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情结,藏在橄榄里
我的家乡文祠,是一个山清水秀的乡镇。一年四季,皆有佳果飘香。枇杷、杨梅、柿子、橄榄……各种应季的诱人水果,令人引以为傲。而我偏爱橄榄,有一种情结藏在橄榄中。
家乡的橄榄树结满了橄榄,椭圆形的橄榄一簇簇聚在枝头上,在阳光中泛出绿油油的光泽,像极了一枚枚绿色的翡翠。当橄榄渐渐成熟了,如一颗颗黄色的玉珠子,令人心生爱慕之情。
橄榄做成的橄榄糁,白萝卜制成的菜脯(萝卜干),芥菜腌制的咸菜,是家家户户必备的“三大瓮”,一年四季下饭的菜离不开它们。那时候,橄榄树、白萝卜和芥菜是自家种的,橄榄糁、菜脯和咸菜也是各家各户在应季的时候制作出来,存放在红褐色的泥陶瓮中,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屋檐下或者家中,每天吃饭时,取出一些当菜吃。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不管你是否喜欢这“三大菜”,你都必须吃,因为只有这些才可以保证你不会“无物配”(潮汕方言:意思是没有东西可以下饭)。记得小时候,隔壁的小浩看到桌子上摆着撕碎的咸菜,就问妈妈“有没有其它可以吃的。”他妈妈回答“有!有菜脯,还有橄榄糁。”小浩无可奈何地夹起一片咸菜,皱着眉头吃下去的镜头,如今还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至今,有家乡的亲戚朋友一谈起“三大菜”,有的说,“吃怕了,只要有其它的菜,我绝对不吃这些!”有的说,“不时吃一点,还是不错的。”奇怪的是,我对这三大菜依然情有独钟,喜欢在“食糜”(喝粥)时配上一粒橄榄糁、一块菜脯或者一片咸菜,既爽口又解腻。
现如今,物资丰富,这简单的“三大菜”,有了很多的做法,人们从不得不吃到很喜欢吃,它们完成了的华丽转身。菜脯、咸菜切碎,拌上鸡蛋,可以煎成香喷喷的菜脯蛋、咸菜蛋;菜脯或咸菜切成丁,泡水,放入麻油、醋、糖、芫荽、芝麻,就是一道爽口的凉拌菜。而橄榄的做法更多,可以做成各种上得了台面的小菜。
立冬一过,大家就忙着做橄榄糁。听老人说,立冬前做的橄榄糁,会脱核,不经放,不能存放一年。我深信不疑,因为立冬前村里的几个大石臼是孤零零的,四周冷冷清清,没有人光临。也听说有不相信的人,在立冬前做橄榄糁,结果放一段时间就脱核,坏了。
立冬一到,孩子们早早就在屋前屋后摘下了野生的小辣椒——老鼠牙辣椒,然后帮大人们清洗挖出来的南姜——必须要那种了四、五年的南姜才好,那独特的香味儿,堪称十里飘香。把从树上敲下来的橄榄洗干净后,放进乡里的大石臼里,按比例放入南姜、老鼠牙辣椒、盐,然后踩着木碾子一下一下地捶碾,等橄榄破了,各种配料香味出来了,就倒入一些水搅和,“三大菜”之一的橄榄糁就闪亮登场了。刚做好的橄榄糁最好吃,咸味和辣味还没渗透入橄榄,只吃出了橄榄和南姜的独特味儿,特别香。
人们排队捶碾橄榄的时候,是小孩子最快乐的时光。他们边玩边等着一家的橄榄糁做好了,就吃起来,一粒、两粒、三粒,小嘴巴吃个不停。一家一户的橄榄糁轮着吃,不知道吃了多少,只觉吃得很过瘾。橄榄糁是消食的,吃多了肚子总会咕咕叫,越吃越饿。有一次,我记不清吃了多少新制的橄榄糁,觉得很饿,然后就感到头晕晕的,有冷汗流出来。“哇,你的脸怎么这么白!”玲姐吓得大喊。奶奶走了过来,搂住了我,说:“橄榄吃多了吧?肚子太饿了。不怕,回家吃东西就好。”说完拉着我的手回家,烧火做了一碗面,放了猪油、鸡蛋、白糖。这碗甜面,真是人间美味。我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感觉好多了。奶奶故意问我:“以后还敢不敢吃那么多橄榄糁?”我吐吐舌头,调皮地说:“敢!橄榄糁好吃,奶奶做的甜甜的面也好吃!”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件事,依然回味无穷。
做橄榄糁,是对橄榄最原始的加工。如今,制作橄榄的方法更是花样百出。把橄榄切成两段,泡在酱油里,三天后吃,香,下饭;把橄榄煮一下,去核切片,用油、酱油、蒜头、南姜沫、麻油等为佐料,热火炒,吃一粒满口留香,最为开胃;把去核的橄榄跟梅菜、油一起熬,可做成橄榄菜,糯香,老少皆可下饭;直接用小石臼或刀背碾压橄榄,加上少许盐、南姜、芝麻油、糖、芫荽一起再碾压,是一道可口的凉菜……
一粒小小的橄榄,在人们无穷的创造中,变得精彩纷呈,令人吃了回味无穷。
说着橄榄,更念着家乡的橄榄树。它们带给我们很多的乐趣。孩子们会在放学之后,结伴到橄榄林,用竹扫扫落叶,装进竹筐里带回家当燃料。稍微小一些的孩子,则用树枝把橄榄叶串成一串串,带回家向大人们显示他们参与劳动的能力。当然,为了争夺扫落叶的地盘,吵架打架之事也时常发生,然而会在共同追捕一只蝴蝶或者蜻蜓而和好如初。
橄榄树开花了,乳白的、细细的,毫不起眼。橄榄长出来了,小小的、青青的,藏在叶缝中。橄榄渐渐长大了,由青变黄了,涩中带甘,回味绵长……对于橄榄的每个变化,孩子们如数家珍。台风来了,没有孩子会躲在家中,他们披上雨衣,提着竹篮,冲向橄榄林,捡掉落在地上的橄榄。那时候,没有家长会担心孩子会有危险,也没有听到孩子被枯枝砸伤的事儿。勇敢的孩子们,把捡来的橄榄拿到收购点去卖,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笔”零花钱。被雨水浸泡得皱皱的小手,喜滋滋地数着自己赚来的或多或少的钱,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像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家乡的橄榄树,带给我们无穷的快乐。多年以后,每每谈起橄榄树、吃起橄榄,总会勾起对往事的回忆。
离开家乡之后,每年立冬后,总能收到家乡的亲戚朋友送给我们的橄榄糁,也有一些生橄榄。父亲总是用生橄榄制作油橄榄。他把橄榄用开水烫过之后,拿出小板凳,打开收音机,拿着小刀不紧不慢地一粒一粒切着,把橄榄切成四片,大小均匀,犹如制作什么工艺品。“爸,太麻烦了吧!这么多橄榄,要切多久才好啊!”每当碰到父亲在切橄榄,我总会这样说。父亲微微一笑,说:“不急,慢慢切,总能切完的。权当练练双手,不动一动,手就笨拙了。呵呵。”我从心眼里佩服老父亲的耐性与态度。橄榄切好之后,放在桶里泡水,每天换几次水,两天之后就可以制作油橄榄了。那时候,只知道制作油橄榄要用南姜、芝麻、蒜头、酱油、花生油等配料,制作的工序就不大清楚了。有父亲可以制作,那繁琐的工序我是不需要懂的。反正,经过父亲的劳作之后,我们总能吃到香喷喷的,令人胃口大开的油橄榄。父亲把做好的油橄榄装在玻璃瓶子里,送给亲朋好友们吃。当听到大家夸他的油橄榄做得好吃时,父亲开心地笑了。望着父亲的笑脸,我想起了小时候数着卖橄榄钱的我们,那向日葵般的笑脸……
如今,立冬又过了,又到了橄榄闪亮登场的时候了,却再也吃不到父亲制作的油橄榄了。有一种情结,藏在橄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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