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赏析之二十四 《念奴娇》赤壁怀古

念奴娇

                                                                  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第十九章以《赤壁赋》为题，其中写道，元丰五年（1082）七月十六日仲夏之夜，苏东坡与朋友杨世昌泛舟江上，朋友善吹箫，箫声低沉、悲哀，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竟至临近小船上的一位寡妇闻之而泣。东坡问朋友，何以箫声如此悲哀，朋友回答： “你还记得在赤壁发生的往事吧？”又问东坡： “这些英雄，而今安在？” 。语堂先生叙述的这段故事，正是东坡散文《赤壁赋》的内容，东坡与朋友的问答，正是他思索、写作这篇气势雄伟，发自肺腑的怀古词章之轨迹。写作时间当在这次与朋友泛舟赤壁之后，有词集标注为七月，当在农历壬戌年七月十六日之后。

词的开篇，以比拟之法，将人类千百年来绵绵不绝的历史，比作眼前滔滔不绝的长江。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气象磅礴，壮阔悠远，先声夺人，却又饱含无限惋惜与惆怅。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作者就地取材，攫取赤壁大战作为怀古叹今，抒发胸襟的对象。“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故垒，旧时军营。早在唐朝会昌二年(842年)四月至会昌四年(844年)九月间，著名文学家杜牧曾任黄州刺史，并以七绝《赤壁》传世，但此处赤壁，并非当年孙刘联合火烧曹营的赤壁大战旧址，诗人笔下的赤壁实际是在黄冈城西靠长江北岸，名为赤壁矶，或赤鼻矶的地方，东坡借以咏怀，所以有“人道是”一句，“三国周郎赤壁”，既是拍合词题，也为下阕缅怀公瑾预伏一笔。接下来的十三个字“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方面是写黄州山水峥嵘，英雄之气暗蕴。另一方面借助“穿”、“拍”、“卷”等动词以及“乱石”、“惊涛”、“千堆雪”等形容词，将当年赤壁战场乱矢横飞、白刃烁日、火光冲天、江水激荡，杀声、格斗声如浪拍岸，久久回荡的场景写得惊心动魄，将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推到读者面前，令人如身临其境。当我们还没有从这激荡人心的战场回过神来，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轻灵一笔，读者心神顿驰，紧绷绷的神经得以放松。这“江山如画”写黄州山水，更是放开眼量将更远更辽阔的万里江山囊括在内。“一时多少豪杰”是对这场战争的叹喟，对应开篇的“千古风流人物”，三国的英雄们尽管曾经叱咤风云，惊天动地，却也已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多少”囊括了三国时代的众多英雄，也为下篇周瑜出场做铺垫。

下篇，承接“一时多少豪杰”自然引出“遥想公瑾当年“，开始了对周瑜的缅怀。 “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建安三年，东吴孙策亲自迎请二十四岁的周瑜，授予他“建威中郎将”的职衔，并同他一齐攻取皖城，正是在皖城战役胜利后，周瑜迎娶了小乔。而指挥赤壁之战，已是十年之后，周瑜已三十四岁了。东坡浓缩典故，巧移时日，以小乔的卓荦来反衬周瑜的不凡，以“初”字写周瑜的年轻有为、倜傥潇洒、韶华似锦、曾让世人艳羡。从“小乔初嫁”这轻松的话题入手，作者层层深入，一位英姿勃发、足智多谋的青年将领呼之欲出。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羽扇纶巾”，这是戏剧舞台上诸葛亮的典型形象，借用在这里，周瑜满腹经纶、儒雅淡定的形象丰满而具体。谈笑间、深度表明周瑜对这场战争已是，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突出了周瑜在赤壁大战中的作用。据《三国志》引《江表传》，当时周瑜指挥吴军用轻便战舰，装满燥荻枯柴，浸以鱼油，诈称请降，驶向曹军，一时间“火烈风猛，往船如箭，飞埃绝烂，烧尽北船。” “樯橹灰飞烟灭”正是这一段记载的凝练。樯橹代指战舰。樯，挂帆的桅杆，橹是划船的浆。 “灰飞烟灭”突出了赤壁大战以火攻为主的特点。至此，赤壁怀古已是尾声，俱往矣，但作者内心的悲壮、昂扬，壮志难酬的激愤、遗憾却正激荡胸怀。”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故国神游，”即“神游故国”，“神游”身不在某地而在想象或梦境中游历某地。所谓形体不动而心神向往之。 “多情应笑我”是“应笑我多情”的倒装。黄州赤壁旧地重游，感念英雄，纷飞的思绪似已与周瑜相交，他大约会笑我对如画江山、对英雄豪杰太多情感，太认真了，因此人还未老，白发已丛生了。可怎知我内心壮志难酬的悲哀。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人生短暂，一生宛如一梦，我还是斟满酒杯，对月轻洒江边，祭奠这逝去的众多英雄。

这篇词气势磅礴，气象壮阔，跌宕起伏。人物形象丰满，写的是周瑜，可是吟哦词篇，读者更多地是记住了屡遭磨难、壮志难酬、胸襟开阔、格局高远的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