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月光

寻找月光

塬上草

小时候，感觉月光永远都在身边。后来进城了，月光怎么就不见了呢？所以，就有意无意要去寻找月光……

    城里人喜欢过阳历，而我这个从老家原上走出来的农民的儿子，却偏爱过阴历。

我喜欢过阴历，是因为阴历中有月亮。

“初一生，初二长，初三出来晃一晃。”

这话是我母亲说的。

农历每月初三夜幕降临时，我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投向西边的天空，去寻找那一弯细细的，像初生的豆芽一般的月牙儿。

儿时，月光总是装满了整座村子，就连房顶上，场院里，小路上，树上……满满的都是月光。

    月光装满村子的时候，村人常常借着它的光亮做各种农活，挑粪，刨地，割麦；孩子们趁着月光，可以做各种游戏，打仗，捉迷藏，抓特务；赶路人不用拿手电、打灯笼，有月光作伴，他们走得自信而安心。

在原上，月光是不用寻找的，它会如约而至。

    成人后，我混进了城里。

城里的夜是不缺乏光的，路灯，塞满了整座城的大街小巷；车灯成了城里跑得最快的光；楼房上，密密麻麻的窗口，亮着的是城市的眼睛。

进城后，我忽然觉得我的生活中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后来我才发现，我的生活中少了月光。

城里的生活是匆忙的。忙起来的时候，我从没有因为缺少月光而踌躇或迷茫。而闲下来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起月光——想起老家原上的月光，那么清澈，那么皎洁，那么柔美，那么让人留恋和回味。

我在城里从来没看到过月光的影子，大街上，小巷里，房子上，树上，似乎都被灯光给霸占了，而没有月光下脚的地方。

所以，月光总是躲得远远的，让我无法看到它，更无法找到它。

城里人加夜班，有灯光相伴；城里的孩子做游戏，有城市为他们掌灯；城里人走夜路，有路灯和车灯形影不离。

城里人都过阳历，我这个为生计和工作奔波劳碌的凡人，也被裹挟进阳历中，糊里糊涂的，春夏秋冬，日月星辰，都成了过眼烟云，一晃三十几年就从身边溜走了。

满脑子只有生活和工作的我，三十年的光景里，没有月光，也很少想起月光。

很少想起，不是没有想起过。偶尔的闲暇，路上的我，或者临窗的我，会情不自禁想起月光。

这个时候，我会先屏蔽掉家里的灯光或者城市的灯光，举头仰望，如果明月高悬，不管是圆是缺，我都会看到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也能看到我的原上，更能从月亮的圆缺，看到阴历走过的脚步；如果天上空空如也，连星星也看不见，那月亮一定是被乌云藏起来了；如果只有星星，那月亮一定是在跟星星捉迷藏。这当儿，我会在阳历中寻找阴历的足迹，然后得出月亮藏身东山或西岭的结论。

好些时候，夜深人静，高楼上，城市的眼睛瞌睡了，街灯在打盹儿，床头灯发出均匀的鼾声，月光会通过我的窗，流进我的卧室，流到我的床上，脸上，渗入我的梦乡。

日光是城市的强者，它可以通吃整座城市，而月光在城市中只能是弱者，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灯光挤得远远的。

终于有一天，我跟工作说拜拜了。

我跟工作说拜拜的时候，生活的压力也随之拜拜。

闲下来后，就不免想起月光。在城里想起月光，而不能看到它，就只能到天空去寻找。

眨眼之间就来到了癸卯年的闰二月。

就在这个闰二月的伊始，我有意放弃白天散步，徜徉在春天的夜色里。

走在春风里，走在城市的灯光里，走在又添了白发的人生路上，蓦然间就想起月光。

我想起月光的时候，却见不到它的影子；我习惯性地仰起头，在天空寻找着。

看见了，我看见了，一弯新月，幽幽地挂在西边天际，无数的星星在跟它作伴呢，还有运动着的红绿交替的光点，裹挟着遥远的轰鸣，在一闪一闪划过天空。

从一弯月牙儿，一直看着它丰盈起来，圆润起来。

这期间，我回了一趟老家原上，在原上住了一夜。

那夜，我是先在地上看到月光的。

月光依然装满了整座村子。

然而，此村已非彼村，许多老房子没有了，还有的，不是危房，就是空房，不空的，住着的大多是老人。一些拆掉的房基上，不是长着树，就是种了菜。而在村头的公路边，却矗立着一长溜楼房，依着路的样子，从村这头，一直伸到村那头。那里是年轻人的乐土。

那夜，月亮一半缺一半圆，就像原上老村和新村一样。

在原上不用寻找月光，月光会主动找到我，然后一直陪伴在左右。

我从老村走向新村，就像从月亮的这一半，走向它的另一半。

在这个不用寻找月光的夜晚，我却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需要寻找。

寻找什么呢，我的童年，少年，青年，还是老去的原上，离我越来越远的原上？

我不知道。

作者简介  塬上草，本名董彦礼，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三门峡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卢氏县作家协会主席。在《中国报告文学》《短篇小说》《西部散文选刊》《奔流》《中华文学》《河南日报》《莲池文学》《牡丹》《洛神》《中原作家》等全国30多家杂志刊物、报纸、网络等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200多万字，出版有小说集《净地》，著有长篇小说《最后的村庄》《向春天》，长篇散文《沧桑原上》，中篇小说集《风动花溪》，先后获得“扬子江网络文学原创作品大赛”奖、河南省“第七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奔流文学奖、中华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等近40个奖项。2022年，《最后的村庄》《向春天》双双入选中国作协网络文学中心联合全国22家文学网站举办的“喜迎二十大优秀网络文学作品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