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与深沉之美

纯粹与深沉之美

段奇清

　　纯粹即不蔓不枝，深沉则不浅不浮。它们的美，内容深厚丰富，感情奔放激越。

　　纯粹之美往往风雅。“不论你走到哪一个僻巷里面，总有一个地方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这是《儒林外史》对金陵城的一次着墨描写。茶是风致优雅的事，而如此卖茶的景致只要看上一眼，也就让人心醉神迷起来。

　　如果说纯粹优雅之美是茶与花，那么深沉之美就是酒与月了。也是《儒林外史》，其中有一处写着一行人吃酒的情形：鲍廷玺吹笛，一个小小子拍着手唱李太白的《清平调》。吃到月上时分，月光“照耀得牡丹花色越发精神，又有一树大绣球好像一堆白雪”。这时，一个老和尚放响炮仗，“给老爷们醒酒”。和尚去了，那硝黄的烟气还缭绕在酒席左右。

　　深沉和纯粹之美，还往往与火把有关。想像着，鲍廷玺等人酒已醒，该踏入归途了。于是就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境：“几个人走着，前面一个举火把，后面一人吹笛”。乌兔西坠，火苗颤巍，笛声悠悠，这样的归途比月下吃酒时也就更纯粹和深沉了。

　　夜沉沉、路深深，关于夜途的故事，有一位老者是这样讲述的：日本人进攻无锡，无锡沦陷了。母亲死于炮火，父亲决定带着我连夜向安徽方向逃亡。我身着孝衣，举着火把走在前面，两眼噙满泪水；身后，父亲挑着行李，想得出他已把泪水咽进了肚子中，一言不发地走着。“实在走不动了！”我说。父亲这才开口：“坚持一下，把火把举高一点，你得像个男人，你娘看着你呢！”那年，我只有八岁。

　　有这样一首《举起火把》的诗：寒霜加重了，我在深夜，举着唯一的火把取暖，奔向有芦苇的方向，那里有清凉的溪水，刚出炉的栗子，山间化蝶的影子……

　　夜里举起火把，所以具有深沉和纯粹之美，因为它不仅能照亮脚下的路，还能温暖夜行人的心。不过要说的是，无论美与不美的夜都会过去，白日终将来临。月光和火把的美终归要让位于白昼。

　　阳光是美的，王西彦在《春回地暖》中写道：“朝阳燃烧着晨雾，一片金光。林丛里，经霜耐寒的松树、柏树，还有冬青树湿润的秃枝和暗绿色的叶子闪耀出春天一样焕发的生命。给阳光一烘晒，晨雾降落下来，渗透到泥土里，到处冒起阵阵湿气……”阳光是美的，阳光照临下的景色是美的。

　　德国摄影师伯恩·贝歇和希拉·贝歇夫妇不拍摄风花雪月，也不拍摄阳光下的景色。他们只拍摄水塔、煤仓、卷扬机、粉碎机、石灰窑、谷物升降机、鼓风机……他们之所以认为这些东西是美的，因为这些是即将消逝的工业印记。人们为这样的拍摄取了一个唯美的名字：工业考古学。

　　伯恩夫妇总在阴天拍摄，为等到一个阴天，有时会等上一周以上。夫妇俩说，阴天拍摄的作品不会更漂亮，但它们会更真实、更清楚、更精确，直到每个细节，连一颗螺丝钉都能用肉眼辨别。

　　雨天晦晦，如丝如线，缠绵委婉；晴天朗朗，明净如洗，通透艳丽；风天萧萧，如卷如扬，充满动感；雪天莹莹，粉妆玉砌，宛若童话。晴天虽好，但阳光宛然化妆品，美丽却失真；阴天素面朝天，但能最清晰地反映生活的原样。

纯粹与深沉之美，美得也许有些惊心动魄，甚或抑塞磊落，但它能让人看清生活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