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邻屯读书的那些往事
〔散文〕
在邻屯读书的那些往事
班祖恒
央降屯与我老家那烧屯相邻,两屯相隔约五里远,同属于者苗公社渭龙大队,都居于驮娘江支流八中河下游右岸。据说很久以前两屯同属一个寨子,后来才分成两个生产队,现在一些地图还把央降标为“下央降”,把那烧标为“上央降”。
20世纪70年代,因为交通不便,为了方便学生就读,整个公社几乎每个屯子都设有教学点,有条件的教学点还开设毕业班。
那时候的学制是小学五年,初、高中各两年。学生小学毕业后升入公社中学读初中,当时除了县中,还有三四个公社中学也设有高中班,初中毕业考上高中的学生,一般按地域就近入学。
我10岁那年,老家教学点三年级只有我和阿富两个学生,而邻近的央降教学点有阿神、阿查、阿益等七八个学生,临放假时我们的老师便与央降教学点的岑老师协商,让我们转到央降一起就读毕业班。
当时每个屯子只有二十来户人家,而与我家有亲戚关系的就有六七户。我和阿富的母亲送我们去学校的时候,便让我们两人一起在我的大姨妈家搭伙——因为我们既是亲戚,表弟阿益又跟我们同个年级。
开学后我们每天早早从家里出发,放早学后在大姨妈家吃中餐,下晚学后返回家。
从那烧到央降有两条路,一条为沿八中河右岸的山路,相对远些;另一条则需要跨过八中河。如果没有涨水,我们便走跨河这条路。从屯子走约一里地,我们便走过水轮泵的坝子,循着我们屯位于央降屯对面那片宽阔农田的田埂,然后跨过央降群众在河里用木头搭建的便桥,比走山路近三分之一。
那时生态保护完好,山上到处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山里繁殖着大大小小各种野兽。尤其是野猪特别多,夜间经常到屯子旁边的玉米地偷吃玉米。
伯舅爷山是央降捕兽的高手,他安放的大铁夹常常夹住野猪,一年少说捕获大小野兽几十头(只)。
伯舅爷山为我母亲的继母所生,丧父后跟随改嫁的母亲来到平封屯我外祖父家,长大后才到央降屯安家落户。母亲的继母也就是我的第二个外婆,心地善良,把母亲他们四个丧母的兄弟姐妹视如己出。
伯舅爷山尽管与母亲的同胞兄弟姐妹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之间亲如手足,继兄弟姐妹间常来常往,毫无缝隙,这是我们作为晚辈引以为豪和值得学习的地方。
每次伯舅爷山猎得野兽,都会交待表弟阿门放晚学后拉我到他家留宿吃饭,还割一大块肉第二天让我放晚学后带回家。
可以说在央降读书两年,除了在大姨妈家定点吃饭外,在央降的亲戚中我都吃遍了饭,而在伯舅爷山家是最多的。伯舅母巴山性情温和,四妹刚出生时,因为母亲缺奶水,常常啼哭不止,伯舅母巴山知道后,把自家种的黄豆和木瓜装了满满一布袋,让我带回家给母亲炖吃催奶。
森林茂密,生态完好,河水自然丰盈,人们又都以网捕捞,杜绝灭绝性捕鱼方式,河里的鱼非常多,在缺乏肉类的年代,八中河成了当地群众改善生活的“天然菜园”。
央降屯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一次,爷除那个来自大山深处的岳母来探望女儿,时近傍晚,一进门便对爷除说:“姑爷,我好久没得吃鱼了,你能不能下河捕鱼给妈吃?”
“妈,捕鱼不难,我保证您餐餐有鱼吃。”爷除说完便提起圆网和鱼篓出门。
约莫一个钟头,爷除便提着满篓的五彩鱼回来了。
原来,爷除到屯子边的那个河潭潭头,选个齐腰深、河底平坦的地方,用脚掌来回刮着河底的沙子,而五彩鱼喜欢沿着浓水觅食水生物,待鱼到旁边后便撒下圆网捕住,照此多次在一个地点重复捕鱼,网网不空。
那年阿富的大哥刚参加完枝柳铁路建设回乡,从柳州买来几张胶线细、韧性好、透明度高的鱼网。这种上好的鱼网,每次下网,鱼都像被磁铁吸了似的被网住了,有时约村里几个青壮年一起去撒网,几个钟头就可以网上上百斤。
“以后我们每早去早些,我带一张网,顺路撒网捕鱼。”阿富对我说。
自那以后,我们每个早上只撒两三次网就能捕到近十斤鱼,一、两餐是吃不完的,大姨妈便烤成鱼干。
央降教学点的岑老师来自驮娘江边的古镇定安,热情好客,开朗幽默,与我在平封本屯当民办教师的伯舅是好朋友,和伯舅一样也喜欢撒网打鱼。
他常常晚上撒网早上早早收网,得鱼多的时候总是叫我们一帮学生跟他一起吃饭。
那个年代书学费全免,不要学生一分钱,至于笔墨和作业本等文具,学校通过组织学生开展勤工俭学解决,也不用家长负担。
记得岑老师常常带我们中高年级学生上山捡橡子、捡油茶籽、桐果,割龙须草等,晒干后就近带我们拿到福达出售——去福达比到我们者苗公社所在地近得多。
福达当时只是八渡公社的一个村,但县里为了方便群众,设有供销社和粮站,当然也与福达来了一大帮城里的知青即青年农场有关。
知青的驻地位于后来新建的福达瑶族乡政府住址,知青的主要工作是垦荒种甘蔗、榨糖、酿甘蔗酒,还有其他农业生产。我们到福达,不仅见到一大帮朝气蓬勃的青年男女,非常热闹,还见到了通往西林、云南的省道,见到了跨八中河的福达大桥,见到了宽阔澎湃的驮娘江,见到了驮娘江与八中河交汇处那神秘的三角潭,这便是我们见的第一次“世面”。自那以后,我们对勤工俭学格外卖力,都希望能多到福达几趟。
意想不到的是,十多年后,我参加了工作,从者苗调到了福达,先后在乡教委办、乡政府工作,期间竟与在福达插过队、时任右江日报记者的作家周广生先生有一面之交,他的小说集《魂 魂 魂》就写有驮娘江,写有三角潭……
在央降的老人中,我对两位老人的印象极其深刻,一位是阿公,另一位是外叔公,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经常到我们那烧屯喝酒。
阿公是我六婶的父亲,他的三儿阿神是我们的同学。阿公当年担任过农会主席,是多年的农村基层干部,他办事果敢公道,有极强加的号召力,是本屯乃至全大队德高望重的人,县、公社、大队大大小小的干部下队都住在他家。
我们到央降读书的时候,他已有六十多岁,身体依然硬朗,常常扛着一付竹排和几张拦河网打渔。由于经验老套,总是满载而归。
没事时阿公便上到那烧与女婿也就是我的六叔喝酒。六叔喜欢上山打猎下河打鱼,下酒菜自然不缺,每每阿公和六叔、父亲、满叔三兄弟一起喝酒,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阿公好酒但严格定量,喝够后别人怎么劝酒他都不买账,这可能与他的一个习惯有关,那就是他几乎从不在外留宿。
外叔公是我母亲的满叔,从老家平封屯迁来。外叔公早年丧偶,此后便消沉起来,常常借酒消愁,后来喝酒成了嗜好。
外叔公很早就一个人拉扯独子伯舅爷先,吃的苦不言而喻,好在亲戚邻里给他很多帮助,直到伯舅爷先娶妻生子,生活才渐渐改观。
伯舅爷先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工余时间善于打鱼,是当地有名的潜水高手,八中河再深的河潭,他都能潜到底而且抓鱼自如,父亲如果到央降河界撒网,鱼网被潭底的石头勾住,总是向他求助。
其实伯舅爷先比父亲小两岁,小的时候我很是疑惑,既然伯舅爷先年龄比父亲小,为什么我们还叫“爷”(伯)而不叫“哪”(舅)?长大后才知道,这是父族亲戚称呼随父,母族亲戚称呼随母的缘故。
外叔公喝酒,从来不讲究下酒菜,有酒就好,宁可用炒玉米送酒,也不愿坐到有肉无酒的餐桌。
当然,每次到我家,精于酿酒和渔猎之事的父亲,总会给外叔公带来惊喜。
阿检和阿查家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阿检和阿查的父亲是兄弟,早年从八亨迁到央降安家,他们既是我母亲的远房表哥,又是我父亲的远房舅舅,具有双重的亲戚关系。
阿检的父亲爷检是一位乐于助人的人,他有很高的阉猪、阉鸡等技术,附近的村屯群众常常请他阉畜禽,但他很少收费,最多吃一顿便饭,深得当地群众尊敬。阿查的母亲巴查敬老爱幼,温和善良,见到我常常说:“多跟哥查到家玩哦。”
其实,我比阿查大几个月。有次我母亲送我来央降随便看望大姨妈,巴查见到我母亲就说:“侄子是不是有些怕生呢?也不常到哥查家玩。”
母亲于是笑着对巴查说:“嫂,我这老大比大侄子阿查大六个月呢,你忘了?”
“看我这记性。”巴查拍拍脑袋,然后和母亲两人哈哈大笑。
在我的印象中,那个年代,虽然群众生活艰苦,但人情味十分浓厚,两个屯凡哪家有红白事,都会相互来往帮忙,不论是否有亲戚关系,从未漏过一户。
直到现在,我对在央降就读的那段往事仍然记忆犹新,甚至可以说刻骨铭心,因为我不仅仅获得了改变我命运的知识,也让我品到了人世间浓浓的人情味,那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
作者简介:班祖恒,男,壮族,广西田林人,广西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今日作家》网刊签约作家,出版有文学作品集《百叶草》、传记《弯弯的路》、小说集《市井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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