳妇从洞中抬出去，草草安葬了。这孩子倒是保住了，而且活得好，现在上小学二年级了。”
    ......
    贾二叔一行人马不停蹄，顶着小雨，踏着山路，淌着泥泞，加紧赶路，终于在凌晨五点起到了镇卫生院，卫生院会诊后立即进行剖腹产手术，凌晨六点，马连华兴奋地打来电话，报告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六斤六两重，母子平安。
    亲戚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大家陆续回家干农活去了。
    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在医疗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如果我们还眼睁睁的看着产妇难产而死，说明我们的基层工作还有差距，医疗卫生保障还有不足，还需要统筹协调各方来解决。明明有一条公路，一场雨后，公路就不是公路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陈坪通村硬化路的问题解决。

                                                                                      第四十三章

       虽然是雨季，隔三岔五的下雨，修路的经理具有丰富的现场施工指挥和管理经验，加之我和贾支书、冯主任盯得紧，所以活动中心建设整体推进得比较快。浇柱子、砌砖墙、支模、布钢筋、顶层现浇，吊顶、抹灰、刷涂料、铺地板砖，安装门和窗，工程按计划有力有序进行。到8月底，一幢崭新的两层楼房在陈坪村半山腰拔地而起。这个白晃晃的现代建筑在大山里的绿水青山中格外显眼，并引来村民由衷的赞叹。学校操场的地皮也硬化完毕，学生在操场做课间操和玩耍时尘土飞扬的场景将一去不复返。
    新的村委活动中心二楼是大会议室、小会议室、广播室、书记办公室、村长办公室、文书办公室、村干部值班室。一楼是图书室、卫生室、幼儿教室、幼儿宿舍和幼儿教师宿舍、信访接待室，还有两间空的办公室。新的村委活动中心既是党在农村基层的活动阵地，又集教育和卫生功能于一体，还兼顾民俗文化活动，社会效果非常明显。
    竣工验收时，我们邀请了县委组织部、县规划建设局、县教体局、县卫生局、县文化广电局，以及镇党委政府的相关领导参加。听取施工单位经理介绍工程建设情况后，领导们和技术人员边走边看，大家对工程建设进度和质量都非常满意。乡党委张书记借这个机会给各位领导报告，说工程建设缺口资金还比较大，希望各部们能适当支持。县委组织部的领导说，组织部门没有专项资金支持了，活动中心整合了教育和卫生功能，下一步，村幼儿教学点马上要招聘老师，开始招生上课；卫生部门也要分派医生坐诊，为村民看病治病，请教育和卫生部门整合部分资金支持。市教育局和市卫生局参加验收的同志表示，回去后及时给主要领导汇报。
    这时，县文化广电局的同志说，陈坪村有舞龙等比较丰富的传统民俗文化活动，村民的民俗文化活动也要有固定的场地，可以考虑将民俗文化活动场地和活动中心整合在一起建设。
    村委活动中心修好后，贾支书说，要请先生选一个黄道吉日，剪个彩，村委整体搬进新活动中心办公。我不同意这样做，我说我们是**的基层组织，要带头移风易俗，不能搞封建迷信。
    活动中心建成，体现了村支部村委半年来的工作成效，夯实了农村基层政权，凝聚了党心和民心，赢得了党员和群众的称赞，增强了村支部村委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村委活动中心验收合格后，我们打开门窗晾了一个星期，决定整体搬进新活动中心办公。
    这天晴空万里，我们通知全村所有村组干部到场。我让贾文书将一面国旗挂在房顶的旗杆上。轻风吹来，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漂亮的活动中心上空迎风招展。
    村组干部们一起动手，先将党旗挂在小会议室正面墙的正上方，再挂上马克思、恩格斯等革命导师画像。又将支部议事规则、党员发展流程等规章制度上墙。我们因陋就简，把老村委的破旧桌椅搬进新的会议室和办公室办公。
    收拾完毕后，我们在新落成的村委活动中心召开了村组干部会。会上，冯主任回顾总结了前短时间村委的工作特别是脱贫攻坚工作。并对下一阶段工作作了安排。

    贾支书接着讲了话。贾支书说，新的活动中心建成，是村支部、村委和全体村组干部努力的结果，特别是王书记为活动中心跑前跑后还自己垫钱，为活动中心的建成立下了汗马功劳。
    最后我做总结发言。我说，新的村活动中心的建成，不是哪一个人努力的结果，而是党和国家脱贫攻坚政策红利集中释放的结果。没有政策，就没有资金；没有资金，我们再怎么努力，活动中心也建设不起来。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只不过做了微不足道的分内工作。脱贫攻坚任工作就是一个党和国家脱贫攻坚政策红利不断释放的过程，我们的工作任务就是抓住历史机遇，把政策用好、用活、用足，让政策红利惠及陈坪村全体村民。在这个会上，我特意讲了王春发和他的孩子要求退出贫困户行业的故事，要求全村大力宣传王春发和他的孩子的自力更生、自强不息的精神，激励贫困群众依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
    这时又有一个突出问题摆在我们面前，活动中心和小学没有围墙，村小负责人周老师和江老师以前多次跟我说过，应该要打围墙，没有围墙，顽皮的学生偷偷溜出教室，逃学了，老师也不能及时发现。再者，学校现在有一些电脑、电子白板、教学器材，没围墙不安全。
    这天晚上，我和贾支书、冯主任在村委来开会研究打围墙的事。
    我们和施工单位的工人初步算了一下，打围墙把学校、村委以及共用的厕所围在一起，要十五万元。因为缺口资金没有落实，贾支书坚决不同意再举债打围墙。
    我说：“围墙必须要打，不然今后村委和学校的财产安全谁负责。”
    这次冯主任书没有含糊，表态支持打围墙，他说：“趁这次施工单位的机械设备、人员都在，建材也还结余一些，一不做二不休，就把围墙打好，要不然今后再说要打，恐怕要十八万以上才完的成哦。”
    我说：“现在文化部门要求配套建设民俗文化活动场所，我们把围墙打起来，搞点绿化，做一些符合陈坪村实际的民俗文化元素，今后像舞龙这样的民俗活动就在这里开展，既完成了文化部门的配套建设要求，也满足了学校和村委办公安全需要。”
    贾支书依然觉得，缺口资金太大了，担心一年半截无法填平这个窟窿。
    对这件事，我拍板作一回主。当断不断、缺乏担当是干不了大事的。
    第二天，施工队就开始着手打围墙了。半个月后，围墙砌成，里面用石灰刷白。根据民俗文化活动场地建设要求，在活动中心左边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个30多平方米的舞台。绿化地带栽种了一些茶花树。
    县文化馆派来三位老师，针对陈坪村民族文化特点，在围墙上描绘民俗文化图案，体现浓郁的民俗文化特色，将村委院内打造成民俗文化活动中心。

                                                                             第四十四章

         9月1日，陈坪村小学开学了。休息了两个月的老师和学生们又回到了教室，大山深处又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

    9月2日上午，陈坪村小学举行了开学后的第一次升旗仪式。学生们、老师们在硬化后的操场上整齐列队。伴随着雄壮的国歌，一面五星红旗在两个六年级学生的操作下，在操场边的旗杆上缓缓升起。
    经镇党委王书记和曹镇长协调，县教体局给我们送来了两个标准篮球架，一套全民健身体育器材，有单杠、双杠、腰背按摩器、太极揉推器、伸腰伸背架、跷跷板、踏步扭腰器等，技术人员用两天时间把全部器材安装到位。
    一时间，村委会里热闹起来。吃过晚饭后，篮球场上有年青人对抗打篮球。一些较为清闲的老头老太太也慢慢学会用腰背按摩器、太极揉推器健身了。
    县文广局安装调试好了广播设备，三个高音喇叭架在楼顶上，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全村广播。
    县文化馆拉来了1000套图书和书架，我发动村小的老师们一起动手，把1000套图书登记造册，摆放上架。
    我和老刘老师搬进了新活动中心空的办公室里住。

    ……

    陈坪村是纯农业村，主要的农产品是洋芋和苞谷，洋芋和苞谷价格低。特别是洋芋，除了人吃一部分而外，大多数都喂牲畜了。对于发展支柱产业，村民们能想到的，不外乎就是养猪、养鸡、养羊。其他的产业，他们看不到前景。
    贾支书、冯主任和我经过认真研究，我们觉得种植香菇、花椒、甜杏、青脆李、核桃这几样果树比较适合陈坪村村情。
    县林业局从外地采购了一批核桃树苗和花椒树苗，本来不分给我们陈坪村的。但我把这事跟副局长汇报，副局长找了县林业局的领导，为我们村争取到了一万株花椒树苗，不需要我们找车去拉，县林业局直接用车把一万株花椒树苗送到了村里。村委研究决定，每户贫困户分一百株。九月正是雨季，是种树的好时节，贫困户们很快领取了花椒树苗，根据各家实际情况进行了栽种。
    镇农技员老区今天又到陈坪村来。他戴着草帽，换起衬衣袖子，穿着解放鞋，背着一个草绿色的军用水壶。老杨虽然是驻村农技员，但多数时间都住在乡上。老杨五十来岁，衣着朴素，脾气温和，诚实本分。平时不多言不多语，问到他农业科技上的事，他总能说出些道理来。
    老区跟我说:“村里的村民养猪，基本上不喂配合饮料，生长慢，出栏慢，但猪肉肉质好，口感好，在大城市里，这种绿色猪肉一斤比喂配合饲料的猪肉要高2-3元。村民养的鸡，是跑山鸡，成天在户外跑来跳去，生长周期在一年以上，肉质好。但交通是最大的制约因素。”
    说到产业扶贫，我跟老区算了一笔账，我说：“就拿种甜杏来说吧，种下去三年开始挂果，五至八年后一株平均可产10公斤，按现在的价格每公斤二十元计算，一株每年的产值就是二百元，一百株就上万元，基本可以保证每家每户贫困户脱贫了。”
    老区哈哈一笑，说:“你不懂，照你这么计算，农村早就富得流油了，还搞什么脱贫攻坚”
    我说：“账就是这么算的呀。”
    老区不跟我争，也懒得跟我解释，他站起身来出去了。
    对于花椒产业，我也比较看好。晚上，我跟江老师讲：“三年后，只要一株花椒结5斤果，一株就是50元产值，一家一年光是花椒收入就有5000元了。”
    江老师说：“你太天真了。”
    我说：“为啥”
    江老师说：“你下村组时仔细看看，村头村尾的那些花椒树怎么样形不形得成商品会不会给给村民带来大的经济收入”
    江老师老是跟我抬杠，我的一些想法他也都不赞成。这次我就想跟他请教请教，我说：“你为什么说种花椒不会成功”
    江老师说：“我混到了一个教书的工作，算是端了铁饭碗，但你嫂子是农村人，在家里种承包地，我也想早日致富。花椒我20年前就种过，种在我家包产地的地埂上。我当时买了种花椒的书认真学习，及时浇水施肥，认真加强管理。几年后树倒是长起来了，但一棵树结不了多少花椒。花椒浑身是刺，一不小心就扎手，摘花椒太慢，效率太低。最后自家想吃了摘点，产量太低，都不愿意摘去卖，不划算。”
    我点点头。江老师接着说：“我敢说贫困户种的花椒基本上都不会成功，不信你认真去看，看看都种在什么地方的，怎么种的。”
    我说：“怎么啦”
    江老师接着说：“不用肥沃的土地种能成功吗，一锄头一窝种下去能成功吗种下去不认真浇水能成功吗即便种出来了，山高路远，形不商品，卖不到集市上去，换不来钱，能算成功吗”
    事实证明，江老师说得很对。我在以后下村入户时认真观察，种在地里的只有一小部分，有的种在地边田边，有的种在房前屋后，有的种在荒山荒坡上。有隔十公分远栽一株的，有一个坑里栽两三株的。更有一户，花椒苗领回去了丢在菜地里，一株没栽的。种植方式粗放，更谈不上管理了。
    我问贾支书，贾支书说，村里土地本来就少，用来种花椒了吃啥
    我的心凉了半截。我知道作物的栽种，跟土壤气候关系密切，跟管理水平关系密切，跟市场环境关系密切、江老师跟我说，农民都有一种惰性，安于现状，不愿意冒险，舍不得投入。他要实实在在看到有人种花椒挣到钱了，他才会有强化管理的主动性和自觉性。我觉得老刘老师讲得有理，但我们市没有种花椒取得良好经济效益的地方，要参观得到市外去，参观经费也无法落实，这事就放下来了。我想，做了的事，一定要把他做好做出成效。村里有了驻村农技员老杨，我让他多指导下村民如何管理花椒树。区对此很上心，深入每家每户，给他们讲管理技术，引导群众给花椒树除草、施肥、浇水、剪枝。

                                                                                  第四十五章

      党中央吹响了脱贫攻坚的嘹亮号角。为解决基层内生动力不足的问题，建立了帮扶机制，由中央国家机关和省、市、县级各级各部门对口帮扶深度贫困村，向贫困村派出第一书记和驻村工作队，协助基层共同推进脱贫攻坚。西峡县委各机关单位也向贫困村派出第一书记和驻村工作队。县里的中学和小学，因为承担教书育人的重任，没有要求结对帮扶。

    县一中的李校长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领导，他认为，现在全社会都在致力脱贫攻坚，县一中也不能缺席。上次县一中组织的向陈坪坪村小学的对口捐赠，事情虽然不大，却收到了良好的社会效果。沈校长非常满意，后来跟我媳妇说过几次，并询问过我在陈坪村开展工作的情况。媳妇把这个事情告诉我。我觉得这是个机遇，陈坪村村民文化素质不高，教育是明显的短板，特别需要扶持。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村小负责人周老师，让他跟我一起到市一中去，找李校长汇报一下工作，争取县一中对口支援陈坪村小学。周说他的孩子这两天正感冒，自己走不开，让江老师和我一起去。我和江老师马不停蹄赶到县一中，等了一上午，终于见到了李校长。
    李校长拉着我的手说：“王书记呀，作为我们一中教师家属，你扎根基层，无私奉献，辛苦了，向你学习，向你致敬。”
    我紧紧握着李校长的手，说：“感谢李校长和市一中对我们陈坪村的关心和支持。”
    江老师向李校长介绍了陈坪村小学近年来的办学情况，对上次的捐赠表示衷心感谢，并特别说明，这些年来，陈坪村基础教育薄弱，很少有考上大学的学生。
    最后，江老师说：“李校长，我在这里要特别感谢你，你为陈坪村培养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学生。他去年考上了县一高。”
    李校长每年培养的大学生将近2000名，他微笑着看着江老师，说：“我们一中去年考上高中的有800多人。”
    江老师说：“这个学生家里非常贫穷，为供他和弟弟读书，家里欠了4万多元的账。”
    李校长问：“这个学生叫什么名字，是哪一个级的”
    江老师说：“这个学生叫曾辉，是去年7月毕业的。因为家里穷，他到大学后，努力学习，争取到了奖学金。他向学校申请到了公益岗位，每星期能挣80元钱。他利用假期在校外打工，基本解决了他的学费和生活费问题。”
    李校长拿起手机，打电话，让人查曾辉是哪个班的，让原来的班主任老师过来。

    一会儿，一个女老师就敲门进校长办公室。她对我们说：“孙光辉非常勤奋，学习非常刻苦，生活勤俭节约，是个有志向有追求的好孩子。”

    老刘老师说：“孙光辉在学校一边努力学习，一边打工挣学费和生活费。考虑到他家的困难，茅草坪村今年年初把他家列为贫困户，想办法进行帮扶。孙光辉得知他家被列为贫困户后，多次打电话给他父母，要求父母不要向国家伸手，把扶持和资助让给更需要的群众，用自己勤劳的双手，艰苦奋斗，自力更生。”
    李校长刚才只是礼节性地听江老师讲故事，听到这里，他才发觉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励志故事，他的神情严峻起来，开始认真听江老师讲。

    江老师说：“曾辉的父母被儿子的这种励志精神打动，向陈坪村申请退出贫困户行列，把村里给他的6只山羊退还给了村里。陈坪村也被他家这种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的精神感动，同意他家退出贫困户行列。”
    听到这里，我补充说：“曾辉家退出贫困户行列后，他的父母勤恳劳作，4万元借款目前已经归还了5000元了。”
    李校长听完这个故事，挺直身板，对女老师说：“咱们培养了这么好的学生，咱们怎么不知道呢曾辉这孩子是我们县一中的骄傲！如果全国一千五百万个贫困家庭都有他这种志向，脱贫攻坚指日可待！你们下来要详细了解他的事迹，加大宣传力度，号召全校师生向他学习。”

    江老师说：“李校长，曾辉只是你们成千上万优秀学生中的一个，但他对于我们陈坪村来说，他就是一面旗帜，一个标杆。所以，我们陈坪村小学很想和你们市一中结对共建。”
    李校长一拍桌子，说：“江老师，你别说了，我都清楚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县一中和你们陈坪村小学结对共建！由我们来实施教育扶贫！”
    李校长指着我说：“这个事由学校教务处实施，具体联络人就由你媳妇担任，两口子嘛，好紧密联系。工作马上开展。”

    ……

    秋天的陈坪大山硕果累累，山脚下的层层梯田里，水稻一片金黄，清风过后，翻起一片金色的波浪。山坡上的玉米秸杆慢慢枯萎，穗壳包着的茶杯粗的老玉米棒子正翘首以盼，等待收获。金黄的老南瓜，一个挨着一个，躺在地埂之下的草丛中。沉甸甸的小簸箕似的向日葵早也退去美丽动人的花瓣，弯腰低头，顺着地埂边站成一排。黄豆的叶脱落在地上，豆杆上结着一排一串的豆荚。
    两辆越野车载着市一中的六位老师，以及书包、衣服等慰问物资，穿过崇山峻岭，来到了陈坪村小学。操场上，陈坪村小学一至六年级的同学列着整齐的队伍，迎风招展的红旗下面，村小负责人周老师正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欢迎远道而来的各位老师。
    接着，县一中的各位老师向同学们发放了新书包、笔、字典等学习用品。我媳妇代表市一中讲话，她勉励陈坪村小学的各位同学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努力走出大荒山，拥抱外面更宽更广的精彩世界。
    接下来，一中的老师用先进的教学理念、生动活泼的教学方法，分别为陈坪村小学一至六年级的学生上课，让老师和学生们感受不一样的授课形式和教学效果。

                                                                            第四十六章

       我们在和双龙镇政府给王书记、曹镇长汇报修路事宜。王书记说：“咱们今天就是定方向的问题，方向定准确了，才不会跑偏，不会做无用工，工作才会有效率。咱们如果盯着那60万一公里的建设资金强行按乡道去争取，最后实现不了，浪费了人力物力精力不说，还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今天就定下来，按村道申请立项。”
    曹镇长接着说：“第三的问题，是如何统筹项目的问题。”
    贾支书问：“统筹项目是什么意思”
    曹镇长接着说：“除了县交通局外，还有几个部门有可修路的资金。一是县脱贫攻坚指挥部统筹的脱贫专项资金，这个资金用途很宽泛，可以建房、修路、打坝、引水，很好用，但立项补助金额不大。二是县财政局统筹的以奖代补资金，也可用于农村建房、修路。三是县菌办统筹的香菇基地工程项目资金，主要用于种植香菇基地道路建设。我知道的掌握修路资金的部门大概就有这些。”
    王书记问贾支书：“你们村今年种植了多少香菇”
    贾支书说：“没有形成规模，全村有十几户种植。”
    王书记又问：“效益如何，明年能增加种植面积吗”
    贾大叔说：“只要王书记下令，明年我们村组干部和党员带头，发展种植没有问题。我敢打包票。”
    王书记笑了：“你们看，贾大叔不愧是老革命，觉悟就是高！但种植还是要以经济效益为基础，然后，规模化发展。”
    我说：“感谢俩位领导，经你们一分析，修路这事的目标更明确，脉络更清晰，我们心中更有底气了。”
    王书记拎起暖瓶，给我们一一倒水，他语重心长地说：“既然定下了目标，接下来就是抓落实的问题。对于上级部门来说，资金终究有限，哪里的群众的决心大，积极性高，肯定就投到哪里。要把群众的意愿及时、准确、全面地传达到主管部门耳朵里和心里。修路的事是陈坪村的事，同时也是镇里的事，就由我和你们一起抓落实，咱们就先从主管部门县交通局找起。你们回去后把一些事项再具体化，比如道路的准确里程，需不需要改变线路，占不占耕地，需不需要拆迁房屋、管线，等等。初步形成一个争取资金的报告，报给我审定后形成请示，到时我们去找有关部门汇报时一并带去交。”

    从镇政府出来，我们立马投入到村道的踏勘中，冯主任骑摩托车，带着我，用里程表计量公路里程。贾支书骑摩托车，带着贾大叔。我们沿村道公路，边走边看，不时用脚步进行简单的测量。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对路基、边沟、堡坎、挡墙、坡比等进行了初步察看，冯主任一一作了详细记录。
    踏勘完毕，我们在村委会继续研究。村道公路全长38.2公里，有三处约1公里坡度较大，堡坎和挡墙暂时可以不设计，但边沟必须要做，涵洞有8处，也必须要做，否则无法排水。
    研究完相关问题，已经是下午7点多了。我看到王三忠从村卫生室出来，我赶忙叫住他。
    我问王三忠：“你来卫生室拿药吗”
    王三忠说：“是的，来拿点药。前两天符医生给的药吃了还有一点效，所以再来拿一点。”
    我说：“有效就好，接着来拿去吃，病好了才有力气干活呀。”
    王三忠说：“是的，我妈有点感冒，这次帮她也拿一点。”王三忠把用口袋提着的几盒药举起来给我看。
    我关切地问：“这些药花了多少钱”
    王三忠说：“总计120元的药，因为参加了新农合，符医生只让我给了20元，其余的国家报销。”
    我说：“那你要坚持吃药，科学治疗，不要再上江湖医生的当了。”
    王三忠说：“听说村上要修水泥路了这可是积德的好事哦。”
    我说：“准备去争取立项，上级给钱了，才修得了。”
    王三忠说：“不行就全村集资捐款嘛，到时我砸锅卖铁也捐。”
    我说：“这不是正在想方设法帮助你们脱贫嘛，集资捐款会加重你们的负担，这不行。”
    王三忠说：“只要有水泥，不行就组织全村劳动力出工，每个人头划几米，大家共同努力。”
    我拍拍王三忠的肩膀，说：“再说吧，你赶快回家去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王三忠走了。我看到凤嫂正在健身器材上锻炼身体，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凤嫂说：“这两天遇到村民，都在说修路的事。”
    我笑笑，说：“决心是下了，要做成非常难，不比修建活动中心哦。”
    凤嫂哈哈一笑，说：“向修建活动中心学习呀，先找个工程队来做起，慢慢去争取资金。”
    我下意识地赶紧摇头：“这个开不得玩笑，要2000多万建设资金呢。”
    凤嫂吊了会儿单杠，落下地来，喘了两口气，认真地说：“不容易呀。”
    我说：“那你的看法呢”
    凤嫂说：“我觉得这个事很难，根本不可能办成。”
    我问：“为什么说根本不可能办成呢”
    凤嫂说：“我们陈坪村的人，绝大多数连2万元钱有多少都没见过、没有感受过。2000万是个什么概念，如果都是十元钞，得用汽车拉了。”
    我做了几个护胸动作，说：“凤嫂，我们没有资金，没有人脉资源，但我们有政策优势。”
    凤嫂问：“什么是政策优势”
    我想了一下，说：“你知道，前几天，县委张书记来检查村上的工作了。他主持召开了二十分钟的会，就把我们的活动中心建设缺口资金全部落实啦。这些缺口资金，原来我计划用一年的时间去争取呢。”
    凤嫂说：“我听说那天张书记对村上的脱贫工作不是很满意，是吧”
    我说：“你说的这个就是关键点了。你知道吗，张书记最不满意的就是村上的交通问题。”
    凤嫂说：“我知道了，张书记不满意交通问题，所以你们现在要硬起头皮修路。”
    我说：“这你就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张书记要是哪天指示说，陈坪村的通村硬化水泥路，必须在半年内修通！这事不就好办了吗。”
    凤嫂看着我说：“张书记命令在半年内修通，那你们拿什么来修”
    我说：“建设村道，不光是村两委的事。路修不通，脱贫攻坚检查验收通不过，镇里没法交待，交通部门无法交待，扶贫开发局没法交待，市脱贫攻坚指挥部没法交待。有这么多部门和我们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清楚了吧。”
    凤嫂恍然大悟：“哈哈，知道了，今后你就可以说，王书记，不是我们村不努力，我们找了很多次，交通部门都不立项、不给钱呢。没有钱，我们修不了呀。”
    我说：“这些就是政策优势。”

                                                                           第四十七章

      村图书室、广播室暂时由江老师代为管理，江老师一年有两个假期，需要休息。我跟贾支书、冯主任商量，准备找一个合适的人接替江老师做这项工作，最后大家觉得贾二叔比较合适，有文化、有威望，能传承民俗文化。
    吃了晚饭，我正在办公室学习文件，二组组长贾正奎走了进来，递给我两根烟。我说：“我不抽烟。”
    贾正奎说：“你拿着嘛。”
    我再次挡开贾正奎的手，推辞说：“你知道我不抽烟的嘛。”
    贾正奎执着地说：“唉呀，你拿着嘛。”
    我勉强把两只烟拿在手上，贾正奎这才说：“王书记，明天我讨儿子媳妇，请你来喝杯喜酒。”
    我高兴地说：“好好好，一定来。”
    贾正奎走后，我叫上周老师和江老师，到贾二叔家去，动员他管理图书室和广播室。
    在贾二叔家堂屋落了坐，我说明了请贾二叔管理图书室和广播室的来意。贾二叔的老伴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他年纪这么大了，胜任不了呀。”
    贾二叔的儿子贾旭也说：“家里的事他倒是丢得开，就是年岁大了。”
    江老师说：“图书室只有学生去看书。现在手机方便了，什么都可以查，来看书、借书的村民很少。广播定时打开就行。工作量不大。”
    我说：“我考虑的主要是传承民俗文化的问题，咱们陈坪村有保存完整的民俗文化，像舞龙、唱山歌、跳踢踏舞等等，这些是今后开发旅游的重要资源。”
    说到这里，贾二叔老伴说：“这个倒是他的长处，年年舞龙节都是他在组织和主持。”
    贾二叔脸上有了笑容，他说：“好的，我就帮你们做这个事。”
    事情说成了，贾二叔拿出酒杯，给我、周老师和江老师倒了一杯酒，围着火塘，喝酒聊天。
    我说：“贾正奎明天讨儿媳妇，一定很热闹吧”
    贾二叔喝了一口酒，说：“热闹得很哦。”
    江老师说：“咱们双龙的婚礼非常有特色，你明天要早点去。”
    我说：“是的，我要多照些相片，把陈坪村的婚礼风俗介绍给朋友们。”
    江老师说：“双龙陈坪的婚礼风俗目前保存得非常完整，请贾二叔给你系统介绍一下，这样你明天看得更明白，理解更深刻。”
    说起民风民俗，贾二叔眼睛里有了异样的神采，他又喝了一口酒，娓娓道来，他说：“双龙镇很早的婚俗，讲的是亲上加亲，表妹嫁表哥，表哥娶表妹，侄女过来服侍姨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很多地方的高山民族有订娃娃亲的传统，但我们这儿则没有这种风俗。婚姻是人生中的大事，礼数规矩很多，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些礼数规矩，构成了完整的双龙镇的婚俗。”
   江老师说：“双龙镇陈坪村婚俗的一个特点就是早婚。法定的婚姻政策是：汉族男22岁、女20岁可以结婚；少数民族男20岁、女18岁可以结婚。以前，陈坪村上许多小轻年在更年轻的16-18岁，就步入婚姻的殿堂了。够不上法定结婚年龄，办不了结婚证，也没关系。”
    贾二叔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首先是提亲。男孩子相中了女孩子，就要托媒人上门来提亲。无酒不成礼义，男青年背上两瓶酒，媒人需要夫妻同往，日子要选成阳历的双号。到了女方家，媒人将亲事郑重地向女方家父母提出来，女青年家若有意思，就收下礼品，将男方提来的酒倒出来喝。若女方父母倒的是自家的酒来喝，说明对此门亲事不中意了。男方带去的礼品就得自己带回来。”
    我说：“酒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很重要的东西，酒文化博大精深。”
    贾二叔老伴说：“承蒙村里人看得起，贾二叔和我做的媒，几十年来怕不下200对了。”
    江老师说：“这个不容易，在这里，能做媒的都是德高望重的。”
    贾二叔转头对儿媳妇说：“你去炒点葵花籽来吃嘛。”
    贾旭媳妇把孩子递给贾二叔老伴抱着，去炒葵花籽去了。
    贾二叔接着说：“其次是相亲。男方提亲后，女方若有意，就要选择吉日，到男方家相家，通常是女孩子的母亲和姨妈陪同女孩子，就是看看男方家住何处，房舍如何，父母兄弟怎么样，坐基好不好，村落大不大，水源好不好，土地怎么样，亲戚是否好相处等等，做到心中有数，确保女孩子嫁过来能安居乐业。临走之时，男方父母总要打发女孩子一些钱，女孩接了钱，就表明基本相中了，若不接纳男方父母打发的钱，则表示女方不满意男方家庭情况。”
    我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讲究自由恋爱了。”
    江老师说：“你们城市人不讲传统，追求自由。”
    贾二叔老伴接过贾二叔的话，继续说：“相好了家，接下来就是吃喜欢酒，也称之为吃口酒。喜欢酒由女方家举办，邀请父母亲的兄弟姐妹等至亲参加。男青年和媒人带着一定的礼物到女方家来，一来是让女方的亲戚长辈看看男青年的人品长相，当好参谋，把一下人品关。另外则商量讨论接下来的订婚酒和大酒（正式结婚）怎么来筹办。特别是定婚酒，办几桌，邀请些什么人参加，男方需要来多少肉、米、烟、酒、糖、茶。”

    我和江老师兴致勃勃地听贾二叔老两口讲习俗，贾旭抱来干柴，把火塘里的火添旺。贾二叔爷老伴抱着几个月前出生的婴儿，轻轻拍打。
    贾旭媳妇把炒熟的葵花籽端上桌子来，贾二叔招呼我们吃葵花籽。
    我说：“农村的婚姻习俗非常有仪式感，感觉有许多环节，每个环节承上启下，有机衔接。婚姻不光是两个人的事，有父母、亲戚、媒人等许多人参与。”

    贾二爷叔说：“都说中华民族是礼仪之帮，礼仪在旧社会，是与法律相当的规章制度，不尊重礼仪，也是要治罪的，轻则罚役，重则杀头。农村的婚姻习俗也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礼仪，在解放前，是不能轻易违背的。”

                                                                           第四十八章

        贾二叔接着说：“吃了喜欢酒，然后是举行订婚仪式。定婚是婚俗中的大事情，意思就是向社会宣告，这门婚事确定了。这姑娘已经有主了，其他男青年不能再提亲打主意了。讲排场的家庭，订婚酒得办十来桌。男方家由男青年、媒人和帮忙的兄弟，将商定的礼品提前一天送到女方家，女方家则置办酒席，邀请近亲属来，喝酒吃菜。到了晚上，就围坐在堂屋里，商定操办大酒的事宜。”
    江老师说：“王书记你不知道，农村办一场喜事非常不容易，城里人倒是好。在宾馆酒店预订好桌数，明确上哪些菜，订金一交，根本不用操心，到时只管招呼客人吃饭，而且只吃一顿饭。而农村则不同，要办三天，酒宴要自己操办，环节、过程非常多。”
    贾旭媳妇说：“可不是，婚礼这些事是要说得非常细致的。男方需要来多少礼银钱，来多少猪肉，多少米，来多少烟、酒、糖、茶，给女方父母买几套衣服，给女孩子买几套衣服。这时女孩子的姨妈婶婶就要出来为女方家说话，尽可能地多挣一些彩礼。彩礼多，女方家既有面子，又得实惠。男方的长辈和媒人也会跟女方家在和平友好的前提下，认真的讨价还价，最后形成共识、达成一致。”
    贾二叔说口渴了，叫儿子贾旭在火塘中支起铁三角架子，烧水泡茶。
    贾二叔老伴继续讲：“定婚这天晚上，彩礼商定后，女方的叔叔舅舅、姨妈婶婶们还要单独坐下来协商女方的嫁妆问题。我们当地的风俗习惯是，叔叔舅舅、姨妈婶婶们要负责各自给侄女做娘家的赔嫁嫁妆，如大叔打发（赠送）穿衣柜，二叔打发（赠送）梳妆台，大舅打发箱子，二舅打发柜子、三舅打发床。大姨妈打发被子，大婶子打发毯子，等等。大家相互商量，尽量做到应该有的日常生活用具都有，各位至亲承担一样，避免重复，这即是风俗传统，又体现对出阁侄女的一片爱心。特别是穿衣柜、梳妆台、床、箱子、柜子等，这些都是要自家备好木板，请木匠来做，漆上漆。被子、毯子等就需要出钱到集市上购买了。”
    我说：“城里就简单得多，家具到店里自己选购，看上哪样买哪样。交了钱商家送货上门，包安装。”
    贾二叔说：“定了婚后，时机成熟，接着就选日子、请客，筹备办大酒结婚。就是请先生帮忙择定大喜的良辰吉日，一般都选择在农闲的冬季，加之气温冷凉，食物不易变质。选好良辰吉日后，双方就要请客。请客是有规矩的，不发请帖，打电话、发微信，得亲自上门去邀请。邀请哪些亲戚，都非常有讲究，不然容易得罪人。”
    贾旭也掺和进来，他说：“本来参加婚礼是吃喜酒看热闹，但婚礼涉及的事很多，需要很多劳动力，所以在请客的时候，要特别邀请帮忙弟兄，所谓帮忙弟兄就是负责操办婚礼的主要群体。帮忙帮自己！这次你帮忙别人，下次你有红白喜事，别人也才会帮你。帮忙弟兄分工很细，谁负责到女方家过礼，谁负责借桌椅板凳，请负责搭建亲棚，谁负责主厨炒菜，谁负责到女方家搬箱抬柜，谁负责杀猪砍肉，谁负责传烟倒茶，谁负责烧水抱柴，各环节分工明确。”

    我听得出来，婚礼是山区人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前，我总是认为自由恋爱是天经地义的事，父母无权干涉子女的婚姻自由。听了贾二叔一家的介绍，我明白了，婚姻跟许多因素有关，跟许多人、许多事关联，不是简单的一个自由所能代替和概括的。
    江老师说：“婚宴要委托一个德高望重、有管理经验和组织协调能力的长辈来当总管，总揽整个婚礼事务，全体帮忙人员，都要听总管安排和调遣。请客时，总管就要请好。然后要忙着采购置办酒宴的物资，猪自然是早早养在圈里，但烟酒糖茶、干菜等等东西都要到集市上采购，通常要采购很多次，才基本备齐。”
    看得出来，今天晚上贾二叔一家人都非常兴奋，他们向我介绍山区的婚俗，如数家珍，对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他们对这些传承千百的的婚俗高度认同。她们有意无意地传承了这种婚俗、维护了这种婚俗。
    贾二叔敬了我和江老师一口酒，转头叫儿子：“旭，把酒给我们倒上。”

    贾旭给我和江老师倒了满杯酒，给贾二叔倒了小半杯，他对贾二叔说：“爹，你少喝点。”

    贾二叔说：“办大酒是最重要的环节。不论男方女方，婚宴都要办三天，吃四顿饭，第一天叫相帮，第二天叫正酒，第三天早饭过后散客。女方家于男方家前一天举办，有机衔接。”
    这时水烧开了，贾旭找来茶壶，泡了一壶茶，又找来几个杯子，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
    贾二叔的老伴说：“王书记，习俗多着呐。女儿出嫁的头天晚上，姨妈婶婶们要举行“装箱”礼仪，就是在陪嫁的箱子柜子里装一些东西。表达最后的心意。各地风俗习惯不同。“装箱”通常是装一些鞋子、袜子、鞋垫、手帕之类的东西，有的也装点零钱。也有往箱子柜子里装米、装红糖、装甘蔗的。抬箱柜的“帮忙弟兄”抬到装米、装红糖、装甘蔗的箱柜，是最辛苦的了，又沉又重，路又远，歇很多气、流很多汗、喝很多冷水，好不容易才抬到男方家。所以，男方家对抬箱柜的“帮忙弟兄，格外的敬重，吃饭时优先按排上坐，喝酒时主人要多敬几杯，以示感谢。”
    贾旭媳妇接着说：“装箱”之后，还要“哭嫁”，孩子是娘心头的肉，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要远离了，母亲心里百般不舍。于是就有母亲和姨妈、婶婶们哭嫁，拉着新姑娘的手，边哭边说，一来哭诉养育儿女的艰辛。”
    我笑着问贾旭媳妇：“你娘哭嫁时说了些什么”
    贾旭媳妇不好意思地说：“我也记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诸如养你难，生你苦，生下你才一尺五之类的话。还有就是叮嘱到了婆家要注意的事情，比如早睡早起，孝敬公婆，团结姑嫂等。”

                                                                                   第四十九章       

        山区的婚俗，保持得这样完整，并且非常有地方特色，真正看得见山、望得见水、寄得住乡愁。在市场经济和快餐文化高速发展中，显得弥足珍贵。对于民风民俗来说，传承和弘扬才是最好的保护。民俗文化是重要的旅游资源，虽然现在这里的人民还没有意识到。带头传播陈坪村民俗文化，是村干部的重要职责。夜里，我把手机充满了电。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了。我叫上江老师和周老师，来到贾正奎家。
    初冬的陈坪的大山色彩斑斓，地里的庄稼收完了，枯黄的秸杆一堆一堆簇拥在地边，红土地又显现出它暗红色的本来的面目。茅草黄了，柿子红了。露珠挂在路边的菜叶之上。天空万里无云，大阳还没有出山。天地氤氲，万物化淳。
    贾正奎家门前，欢天喜地、喧嚣热闹。大门上已经贴上喜庆的楹联，两扇木门上各贴着一个大红的喜字。门头上挂着一缎红布。门前人来人往。老总管贾大叔坐镇指挥，他扯起嗓子，给帮忙弟兄派活。
    帮忙杀猪的男工们早早到来，在房前的菜地边挖了两个灶洞，支起两口大锅，柴火雄雄，烧滚开水，杀猪烫毛，开膛剖肚。贾正文将要送到女方家过礼的肉割下来，用红纸扎好，连同其他彩礼一道，在媒人的带领和见证下，由负责过礼的“帮忙弟兄”抬了或是挑了，送到女方家里去过礼。因为这天，女方家的酒宴已经正式开始了。
    负责搭亲棚的贾正强等20多个男工们早早到山上砍棚叶，棚叶选择一些高矮适中的灌木、松枝，竹子等。棚叶抬回来后，贾大叔指挥搭亲棚，亲棚搭建在贾正奎家院坝里，面积约有80平方米，四周用树木立成架子，顶上搭横梁，然后将树枝树叶铺盖在顶上，起到挡光遮阴的效果。亲棚里会客喝茶，聊天吃饭。
    负责主厨炒菜的张嫂、贾正焕带着一帮人忙活开了，负责烧水抱柴的在门外支起了灶，婚礼所需要的桌椅板凳陆续搬到亲棚里来了，贾二婶、贾二叔等上了年纪的老辈子们，也坐在堂屋里，摆龙门阵聊天了。
    中午时分，客人陆续到来，特别亲的亲戚，进门前要炸火炮。火炮一响，总管贾大叔就扯开噪子喊：客人来了，传烟倒茶，堂前请坐！
    于是贾旭就将客人引导到堂屋里坐下来，贾正武过来给客人传烟，冯主任和贾正奎是本家亲戚，这时和他哥过来给客人上茶。
    吃过早饭，负责接亲的队伍就出发了。江老师告诉我，接亲的都是贾正奎的至亲，一般情况是夫妇同往，寓意成双成对；当然也要安排两个年轻姑娘，负责陪伴新娘子；还要有一队抬箱柜的男人；看女方陪嫁的多少，和路程的远近。通常20－40人不等，因为陈坪村陪嫁的箱子和柜子由实木做成，里面还要装东西，非常沉重。
    我忙着录视频、照相，江老师跟着我，给我介绍每个婚礼环节的情况。看到我在忙碌，周老师也拿出他的手机，帮忙记录一些充满乡土气息的精彩瞬间。我把这些情真意切的图片编辑后，配上说明文字，发在个人的抖音、快手和微信账号上，用自己微弱的影响力，带头传播陈坪村浓郁的乡土文化。
    江老师继续给我介绍人情世故：“接亲还有一个苦差事是背新娘。按照风俗，送亲队伍在到达男方家前，新嫁娘的脚不能落地，只能由人背着一路过来。背新娘的男人要用油和锅烟，将脸摸花，再用一根铁丝，将鸡蛋壳串成一串，挂在脖子上，让其他人认不出来。大多数新嫁娘都善解人意，只是在过沟过河之时应下风俗，象征性地背一下，其他时间自己走着到夫家。也有像我嫂子那样的极少数新娘严格按照风俗习惯办的，一步不走，必须背着，这就苦了“背哥”了。”
    周老师说：“现在交通便利了，城郊区娶媳妇箱柜都用车拉，迎新送亲也就用车接送了。”
    江老师说：“陈坪也这样，只是贾正奎儿媳是小水的，不通路，还得用人工抬嫁妆。”
    贾正奎家亲棚搭好后，负责挂礼的是有文化的贾二叔和老党员贾成新毛笔字写得非常好。贾正文他们搬了张八仙桌，放在亲棚里，贾成新戴着老花眼镜，贾二叔穿着蓝布衣服，挎着黄布包，坐在八仙桌前，把礼簿在桌上铺开，磨好墨，润好笔，只等客人来。
    今天，来帮忙的人都忙忙碌碌。贾大叔扯起高嗓门随时提醒大家：帮忙帮自己！别人有事时，你认真帮忙，到你自己有事时，别人才会来帮助你。
    江老师给我介绍挂礼的情况，他说：“以前经济条件差，双龙镇陈坪村结婚送礼多数都送米，或是苞谷，再送一元或是两元钱。礼轻人意重。舅舅、姨妈们送了箱柜等嫁妆，就不再送礼金了。而大山凹的风俗又不同。侄儿侄女结婚，舅舅、姨妈们必须要送晾干的猪老壳肉。后来，随着经济社会发展，送米的就少了。”
    我问江老师：“那咱们随多少礼呢”
    江老师：“村民们随礼一般在200元左右，至亲要多一点。总体来讲，陈坪村的礼金都不重，随200元的礼，但吃四顿饭，体现的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我说：“好，那咱们先挂个礼吧。”
    我和江老师、老丁分别送了200元的礼金。贾二叔收了礼金，贾成新郑重地把我们的名字和礼金金额写在礼簿上。
    陈坪村的人喜欢热闹，婚礼有请唢呐子的习俗。吹唢呐子的唢呐匠由两人组成，装备一长一短。短的就是唢呐，长的则是大号。贾正奎家请来的唢呐匠是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个戴着黄布帽子，一个留着短头发，两人坐在贾二叔和贾成新挂礼的桌子旁边，有客人炸火炮进来时，就吹一阵子唢呐。
    不知道是唢呐匠吹的功夫不得行，还是选择的唢呐曲调不悦耳，唢呐吹去吹来，我听到的只是一个曲调：哩啦哩哩啦……比起陕北那些高亢激昂的唢呐曲调，简直差得太远了。所谓唢呐子朝天吹，说的就是不靠谱不着调。但婚礼图的是热闹喜庆，就象放鞭炮一样，要的是声音，目的是引起别人注意。长号则只是在进亲、发亲、开席时吹几声。

                                                                                 第五十章

     贾大叔德高望重，是陈坪村最合适的婚庆管事，每家的大事小事，都离不开他。最近来，贾大叔年事已高，能推托的也就推托了些。但排场大、人数多的婚庆，还是由他来主持。贾大叔吆喝一阵，口干舌燥，于是坐在贾成新挂礼的八仙桌旁边，倒茶水喝。我凑过去跟贾大叔打招呼：“大叔，辛苦啦。”
    贾大叔喝了半杯茶，抬起头来说：“排场大了，怕是有**十桌客，不把帮忙弟兄们催着点，大家都像无头苍蝇，乱成一团，一场好事不就弄砸了嘛。”
    我说：“那是，这么多人，这么多环节，组织协调非常重要。”
    江老师说：“总管才是最重要的。不光是要有组织协调能力，而且要有号召力，通俗说就是要喊得动人。你别看今天来帮忙的有许多人。有的人安排他做事，他会闹情绪，叫他做这样，他偏要做那样。”
    贾大叔说：“家家有喜事都叫我管事，熟悉了。我老头子叫他们做啥，他们还不敢不听。婚事其实也不复杂，杀猪杀鸡的要把肉备好，洗菜的要把菜洗干净，帮厨的才有做菜的料。洗碗的要准备碗筷，端菜的开席时要有序上菜，客人才会饭吃。还要有专人烧水、泡茶、倒茶，管酒、管烟。接亲的，抬箱柜的，陪客的，都要落实好。大家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协同配合，才把事情做得好。”
    这时，贾正旭媳妇、贾正文媳妇、贾正武媳妇等女同志弯着腰背着竹篮子进到亲棚里来，男人们见状，赶紧上前协助把篮子接住，放在地上。竹篮子里装满了青绿色的松毛。大家一齐动手，把松毛拿出来，铺在地上。
   我好奇地问：“这是要干嘛呢”
    江老师说：“这是山里人的特色，松毛席，等会吃饭不用桌子，我们将云南松松毛扯来，铺在地上，酒席就摆在松毛之上，大家席地而坐，称之为松毛宴。你在其他地方看不到哦。”
    贾大叔补充说：“很早之前，我们双龙镇陈坪的婚礼不光是亲戚到场，一个村子的人都要来参加，人很多，场地有限，就摆这样的松毛席，一桌席上，吃饱一个，站起来一个，另外的人赶紧坐下去，接着吃，称之为流水席。现在好了。吃完一桌，撤去碗筷，再重新上一桌的菜。没吃的客人坐下来吃。”
    贾正奎的远亲近邻陆续赶来贺喜，火炮声一响，贾大叔高喊：客人来了，传烟倒茶，堂前请坐！贾正奎两口子赶紧到门口迎接客人，将客人引领到堂屋里就坐。
    参加婚礼在陈坪叫吃酒，就是吃喜酒的意思。顾名思义，酒是最不可或缺的。陈坪村的酒，不需要购买厂家生产的瓶装白酒，而是自己用苞谷、苦荞、小麦酿造的白酒，酒精度在50-60度之间，美其名曰小灶酒。这会，两瓶小灶酒已经放在贾成新挂礼的八仙桌上。唢呐匠是手艺人，非常受尊敬，喝点酒，才有力气把唢呐吹得更响。酒一上桌，两个唢呐匠就喝上了。戴黄布帽子的唢呐匠叫马发娃，一杯酒下肚，他就活跃起来。趁来的客人少的时机，他把唢呐子扣在桌子上，从腰上抽出笛子，吹起了蹢脚调。吹得人心痒痒的，一些闲人就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马发娃一高兴，就唱起了山歌小调：好久不走这方来，这方的小妹好人才，这方的小妹人才好，赛过前朝祝英台。歌声婉转，情深意长。引得大家都来围观。这时贾大叔喊起来了：“帮忙弟兄喂，该干啥子干啥子，各人把自己的事干好，唱歌蹢脚晚上有的是时间。”有任务的人这才不舍地离开。
    下午4点，贾大叔高声叫喊：“帮忙弟兄喂，准备摆席，堂屋里摆两桌，亲棚里摆28桌。”号令一出，帮忙弟兄开始拉凳子摆席。江老师告诉我，酒席的菜必须是单数，至少九个菜，称之为九大碗，后来增加到11个、13个菜。碗筷摆上松毛席后，帮忙弟兄有序上菜。
    贾大叔高声叫喊：“各位尊卑老幼，客请客，客候客，大家请入席了。请近亲勒紧裤腰带，让远亲先入席。老辈子请堂屋入座。年轻人请新棚入座。赶紧围起，八个人一桌。”
    贾大叔一喊，客人们就找位子入座了。我们算是近邻，就让远亲先入座。
    周老师说：“客人很多，怕是不止30桌。”
    江老师说：“双龙镇陈坪村的席是一轮一轮的摆。每轮20－30桌，吃完一轮，收拾碗筷，再摆二轮，一般三轮就结束了。今天相帮，不是正酒，可能两轮就结束了。”
    菜上得差不多了，两个唢呐匠取出长号，抵到嘴边，鼓起腮帮子，开始吹号。号令一出，大家动手喝酒吃饭。
    到此，我一个手机的电完全用完了，抖音、快手、微信发了很多条，在朋友圈里不断刷屏。朋友们反响非常强烈。除了点赞留言而外，还大量转发，把这里的奇特民俗向更远的地方传播。我对周老师和江老师说，你们也多多转发一些，好好宣传一下。周老师和江老师说，他们没有抖音、快手，只有微信。
    第一轮酒席结束，收了碗筷，快速洗干净后，又摆第二轮，照样是30桌。我和周老师、江老师才入了席。贾大叔安排完，也过来和我们一桌吃饭。
    晚上九点，要举行新郎挂红仪式。挂红在堂屋内进行，贾正奎的哥哥、兄弟等至亲要给新郎挂红，以图大吉大利。贾正奎的哥哥贾正旺用二丈多的红布，扎成红花，挂在新郎身上，有点像受表彰的先进人物挂绶带一样，边挂边说吉利话（四言八句）：小小红布二丈长，今晚挂在儿肩膀，亲戚朋友齐相贺，金玉富贵满华堂。贾正奎的弟弟贾正理也用红布扎了两朵红花，挂在新郎身上，边挂边说吉利话：金屋人间传二美，银河天上星成双，志同道合创大业，携手并肩奔小康。贾正奎的其他至亲逐一按顺序给新郎挂红，也都是边挂边说吉利话。最后，新郎王明洪两边肩膀上，挂满了厚厚的红布，十分喜庆，十分显眼。

                                                                                第五十一章

       秋收之后，劳累了大半年的村民们有了一个相对闲暇的时光，他们从身体上和精神上彻底放松下来。陈坪村人贫穷落后，但勤劳善良。他们热爱这里的山山水水，热爱陈坪大山广袤贫瘠的红土地。他们自由活泼、热情奔放、乐观向上。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来贾正奎家喝喜酒的客人很多，包括许多像贾正海、贾二婶那样的贫困户。听到笛子响，脚杆就发痒！在婚礼的喜庆祥和中，他们忘记了物质上的贫困，放飞精神上的富足。他们忘情地唱歌、忘情地跳舞。我被他们的豁达乐观精神感染了。我认真的捕捉他们每一个欢乐的瞬间，想把他们乐观向上的精神传递给更多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来到贾正奎家。贾支书、冯主任也来了，他们忙里忙外，帮着做事。吃过早饭，贾大叔安排人员把青棚收拾干净，支上桌椅，挂上红布，准备迎接新媳妇的到来。贾正奎告诉我，选择的进亲吉时在下午二点。
    一点半，长长的接亲和送亲的队伍从山包那面转了出来，穿红戴绿的男女说着笑着，向贾正奎家走来。两个唢呐匠吹响了长号，表明一个重大时刻即将到来。
    给贾正奎家背新娘的陈坪村团支部书记贾正亮，他身高体壮，戴着黄布帽，抹着大脸花，脖子上挂着一串鸡蛋壳，新娘爬在他背上，扶着他的肩膀。秦有刚双手向后，搂着新娘双腿，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大伙看到新娘，又是喜欢，又是好笑。
    浩浩荡荡的迎亲的队伍到达贾正奎家门口时，进亲时辰未到，要等一会儿。贾大叔一声令下。有人抬出凳子。迎新队伍坐下休息，耐心等待。陪嫁的箱柜则提前抬进家门，送进新房，安置妥当。
    借此机会，我也跟着抬嫁妆的人进了新房。贾二叔在新房内指挥。婚床布置好后，还要压床，就是找一对村子里公认的有福气的夫妇铺床，还找了一对童子娃娃（小孩子）来婚床上坐一坐，将福气传递给这对新人。
    今天承担铺床任务的是村主任两口子。冯主任两口子边铺床边讲吉利话：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后生女郎；福贵双全，永远吉祥；男婚女嫁，花烛洞房!铺床铺床，喜气洋洋；先铺四角，后铺中央；夫妻恩爱，共枕同床；早生贵子，播种成双；一儿一女，龙凤呈祥！
    冯主任两口子铺好床，贾大叔和马奶奶抱进两个小孩，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压床就算完成了。
    时辰一到，贾大叔高喊：“鸣炮进亲。”新娘穿着盛装，先跨过一个火盆，再跨过一个筛盘，消灾除难，去鬼驱魔。然后才踏进家门。贾二叔在门前说吉利：“新娘跨火盆，大人养小人。福来都是五，喜到必成双。新娘跨进门，带来聚宝盆。合家保平安，贵子早早生。”
    进门之后，送亲的，接亲的到亲棚里落坐，传烟倒茶喝红糖水。新郎新娘则到堂屋里拜堂。堂屋里香烟缥缈，灯烛辉煌。马贾叔主持婚礼：新郎新娘，齐登华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拜完天地，拜完父母，夫妻对拜，才送入洞房。
    新人入洞房时，贾二叔高声说：“手捧花烛亮堂堂，我送新人进洞房，今日洞房花烛夜，明年生下状元郎。”
    至此，婚礼仪式完成。一对新人正式结为夫妻。
    结婚典礼过后，晚宴开席。28桌人围坐在亲棚内的松毛之上，喝酒吃菜。此时有一个重要的风俗，就是新郎新娘给来宾敬酒，认识亲戚长辈。

    贾二叔带领着新郎新娘给来宾敬酒。为了避免宾客回敬新郎新娘的酒，把新人喝醉，冯主任、贾正武等4人作为新郎新娘的“酒保”，宾客回敬新郎新娘的酒，就由“酒保”代喝。
    敬酒一桌一桌进行。新郎新娘端酒，每到一桌，贾二叔都用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吉利话”，就是说四言八句的吉利话，类似于打油诗，称之为“说吉利话”。“说吉利话”非常有讲究，每桌都不一样，有多少桌，就要说多少个，既体现了说的人的诙谐幽默，也蕴含了对新人的美好祝福。这些“四言八句”，内容雅俗共赏、荤素掺差，为婚礼助兴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比如：一个盘子花又花，里面装的是葵花，大家都来抓一把，明年生个胖娃娃；一对鸳鸯人人夸，今日挂红又戴花，新客犹如嫦娥女，生个贵子戴乌纱；一对枕头四朵花，吹吹打打到婆家，不等明年这时候，又喊爹来又喊妈。马二爷每到一桌，都说一段，说完，一桌子人都齐声高叫：好！好！
    我跟周老师说：“要说**十桌，每桌都不重复，既要熟记于心，又要随机应变。”
    周老师说：“所以说这是技术活，民间文化的传承需要艺人，不是随便哪个都行的。”
    新娘子迎进家门，大事算是完成了，宾客们就活跃进来，也不讲究长幼有序，以高兴欢乐为主，所谓三天不分大小，七天不分老少，可以尽情的说笑打跳。晚饭过后，收拾停当，夜幕落下。村里建成的民俗文化活动坝子，今晚就要发挥作用了。
    冯主任把一个200瓦的电灯吊在学校操场的旗杆上，年轻人已经躁动不安了。这时，悠扬的笛声响起，斜戴着黄布帽子的李老三，吹着踢踏调，慢慢走到操场中央。小伙子大姑娘、大爹大妈大婶子、三姑三婆二姨妈们，慢慢聚拢来，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大圆圈，和着蹢脚调，跳起了热闹欢快的踢踏舞，边跳边走边转边唱。
    这两天我忙着拍照录视频，想把所有的美好瞬间都记录下来，却又不懂照相技术，能力有限，许多照片都不理想。今天晚上的踢踏舞，人最多，最热闹。
    我不停地忙碌着。忽然间，我发现，跳舞的人群中，吹笛子领舞的人换了，笛子吹得更婉转悠扬了，歌声更高亢激昂了。我仔细一看，吹笛子的人居然是大山凹的贾正海。贾正海戴着黄布帽子，敞开衣襟，猫腰残疾的瘸腿，边吹笛子，边带领大家前摇后摆地踢踏。一个大圆圈中双围了一个小圆圈，大家手拉着手，整整齐齐、协调一致地甩手、送胯、跺脚，嘴里大声唱：你爹不合心，你妈不合意，不合心、不合意，娃儿哪呢来……

   第五十二章   

         踢踏舞的样式很多，有三套拐、背榨把、跺脚等等，以跺脚、甩手为主，体现劳动人民的力量、热情、大方、活泼、团结、协作。年轻小伙热烈豪迈，踏着整齐的步调，把地板跺着闷响。姑娘小媳妇们热情大方，秀臂轻挥，衣摆飞舞。大爹大妈们抬脚送胯，喜笑颜开。小孩们嘻嘻哈哈，你追我逐，钻来窜去。

         贾正奎家提前俩月就酝酿好几桶醪糟米酒，陈坪称之为甜白酒，味道清甜，酒精度低，老少兼宜。蹢脚舞跳几圈下来。大家伙都热汗淅沥、气喘吁吁，于是就窊起桶里的甜白酒，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稍作休整，贾正海的笛子又吹响了，大伙又围成一圈跳了起来，跳的人太多，显得拥挤，就围成两圏，大圏套小圈，手拉着手，肩靠肩，臀挨着臀，腿擦着腿，脚抵着脚，跳起来闹起来。打情骂俏中，许多姑娘小伙子就相成了一对。
    人们跳累了，就在板凳上坐下来，喝着洒，唱起来了山歌。贾二叔唱：好久不到这边来，这方绿水起青苔。扒开青苔吃凉水，十里当做五里来。贾正海唱：一条河水绿茵茵，不知是浅还是深。竹篙点水试深浅，唱首山歌试妹心。贾旭媳妇唱：墙里栽花墙外生，家花串着野花根。家花当成路边草，野花当成命根根！曲调优美动听，歌词诙谐幽默。唱起来、跳起来、合起来，一直热闹到天亮才收场。
    各方一俗，很多地方农村婚礼不闹新房，但陈坪的婚礼是要闹房的。闹房在正酒那天晚上闹，这时婚礼大事已完，娱乐为主，三天不分男女，七天不分老少。闹房很有讲究，贾正九带着5个小伙子组成一队，一人端一个茶盘，盘中放一副对联、一封火炮、几块钱。贾正海吹着笛子，蹢着脚，从大门、进堂屋门，再进新房门，用两张八仙桌，将新郎新娘夹在桌子中间。贾正奎和老伴在桌子了摆上花生、瓜子、水果糖。以贾正九为首的爱折腾的年轻人们绞尽脑汁，想出各种节目来，消遣折腾新郎新娘。比如吃花生、咬苹果、吃香蕉、摸糖之类，晕味十足，十分火暴。
    贾二告诉我，虽然贾正海身有残疾家里贫困，但他多才多艺，特别是笛子吹得好、山歌也唱得好。对贾正海，我又刮目相看了。
    闹房结束，贾正九他们又来到村委活动中心继续狂欢，踢踏舞又跳起来。男女青年们将锅烟、黄泥巴等东西和上猪油，相互抹到对方脸上。没有了长幼观念，没有了道德约束，有老的抹少的，有男的抹女的，有几个老爷们按倒一个大表嫂抹的，也有撩起衣服抹在胸口上肚子上的，胆小的姑娘嫂嫂们远远躲起来。抹和摸在这里混淆不清，胆大的跑得慢的，姑娘嫂嫂们，被小伙子们抹了一身黑油灰，据说用几桶水，洗几天都难洗干净。我、周老师是陈坪村的客人，江老师是陈坪村许多年青人的启蒙老师，因此大家都不为难我们，我们得以清白干净。
    第三天，早饭过后，女方家送亲的客人就走了。婚礼基本结束，也就是散客，客人们也告辞走了。“帮忙弟兄”拆了亲棚，收拾桌椅，借别人家的锅碗瓢盆也物归原主。至此，整个婚姻才算真正的完成。
    贾大叔跟我讲，双龙镇陈坪婚礼，习俗多，环节多，需要亲戚朋友们相互帮助、相互配合、大力支持，才能顺利地完成。
    贾二叔跟我讲，农村人常说的一句话，帮忙帮自己！你帮了别人，论到你家有事了，别人就会来帮你，这是山区人民千百年来形成的优良传统。
    江老师跟我讲，现在婚宴的选择就多了，城里人最方便，在宾馆酒店订上几十桌，只管吃一顿饭，省了很多事。
    “帮忙弟兄”前前后后忙活了四五天，非常辛苦劳累，马大爷代表王大才王留他们下来玩一天。“帮忙弟兄”前几日主要是干活，服务婚礼、侍候客人。现在任务完成，可以放松玩了。于是秦有刚等一帮年轻人又继续打牌、下棋、喝酒、唱歌、跳舞，通常是又玩通宵。
    这时，新郞新娘要到女方家去回门。新人带上两个年轻的姑娘小伙，提点肉、酒、糖、茶等东西，到女方家拜望父母，感谢养育之恩，回门不在女方家过夜，吃了晚饭就回男方家了。
    在农村的婚姻大事中，媒人是很重要的角色，无可替代、不可或缺。接下来要谢媒，贾正奎夫妇带上烟酒糖茶，到媒人家里去，感谢媒人促成了这桩美好姻缘，感谢媒人为婚礼的奔波劳累。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是人民的精神家园。同样，在广大农村，乡村文化是其灵魂和精神家园所在。所谓“乡愁”，就是魂之所系、魄之所归、心之所向之地。陈坪村虽然说不上历史悠久，人文鼎盛，但民风民俗传承有序，形态完整、仪式古朴、内涵丰富。这些保存完好而绚丽多姿的民俗文化，成为陈坪村独特的“文化符号”，正在散发出独特的魅力，吸引各方聚焦关注。
    我们用了三天的时间，仔细感受陈坪村的婚俗，就是想要总结、提炼、传播，让山区的民俗文化与其优美自然风光有机结合起来，经过宣传、包装、推介，最终形成亮点，吸引游客到陈坪村来旅游。
    很明显，周老师没有想这么多、这么远。贾支书和冯主任也没想这么多、这么远。我心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模糊的方向。但我坚信，如果传承有序，保护及时，开发到位，山凹的木板房、三组的土掌房，包括二组的土木结构的瓦房，以及陈坪村淳朴的民风民俗，最终会形成商品。
    这三天，我的两个手机，以及我微信、抖音、快手号，成了我宣传陈坪村民风民俗的工具和平台。但是，这个工具和平台传播方式单一，影响力十分有限。但毕竟开了头、起了步。我的同事和朋友们纷纷献计献策，建议把贾正海、贾正九等青年人打造培养成网红。建议邀请县文化馆、县宣传部、县电视台宣传报道陈坪村的民独特的风民俗。如此等等。

    婚礼结束，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五十三章     

       贾正奎家的婚礼一结束，我们就着手通村公路建设的事宜。目标定了，决心下了，接下来就是抓落实的事。在这个关键时刻，贾支书的老婆生病了。争取公路立项的事主要就落在了我和冯主任的身上。
    11月15日，这天风和日丽，王书记、我、冯主任、贾大叔我们一行四人。坐着镇政府的越野车，向县里进发，找相关部门汇报修路工作、争取建设资金。车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奔驰。到县里已是下午了，我们马不停蹄赶到县交通局向章局长汇报。
     章局长看了我们的报告，听了我的情况介绍，说：“农村公路建设资金是省交通厅筹集并分配下拨的，今年全县的农村公路建设资金已全部安排完了。明年省交通厅是否下拔、下拔多少不知道，县本级是无法筹集的。你们这条路太长，需要1000多万资金，难度非常大。到时候市政府研究的时候，我如实向领导们报告，至于能否立项，那得由县政府领导集体决定了。”
    章局长停了一下，接着说：“你们对修路这么重视，村组干部跑这么远亲自来争取项目，非常不容易，我本来不想打击你们的积极性，但凭这两年省下达通村公路资金的额度，你们这个项目想立项很困难，你们要有心里准备。”

    章局长的态度非常明确：立项的希望不大。王书记带着我们又到县脱贫攻坚指挥部，找到脱贫攻坚指挥部办公室项主任，汇报修路的事。主任听了我们的情况介绍，非常肯定地说：“若要富，先修路。你看咱们国家，高铁建设规模、质量、效益全世界第一！高速路网四通八达。空中、陆地、海上的快速通道支撑了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你们修路的想法是绝对正确的。但是我们脱贫攻坚指挥部职责是统筹协调脱贫攻坚工作，项目资金还得由各行业主管部门筹集，我们掌握得有一部分资金，但只是对各行业主管部门项目资金的一种补充，数额较少，最多也就100来万，解决不了你们村修路的问题。”

    脱贫攻坚指挥部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又赶到县财政局去争取资金。财政局局长出差了，分管的副局长接待了我们。副局长给我们讲，往年财政局确实有以奖代补资金，可以用于修建通村道路，但从去年脱贫攻坚工作开始后，按市委市政府的安排，这笔资金已与其他资金一起整合，统筹使用，专项用于脱贫攻坚，不再专项下达了。

    从财政局出来，已经下午6点了，我让媳妇找了一家火锅店，请大家吃个便饭，感谢王书记、冯主任、贾大叔一年来对我工作的支持和关心。我们边吃火锅、边喝酒、边吹牛，同时也对争取项目资金的事做了分析，虽然成效不大，但我们认清了主管部门的大门，接触了主管部门的领导，表达了我们修路的强烈意愿，算是开了一个头吧。
    第二天一早，我们到县食用菌办找领导汇报。食用菌办主任听了我们的汇报，说，你们村种植香菇户数不多，产值最多也就50来万，要我们投资1000多万给你们修路，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跑了四家部门和单位，希望都很渺茫，我、冯主任和贾大叔都很失望。王书记说，咱们出来一次不容易，我带你们去跟县领导们汇报汇报。

    我们来到县政府大楼，楼下的保安仔细询问了情况，作了详细登记，才让我们进去。县政府领导都非常繁忙，办公室门口汇报工作的人都排着队。王书记带着我们，找到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给他说明，我们三个是来自贫困村的基层党员干部，还要赶回村里去开展工作，希望能通融一下，插个队，先行给领导汇报。副主任叫来秘书，交待了一下，秘书带我们四人，直接进了分管交通工作的副县长办公室。
    副县长跟王书记打了招呼，然后对我们三人说：“秘书给我说你们是双龙镇陈坪村的村组干部”
    王书记说：“报告王县长，准确地说，只有这俩个年轻人是村干部，贾大叔是党员，今年八十岁了，他是代表全村280名群众，来向你汇报的。”

    王副县长赶紧站起身来，上前两步，紧紧握住贾大叔的手，说：“大叔，感谢你呀，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为人民群众的事操心，思想觉悟很高呀，我要向你学习！”
    贾大叔说：“领导，我就一句话，这些年来，我们茅草坪村发展慢了，落后了，掉队了，我们现在要迎头赶上来，迫切希望，政府能支持我们，把15公里村道修成水泥路。”
    王副县长说：“项目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要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我知道了你们的希望和决心，我今天只能这样给你们表态，我坚决支持你们，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推动项目落地。”
    我们又到县委，找分管脱贫攻坚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汇报。副书记到省上开会去了，他的秘书问了情况，收下了我们争取资金的报告，表示副书记回来后及时转交给他王张书记怕秘书事多，时间长了把这事忘记了，就给副书记发了个短信，说明了争取资金修路的事。
    从县委出来，王书记因为有其他事要办，就跟我们分开了。
    我和冯主任、贾大叔在街上吃了碗面。跑了两天，应该找的部门和领导也都找了，修路的事还是没有着落，我们有些灰心。贾大叔忽然对我和王书记说，想去趟省城，找个人。
    我问：“找谁”
    贾大叔说：“尹海锋。”
    我问：“尹海锋是谁”
    冯主任对我说：“尹海锋是当年上山下乡时茅草坪村的知青，长期住在贾大叔家里。返城后，听说在省官当了官，能耐比较大。”
    但凡有机会，只有去试一试了。我在网上订了动车票，下午二点，我们三人踏上了上省城的动车。
    动车上，我问贾大叔:“他当的什么官”
    贾大叔说：“不清楚，听说比较管事。”
    我问:“在哪个部门工作呢”
    贾大叔说：“现在连他具体在哪个部门也不知道。”

                                                                           第五十四章

     11月19日是农历立冬，预示着大山里的冬天来临了。天气已经转凉，早晚需要添加衣服了。
     有好久没见到贾支书记。他媳妇生病后，村上的工作不是特别要紧的就没有叫他参与了。跑通村路的事他也没和我们一起去。听凤嫂子说，贾支书的老伴秋收结束后就病了，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贾支书陪着他老伴到镇卫生院检查了两次，开了些药回来吃，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决定到他家去看看。
    我和周老师到贾支书家门口时，他正在挑水浇门口菜地里的生菜、蒜苗、香菜。老丁悄悄跟我说：“贾支书老伴的病看来还没有好，挑水浇园是女同志干的活呀。”
    我们也没进门，直接走到菜地边。贾支书一边猫腰用瓢从桶里舀水浇菜，一边跟我们打招呼。
    我说：“你这些菜长得不错嘛。”
    贾支书记：“有两天没浇水，快干死啦。”
    不一会儿，两只桶里的水都舀完了。贾支书挑起水桶，又到菜地下边的池塘里去挑水去了。我和周老师蹲在菜地边，等着贾支书把菜浇完。
    周老师问：“贾支书，前久听说你媳妇病了，好点了没”
    贾支书说：“符医生建议去镇卫生院打b超、照片检查，也没检查出什么大病，住了两天院，开了些药来吃。现在还在家里休养。”
    我问：“吃了药没有好转吗。”
    贾支书说：“西药吃了不见效，又去开了几副中药来吃。”
    周老师说：“用中药慢慢调理。好好休息。”
    贾支书浇完了菜，挑着水桶回家，我们跟着他进了家门。一进门就听到圈里的猪，在不停地叫唤。牛和山羊也在院里显得焦躁不安。贾支书放下水桶，赶紧抱草喂牛和山羊。然后把我们带到堂屋里坐下，又扭头出去，给嗷嗷叫的猪喂了些食，良久方才进堂屋来。火塘里有火碳，火塘边放着一个中药罐子，里面有半罐中药渣子。
    贾支书陪我们坐下，拿出烟斗，裹了一枝草烟，装在烟斗里，用打火机点燃火，猛吸了几口。我闻不习惯呛人的烟味，拉了板凳，坐在堂屋门口。
    贾支书：“你们去跑路的事，怎么样了”
    我说：“从县里跑到省里，应该汇报的都汇报了。资金量太大，落实不了。”
    贾支书说：“我就说没这么简单。”
    周老师告诉贾支书：“前两天县政府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对陈坪村村道进行了现场调研。虽然没有表态，但是可能有希望了。县交通局也派人员对公路进行了初步踏勘。”
    贾支书吸着草烟，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我说:“贾支书，咱们都是村上的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贾支书依然吸着草烟，说：“没有，不用。”
    贾支书家正房屋檐从上到下吊着许多串苞谷棒子，左右两边厢房楼和下面楼上，堆着许多苞谷棒子。院子里左边堆放着一大堆洋芋，右边堆放着一大堆金黄的老南瓜，有些丰收的喜庆景象。
    我问贾支书：“你家今年收成不错呀。”
    贾支书皱了几下眉头，说：“就那样吧。苞谷有15000斤左右。留6000斤喂猪，卖9000斤，每斤1元，能卖9000元。洋芋有12000斤，三毛钱一斤都没有人要，人吃一点，多数都拿来喂牲口了。南瓜就不值钱了，用来喂猪的。咱们农村人不能算成本。化肥、种子、农药都要钱。要算成本，一个工日还摊不到30元呢。”
    周老师也说：“看着一大堆，中看不中用，性价比不高。所以说要调整产业结构。市郊区的土地，种大棚蔬菜，一亩产值能达到3-4万哦。”
    这时，堂屋左边的房间里传出几声咳嗽声，贾支书神情立马紧张和焦虑起来。
    周老师对贾支书说：“去看看，好像咳嗽得比较厉害。”
    贾支书把烟斗放在火塘边，说：“没事。”然后站起身来，进屋里问媳妇：“要不要喝中药，我给你倒。”
    只听他老伴说：“不喝，才喝了没多久。”
    周老师说：“贾支书，病是不能拖的。要把病因找准，才能对症下药。”
    我问贾支书：“主要是什么症状”
    贾支书说：“主要就是没力气，胸闷，气喘，咳嗽，不想吃油腻的东西。开始我们以为是收苞谷时累着了，休息几天就会没事，谁知道休息了十多天，还是老样子。到符医生那里开了药来吃，也没好转。到镇卫生院检查了两次，也没发现大的毛病。”
    周老师担忧地说：“贾支书，你们农村人，经常干重体力活，身体抵抗力比我们强得多。偶尔有个伤风感冒，三五天也就好了。嫂子这么好的身体，吃了这么久的药都不见好转，你要重视哦。”
    我对贾支书说：“最好到县人民医院检查一下。不要再拖了。”
    这时贾支书媳妇披着衣服，缩着手，弯着腰从房间里出来，她说：“你们不要劝他，是我不想去检查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等这副中药吃完了，去找符医生看看，去他那儿开点药。”
    一说起神、药两解的符医生，我心里就会发紧。讳疾忌医，又是农村人的通病。我马上给我在县人民医院放射科当医生的同学封小倩打电话，说了贾支书媳妇的症状。小倩建议她到县人民医院打个ct，详细检查一下，把病因找准。
    贾支书老伴脸色不好看，她说：“打啥子ct哦，我不去。”说完就进进屋里去了。
    我和周老师告辞出门，贾支书送我们到大门口。我严肃地对贾支书说：“老贾，咱们千辛万苦修建了村委活动中心，设立了村卫生室，就是要让贫困群众实现基本医疗有保障，不因病致贫。但你现在这个样子，有病不检查，不科学治疗，不相信科学，如何给群众作示范和表率?”
    周老师以他年龄大、见识多的口气对贾支书说：“贾支书呀，你想好哦，你媳妇这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拖下去，拖出什么问题，我看你怎么办你对得起你两孩子吗”
    贾支书用他长满老茧的手抓了抓花白的头发，眉头一紧，终于说了句话：“是的，你们说得对。”
    回来的路上，周老师对我说：“农村人就是这样，能拖就拖，以为熬几天就没事了。现在看病贵，他们怕花钱。”

    贾支书作好了媳妇的工作，两口子到了县人民医院，我联系小倩给他们作检查。很快，小倩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ct初步诊断结果：肺部肿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