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赏析之二十五《满江红》 寄鄂州朱使君寿昌

                                        满江红

      寄鄂州朱使君寿昌 

    江汉西来，高楼下，蒲萄深碧。犹自带、岷峨雪浪，锦江春色。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对此间、风物岂无情，殷勤说。     《江表传》，君休读；狂处士，真堪惜。空洲对鹦鹉，芦花萧瑟。不独笑书生争底事，曹公黄祖俱飘忽。愿使君、还赋谪仙诗，追黄鹤。

  这篇词是写给当时鄂州知州朱寿昌的，读来深感作者的坦诚与真心，句句出自肺腑，无丝毫客套与虚情。那么这位朱使君是怎样的一位人，当得苏轼如此对待呢？

  据《宋史•朱寿昌传》，  朱寿昌字康叔，是扬州天长县人，荫袭父亲的功名，出而为官，几十年的仕途颇为顺利，先后做过陕州荆、南通荆，岳州知州，阆州知州等。这篇传记记载了他剿水盗、体民恤、除恶霸、弃官寻母等感人的故事，可以看出，这是一位认真、耿直、秉孝心、有才华、能为百姓做事的官吏，与东坡早有善交，他历经磨难千里寻母的故事，苏轼曾以诗赞叹。苏轼写作这篇词时（元丰五年，1082），身在黄州贬所，朱寿昌任鄂州（今湖北武汉市武昌）知州两人相距不远。

  词的开篇颇有气势：“ 江汉西来，高楼下，蒲萄深碧。” 长江、汉江从西方奔流直下，从黄鹤楼望去，浩淼的江水如葡萄酒般碧绿澄澈。两江奔腾，黄鹤楼高耸，这是武昌的典型景物。李白曾有“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发醅”的诗句， “蒲萄深碧”从此化出。 “犹自带、岷峨雪浪，锦江春色。”即是奔腾西来，在作者眼中长江、汉江还带着岷山和峨嵋山融化的雪水，翻起的浪花就像是锦江的春色。作者不着痕迹将李白的“ 江带峨眉雪”、杜甫的： “锦江春色来天地。”融入词中，使得江汉两江不仅深邃、优美，还带有自己如冰雪般的天性、锦江春色般的才华。 “岷峨雪浪、锦江春色”这一对句由“犹自带”振起，因此，这篇词大笔勾勒出的美妙开端，也可视为是对人的描写，是写朱寿昌与作者自己的秉性与才华。 “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相同的禀赋与才华，使得两位朋友不论是曾经深得民众爱戴，遗爱民间的现任官吏，还是正在遭受困厄，思乡欲归的羁旅之客，有着共同的语言。 “对此间，风物岂无情，殷勤说。” 面对此间江汉风物，历史掌故，自是触景兴感，无限惆怅。前面所有铺垫，就是为了在下篇畅诉真情，殷勤说。

  “《江表传》，君休读；狂处士，真堪惜。”下篇的开笔，直抒胸臆。《江表传》是记述三国时东吴人物事迹的史书，东坡以激愤的语调劝告朱寿昌不要再读这部书了，是因为自身有很深的感触。 “狂处士”指祢衡，祢衡（173年-198年），字正平，东汉末年名士，文学家，性格刚直高傲，常指摘时事，却忠于汉室，曾为不受折辱，当众嘲骂曹操，被祢衡嘲骂的曹操怀恨在心，却又不愿承担杀害名士的恶名，后使计谋假借刘表属将黄祖之手将其杀害，祢衡离世年仅26岁（《三国演义》中为24岁）。对于这样一位年轻才子，正直志士的离世，东坡深表悼念和惋惜。“空洲对鹦鹉，苇花萧瑟。”这里包含了几多典故，空洲：指鹦鹉洲，在长江中，后与陆地相连，在今湖北汉阳，但已是清乾隆年间淤泥而成的新的长江一洲了。黄祖长子黄射曾在此洲大会宾客，有人献鹦鹉，祢衡当即作《鹦鹉赋》，故以为洲名。黄祖醒悟后对杀害祢衡一事感到十分后悔，便将其在鹦鹉洲加以厚葬。古人吟哦鹦鹉洲，比如唐朝崔颢《黄鹤楼》诗：“芳草萋萋鹦鹉洲。”李白《赠江夏韦太守》诗：“顾惭祢处士，虚对鹦鹉洲。”都有感怀身世，悼念祢衡的意思，东坡在此引用鹦鹉洲典故，亦包含对自身遭遇的感慨。“不独笑书生争底事，曹公黄祖俱飘忽”这是这篇词中重要的一笔，是东坡站在更高的角度来审视历史，他劝告朱寿昌，不要像祢衡一样，在政治风波中做无谓的牺牲，却也坚定地认为历史是公正的，直书生、狂处士祢衡去世了，但杀害他的曹操、黄祖这些曾经称霸一时的风云人物，也一样了无踪迹，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过眼烟云。“不独笑”、“俱飘忽”写出了历史的必然，也是他对自身遭受政治迫害的豁达与坦然。“愿使君，还赋谪仙诗，追黄鹤”谪仙，指李白，黄鹤指崔颢的《黄鹤楼》诗。所有的劝慰不是为了消沉和无所作为，而是鼓励朋友，避开险恶的政治风波，发挥自身的长处，像李白一样潜心作诗，赶追崔颢的名作《黄鹤楼》。这是这篇词的亮点，是对朋友的劝慰，亦是作者自勉，被贬谪中的苏轼奋发向上，有所作为的情怀丝毫未减。

  将如此丰厚的情感与内容凝聚在一篇不足百字的词里，字字不离鄂州风景人物，大开大合、前后照应，层层深入。优美与豪放兼具，劝慰与理性相合，更有作者审视历史的高度与胸怀，是一篇难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