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忠：《思 念》

　　很长时间没有走这条小路了，因为它是一条山路，医生建议我尽量少走，所以这两年我很少到这里散步。其实，这条小路风景很美，它深入到玉皇山公园里的森林中，两侧林木茂密，老树参天，空气也十分新鲜，每一次走进来都觉得心里分外的干净，可今天却没有了那曾经美妙的感觉。

　　时值初冬，我孤单单的走在这林中的小径上，已经看不到春夏季节的满山葱翠了，苍凉的秋风，早已撸光了那些树上的叶子，让那些老树光秃秃的站在那儿，显得有些枯瘦和狰狞。小路上零零散散地落着枯黄的叶子，好像是为逝去的季节而撒下的纸钱。

　　上一次走在这条小路上，还是若干年前的那个春天。春天的林子里，草木新绿，纤尘不染，温暖的春风，从树梢上拂过，摇得树叶发出轻柔的响声，整个人都被满山的绿包裹着，那种绿不似小区院子里的绿，一眼就被收尽了，它绿得无边无际、无尽无休，很难从中走出来。它不似夏天的绿那么厚重，也不像秋初的绿那么斑驳，它的绿中似乎掺了些许鹅黄，鲜艳且淡亮;似乎又加了过多的水份，鲜嫩得仿佛要滴落下来。眼睛里盈满了这样的绿色，让人的生命中充满了希望，生活里积累的那些负重，瞬间就被释放得一干二净。

　　那个春天，我几乎每天都在这林中慢走，仔细地观览着春从出生到圆满的每一个细节，亲见了一个春天生动的繁荣过程。可惜那个春天已经逝去了，尽管它记录在我的文章里、沉淀在我的记忆中、重复在每个冬天后，然而我再也无法走进那样一个春天了，因为曾同我一起在这条路上走过那个春天的人，已经与那个春一起逝去了。

　　四季的循环，让每一个逝去的季节还可以重来，而人的逝去便是永久的逝去，逝去了便是消失了，永远也无法回来了。虽然佛教有轮回说，认为人有来世，人死了还可以转世为人或者别的生命;哲学上的唯物论也认为，人死了物质不会失灭，人仍然会以另外一种物质形态存在着，但人们无论是相信佛教还是相信哲学，都无法接受亲人或朋友的逝去，无尽的悲伤就是最好的注释。

　　三年前的若干年里，我走在这里并不是孤单的，与我一起走在这条小路上的人，是我当年的老班长卢炳华，那时他也刚刚退休，为煅练身体，选择了与我一样的爬山活动。每天上午，我们约好时间，共同走进这片静谧的山林中。

　　老班长是我人生中第一位真正意义的直接领导，他给我当班长、当排长、当连首长前后有九年多时间，我们之间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尽管他的职务越来越高，但在我的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可亲可敬的老班长。他文化水平不高，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受人尊重的领导。我原本并不知道什么样的领导好或者不好，和老班长接触之后我才明白，一个好的领导也许并不像领导，而更像你的哥哥或者亲人。

　　我刚参军时，只有十五岁，不谙世事，要领导好我这样一个还不懂事的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老班长没有使用更多的方法，只是以他的人格魅力影响和引导着我一点点的成熟起来。他从不轻易地指责或批评我，而总是循循善诱地开导我、鼓励我，心平气和地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让我在温暖的体贴中一点一滴的明白事理。由此，使我这样一个初涉人生之路的少年，渐渐的成为一个相对成熟的军人。

　　这让我觉得，一个人的人生之路如何走或走的如何，与他刚上路时引领着他的人及与他同行的人都有着直接的关系。我在人生的起步之时遇上了老班长，应该说是我一生的幸运，没有老班长当年对我的包容和耐心，就没有我后来在部队中的成长和发展。几十年后，我每每回想起当年和老班长在一起的那段温暖的时光，心里总有一种由衷的感激之情。

　　没想到，分开二十多年后，我们又在这森林公园里重新走在了一起。在这里，我们放空了思绪，轻松的穿行在密林中，或回忆当年共同的经历，或交流我们都感兴趣的话题，那样一种情境下的交流，让人的心神意念有一种温暖的、令人感动的融合，这种融合带给我们的是充满了温馨的快乐。

　　那是一段生命中很美好的经历，可惜被一场突来的疾病粗暴的打断了，那场病像这冬日的风一样，凌厉的把我们那些快乐的日子切断了，也把老班长的生命带走了。

　　老班长的逝去，让我深感痛惜，几十年的相处，早已让我们走进了彼此的生命之中，而突然的阴阳两隔，带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痛楚，痛得一度让生活都变得虚幻和麻木。从那时候起，再走此路时，伴随着我的是无法排遣的孤独和思念。

　　仔细打量周围，这些年有多少我熟悉的生命逝去，有我的亲人，也有我的战友和朋友。一场场逝去留下了一份份思念，那些思念跨越山河、穿过岁月，复制着遥远时空中的爱与生活，犹如一种穿梭于阴阳两界的载体，常常为我带回那些远去的灵魂，用他们曾有的体温，来疗抚我心中的痛楚，慰解我生命中的冷寂。

　　写于2016.11.22日

　　修改于2018.7.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