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久:窑工鸡
鸡,最常见的羽族成员。
小时候生活在乡下,家中少不了养鸡。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家里没钱买肉,养了鸡,便时常可以吃上新鲜鸡蛋。过年时,父亲将鸡杀了,将盛着鸡块的搪瓷盆搁在炉火上慢炖。傍晚时分,鸡块炖熟了,阵阵香气弥漫于老宅中。
贫瘠的年月,村里人无不把鸡视为最珍贵的菜肴。谁家有若久病初愈者,定要炖只整鸡补身子,以便尽早恢复元气。我成年前孤陋寡闻,误以为鸡只有清蒸或者清炖。到城里落户后,渐渐开了眼界,方知鸡的烹饪方法如大千世界般丰富。
地域不同,烹饪技法不同也。鲁菜中的酱爆鸡丁,粤菜中的盐焗鸡,川菜中的辣子鸡、口水鸡,徽菜中的红烧鸡,赣菜中的三杯鸡,等等。30多年前,乘坐绿皮火车去北京,中途停靠山东德州站,买了一只德州扒鸡吃,颇有新鲜感。
清代袁枚著《随园食单》,所列与鸡有关的菜单达三十余种。梁实秋在散文集《雅舍谈吃》中写了锅烧鸡、芙蓉鸡片、咖喱鸡等,各种风味,各种风情,让人想起影像中的老北京。汪曾祺对云南汽锅鸡的描绘令人垂涎欲滴,但汽锅鸡什么滋味?我去过云南多次,陶醉于各类菌菇美食,却无缘汽锅鸡。
景德镇也有一道与鸡有关的名菜——窑工鸡。
城南206国道旁有个新建的窑口,既做陶瓷文化,也兼做餐饮,店名就叫窑工鸡。我和朋友慕名而去。开席不久,服务员用托盘端上来一团热乎乎的瓷泥,说,这就是酒楼的招牌菜——窑工鸡。我们选了两位代表,用锤子敲瓷泥,瓷泥碎裂,露出锡纸,服务员撕开锡纸,鸡的香味便扑鼻而来。鸡为嫩黄色,表面冒着热气,泛着油光。众人一起举筷,分而食之,肉质极细嫩,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凭我的直觉,此食材选的是小黄鸡,而非土鸡。
窑工鸡,实乃瓷泥煨鸡。坊间说法,这道菜与制瓷有些渊源。
景德镇传统的手工制瓷工序极为复杂,七十二道工序方可成器,其中一个重要环节是烧制。古时,窑炉无论何种形状,一概以当地的马尾松为燃料,称为柴窑。马尾松富含油脂,燃烧时炉内温度可达1300度以上。故古今景德镇柴窑出产的瓷器皆高温瓷,有"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罄"之美誉。
烧窑的活谁干?当然是窑工了。装匣钵是力气活,也是细活,把桩师傅掌握火候,更靠绝活。一窑瓷器大抵要持续烧20余小时才熄火,再冷却一两天才能开窑。窑工们昼夜劳作,活干得好,窑主高兴,便赏给功劳大的一位窑工或者一帮窑工一只鸡。窑工们将鸡杀好洗净,撒点盐,用荷叶和瓷泥里外裹好,扔在窑炉口上烤,熟了分而食之。窑工鸡便慢慢叫开了。
吴仕民先生长篇历史小说《御窑重器》写了晚清和民国期间景德镇御窑的兴衰片段,其中有个细节,窑主祝鸿来对余同满窑“加表”十分满意,当即吩咐随从:“奖赏余同一只窑工鸡。”
景德镇千年窑火不熄,柴窑现主要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存在,瓷器的烧制基本改为气窑和电窑。窑工鸡早在瓷厂和作坊里销声匿迹了,如今改头换面出现在餐桌上,烹饪技法想必是用了烤箱吧。
关于窑工鸡的来历,坊间还有一说,是今人所为。前不久,在柴火灶老鱼村巧遇市餐饮界风云人物黄玖林先生,向他求证一二,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果然有他的贡献。窑工鸡,作为一道打上瓷业烙印的美食,纵然有创新和改良,我宁愿相信窑炉前有过窑工们香喷喷吃鸡的故事。
来景德镇,不可不观御窑、赏瓷乐、购瓷器,当然也不可不品窑工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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