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作家与人工智能的比赛才刚刚开始……
“其实一切都与文学有关。”这句话于李敬泽而言,并非一句漂亮的口号,而是他在多次身份转换与实践探索中得出的切身体会。
从主编到评论家再到作家,李敬泽一直在文坛深耕,参与和见证着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动态过程。
随着人文谈话视频类节目《文学馆之夜》的播出,李敬泽的又一个身份为大众所熟知: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这次,他立足文学馆,从文学出发,走向更为广阔的大千世界。
3月24日,李敬泽来到广州,先后参加了全国文学馆联盟会议、花城文学院成立仪式和“有风自南——花城文学之夜”暨2023花城文学榜荣誉盛典”。
在他的思考中,技术迅猛发展的时代,文学馆该如何发挥其功能,让文学抵达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在一次又一次的身份转换中,李敬泽对于文学的理解又有何变化?
为此,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了李敬泽——
李敬泽,著名评论家、散文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曾获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花地文学榜年度评论家金奖、十月文学奖等。著有《青鸟故事集》《咏而归》《会饮记》《跑步集》《上河记》《会议室与山丘》等。
1、用新思维打开文学的边界
羊城晚报:《文学馆之夜》这个节目的策划初衷是什么?
李敬泽:《文学馆之夜》旨在谈论与文学有关的一切,同时也面向人们切身的生活经验、此时此刻活跃着的知识与思想。
正如鲁迅那句著名的话,“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也都与文学有关,同时文学也要努力地走进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这个谈话节目就是这样的一种尝试。
我希望通过策划这个节目与社会各界专家对话,用新思维打开文学的边界、呈现文学的魅力。
羊城晚报: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文学资源非常丰富。在您看来,我们该如何活化利用这些资源?
李敬泽:面对丰富的文学资源,在坚持保护第一的前提下,我们还要用科技创新、数字化传播、社会力量引入等手段,有效地活化利用,让文物说话,让历史说话。
中国现代文学馆是中国第一座文学博物馆,也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文学博物馆,收藏了现当代诸多文学大师的珍贵手稿、书信等众多文物。
这些弥足珍贵的藏品,穿越岁月的洗礼,历经时代风雨,撑起了一个国家的精神脊梁。这些藏品不能只放在库房里好好保护,而是要想办法让它们发挥作用。
所以在《文学馆之夜》这个节目中,我们把这些资源利用起来了。视频节目拍摄地的会客厅中陈列的书籍、照片、文具等,都是从中国现代文学馆90多万件藏品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平时难得一见。
其中包括萧军先生收藏的鲁迅像、朱自清先生“抗战”后回清华大学时使用的皮箱、曹禺先生用过的镇纸等。
接下来,我们还会通过各种方式来活化利用这些藏品,包括办展览等。目前我们也在跟视频平台谈合作,想把每一个文物背后的故事通过视频的方式呈现在大众面前,将其文化魅力更广泛地传播出去。
中国现代文学馆展示的部分收藏文物
2、创造新场景焕发新活力
羊城晚报:除了《文学馆之夜》,近年来,中国现代文学馆探索了很多新的发展方向,比如入选网红打卡地、推出数字藏品等,紧跟潮流。这些都很引人注目。
李敬泽:就中国现代文学馆而言,我们的基本方向是如何构建新的发展格局,提高公共服务能力,让文学走向大众。大众有新的文化、文学需求,但是如何凝聚、引领这种新的需求,是需要我们为之努力的。
文学馆其实就是文学走向大众的一个有形的场所。早在20世纪60年代,法国作家安德烈·马尔罗就提出“无墙的博物馆”的概念,强调博物馆与受众之间物理距离与心理距离的消弭。
其实文学馆也是这样。一方面它是有实体的建筑,另一方面,文学馆也应该成为无墙的,乃至“云上”的文学馆。今天数字技术不仅让文学不再受“墙”的限制,还让文学能够通过现代传播技术,以数字化的形式走进人们的日常生活。
羊城晚报:您一直强调让文学抵达大众,但是在很多人眼中,能进入文学馆序列的文学基本都是经典文本。在您看来,该如何将高雅的“文学”与接地气的“日常”勾连起来?
李敬泽:有时候很多人会感觉文学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这恰恰是因为我们工作没做好。好的作家、作品应该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场景抵达读者、抵达老百姓。
在我看来,文学馆就会成为文学链接广大读者、广大民众的桥梁和纽带。大众对文学的需求是广泛存在的,我们需要发挥我们的想象力去开展工作。
对于文学,我是有坚定信念的,不管时代怎么发展,文学肯定是我们这个民族精神文化生活中最基本的力量。
这种力量并不意味着我们这些做文学工作的人可以躺着不动,反而是要不断创新,通过创造新的场景、新的机制,去焕发文学的生机与活力。
《文学馆之夜》第一期漫谈有关“故乡”
3、文学在变动中坚韧生长
羊城晚报:这次全国文学馆联盟年会的主题是“以数字化赋能文学推动公共服务职能建设”。在您看来,该如何以数字化赋能文学馆的发展?
李敬泽:说实话,今天我们依然在探索的路上。当前数字技术变化太快了,我们在数字化上的进展有限。我也总担心,正在尝试的转型还没成功,技术又发展了,媒介也随之变化,前面所做的一切可能又归零了。所以我们要先找准方向。
而且数字化过程中,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根本要义还是创造新的应用场景。要先去探索和创造新的应用场景,再来搭建和推动数字技术平台的建设。这方面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羊城晚报:您也曾强调这个时代需要我们拓展甚至发明新的文学性,需要我们开拓新的文学边界。这种不断扩大的趋势,是否会模糊文学本来的面目?
李敬泽:文学的面目并不是像人一样。每个人的面目都长得差不多,无论老点或者小点,基本上都固定了。文学也不是一个固定的建筑,有大厅、有厢房,盖好后就不能动了,一动就得拆墙。文学的形态是不断变化的。
中国古典文学也是,不管是词还是曲还是小说,都不是自古就有的,而是在不同时间点上,在人类精神生活的不断扩展中,文学才获得了新的形态。
现代文学就是一次文学的巨变,不管是语言还是题材都变了。但是文学并没有变得不存在了,反而更坚韧地生长开来。未来随着社会的变化,我相信文学还会不断变化。
所以,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在我看来,文学更像一条江河或者一片流域,是变动不居的,在行进的过程中海纳百川,要不断地去寻找和探索自己的新领地和新方向。所以我并不担忧这个问题。
4、在技术挑战中证明文学的力量
羊城晚报:当下,文学生产所面临的一大难题便是如何应对技术的挑战。在您看来,ChatGPT在全球的火爆会给文学的发展带来哪些影响?
李敬泽:人工智能的发展当然是一件大事。我们不要以为这件事离我们很远。这件事离我们很近,甚至是近在咫尺。
今天,ChatGPT可能会使得我们很多书写变得无效,你写了半天可能还不如它写得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重新站在文明和文学的根本点上去考虑问题:什么是我们人的创造,什么是让我们人之为人的东西?
我们需要重新回到创作的原点和本意上去思考:在这个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我们如何真正使人继续成为创造者,既是自我创造,也是在不断创造世界的人?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常有人将一些伟大的作品拿来跟人工智能的出品相比,由此说明好的文学不会轻易被取代。但是我们要知道,ChatGPT其实才刚刚出来,还有极大的发展潜力和空间,而伟大的作家作品往往百年难遇。这场比赛现在刚刚开始。
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对人类没有信心,恰恰相反,我对人类有着充分的信心。只不过随着技术的发展,我们对人之为人的创造力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和渴望。
我们不应辜负这个时代所给予的特殊考验和挑战,并在这种考验和挑战中去证明文学的力量,证明人的力量,证明创造的力量。
上一篇: 昆明作家群对话北京作家群
下一篇: 郁达夫《爱人,我的失眠让你落泪》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