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胜诉的被告》第31-33章
第三十一章 再次搬救兵
又是阴天,滏漳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太阳了,好像是到了南方的梅雨季节,总是不停的下雨,小雨,淅淅沥沥。雨下的让人心烦意乱。
卢顺平时去周围县城和乡镇送糖块都是开着柴油三轮车,这几天下雨送不成,正好抽出空来接连跑了两趟法院,找民庭庭长李飞和副院长麻成林,先找李飞,李飞让找麻成林,找麻成林,麻成林一直推说没时间上会,让耐心等待,还不时说些伤人的话,卢顺此时此刻的心情如同豆腐掉进灰堆里——捶不得打不得,一脸的无奈。回到家媳妇问起,卢顺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罐,真不是滋味,只能安慰兰英说:“法院让我们再等等。”
房子不让盖,院子里堆积的盖房土突落到了外边的过道,妨碍邻居们的车过人行,卢顺的心里着实不好受。多少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停盖的房子残墙断壁,不免有些伤感,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深深地感受到了人生的艰难。
生活的海洋并不像碧波涟漪的渤海湾,随着时间的流动,它时而平静如镜,时而浪花飞溅,时而巨浪冲天……人们在经受大风大浪的考验之后,往往会变得更加坚强。
这天晚上,卢顺想起官司的事就睡不着觉,十一点多又来到没盖起的房前,搬了个凳子,坐在那里在回忆,在思考……
媳妇高兰英出来摘忘记晾在外边的孩子衣服,见卢顺一个人还在房前发呆,就悄悄地走了过来,也找了个凳子,坐在他的身旁。看到丈夫忧愁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忙劝说卢顺说:“强他爹,又上愁官司的事儿了?”
“可不。也不知道这官司打到啥时候才是个头,这土都秃噜到过道里影响乡亲们人过车行也不是个事儿,真把人能憋屈死”。
“要我说,你也别在家里愁了,还是找咱大表哥念叨念叨,看有啥好法让官司走快点”。
“我是这么想的,咱不能让卢建文的几句大话就给镇住了,更不能因为上次防疫站的打击就趴下了,要振作起来,坚信真理就在我们一方,官司总归是会赢得,无非是时间长短问题。明天我就去找大表哥”。
官司还在县法院绊着不动,无奈之下,他再次去找大表哥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商量的结果:还得搬县委秦书记这个大救兵。卢顺从水利局出来往县委大院那边赶,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俗话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卢顺赶到秦书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秦万轩从乡镇检查工作回来。卢顺来的多了,自然成了熟人,书记也乐意交他这个农民朋友,有时候能从他这里了解基层的一些实际情况和下边存在的问题。
卢顺向秦书记诉苦说:“秦书记,我今天找您还是来搬您这个大救兵来了。上次乡里拖着不处理,一气拖了几个月,您让办公室开的信真管用,三天时间就拿出了处理意见。现在的官司又绊在了县法院,对方不接受乡政府的处理意见,反过来当原告把我告到了宋寨法庭,法庭判决维持乡政府调处意见,留七尺半过道,对方不服又告到县法院。卢建文弟兄们就是故意要拖我,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我把房盖成,这不现在到了冬天,房架子吊了快一年了,如今就绊在县法院。尤其是那个管民事的副院长麻成林根本不说个人话,我隔三差五往法院跑,每次去找麻成林,见面不让说案子,没说两句就往外撵人,还是郑县长的话在起作用。看来还得您上场,向法院施压,抓紧审理了结。还是那句话,我不求您给我走私沾光,只求法院抓紧审理判决,还我一个公道”。
“那好,我抽时间跟法院王院长沟通一下,让他们尽快进入程序。官司的事情就说到这里,下面我向你了解一下你们村子里糖果加工的一些情况,你们卢庄村糖果加工的规模发展的比较快,现在的生产加工情况和销售情况怎么样?”
卢顺向秦书记如实汇报说:“俺们村百分之七、八十的户熬糖加工糖块,剩下的没有条件或没有能力搞加工的户就给别人打工帮忙。一般的户一天能生产加工500斤左右,今年的行情比往常年好,有多少卖多少,不愁销”。
“收入情况怎么样”?
“熬一斤糖一般能赚一毛五分钱,高低差不了多少,一天下来能赚个六、七十块钱,一年下来一个厂子能落一万五千块钱左右,大家也都挺知足的”。
秦万轩感到在农村像这样的经济效益还是不错的,发展建设类似这样的专业村搞特色产业是农村现代化发展的一个重要举措,应该在全县总结推广。他接着问卢顺说:“就你个人而言,你现在在加工糖果上还存在哪些困难和问题?”
卢顺想了想说:“这事儿,我和俺村村主任卢振海没少念叨过,我感觉最主要的是白砂糖和糖纸原料的供应问题,现在提供白砂糖原料的是外地的一个老板,有时候会卡脖子,而且在价格上或多或少让人疑惑,所以说要想做到全村生产销售在规模上、质量上、效益上有个突破,上个台阶,需要村里就是支村两委组织或成立一个什么公司,把原料供应这个重要业务统一管起来,做到有计划地供应,另外再开发一些销售渠道,帮助一些销售困难户解决销路问题,这样做才会把卢庄村的熬糖业做大做强,成为真正的专业村”。
“卢顺,你说的很好,也很有见解,在以后特色产业发展调研工作中,我会与你们乡的乡村两级干部共同探讨这个问题的,争取把卢庄村建成糖果加工基地。并且通过卢庄村糖果加工专业村的榜样效应来带动全县特色产业的发展。今天就这样,你官司的事我也记下了,你在家等消息吧。”听了秦书记一番话,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鼓舞,骑着摩托兴冲冲地回到了家里,还把秦书记说的话分享给媳妇。
卢顺在家等了5天,还没等来消息,他想秦书记是全县的一把手,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工作忙起来可能就会把这事忘了,我去提醒提醒他。第二天,卢顺没顾上吃早饭,8点前赶到县委大院,在秦书记办公室门前等秦书记。一会儿秦万轩提着个公文包过来了。
卢顺上前同秦万轩打招呼,“秦书记好,又来给您添麻烦啦”。
“卢顺,你的事我记着呢,今天开会,县法院领导参加,我会安排时间给他谈的,你去忙你的吧”。
卢顺从秦书记办公室出来,这会儿心情特别好,心胸像夜间的星空一样的高阔,像空气一样的清爽,像月亮一般的明亮……
第三十二章 书记谈话
10月10日上午,县委召开全县营商环境领导小组会议,县法院院长王卫民作为成员单位领导参加会议。会前,县委书记秘书小赵来到王院长身边低声说:“秦书记请王院长散会后到他办公室去一趟。”“好的,我知道了”王院长点头回应了一句。
王卫民,五十来岁,邢中县人,他中等身材,长圆脸一字眉。性格坚强,行动比较个性化,有较宽一字眉的人具有胆识和魄力。他和蔼可亲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秋末初冬,一身84式法官服,虽然有点旧,但洗的干干净净,显得朴素大方。
王卫民是农民的儿子,从小在农村长大,目睹了太多普通百姓的辛酸和操劳,体会过弱势者诉求无门、维权无路的隐忍和愤懑,心底便烙上了对群众的悲悯,正是这份柔软的情愫,使他在以后的职业旅途中始终坚持以人为本,以民为先,想方设法为群众做好事,做实事。一路走来,他当过老师,做过银行职员,考进法院,并从普通工作人员慢慢成长为一名重任在肩的基层法院院长。他奉行“直笔方能写正字,清廉方敢谈人生”的处世哲学。
会议开到十点钟结束,等主席台上领导退场五分钟后,王卫民来到秦书记办公室,抬手敲门,一句“请进”,王院长推门进去。
“王院长,快,快,请坐!”随说着话,秦万轩起身去给王卫民倒水,然后,挨着王院长在沙发上坐下来。
几句寒暄之后,秦万轩直奔主题,说:“王院长,今天请您来,主要是谈一下郝庄乡卢庄村两户村民宅基地纠纷案的处理问题。这是去年发生的宅基纠纷,其实这是一桩简单的宅基纠纷案件,可能有人为操控的因素,搞得有些复杂。最初的原告向我反映过,乡村两级调解均未达成协议。最初的被告变成了原告,向宋寨法庭起诉,但原告又不服法庭的判决,转过来又向法院提起诉讼。现在的原告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变着法拖延时间,耗时间,不让对方把新房建成。”
说到这,秦万轩停顿了一下,从办公桌上拿来水杯喝了一口,放下水杯接着说:“卫民啊。对别人我不敢说,对你,我能直说,今天咱两个就开诚布公地说,出了门就当刮风了。据我掌握的情况,这个案子是个难产儿,从乡政府调解处理开始,乡主要领导袒护被申请人,暗示乡司法所拖着不办。申请人一直向县委告状,是我指示县委办公室主任以县委办名义给郝庄乡党委、政府下文,限三天时间完成调处工作,并将处理结果报县委办,这才结束了在乡政府历时三个多月的‘旅行’。轮到宋寨法庭,被申请人成了原告,发过来状告申请人卢顺新建房侵占了他家的过道。县法院某领导又暗示法庭尽可能地调解好,不要急于判决裁定,前前后后又耽搁了两个多月时间。原告不服法庭判决,申请法院裁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案子还没有个结果,让受害人无奈呀”。
两个人谈话期间,王卫民给秦万轩递过来一支烟,秦万轩点上烟,缓了口气,说,“通过这个案子,反映出两个社会问题,第一是官员的腐败。八十年代末,我国相继发生了八六学潮和八九年的天安门事件,引发了全国范围的学潮和动乱,国家一度处于不稳定状态。那个时候中央高层人事变动频繁,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由于当时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时期,许多双轨制并存,思想混乱,表现在意识形态、法律体系、政治体制、经济体制等诸多领域相对滞后的矛盾日渐暴露并凸现出来,面对变幻莫测的农村现实,突然显得有些难以把握,稳定和改革成为当前时的迫切任务,可以想象的出,农村虽然土地已经分包到户,但农村的经济依然很薄弱,基层干部主要任务是征购提留和计划生育,在一些地方干群矛盾强烈,一定程度上助长了干部的不良作风。一些干部在礼品、金钱、美色或姻亲关系面前放弃了原则,忘掉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贪得无厌、腐化堕落。据说郑绍勇县长与县医院卢建文院长的儿媳,也就是本案原告卢建杰的侄媳妇,县商务局副局长李艳茹关系暧昧,郑县长给你们法院主管民事的麻成林副院长打招呼,帮助卢建杰把关系捋顺。郝庄乡书记李世海、郝庄乡司法所长李建国、县法院民庭庭长李飞与李艳茹都是一个村的,这就形成了一个关系网、利益链。普通老百姓要打这场官司,难度多大我们可想而知”。
“第二个问题是家族势力。八十年代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经济和政治体制的转变,特别是人民公社的取消,公权力对农村宗族势力的高压解除了。于是,有着几千年历史和文化积淀的宗族势力悄然复兴”。
“受动乱和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影响,一些地方的农村家族势力愈发猖狂,让很多村民苦不堪言,他们不单单是侵占了村里的集体资产,并且一部分家族势力人员,仗着人多势众,恶意操控基层选举,欺压乡邻的事情屡见不鲜,卢庄村宅基使用权纠纷案就是明显一例”。
“如何看待和对待农村中的家族势力?是今后一个时期各级党委、政府认真对待和处理的一项重要工作。首先从我个人的看法来说,家族势力分为两面性,好的一面会让整个家族大家都互相帮助,衬托扶持双方,那么久而久之这个家族就会变得非常团结稳定,并且家族的能力越来越强大,家族也是人才辈出,他们知道懂得回馈于乡村父老”。
“第二种坏的一面就是,带着恶意的目的和手段,利用家族的势力在村里耀虎扬威,家族人数多的欺负人少的,宅基地他们分大的,位置好的,耕地他们分配的也是土壤肥沃的,离村里离水源比较近的,扶持自己的人当村干部,然后谋取各种不正当的福利和补贴,这样的家族势力在农村就是毒瘤,他们的存在就是祸害一方”。
“在当下的社会政治形态中,通过宗族和姻亲关系而形成的利益链,也已经成为官场政治的一个重要现象。这一方面与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视宗族和姻亲关系有关,另一方面也显现了当下社会政治缺乏制度性约束,随意性和个人自由裁量权泛滥。宗族和姻亲关系,渗透进政治生态,应该说是在其提前渗透进经济生态之后,而逐步形成的”。
“他们的所作所为,给社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大大增加了社会不稳定因素,严重影响村民的日常生活。由于所犯达不到刑事标准,国家执法单位很难对他们进行有效的打击管制,每次事情发生后仅仅靠调解的方式解决,这更促进了他们的嚣张本性。这些人就是社会的害群之马,因此,希望政法机关能够严惩重治这类人,还老百姓一个安宁的生存环境”。
“通过卢庄村这个案子,也让我们清楚地意识到,政策和法律制定的再好再多,如果没有人去执行它,那它也就等于个零;如果没有人去监督和督查执法,有些人就会亵渎法律,执法上出现‘空挡’或直接‘掉挡’现象。所以说,执法也就如同城市路口的红绿灯。城市在路口设立红绿灯,其目的是让众多的车辆按照次序和要求行驶,减少和避免交通事故的发生。设立红绿灯就像制定了一个规章制度或一部法律,如果没有人从录像中把那些违章车辆调出来給予处罚,司机对红绿灯就没有了敬畏,闯红灯现像便会普遍发生,设立红绿灯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了”。
“不瞒你说,剖析卢庄村宅基使用权纠纷案,让我意识到了农村家族势力危害性的严重程度,从大的说,严重影响了党在人民群众中公信度;从农村层面讲,社会缺乏公平正义,社会治安混乱,老百姓怨声载道,严重影响了党和政府各项政策的贯彻落实,农村的这种黑恶家族势力必须尽快铲除。也让我产生了今后县委所有重要工作,包括执法部门的重要工作,必须要有督查手段,监督工作落实。我有个想法,最近想召开一次县委常委扩大会议,在充分讨论的基础上形成一个决议,然后召开政法系统动员大会,深入开展一场打击农村黑恶家族势力百日会战,全县上下形成合力,务必铲除农村黑恶家族势力这个毒瘤,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另外给县委、县政府督查办增加一项主要工作,加大对公检法司各部门办案的督查力度,做到有法必依,违法必究。”
秦万轩略微思考了一下说:“说到黑恶势力,在中国,任何一股黑势力都不敢公然和政府叫板!否则一定会死得很惨。恰巧相反,黑恶势力的生存秘诀就是媚上欺下。他们只有在勾结了某些贪官污吏,利用他们做保护伞才能生存,才能狐假虎威。说的有点偏题了,说回来这个案子,中间有县领导干预,事情比较棘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我对您,对县法院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有一点,那就是滏漳县法院是共产党的法院,是人民的法院,依法办案,对该案进行公正裁决,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还社会一个公平正义”!
“你不要担太大的责任,回去以后开个班子会,把县委的意见和我的意思讲明白,让大家统一一下思想,问题就好办了。时间要抓紧,不能再拖了,快刀斩乱麻。一个简单的宅基纠纷拖了快一年了,真的让人不可思议”。”秦万轩对王卫民是关怀、鼓励,又是鞭策。
“好的,我回去以后先向有关人员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开个班子会、审委会,尽快审结案子,给县委一个明确的答复。秦书记,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就告辞了”。
“好吧,你去忙吧。”秦万轩起身相送,两个人又客气了一番。
与秦万轩书记告别,下楼,上车,回到法院,坐到办公桌,王卫民陷入了沉思:公正司法,廉正严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国家的法律体系虽说还不很健全,但基本上是有法可依了,但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违法不纠的现象还相当严重,原因固然复杂,有社会的原因,有法官本身的原因,但根本的,还是现行司法体制的原因。司法机关的人权、财权受制于地方政府,法院不得不考虑本地利益,不得不考虑领导的指令。有的地方领导从本地利益出发,甚至从个人利益出发,专断行事,以权压法,阻挠公正司法活动,这是导致不公正裁决的主要因素。卢庄村宅基使用权纠纷案从领导层面讲,一方是县长,一方是县委书记,夹在一、二把手之间实在是太难受了,况且县委书记坚持的是正义,最终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说法,与理与法都无法交待。问题是县长这一头,明知是县长在袒护另一方,但又不好意思明说,真的是“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不动些心思这关不好过。就法院本身而言,如果司法拥有相当的独立权呢,监督又成为了大问题。谁来监督法院?谁能监督法院?卢庄现象的出现,不是偶然的。想做好法官难,做坏法官易;不听领导的难,听领导的易。身为裁判,左右为难,这就是法院工作的现状!然而,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身为法院院长,应同县委保持一致,坚持正义。
人为万物之尊,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是人,最难管的也是人,而在有些时候最坏的还是人。作为一个单位的一把手,有一项最基本的职责就是管人。按最理想的工作效果当然是发挥人的长处,管住人的短处。俗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说到麻成林,王卫民拿他也没有办法。麻成林是滏漳县的常住人口,从小在这里长大,他父亲又曾任过县委副书记、县长,人脉关系没得说,地地道道的地头蛇,而自己来自外县,人地两疏,人脉关系更谈不上。麻成林从公安交流到法院,工作上配合的不理想,王卫民也无可奈何。考虑到刑事案件的特殊性,怕惹出大的事端,工作分工时特意将民事这一块分给了他。作为院长平时对于大的民事案件过问一下,一般的民事案件任由他处置,以不出大的法律框框为底线。
卢顺的宅基纠纷案原本不属于大的民事案件,不用向他汇报,有的人也不愿意向他汇报,要不是县委秦书记提起,他这个法院院长还闷在鼓里。
王卫民思虑许久,他顺手拿起电话,拨了7位数,叮铃铃,叮铃铃……无人接听。查看办公桌玻璃下边放着的法院系统电话号码表,又拨了7位数,几声铃响之后,一个清脆的年轻女子声音响起,“您好,这里是宋寨法庭,您找哪一位?”“喂,郭正楷庭长在不在?”“郭庭长啊,刚才还在院子里,我去跟您看一看”。说罢,把听筒放在桌上出去找庭长去了。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喂,哪一位?”郭正楷拿起电话招呼了一句。“郭庭长好!我是王卫民。”“啊,王院长,王院长好!”“正楷兄,原计划前几天到下边各个庭走一走,实际看一看下面的工作环境、生活条件及办案情况,正赶上这几天县里会议多,院里又出了几桩突发案件,把计划打乱了。这不又有一桩宅基纠纷案缠上了。听说这桩宅基纠纷案你们法庭接手过,就是郝庄乡卢庄村的案子,还有印象吧。”王卫民唱明了主题。
“你说的是卢庄村两家姓卢的宅基纠纷案吧,这个案子有故事,像是反诉却又不是反诉,说是打官司,有点像打消耗战、持久战的来头,还真是闲着没事吃口香糖——有嚼头。如果需要,我带上卷宗马上过去向您汇报案情。”郭正楷兴趣正浓,提出到院里向院长汇报。
“不必如此心急,这样吧,您先把卷宗调出来,下午我过去,咱们再详细聊,那就下午见!”
“好,下午见!”双方放下电话,各忙各的去了。
第三十三章 了解案情
很快,秋末恋恋不舍地走了,初冬悄然而至。一天一夜的北风刮来了冷空气,让滏漳县一夜之间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衣”,植物也是一夜间布满了晶莹的霜雪。那是种晶体状的水汽,很漂亮,带着小绒毛。那些棵已见不到绿叶的树,没有叶的点缀和陪伴,只能孤单的度过寒冷的冬天。
下午两点,王卫民是坐院里桑塔纳警车来的,郭正楷庭长和卢庄宅基纠纷案承办法官刘启明早早就带着卷宗来到办公室等着王院长的到来,听到车响,二人忙出来迎接,把王院长领进庭长办公室,刘启明忙给王院长递烟沏茶。
王卫民等大伙坐下后,就开场了,“今天就局限于我们三个人开个内部座谈会,所有的观点和言语,都只在这里有效,出门就作废,而且没有对外宣传任务。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想了解卢庄村宅基纠纷案的真实情况。因为县委秦书记很重视这个案子,而这个案子中又有其他县领导的影子,我们不能不认真对待。凭心而论,违反了领导的意旨,是不行的;违反了法律的公平公正,也是不行的。所以必须把握好度,在两者或者说三者之间寻求最佳的平衡点。现在就请郭庭长和承办该案的一审法官详细介绍一下案情。”
郭正楷先发言,“这个案子与众不同的地方,是有些事让人不可思议。明摆着不可能成的事儿,被告当事人却一直坚持。起初的被告对乡、村两级政权的调解一概不服,并拿出个‘五个死人证明’,一直要求让对方退成一丈宽的过道,这明显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
“这个案子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起初的原告卢顺申请乡政府调解后,乡里一直拖着不办,他跑到法庭找我,提出要起诉,我按照土地管理法的有关规定,给他解释,根据我国《土地管理法》的规定,宅基地纠纷的解决办法,主要有三种:一是协商解决,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发生争议时,由当事人协商解决。公民之间发生的宅基地纠纷,应当先通过协商的方式加以解决。二是行政解决,个人之间,个人与单位之间的争议,由乡级人民政府或者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处理。三是司法解决,如果当事人对有关人民政府的处理决定不服的,可以在接到处理决定通知之日起30日内,向人民法院起诉。这表明公民之间就土地的使用权和所有权发生的纠纷,只与按照《土地管理法》的有关规定,先经过有关行政机关的处理,对于处理决定不服,才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否则,人民法院不予受理。但对于侵犯土地的所有权或者使用权的,被侵权人可以不经行政机关的处理,而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诉。他这个宅基纠纷是属于使用权纠纷,不属于使用权的侵犯,所以只能先通过政府调解处理来解决。我也是农民出身,深知农民最苦也最难,也最见不得危难之中那弱者的无助,尤其是当他们走投无路,无可奈何时,自己身为法官本应出手相助,但是却有心无力,让人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如果对手是不讲理的强者,我倒丝毫不怕,争个高低是非曲直,这是我的秉性脾气,倒是常有的事。”
说到这里,郭正楷长出了口气,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一气喝了几口。然后接着说“我想这事肯定有人从中作梗,因此建议他找找关系,督促乡里尽快调处。您想啊,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要打赢一场官司该有多么的不容易。”王卫民认真地听着,还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立案以后,领导找我谈话,说这个案子不要急于审理,多做几次调解工作。强调说,一般民事案件的当事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解决纠纷后仍然要在一起工作、生活,尤其是农村,同住一个村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法官保持中立的立场,通过依法分别做双方当事人的思想工作,促使双方当事人互谅互让,达到和解的目的。基层法庭是法院的派出法庭,作为派出机构只能受命于上级领导,此案暂缓审理,这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案子的原告不找不催,反倒是被告一直去庭里找我,督催法庭尽快审判,那时那刻让我明白了许些。”
“我虽然不是承办法官,但我从立案、现场调查、合议庭议事都先后参与其中,对此案相对了解。另外,因为这个案子特别,所以同志们都很关注,为此大家还进行了讨论,总结出案子的三大特点:1、以现在原告的大哥卢建文为首的一家人,相信风水,崇尚迷信,为了原告卢建杰人丁兴旺,执意改走西门,欺负起初原告卢顺人单力簿,强占宅基当过道。2、疏通上头关系,通过上级领导暗示下级,故意延缓案子审办和调处时间。3、主动出击,变被告为原告,起诉后又按兵不动,利用当事人建房心切的心里,有意拖延时间,迫使对方妥协,达到自己开宽过道的目的。”郭正楷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将发言权交给刘启明。
“本案的详细案情由承办法官刘启明同志汇报吧。”
刘启明调整了一下思路,说:“其实,这是一桩简单的宅基纠纷案,之所以拖了这么长时间,是因为掺插了过多的人为因素。本来类似这样的民事案件适用于简易程序,法庭可以直接一审结案,是民庭李飞庭长交代我们千万别急,尽可能的司法调解,说是卢建文不想把关系搞僵,毕竟两家是远门自家的弟兄,能调和还是调和的好,实在不行再裁定。当时我和郭庭长都不理解,既然想调解,早该在村委会和乡政府调解时解决了,何必再到法庭来调解呢?后来回想起一个现象,让我们豁然开朗。乡村两级政权调解,卢建杰都是被申请人,不同意乡政府调处后直接变成原告起诉卢顺新建房侵占了他三尺宽过道。说是起诉可他没有直接办,而是等到30天期限到了,才来递起诉状。你起诉,我们接。可他起诉书往办公桌上一放,一登记,就立马走人,连个催办的招呼都没打,后来我们找他了解情况,他待理不理的,没有一点心急的表现,按常理这不正常啊。我们想,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要在时间上做文章,为拖延时间又创造了一个回旋余地,让县法院将此案当一审来审理,纯粹为了拖延时间。下面,我将此案的主要事实及其来龙去脉,结合后来的审理与调查,向王院长汇报一下。”
——这是今年春节后发生的事了。
这个案子发生在今年的2月19日,农历的正月二十四,卢庄村村民卢顺建新房,砖墙砌到一米高时,东邻居卢建杰长女卢海英声称卢顺建房占用了她家过道,将新砌砖墙推倒,并扬言不留够一丈宽过道,就别想盖房。由此双方僵持了下来,卢顺申请村委会调处,因双方就过道宽度的争议悬殊太大,达不成协议,最终村委会调解意见是留七尺宽过道。被申请人卢建杰不同意村委会调处意见,又不让申请人卢顺动工,卢顺只好申请乡政府调处。实际情况是,现在被申请人卢建杰使用的七尺宽过道,还是申请人卢顺从自己的宅基地里让出七尺给卢建杰做过道的。两家的宅基是背死靠,1963年发大水之前,申请人卢顺和被申请人卢建杰两家各自走两边的过道。1963年特大洪水,生产队的牲口棚倒塌,牲口进村饲养,临时雇用卢家的老宅子(当时还是老伙的,还没有分家给卢建杰)寄养牲口,老宅子上有4间旧北屋,原来门朝东。
饲养员的家在村西头住着为回家方便,将两家南头中间土墙推倒一个豁子,日子长了,卢顺的空宅基地上盘出了一条路。1966年分家卢建杰得了这片宅基,翻盖旧房改成了门朝南,往东边留了个过道向东走,可他西墙口未垒,也可从卢顺空宅基盘出的路上走,开始卢顺让卢建杰把西墙口堵上不让其向西走,卢建杰百般求饶,说顺弟你啥时候盖房,四哥我立马把西墙口堵上,因是远门的自家弟兄就由着他两边走。
1980年春,被申请人卢建杰听信风水先生,执意改走西门,这就涉及到占用卢顺宅基地做过道的问题,明摆着要强占,卢顺当然不同意。因卢顺父母去世的早,只有卢顺和一个妹妹相依为命,本村的外祖父担心孩子以后受卢建杰弟兄的气,做卢顺的工作让出过道,最终经村干部和外祖父说合,卢顺让出了七尺宽过道,这事才得以解决。
“卢建杰对此不但不感恩,反而得寸进尺,要卢顺给他留一丈过道,真是欺人太甚。”刘启明说话也带了情绪。
“启明法官,我打断你一下,你说被申请人要求申请人给他留一丈的过道,有什么原因吗,这是什么情况?王卫民追问刘启明。
“王院长,情况是这样的:村委会调解处理宅基纠纷的时候,被申请人卢建杰拿出一份1964年签订的地契文书,当事人分别是申请人的祖父和被申请人的祖父,是说被申请人的祖父用3担小麦买下了申请人祖父空宅基地上南首一丈宽做过道(涉案宅基)。文书上有申请人祖父的手章和三个证明人签字画押,然而,三个证人和两位当事人都已在前些年先后去世,这就是后来大家所说的‘五个死人证明’。还不止于这些,说到文书上有申请人祖父盖的私人印章,现在这枚印章还在,我们已验证过,文书上的印章章面是‘卢洪斌印’,印章是圆的;而申请人保留其祖父的印章章面是‘卢洪斌章’,是个方形章,对方明显有造假的嫌疑。”刘启明比较详细地给王院长做了解释。
说到宅基地纠纷的根源,刘启明还谈了自己的一些感受,他说:“在我们国家,农民宅基地私有观念思想残余根深蒂固。数千年农耕社会对土地的依恋深深地积淀在农民的意识深处,虽然我们国家已将农民耕种的土地和宅基地收归集体所有,但在农民内心深处仍将宅基地作为私有财产看待,他们把宅基地看成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与自己的切身利益、家庭利益紧密挂钩,一旦发现自家宅基地被他人侵占,便‘奋起抗争’,以对宅基地权利的维护来维系其社会地位。因此,在建房时,农民们寸土必争,互不相让,以至引起纠纷。”
听完刘启明的汇报,王卫民点上一支烟,静下来认真地思考着,边想边记,一会儿过后,王卫民开始交流自己的观点。说,“我算看明白了,这桩案子,现象上看是两家宅基纠纷,但实际上是一种家族势力欺凌霸弱行为,更直白的说是宗族恶势力对法律的藐视和亵渎,我们作为司法机关就应该以法律为准绳,坚持依法办案,还社会一个公平正义,还当事人一个公平公正”。
临走的时候,王卫民同郭正楷低声说了几句话。说完,王卫民他们离开宋寨法庭,回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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