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营拉练
野营拉练
作者 杨富来
一
为了适应实战的要求,野战部队经常要离开营房,到外地训练。
1977年3月上旬的一个晚上,正在熟睡中,突然紧急集合号响了。我赶紧起床,打好背包,背上挎包、水壶,提起药箱,就向操场跑。部队集合完毕后,连长大声宣布:“接团部命令,二营野营拉练。营长命令我们,今晚十二点出发。”这时,我才知道部队要长途行军了。
机炮连一般都是和营部一起行进,便于战时营首长指挥,支援步兵连火力。
夜,一片漆黑。早春的寒风,吹在身上,令人毛孔收缩,起鸡皮疙瘩,鼻子耳朵冰凉冰凉的。
教导员没有骑马,和大家一起步行,在前边领路。营部通信员背着无线电报话机,不断和团部联系着。我们连后边依次是四连和六连。
夜间行军,不能大声喧哗,不能抽烟,不能使用手电筒,严格管制灯火,一切都是从实战出发。
山路低一脚,高一脚,弯弯曲曲。不知道是朝哪个方向走,也不知道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只是跟着前边的人不断行进。
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连长对指导员说:“这条路好像刚才走过。”
指导员说:“咱们赶紧报告教导员吧。”
在一个山洼隐蔽的石洞里,教导员打开地图,用手电查看,确实走错路了。原来,教导员的指北针坏了。
炊事班副班长背包上架着一个大行军锅,满头大汗,生气地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副指导员在队伍最后,跟炊事班一起行军,听到这话以后,严厉地说:“多走点路怕什么?这不正好是锻炼吗?想一想红军战士爬雪山,过草地,我们走这一点路算什么?”
炊事班副班长再也不敢吭声了。
部队继续行进在茫茫夜色中。汗水把贴身的衬衣浸湿了,露水把外边的罩衣打湿了。山风吹来,令人不禁上下牙齿打架。背包越背越重,像背着一座大山。腿越走越沉,像灌了铅似的。两个脚掌已经打泡了,一着地,像火烧一样钻心地疼痛。几斤重的药箱,我提到手里,就像拎着一个几百斤重的大石头。
瞌睡一阵阵袭来,眼皮像粘了胶一样睁不开。有的战士走着走着就睡着了,头一拐,碰到枪筒上,又醒了。有的战士睡着后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行走。都不愿意掉队,都不愿意去坐收容车。
大约第二天十一点多钟,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打前站的同志,已经把房子安排好了,我们住在当地老百姓家里。
我给驭手班班长要了几根马尾,剪成五公分的断截,消毒后分发到各班,让脚打泡的同志自己穿刺引流,因为脚打泡的人太多,我忙不过来。
处理完伤病员后,我才休息。入伍后,我一直睡眠不好。今天,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第一次感到瞌睡的香甜和幸福。
二
开始,我没有和训练部队在一起。为了密切军民关系,连长派我和司号员一起去参加当地的修水库工程。
当时没有机械化设备,民工用石夯打地基。四个人用绳子,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拉着石夯,随着号子声,把大石夯拉起,又放下。喊号子的人大声喊着,其他人一起应和着。正值农业学大寨的高峰时期,只听喊号子的人用唱腔喊道:“农业学大寨吆,”其他人便应和道:“嗨吆。”“大家加油干吆,嗨吆。粮食跨长江吆,嗨吆。实现现代化吆,嗨吆。”
为了活跃气氛,有时也喊一些酸曲:“姑娘屁股圆吆,嗨吆。小伙心里馋吆,嗨吆。跑到墙角角吆,嗨吆。抱住亲嘴嘴吆,嗨吆。”
两天后,我便和村里一个“赤脚医生”一起到山上采药。主要是采挖黄精。
黄精的主要成分是生物碱、淀粉、糖等。性甘、微温,归脾、肺、胃经。具有滋补强壮作用,抑菌作用。对伤寒杆菌、金黄色葡萄球菌、石膏样毛发癣菌、柯氏型表皮癣菌均有抑制作用。主治脾胃虚弱、肺虚咳嗽、消渴(糖尿病)等症,并有降低血压的作用。临床上多用于病后体弱,或慢性消耗性营养不良、肺结核病、股癣、足癣的治疗。
我把采挖回来的黄精,没有存留,全部送给了村民。
部队训练了一个多月后,开始实弹演练。
春已经很浓了。山绿了,树绿了,水绿了,原野更是一片碧绿。山沟里的溪水,发出清脆的响声,潺潺地流向远方。燕子飞来飞去,鸟雀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空气清新,和风徐徐,风景这边独好。
实弹演练,对于老兵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对于新兵来说,难免有点紧张害怕。
记得第一次轻武器射击时,我趴在地上,平定缺口准星后,食指扣动扳机,在即将击发的瞬间,心跳动得好像要从喉咙蹦出来似的。连长蹲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不要怕,不要怕。子弹是从枪口向前射出的,不会钻到屁股里。”
手榴弹投弹场地选择在一个山顶上。在悬崖边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掩体,掩体里只有副指导员和投弹者。其他人都隐蔽在安全地带。
副指导员打开木柄手榴弹的盖子,把手榴弹木柄放在投弹者的右手掌里,把拉火索的金属环套在投弹者的中指上,然后蹲下,让投弹者把手榴弹扔到山沟里。
这种防范措施,应该说是万无一失的。因为掩体距离山沟不到2米,只要把手榴弹扔出去,就会掉进万丈深沟,手榴弹爆炸后的弹片绝对不会危及人身安全。但是,不幸的事却发生了。
3排9班新兵张云喜在投弹过程中,手发抖,腿打颤,竟然把手榴弹投到身后去了。看到手榴弹没有投到沟里,他已经吓昏了。全连的同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副指导员冒着生命危险,迅速跳出掩体,把冒着蓝色青烟的手榴弹捡起来,扔进了山沟。手榴弹在空中爆炸了。
连长大声喊道:“卫生员,快去看看。”
我背着药箱,快速跑到掩体里。张云喜已经休克了。我拿出银针,顾不得消毒,就把针扎进张云喜的人中穴,同时在双足三里穴扎了两根针,进行强刺激。不一会,张云喜就醒来了。我对连长说:“没事的,给他喝一点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后来,副指导员受到了团里的嘉奖,荣立一等功。
迫击炮实弹射击,是在一个很大的山沟里进行。提前几天,连首长就勘察地形,进行选址。
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天高云淡,几乎没有风。2排和3排担任警戒,封锁了到山沟里去的所有大路和岔道口,用高倍望远镜反复搜索,在确定没有人、家畜和其他异常的情况下,开始实弹演练。
这次实弹演练,获得圆满成功。大家的脸上,都绽开了灿烂的笑容,紧张的心情都放松了。
在对现场的炮弹弹着点进行勘查时,却发现了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男孩,倒在了血泊中。
原来,男孩是到山这边来走亲戚。他从后山翻过山梁,下山时,在半山坡上,被爆炸的弹片击伤了小腿,好在没有伤到骨头,简单的止血包扎后,就赶紧把他送到了团卫生队进行手术治疗。
4月底5月初,我们又回到了营房。
三
为了改善伙食,各部队都积极发展农副业生产,在营房附近,利用空闲土地,种瓜种菜。师里有一个大农场,大荔、合阳、黄龙等地都种植了许多蔬菜和农作物。
6月,我们连在潼关帮助装运小麦。我当时年轻力壮,180斤重的大麻袋,肩上一扛,踩着倾斜的木板,就扛到大卡车上了。吃饭也吃得多,二两重的大肉包子,一顿可以吃8个。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潼关铁路大桥,横架在滚滚的黄河之上,巍峨、雄伟、壮观。守桥部队有一个加强营。每当闲杂人员靠近大桥时,荷枪实弹的士兵,就将他们劝离。兄弟部队的敬业精神和高度的责任心、警惕性,令人肃然起敬。
8月,部队到合阳收黄豆。不管在营房,还是在外边执行任务,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部队有一条铁的规定,都要在营区设立岗哨。
合阳农场的黄豆地面积很大,一眼望不到边。我们连负责把割下来的黄豆给卡车上装运。怕天下雨,时间紧迫,任务繁重,劳动强度很大。早上天未亮就起来干活,晚上天黑才收工,吃饭都是送到地里。
连长心疼自己的战士,晚上没有派人站岗。全连都睡在一个大礼堂的地板上,我紧挨着连长。
一天深夜,副师长来查岗,直接跑到我们连睡的大礼堂里,厉声问道:“谁是连长?为什么没有岗哨?”
连长吓得马上从地上站起来,顾不得穿衣服,战战兢兢地说:“首长,我错了,我现在就派人站岗。”
我一动没动,装作熟睡了,什么也不知道。连长和副师长出去后,当晚再没有回来睡觉。
收完黄豆后,我们连又到大荔师农场场部驻地执行任务。我们住在窑洞里,还是睡地铺。
一天深夜,我正在熟睡之中,被巨大的响声惊醒。天就像塌下来了,轰隆轰隆的响声像万声巨雷从窑洞顶上滚过。窑洞外边有许多人在喧哗,有的人大声喊着:“黄河发大水了,赶快加固大堤。”
我们把背包打好,放到窑顶,就赶紧向大堤跑去。
为了预防农场场部被黄河水淹了,场部靠黄河一边修筑了一道3米宽、2米高的防洪大堤。
当我们赶到河堤时,天已麻麻亮了。站在河堤上,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之中。我深深感到,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句,并不是夸大虚构的。水位离大堤的上沿不到20公分,水天相接,波涛滚滚,让人感到眩晕、无助、胆战心惊。
人定胜天,是一种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是从思想、理念、哲学层面上讲的。其实,在真正的大的自然灾害面前,生命是很脆弱的,人是很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像小蚂蚁一样,根本无法和老天抗衡。
眼看着水势在变小,水位在下降,水声也隐匿了。南方籍的战士水性好,有的便跳到水里抓鱼。浑浊的黄河水里,鱼还真不少。中午,我们吃到了新鲜的黄河鲶鱼。
第二天,水全部退去了。我们到场部外边看到,田野里覆盖着一层死老鼠。路边和地里,有许多被淹死了的人的尸体,还有许多马、牛、羊等畜牲的尸体和其他动物的尸体。乌鸦一群一群,在空中围绕着这些尸体盘旋。核桃大的苍蝇,像蝗虫一样蜂拥而至。
我的心里不禁一阵阵颤动。我想,当所有的人看到这幅景象时,思想一定会得到升华,灵魂一定会得到净化,一定会大彻大悟。
回到营房后,我想起了指导员在一次晚点名时说的话:“给你们发的新衣服不穿,整天穿得破破烂烂的,像个叫花子,打起仗来都得死,留着新衣服有什么用?”我越琢磨越觉得指导员的话深刻。
人的生命宝贵吗?当然宝贵。因为人的一生,生命只有一次。但是,当你随时准备把生命献给伟大的祖国,献给亲爱的人民时,你对生命也就不足惜了。心里抛弃了个人的一切私欲,你就不会再患得患失,你就会以平静、坦然的心态面对一切。
野战军就像天空上的云朵,风朝哪个方向吹,就朝哪个方向跑,没有固定的处所。47军担任全军值班,以备不时之需,随时准备应对一切突发事件。我们都做好了准备,时刻听从祖国的召唤,愿为人民的利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2015/6/12
《群众艺术》2018年秋季刊
《首都文学》2021年第647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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