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被沸水围困时

        当你被沸水围困时

                    高小穹


      之前我们都是观望者，在一旁观看着一锅正温煮着的水里，一会儿冒出一串水泡，一会儿又冒出一串水泡，如同蝴蝶效应般，直到沸反盈天全锅都沸腾起来。那时我们一边在观望，一边在庆幸自己和身边的家人朋友都躲过了滚烫而来的命运的沸煮。扪心而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仍一边观望一边安枕无忧，松懈着一根无忧无急的神经，压根就不在乎这锅沸水有一天会倾溅我们身上。还好，远朋近友，至亲家人依然每天像新升的太阳，朝气蓬勃，向我问候祝安，我也回祝问安。人远天涯近，我们就这么隔山望水，围绕着一锅沸腾的水，手牵着手，心连着心，互相提醒，携手相助，小心翼翼闯过一天又一天。

     随着沸度一度升腾，水波漫及，这锅不再是锅，而是一汪滚沸的城池。身边还是有人难以幸免落入池中被祸水殃及。由个人，到一家几口，最后三代同堂，个个卷入其中。隔岸观望的我如同身处恐怖影片里，正被一群僵尸觊觎，它们朝我家宽敞明亮的窗户一次次发起攻击，企图撞碎玻璃破窗而入。我仍安然自若，静心敛性地观看着这些从掺杂着无数人浓稠的血液的沸水里跳腾出来的“僵尸”蛊虫，生寄死归般把自己捣鼓得粉身碎骨。

      然而这一天还是来到了。我先是得知家人当中有几人已经卷入沸水中了，后来又是自己最至亲的女儿女婿也......当由远及近听闻到家人至亲也都一个个卷入了漾漾的沸水里，混羼成其中的一份子时，我站在原地不敢挪动脚步了。似乎站在水中央前进后退都无路可寻，而我知道我所谓的安全地带——家，如同建在暗礁上般，只要一打开窗户，便是周遭可触可感向我包袭而来的热烘烘的，湿漉漉的生命被煮沸了的体味，但我仍怀着一颗小确幸的心，寄寓着这场浩劫渐次由沸聒到冷寂而归隐，或许还有更多人如我一样，等待着与这场祸水签署有关出死入生的告白书。

     于是我压抑住心里不确定的惶恐和不安，劝慰正在沸煮中的女儿，向她推荐看似也没多少用途的退烧方法。女婿也正在灼气里煎熬，但顾此失彼的我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有孕在身的女儿身上。倘若可能，我多想替女儿把自己投入沸水中，保她安然无恙啊。抑或我能把这些僵尸般的蛊虫从女儿身上吸引过来，也何尝不可呀。然而这四处漫及的祸水正如洪荒般把我们一隔两开，她过不来，我去不了。酌情当下，我只有保全自己才能撑起他们快要倾倒的精神支柱。

      可身遥心迩的我们何以彼此抵达呢？一定会有办法的。太初，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有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六千年后的如今呢？我蓦然醒悟总有战胜漾漾祸水的神力存在。那晚过后，第二天一早女儿微我说，她正从沸水里涌出，体温开始下降，除了嗓子被沸水灼痛，他们正向好而生，让我别担心。

     我回应女儿：信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我们之前都因为太相信自己了，才会把观望当做理所应当要守的事而不去自我警醒。

      一场疫情把多少人潜藏在人性里的蛊虫一起煮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