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往事未往】
2000年的8月,我从陕西出发,赴两千公里之外的沈阳读大学。彼时,移动通讯将将起步,尽管市面上已经有了手机,已然属“奢侈物”,远不及如今“每人一机”的情景。初到东北,我和家里还是主要靠书信往来,一页页载着兴奋、新奇还有思念的信笺从东北黑土地辗转大半个北中国飘落至秦川腹地的小乡村。父亲每次收到信后,总是先拿回家当母亲的面才打开,母亲无论正在忙什么,都会当即停下,仔细听那信笺上的每一个字。最初的半年,每次读完信后,母亲就把那几页信纸平盖在脸上,无法控制的流泪。多年以后我偶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母亲使劲解释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哭,什么都不为。其实,因为她是母亲。
半年后,村里邻居家里安装的了座机电话。邻居家的婶子告诉母亲电话号码,并叮嘱家人让我随时可以打电话和家里联系。此后,除了写信,偶尔我也会用宿舍的电话,打通邻居婶子家的电话,请婶子去喊家人过来接电话。因为两家尚有一段距离,所以需要先挂断,等10分钟左右再重新打过去,接电话的一般是母亲,拿起话筒,或者思念,或者叮嘱,总有说不完的话。父亲很少主动过来接,远远的如同一座搬不动的山,其实,他总是站在母亲旁边侧耳倾听,轻声呼气,生怕漏掉哪一句本就无关紧要的话,山不语,话在心间。尽管有这种便利,尽管邻居表示很乐意承接这种“活计”,但毕竟会给人家带来不便,频繁打扰就显得失当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母对子女的挂念是一种得寸进尺的心理情绪,一旦有了电话联系,写信就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思念了。后来,不知道父亲从哪里买来一部二手的翻盖三星手机。说是二手,恐怕二手的二手都不止,经常性故障,但毕竟算是有了手机。手机基本都在家里的炕头放着,因为除了我,没人给这个手机打电话。母亲在家时常拿着手机看看,有信号,就放心了,没信号,就感觉我在千里之外不停的打电话打不通,便立即拿着手机在院子里寻觅信号,直到信号显示出来,才重新放置起来。
一天晚间,我打电话过去,母亲接通电话,开心地对我说他们出去把手机修好刚刚到家,那口气分明带着几分欣喜,还有几分满足。原来,那天下午老家下着大雨,母亲发现手机又坏了,担心我打不通,一刻也等不了,饭都顾不得吃就要先修电话。父亲骑着摩托,冒雨带着母亲在县城各处找人修理手机。大雨天本就不多的手机维修店基本都关门了,直到傍晚才在一个背街小巷找到一家店面,。终于修好了,到家时,天色已经黑透,衣服也已湿透。
当我刚读大三时,那部手机终于抵挡不住老龄化的冲击,“支撑”不住,彻底坏了。为此,母亲焦灼了相当一阵子。很多事,从无到有,是全身心的愉悦和满足;从有到无,却充满着失望和不安。幸好没过多久,电信部门来村里宣传业务,推广在家里装无线座机,大约1800元左右吧。父亲一听到消息,当即给家里装了一部,那种无线座机外表和座机并无区别,但功能和手机类似,需要接插电源,可以脱电待机,使用的也是手机号码。于是,从那以后的几年里,每当我从西安坐大巴回家时,常常出现一种极具画面的情景:父亲骑着摩托,后备背着的包里放着一个无线座机电话,然后停在礼泉汽车站门口,等着下车的我用手机联系他的座机,车站门外的行人眼睁睁看着大街上有人公然用一部不带电话线的座机接打电话,多有忍俊不禁者。父亲全然不在意别人的异样眼光,甚至摆出一副酷酷的样子,联系好后轻轻把座机装进背包里,跨上摩托带我回家,回家路上,摩托后座的风都是温情的......
二十年,浮云苍狗,弹指一挥。如今,手机已成了生活必备品,父母也每人一部手机,并且安装了微信,可以随时随地通话、视频。平日里母亲在西安帮我带孩子,父亲是不愿在城里久待的,城里没有他喜欢的自由和自在。母亲每天上午给父亲打电话,聊聊城里的新闻旧事和村里的家长里短。晚间,我给父亲打电话问候一声,多是吃饭穿衣的叮嘱,偶尔单位加班或者出去应酬,忘了电话,父亲就打电话给母亲询问情况,获知一切均好,放下心来洗漱入睡。逢节假日母亲回家后,父亲的电话就被母亲的电话替代,我和妹妹都会首先给母亲打电话问候,父亲笑着说母亲回家后他的地位就急速下降,电话都没人打了。母亲嗔怒,对着电话向我们发号施令:“以后都不要给我打电话了,给你大(爸)打,你大(爸)是一家之主。”父亲咧着一口假牙,只顾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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