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意大利作家从未来写给法国人的信
我从意大利,也就是从你们的未来给你们写信。再过几天,我们的处境就将成为你们的处境。疫情趋势表明,我们正相拥共舞,只不过我们比你们(正如几周前武汉曾比我们)早早迈了几步。
我们看着你们重复着我们曾经的所为。你们进行着我们不久前进行的讨论,一些人仍在说“为这比流感严重不了多少的病,大动什么干戈”,而另一些人已然心知肚明。
立足于你们的未来,我们知道,当你们被要求足不出户,有些人会引用福柯和霍布斯。但很快,你们就会有其他事情要做。
首先,你们要吃饭。这不仅仅是因为烧饭是你们还可以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在社交平台上,有些新的群组会建议你们如何有用且有益地度过这段日子;起初你们会把这些群都加一遍,但没过几天,消息就多得你们看都看不过来。
你们会从书架上拿起加缪的《鼠疫》,但马上就会发现,你们压根不想读下去。
你们又去吃了饭。
你们始终睡不好。
你们思考着民主的未来。
你们将面对难以抗拒的社交生活,在短信群中喝一杯,在Zoom上碰个面,在Skype里吃一顿。
你们将从未如此想念自家长不大的孩子,一想到从他们离家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们将心如刀割。
你们寻思着,那些回不了家——因为他们没有家——的人该怎么办。
当你们——尤其倘若你们是女人——出门采购,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你们会觉得自己脆弱不堪。你们会想,这难道就是社会的末日?难道一切都结束得如此之快?你们会让自己不要再想。
回到家,你们就会吃饭。你们会胖。
你们会在网上找健身视频。
你们会笑,会一笑再笑。你们会冒出黑色幽默般的轻生念头,极为讽刺。
就算是那些将一切都看得很重的人,也会清楚认识到生活的荒谬。
你们会和朋友约好,在商店门外井然有序的队伍里碰头,但要保持安全距离。
哪些东西不需要,你们会了然于胸。
身边人的真正本性,你们将一清二楚:有些人你们早已看穿,有些人令你们大吃一惊。
那些迄今为止在一切事情上都好为人师的知识分子,将哑口无言,逐渐走出大众的视野,其中一部分会躲在机灵的抽象之物里,但这些抽象思想毫无同理心可言,你们也就不会再听他们胡扯。而与此相反,那些你们曾经看不上的人,却显得如此实事求是、稳重可信、慷慨大方、目光如炬。
那些提议把这一切当作契机,让地球重生的人,会使你们一边大开眼界,一边心绪不宁:二氧化碳排放得少了,地球呼吸得顺了,但你们呢?这个月末,你们怎么去付水电煤呢?你们不清楚,见证明日世界的诞生,究竟可喜还是可悲。
你们会在阳台上奏乐。当你们从视频里看到我们在阳台上唱歌剧时,你们想,“哈!这些意大利人!”但我们知道,你们也会高唱《马赛曲》。当你们打开窗户,大声播放《I Will Survive》,我们会赞许地望着你们,正如不久前的二月,曾在阳台上高歌的武汉人曾望着我们那样。
不少人在睡着前会想,禁足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办离婚。很多孩子就这么被怀上了。
你们的孩子会上网课,他们会令你们抓狂不已,也会令你们快乐无边。家里的老人会和孩子一样闹脾气;你们会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在医院里独自死去的人。你们会想要给医生护士撒花。
有人会告诉你们,共同的努力让社会团结一致,所有人正同舟共济。没错。这场经历会让你们彻底改变对个体的看法。但人们的阶级归属依旧有天壤之别。禁足于花园露台应有尽有的豪宅中,还是禁足于地处陋区人满为患的公房里,这绝不是一回事。同样,在家办公与就此失业,也无法同日而语。
一起登上抗疫大船,对不同人而言,意味是不同的,因为相同性并不存在,而且从来也没有存在过。
某时某刻,你们会明白,真的是太难了。
你们会害怕。你们要么会找亲近的人倾诉,要么会为了他们着想,独自承受这份痛苦。你们还是会吃饭。
以上就是身处意大利的我们,关于你们的未来要说的东西。但我们只对短期的未来作出预言:仅仅几天而已。
倘若要眺望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都一无所知的长远未来,我们能对你们说的不过是:当一切终结,世界将再也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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