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只叫黑子的狗

　　去岳母家，没看见黑子屁颠屁颠地跑来迎接，岳母告诉说，黑子月前死掉了。我听了心猛地一紧，竟然像失去了朋友般地难过起来。

　　黑子来岳母家时还很小，是岳父早起赶集卖鱼捡回来的。岳父年轻时去了东北，后来不习惯那里的寒冷回了关里老家，可是家中已经没有地可耕种，无奈中只好做起了贩鱼的生意，天不亮就出发，批发了从水库里刚打出来的鱼再零售出去，用这当中的些微差价来养活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清苦无比。那天临下集，岳父收了摊子，骑上自行车走了没多远，发现有只小黑狗跟着他，谁家的小狗？他大呼小叫地喊了半天，没人应，岳父把小狗往远处撵了撵，骑上车子回了家，进门时发现，小狗竟然跟着来了。岳父奇怪，这么个小东西，是怎么赶上车子跑这么大老远山路的？

　　这只小狗浑身漆黑，双眼晶晶有神，像是能看懂你的心思，是当地的土狗品种，看样子，不会超过三个月大。岳母很喜欢，她伸出手抱小狗进了门。抚摸着小狗的脑袋说，你家主人不要你了，就来我们家吧，小黑子。从此，一叫黑子，它就颠颠地跑到跟前摇尾巴。

　　这黑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来的，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家庭。家里早有一只猫，嘴馋得很，哪里有好吃的，它上墙爬屋非偷着吃不可，自从黑子来后，时时监督着猫，不准它偷吃，把个猫气得吱吱乱叫，毫无办法。倒应了狗不嫌家贫那句话，黑子从不嘴馋，不管多饿，剩饭菜不倒进它的饭盆里他不会吃一口。

　　虽说吃得半饥不饱的，但黑子却发育很快，不到半年，竟蹭蹭地蹿出个儿，成为英俊的半大狗小子。它敬业爱岗，忠于职守，每天趴在大门口，两种眼睛盯着过往的行人，只要不进家门，它一声也不吭，邻居要是想进来，先得在门口喊一嗓子，由家里的人引进去，否则要进家好比那搬着梯子上天——没门。难得的是，它对每位家庭成员，都认识，且无比依恋。每次去岳母家，离家还好远，只要和邻居们打招呼，它听见说话声，就飞奔出来迎接，摇头摆尾一番，再冲回家，对着岳母连拱带挠的，岳母笑着说，这是来家报信呢。我有时几个月不去一趟，它依然认识，每次见了总是蹭我的双腿撒娇，我不喜欢狗身上的味道，呵斥它，它又奔向我儿子，把双腿搭在儿子的双肩上，没命地摇尾巴。有一回，我来了兴致，拍下了一幅它和儿子嬉闹的照片，以《问候》为题，参加了本地的影展，获得了不错的奖励，让我在朋友面前得瑟了好一阵子。

　　常年的劳累，艰难的生计，损害了岳父的身体，08年的冬天，岳父肺心症晚期，心肺衰竭，抢救无效故去了。当把岳父遗体拉回家的时候，全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黑子两眼含泪，静静地趴在一边，打骂都不离开。岳父下葬后，家里人把饭菜倒进它的盆里才发现，它竟然多日未曾进食了。后来一连两周都这样，多好吃的饭食，它不看不吃，连闻都不闻。最后，它几乎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大家都认为它快要死了的时候，它挣扎着又活了下来，像人一样，在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悲伤后，只有靠时间来慢慢疗伤。

　　最让人称奇的是，到了临近岳父上坟的日子，黑子会失踪一两天。到了坟地我们才发现，它早就爬在坟地等候了。直到鞭炮响起，它才快速地跑开，这家伙怕鞭炮的动静呢！

　　岳母一个人下地，不免有些孤单，这时候黑子成了最好的陪伴。岳母家的地在哪它都知道，有时候它贪玩没回家，岳母一个人下地了，它就会一块地一块地的找，不在村东，就去村北，找到了，也不打扰，趴在几十步外，有时警惕地竖起耳朵，有时闭眼小睡一会儿。

　　后来，黑子染上了一个坏毛病，那就是总喜欢追摩托车。每逢有摩托驰过，它会不要命般地追过去，直追得骑车人加速逃离，这时候，回来的黑子，两眼中布满了仇恨。有人劝岳母，把黑子卖掉吧，这样下去，早晚非出事不可。我们都琢磨不透，一向懂事的黑子，为什么会玩命地追摩托呢？这也许就是人类的悲哀，科技再发达，社会再进步，也解释不了一些动物的怪异行为。

　　真正解开谜底是春天的一个上午，岳母还有不少邻居都在各自的地里种花生，一个戴蓝色头盔骑本田摩托车的人飞速驰过，然后向一只狗扔了一块什么东西，那狗吃后不到一分钟就晕倒在地，骑车人本想下车拣狗，黑子不知道从哪里箭一般地冲出来，吓得那人跨上摩托，狼狈逃窜了。这一幕感动了许多人。岳母猜想，黑子发飙追车，可能源于邻居家花花惨死之后，花花是一只母狗，多数时候喜欢和黑子黏在一起。只要黑子在，其他的公狗别想靠近花花。我终于理解了黑子，理解了它的仇恨和愤怒，杀妻之仇，比天大，比海深，焉能不恨？

　　黑子的离去，同样让人琢磨不透。那天，岳母感觉它不对劲，爬在门楼草堆里不吃不动，整整一夜，没听见它叫唤，天亮时，已经没气了。

　　村里有收狗的，想用便宜价格买下，岳母没同意，她说，这么些年来，早就拿它当家里的一口人看了，给多少钱也不卖。最后，黑子被埋在了村东的一块地里。

　　正月里，妻的几个姊妹齐聚岳母家，不见了黑子，才知道它死去了，几个孩子嚎啕大哭，我们大人也十分难过。

　　一大家十几口人为了一只狗的离去而悲伤，我想，在狗界，这也算是一种至高的礼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