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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塘旧事》

作者:韩璐 阅读:307 次更新:2023-08-02 举报

      我的故乡是一个约有三百多人的村庄,村庄西边有一口大水塘,大家叫它“门前塘”。塘的南北方向长,东西方向短,全村几十家户的房屋随着水塘的东北边依水而建,整个村庄布置成新月之状。水塘西南面是一条三米宽左右的黄土堤坝,堤下紧接着层层稻田,房与水塘间的边坡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垒砌而成。我家门口大路的正对面是一块由土墙围圈起来的小园子,园子西边紧挨着水塘的石坎坡,很久以前园中长着茂盛的水竹,所以也叫竹园,后来竹子砍了,园里就种瓜果和蔬菜,还有果树,每逢桃红梨熟之季,那里便成了我和三弟的幸福乐园。

        记得那时很小,我大概也只有五岁多,暑天的中午,我和三弟经常被父母按在家中偏房铺着竹席的地上睡午觉,并且总是把我们夹在他们中间睡下,为的是担心我们偷偷跑出去祸害了隔壁粉条作坊晾晒的豆粉或粉条。为此,母亲领着我们向人赔礼道歉不知有过多少回,更担心的是怕我们跑到门前塘里去玩水,因为,门前的这口水塘,曾经吞噬过几条鲜活的小生命。但是,调皮的我们,总爱学着父亲入睡后打呼噜的习惯装做睡熟,以此骗取母亲的宽心。等待父母放心地睡熟后,我和三弟就会悄悄地爬起来,跑出去钻到园子里边玩耍。每次,我们玩好过后又悄悄地跑回原位睡下,等父母醒来时能看到我们仍然睡在他们的身边,所以我们的小阴谋往往能以得逞,这也是我和三弟夏天共同的小秘密。在园子里,我们捕捉了好多各种各样的蜻蜓,有叫猩红蜻蜓的,它全身鲜红,腹部背面有一微细黑色线条,翅膀透明,尾部有些许橙色,喜欢在水面上连续点水飞行。还有叫白腰带、黄腰带蜻蜓的,她们全身灰黑,腰间象是戴着一枚白色或黄色金戒指似的,非常好看。还有一种蜻蜓,它全身长满黑白相间的小点点,体型较大,我们称之它为瘌痢婆,可它飞速极快。还有叫什么吊袋、水秀等等的蜻蜓。抓到后把它们的翅膀裁掉一半,然后放进用红土泥巴做成的小房子里关养起来喂它们食物,也喂它们喝水。一次,为了在水塘边抓一只十分漂亮的黄腰带,当我聚精会神地正伏在园子围墙端头慢慢伸手去抓它时,不防三弟忽然爬到我身后想跨进园子里面去,由于受到触碰,我突然条件反射,一收身,只听身后水下突然“扑通”的一声炸响,随即水花四溅。这时,我的全身,还有那栖息在眼前漂亮的蜻蜓一下全都埋进了湿润的浪花之中。随即听到水塘里呼呼乱响,调头向水响处一看,我立刻被吓傻了,水响之处是三弟双手不停地在水中乱划水波所产生的声音。他根本不会游泳,那是求生的本能……此刻,我哪里还顾得了细想,赶紧丢下手指缝夹着的先前捉到的蜻蜓,跑到村头大呼——快来人救命呀!有人掉水里了!那时候,我还不会游泳,呼救后又立即返回到水塘边,眼看三弟在水中双手乱抓,几个旋涡后人快沉得不见了,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村里一位会游泳的叫前东的大哥哥,听到我的呼救后应声箭步而至,他奋不顾身地跳进水塘中,抓起三弟的手臂就往岸边上拖,三弟终于得救了。自这事件以后,父母也开始默许我们学习游泳,在学游的过程中,父亲每每都要亲自守护在水塘旁,直到我们完全学会为止才放心不管我们了。

       那个时候,在不能游泳的季节里,因为生产队是集体上工,所以吃饭的时间基本是固定的同一时间段。全村的小孩们只要是吃饭了,都爱把饭碗掇出来围在水塘边来比着吃,目的就是想把自己碗中的饭菜挑一坨甩在水塘里,比一比谁家饭菜冒出来的油花最多,时间最长,比赢了的他自然会得到众多伙伴们投来羡慕的目光,同时自己也会自然而然地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毫。那是六十年代的日子,全村人家中,能在水塘中大泛油晕的户主也只有那么几家:裁缝、铁匠、屠夫、工人、教师,都是手艺人或是“国家人”的家庭。我家那时是农村典型的非常“六加二”模式,人多劳力少,自是绝无让饭菜在水中泛花的可能,能够有白米饭吃饱就是莫大的奢望了,所以我不参加,只是围观和羡慕着他们!现在,不说是随便哪家的饭菜都能冒出长长的,圆圆的大油花,就是被撵到水塘里的耗子,全身都是油花滚滚的,对比今昔,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是多么大的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学会游泳时我已六岁了,自此以后,每逢盛夏,全村儿童少年们午饭后几乎都会从家里跑出来,跳进水塘里尽情玩耍着。不会或不太会游水的伙伴们就爬在水塘岸边,拨水逗浪,或是爬上岸后再往水里跳,尽情地享受着与水浪搏击的乐趣。因为塘边好几米的范围内水底都很浅,且多为细砂软滩,不时地会有三两位大人们座在岸边阴树底下,他们看管着自家刚学下水的孩子们,自然也会代管一下水里其他人的安全。水塘中,会游泳的同伴们是各自在水中游乐,或有踩水,或有仰游,或有潜伏,或有比着向前竞游的。竞游就是比速度,谁先游到指定地方谁就是胜利者,奖品也是当时参加的同伴们自已决定:输的人要把家里好吃的菜拿出来分吃,或是捉蜻蜓、捉叶蝉以此相送,又或是把自己的新衣新鞋子拿来给赢的人家穿一小会会……等等,那些都是当时令儿伴们非常向往和羡慕的好奖品。在水里,我们还有一种游戏就是在水中抓人,抓人者不论你用什么技巧:用极速快游赶上他人将其抓住,或是潜入水下,然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将其抓住,都可以。抓住谁了就该谁接龙再去抓别人,抓不着那就老该你游来游去的去抓人,同时还会遭到对方的讥笑,笑你无能。这种接龙抓人的水中游戏,有时会累得你筋疲力尽。不过,水塘里的水很清亮,潜游者往往在水下睁开双眼,他能看到你的位置,而你不知他将至何方,所以后面一种方法是我常用的好法宝。游戏中,由于参与的人很多,全材上下相差五六岁范围内会游的同伴们至少也有二三十人,有时会更多。正因如此,水塘里放养的家鱼动不动就会被因惊吓而上下跳跃起来,那些借助于大木盆学游的儿伴们,偶尔冷不丁地一条大白鲢跳到他的木盆中。不等他回过神来,鲢鱼在木盆中几个蹦跶后又竟直跃入深水中去,人与鱼只能有个短暂的一面之缘了。实在是跳不出去的小鱼儿,你也绝不能将其占为己有,因为那是生产队集体所有的财物,你必须得将其放生,让它回归自然继续生养。我们在水塘里尽情的嬉戏和玩耍,不到全队社员们下午开工是不会起来的,一玩就是两三个小时,以致于被水泡得全身长满了鸡痱子,双手指头起满深深的水茧而全然不知,上岸后走路时,双耳随着走动,一步一个“轰咚咚”的耳鸣,那才真个是玩得让你“眼红耳鸣手发麻“的了。
       有年深秋的一个早晨,学校放了早自习,我回家一到村子西头,看到水塘边挤满了人群,有的拿着棍棒,有的手持鱼钗,有的则是把握兜网,个个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水面。我知道,那是村民们在抢掳水塘里因缺氧而快翻亡的鲢鱼。我回到家中,家里一片寂静,以往这个时候,母亲总会从厨房里迎出来,陆续地把热腾腾的饭菜排在桌子上叫我们快吃了好去上学。今天却没见母亲身影,我想,母亲是不是生病了,于是赶紧走到卧房去看,果然,母亲躺在旧床上,不时还在低声抽泣,我忙问母亲哪里不好了,母亲不语。随后在桌上吃饭时才知道,因为看到村里好多人都在水塘里录因缺氧而快要翻亡了的鲢鱼,母亲也在自家园子塘边掳了两条鱼回家,本来是想借此改善一下全家人的生活的,却被父亲因此而恼怒,将母亲双臂打得通红肿胀,捡回的鱼也被父亲送还到生产队的仓库里了。当时,母亲强忍着疼痛,泪流不止,做完早餐后她就倒下了。对于那段不愉快的回忆,每当想起母亲为此而遭受的痛苦,我就心痛不已。母亲一生勤劳善良,任劳任怨,待人和蔼。是以当时,村中不少伯伯婶婶们都前去我家以宽慰……
       一想到这些,我就十分憎恨那口曾经让我成长,让我快乐过的大水塘,还有那个让人伤心的早晨!因为,那些快乐换不来母亲当时的伤痛,也换不来母亲为哺育我们而操碎了的苦心!多年以后,每当提及此事时,父亲总是说:“于公,我没做错,谁叫我是队里当时的贫协组长呢!我们不能在全村人面前带坏了头。于私,我对不起你们的母亲,我不该太冲动并且出手伤人太重”。然而,父亲在讲述时,从他那双沧桑的眼神里,我能感受到父亲朴实的而又大义凛然的正气仍在燃烧着一样!对人民,对集体,责任高于一切的使命感是他坚定的信念,对损害社会和集体利益的自私行为坚决制止更是毫不留情。正是有了许许多多这种大公无私精神的人们,感召着大家,感召着社会,人民才会更加万众一心,奋发图强,为实现生活水平达小康的理想而不懈地奋斗着。那一刻,我依稀可见,父亲眼角边俏然挤满了模糊的泪水,那是坚定的泪水,那也是追悔和深深怀念的泪水!我相信,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今天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看到村民和她的儿女们正在万分幸福的生活着,她老人家定会含笑九泉!
       今年的清明节,我回到故乡,回到那口让人悲喜交加的门前塘,绕塘慢慢找寻,找寻那早已逝去了的童年……眼前的水塘变化了,变得象是小了许多,小的时候觉得它很大,但现在看起来,总会觉得这塘仿佛是变的小了许多,连远处的南山,也变得又小又近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我不知道,也道不明了!

       水塘堤边的木梓和杨柳树不见了,儿时水塘西边的土堤如今也变成了崭新的岩石护坡堤坝。一切都变了,变得让人默生,不知所措!但它们变得让人更加的亲切,更加的生动了。呈现在眼前的村庄,婉如国画大师王希孟之《千里江山图》中的一角,到处尽显生机昂然。田陇、道路井井有条,宽敞的路边,小楼林立,远处四周,山峦葱郁,村容山貌,焕然一新,眼前处处无不展现出现代农村欣欣向荣的新气象。是此,就凭这些新的变化,她将足以让生活和劳作在故乡的人们,能够看到更多、更大、更幸福的新希望!
                                               写于丁酉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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