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
〔散文〕
阿 珍
班祖恒
前段时间,县里抽调我参加脱贫攻坚报告文学采写工作。那段时间,正逢全国性脱贫普查。
那天上午要下班的时候,组长对我们说:“这次普查,到我们县开展普查的工作队有两百多号人,普查在全县各乡镇同时铺开,一个乡镇又分成多个普查小组。这几天县里公车安排非常紧张,为了及时交稿,我们得及时下乡采访,以便尽快写作。”
“办公室刚刚为我们联系租借到两部越野车,大家辛苦点,我们分成两个小组下乡采访。”组长补充说,“现在已到饭点,大家也不用回家了,我们吃个快餐,车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我们就近在一个叫“珍珍快餐店”的地方就餐。
“老师好!很久没有碰到您了。”我正埋头吃饭,有人向我打招呼。
以前我们农村的学校,一般一个教学点就一个老师,群众称呼老师也就没有带姓,既是习惯,也表明群众对老师的尊敬。
我抬头一看,是一位年约四十三、四岁的女子,高挑的身材,看上去亭亭玉立。她穿着一套碎花连衣裙,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我一时记不起她是谁,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是明扬乡玉阳庄的双胞胎阿珍呀。”见我疑惑的样子,那女子有些腼腆,解释似地说,“这个快餐店是我开的,刚开张几个月。”
“你是阿珍?瞧我这记性!”她一说起玉阳庄的双胞胎,我立马就想起来了。
20世纪80年代初,我从师范毕业后,被学区安排到玉阳庄教学点任教,见习期一年。玉阳庄是明扬公社的一个生产队,位于三个公社的交界处,只有二十来户人家,非常偏远,由于公路不通,步行到公社所在地需要3个多钟头。
没去之前我了解到,之前有三个代课教师先后在玉阳庄任过教,后来都经不住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待遇低工作生活艰苦,没有坚持下来,所以家长对办学早已失去信心。
听说我是师范毕业分配下来的,又来自本公社农家子弟,料定我不会轻易丢下难得的“铁饭碗”跑路,群众对学校的希望又重燃起来,每家每户都送适龄儿童来上学。
那时候农村根本没有什么幼儿园——不说村屯小学,就是公社中心校也没有设立幼儿园,当地学生惯常的读书年龄是7岁。因为学校办办停停,玉阳庄教学点20多名学生,年龄有七八岁的,也有十一二岁的。阿珍姐弟俩是一对双胞胎,当时只有5岁多,还不到入学年龄,但父母和大哥大姐需要做工挣工分,双胞胎没人照看,便央求我让他俩跟着其二哥一起到学校跟班读书。
那个年代,像双胞胎父母那样一对夫妇生育五六个子女是常事,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当地对生育双胞胎很不待见,甚至有些歧视,比如把粘连的两个水果就叫做“双胞胎果”,而且非常忌讳,遇到这种水果,大人会吓着小孩说:“别吃那果,以后长大会生双胞胎的!”
但阿珍的父母与众不同,对双胞胎姐弟俩十分疼爱,还给儿女起名叫阿珍、阿贵,意为“珍贵”。
两年后,我被调到公社中心校任教,此后就一直没有去过玉阳庄。
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才又一次见到阿珍。那时我已从乡中心校调到县直单位工作。
那次,我也是被县里抽调参加计划生育工作,有一天我们工作组来到阿珍那个屯子开展工作。确切地说,是阿珍嫁去的那个屯子。
阿珍的家恰巧就在村部旁边。那天我从村部出来,阿珍正好看见我,便向我打招呼:“您是老师呀,您还认得我吗?我是玉阳庄的双胞胎阿珍呀,请老师到我们家坐坐。”
我有些诧异。按时间推算,阿珍当时的年龄还不到三十岁,但眼前的阿珍看起来就像四十岁的样子。
走进阿珍家,家里除了阿珍,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还有一个男孩,这应该就是阿珍的家婆和儿子了。
听阿珍说我是她的老师,老人格外热情,热情中显得有些尴尬,之后是一个劲地数落他的儿子:“这个阿荡造孽啊,丢下老人妻儿不管,自个儿跟着野女人跑了!”
后来,我从村民委主任、阿荡的族兄老黄那里了解到,阿荡有一次和朋友到阿珍那个屯子玩,见到初二就辍学在家的阿珍就迷上了,后来便迫不及待地托媒婆去求亲。阿珍当时只有十七岁,见到帅气的阿荡,也就答应了。第二年,阿荡就娶阿珍过门了,小夫妻恩恩爱爱,过了一年他们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喜得老人整天合不拢嘴。
天有不测风云。那些年社会风气有些污浊,到处是路边店,路边店里有很多陪酒女,据说还有“特殊”服务。
有一回,阿荡农闲时到县城玩,遇到本村做木材生意的阿飞,阿飞便带阿荡到路边店吃饭,还每人点了一个陪酒女。自那以后,阿荡三天两头往县城跑,在家也不思劳动,后来竟与一个漂亮的陪酒女鬼混了。
打那以后,阿荡对阿珍就横竖看不顺眼,老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由于阿珍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在家时很少让她做农活,所以直到阿珍出嫁,农活还是不怎么会做。以往,阿荡会耐心地手把手教她。现在,阿荡偶尔和阿珍到田地里干活,阿荡总是以阿珍不会做农活为借口,不打即骂,巴不得阿珍自个受不了跑回娘家。
见阿荡经常虐待阿珍,很多人包括屯子里阿荡的亲戚都劝阿珍和阿荡离婚,趁着年轻赶快改嫁。
阿珍和阿荡结婚的时候,还没有达到法定婚龄,而且当地有早婚的陋习,不少人结婚也没有登记领证,其实他们算起来还是非法婚姻,阿珍本可以通过法院依法解除事实婚姻一走了之,但阿珍舍不得丢下孩子,更可怜疼爱她的家婆,便忍气吞声呆下来。
阿荡见撵不走阿珍,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在不久前悄无声息地抛开母亲妻儿离家出走了。
这次,阿珍的父母和娘家的亲戚们都劝说阿珍和阿荡离婚,趁着年轻找个好人家改嫁。但阿珍说:“阿荡不仁,我不能不义。”
我吃完饭,趁着车子还没有到,又和阿珍聊起来。
阿荡的父亲早逝,上有两个姐姐,阿珍嫁过来以后不久就先后嫁到外乡去了。
平时靠种植经济作物作为收入来源的家庭,在阿荡出走后,阿珍什么也做不了,就没有了收入来源。于是她咬咬牙,把儿子丢给家婆带着,自己和屯子里年轻的男男女女到广东打工去了。阿珍除了按时汇款给老黄帮领取作为家婆的生活费和儿子的读书费用外,剩下的全部存在银行积攒起来。
几年后阿珍回到家,把积攒的十多万块钱将那座泥瓦房推倒,重建了一座两层砖混楼房,房子起好后继续回广东打工。
大前年,家婆因病去世了。可恨的是,亲娘去世,阿荡得到电话通知也没有回来,最终还是等着阿珍匆匆从广东赶回来处理后事。
直到家婆去世后三四个月阿荡才回来,据说原来跟着阿荡的那个女人与一个老板私奔了。这次阿荡一个劲地要求阿珍原谅他,希望夫妻能够重归于好。
“平时没有寄一分钱回来给母亲和儿子不说,连母亲去世都不回来,儿子读书也不闻不问,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我无法原谅!”阿珍斩钉截铁地说。
去年,阿珍的儿子从省城某职业技术学校毕业,还被学校推荐到广东某全国500强企业工作,儿子成了阿珍的骄傲。
看着空荡荡的房子,阿珍把门锁起来,到县城某大酒店做服务员。在等着送菜上桌的闲暇,阿珍总是观察大厨怎么炒菜。大厨见状,问她原因。她说,想学炒菜,日后想开个快餐店,自己当老板。大厨深受感动,不时教她一些做菜的技术。
几个月前,阿珍看中了一间转让的快餐店,便把这几年的积蓄转包下来,辞去了大酒店的工作。到省城某职业技术学校参加厨师班短训一个月后,这个快餐店就开张了。由于快餐店饭菜可口,服务态度好,价格合理,生意很红火。
“阿珍,如果无法原谅阿荡,那就尽早解除和阿荡的婚姻,见到合适的还是建立一个完整的家庭好!”
“谢谢老师!我也这么想。”阿珍有些腼腆地说,“我还想着等儿子找到女朋友后,我们母子一起办个隆重的婚礼,来个双喜临门呢!”
车子到了,我们也下乡去了。
想起阿珍的过往,我一路感慨:阿珍作为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妇女,如此孝顺,如此倔强,如此拼搏,这在农村见得不多,这样的精神和品格,真是不可多得啊!
作者简介:班祖恒,男,壮族,广西田林人,广西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今日作家》网刊签约作家,出版有文学作品集《百叶草》、传记《弯弯的路》、小说集《市井偶拾》。
上一篇: 田林:让教育拔“穷”根
下一篇: 黄叔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